梁聿之第一次和女人逛商场,没想到是给自己买礼物。
大约是心情最好的一个生日,他一路都很想笑,某人说挑礼物是真挑礼物,一脸认真,走到哪个店都问他要不要进去看,卖相机的,卖皮带的,甚至是黄金首饰。她想干嘛,买婚戒吗?
奇特的脑回路。
但他受用极了,也不说喜欢哪样,就由着她,哪家店都进。
到最后,眼看真要误掉飞机了,才随手指了个门头:“要不我挑块手表吧。”
就真的进去看了,也很快挑好,黑色的运动款机械表。
西澄看过他之前戴的表,她也认得出品牌,很怀疑他是不是赶时间,随便敷衍一下,拿回去也不会戴。
但她没问,既然他选好了,她就结了账,却见他试戴了那表就不摘了,叫人家直接把外包装盒搁进手提袋里。
也许只是在她面前戴戴吧。
西澄看了下时间,确实已经不早。梁聿之却还是坚持送她回去。
车子停在她家院子外的路边。他忽然记起过年那时候,他们第一次过夜,她不声不响走掉,后来再见的那天就是在这个位置,这个时间,这辆车里。
那次还没多明晰的感觉,现下却很清楚,舍不得走。
“你手续办完,早点回去吧。”他对西澄说。后者点了点头。
目光碰了会儿,短暂的缄默。
梁聿之在克制情绪。
“嗯,那你现在可以下车。”他淡淡一笑。
西澄有点意外,他居然没有要亲,她比划了手势说“再见”,之后下车,绕过车头,却听到声响。
一回身,被拖着手拽过去,推到车门上。他的手垫在她脑后。
梁聿之顷刻压过来,几乎是故意去咬她,解掉嗓子里难耐的干痒,西澄呼吸仿佛被封住,有种窒息感,抬手揪住他袖口的布料,感觉他温柔了一点,然而喘息的间隙下巴被掐住,他又径自低头继续。
虽然到后半程缓和了不少,但整体仍然算是个殷切又暴烈的吻。
西澄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排斥,甚至身体有明显反应。
她将原因归结到最近没能纾解的生理需要上。
好一会,梁聿之才终于放过了她,他深吻过后的脸微微泛着红,贴着她的唇,感受她呼吸跌宕,最后说:“别那么吝啬,多给我发点消息。”
西澄看着离她极近的眼睛,点头。
有唐峻的配合,一切程序都很顺利。
整个过程并没有拖延很久,十来天的时间,工商部门审核通过,斯杨的股权变更登记完成。
拿到股权证书的第二天,唐峻叫西澄回家吃饭,她拒绝了,说有事,隔天再过去。
当天中午,西澄约见钟越,直到傍晚从钟越家里离开。
坐上出租车时,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她总是第一时间看他的头像,真喜欢那个消波块。
对话框里新来的那条,问她明天回去吗?
西澄敲了几个字:后天吧。
明天是工作日的末尾,周五。后天周六。
梁聿之退出聊天框,开始看机票,没什么原因,纯粹周五下午他有空,提前一天回去,就当接她回来。
西澄第二天睡到中午还没起来,周姨上来叫她,还以为她生病了,结果真的就只是在睡觉,也就随她去了。
午饭也直接睡了过去。
一点多,从床上爬起,洗漱穿衣,下楼见外婆和周姨都在厨房,做那种好吃的宽片糕。上一次做还是过年。
周姨歇下来,煮了碗面,西澄吃完,过去帮忙碾碎榛子、核桃仁,外婆讲究,不愿意用新式的破
壁机,厨房里一直有个老式石舂,西澄用得不熟练,慢吞吞弄了好久,才有油汁出来。
做糕点的整个程序真是麻烦。
西澄第一次看了全程,想着她是不高兴做这种东西的,再喜欢吃也不行。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算蒸熟了第一锅。
西澄吃了很多,告诉外婆,晚上她回唐家,不要等她吃晚饭。
从厨房走出去,过了会又进来,打了行字给周姨看。
周姨惊讶看看西澄,转头对灶边忙碌的老太太讲:“西西讲送您回绍兴老家看看亲戚好不好?”
老太太几乎愣了一下,回过头看西西,苍老的布满皱纹的眼睛红了起来。
西澄朝外婆笑了笑,手语说:“等空了可以收拣东西了,这两天我来安排。”
三点一刻,梁聿之落地虹桥。司机已经提前把车开过去等,他没回自己住处,直接去找西澄,到她家刚过四点。
周姨来开的门,惊讶得很,看他风尘仆仆,面带疲倦的样子,问他是从哪里过来,不是上周走了吗,这是从北京回的吧?
他笑笑答一句“是的”。
“热坏了吧,快进来。”周姨颇受感动,心道这小梁先生真有心,但凡回来一趟总记得来看老太太。
梁聿之随她往里走,没看到西澄,只见茶厅里摊了一地的东西,有些旧书、相册,还有些盒装的工艺品,木雕之类的,老太太正戴着老花镜在那翻拣,抬眼一看,笑着喊他“是聿之呀”,叫他过去坐。
“您这是在忙什么?”他坐到旁边一张矮凳上。
周姨倒了茶水过来,随口回答,“西西讲要送老太太去绍兴老家,趁着这收拾的功夫,把旧东西理一理,不必要留的也要扔一些,有些老物件,老太太恐怕还想带回家去。”
“怎么没看到西西?”他喝口水问一句。
“去她爸爸家里了,在那边吃晚饭。”
还真不巧。
梁聿之放下杯子,弯腰对外婆说:“我帮您的忙。”
他将手边一些旧书拾掇过来,每本让老太太过目,按她的意思搁在旁边叠放好。周姨也蹲在边上,东西实在是多,旧书收到差不多,摸到两本练习册,初中生的。
外婆也认出来,笑着讲:“西西的,小囡东西瞎放。”
梁聿之见那发黄的封面上写着她的名字,挺好看的字,他颇有兴趣地往后翻几页,都是红色对勾,看来那时候她是有好好学习的。
将这练习册放好,听旁边周姨的声音,“这样老的照片也有。”
他侧过头,见她们在看相册。
老太太笑:“那年泊青头一回同西西照相,老杨照的,看西西那样不高兴……到后头几年,越照越欢喜。”她讲着,相册挪过去,“你泊青小叔。”
梁聿之接过来,看到第一张,西澄十多岁的样子,个头到梁泊青胸口,小小一张脸,短头发,眉蹙着,淡红的唇抿得很紧,确实是不高兴的。
往后翻,每年都在这院子里,腊梅旁边。
她的头发变长,微蹙的眉渐渐舒展,紧抿的唇也越发放松,到后面两张,并不是正面朝镜头,她侧了一点脸,看着梁泊青,被风吹起的长发和她的笑容一起被定格在照片里。
那样的笑,梁聿之没见过,明明羞涩,眼睛里却漾着亮晶晶的光。
莫名的,那光令他觉得刺眼。
看了片刻,他合上相册搁到一旁。
周姨翻到一本素描本,正给老太太看:“西西画画的本子,这后半本都是梁先生……”
“西西就爱画他,念初一报名美术比赛,泊青当她模特,三个小时不动的呀,老杨讲他傻子。”
周姨笑出来:“是梁先生能做
出来的事,我看他就老实的,这样子教书学生还不爬头上去。”
“学生怕是不会,也只有我们家里西西给他大苦头受了。”
两人边讲边笑。
等那画本搁到边上,梁聿之拿到手里翻开,一直翻完,放回原处。
忙到五点多,那摞东西理好,洗过手,老太太想起来招呼客人,“有新做的宽片糕呀。”喊周姨盛来,拿给梁聿之。
他似乎反应了一下,抬手接了。
“上回就想你尝尝,看看合不合口,西西爱吃,每回吃掉一盘。”
梁聿之咬了一口,很甜的味道,他不喜欢,但还是吃完。
外婆又递去第二块,也没拒绝。
最后,整盘都吃完了,外婆以为他很爱吃,喊周姨把剩下的拿保鲜盒子装起来,说让他临走时带走。
等到那盒宽片糕装好,周姨张罗着做晚饭,他才想起来告辞,老太太留了几句,见他不出声,便送至门口,糕点塞入他手里,叮嘱“开车子当心”。
出门坐进车里,手机突兀地震动,有消息进来。
梁聿之无端恼火,皱着眉解锁屏幕,聊天框跳出一串文字。
【据斯杨公告,公司控股股东唐西澄拟将其持有的全部股份(占公司总股本20)对应的表决权、提案权、股东大会召集权等股东权利独家且不可撤销地委托给股东钟越行使,委托期限为协议生效之日起48个月,同时,双方签署了一致行动协议。股东钟越已于今日提请召开股东大会,斯杨控制权或变更。】
方重远接着发来下一条:“你的唐小姐挺厉害啊。”
六点半。
西澄在唐家二楼的卧室,她以前住过的房间。她将抽屉里的东西拣了几样出来,有两个相框,是她和杨瑛的照片,另有一块旧手表,一个坏掉的3,全都扔进包里。
还未出房门,已经听到楼下的声音。
她提着包,沿着楼梯往下,映入眼里的是下面厅里的人暴怒的脸。
还剩两级台阶时,一道身影冲过来将她拽下去,在那巴掌要甩下来之前,西澄用力挣开了。沙发那边,保姆被这场景吓住,不敢出声。
唐峻被搡得倒退一步,俞欣眉扶住他。
“你告诉我,钟越给你许诺了什么?”唐峻脸色铁青,形容难看至极,几乎朝西澄吼叫,“你还是不是我唐峻的女儿?”
“你配做父亲吗?”西澄欣赏地看着他此刻的脸。
“你……”
俞欣眉面上陡然变色。
西澄却只看着唐峻那张失了血色的青白的脸。
“你明明已经……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到底为什么这样?”他的表情昭示他是切切实实的惊怒、不解。
“我只是为了提醒你,也提醒我自己,你们让我经历了什么。”西澄看着他,“你没资格质问我,也不配知道答案。”
西澄再不看他,往外走,一直走出门。
有人追了出来。
“唐西澄,是谁教你做这些?你早都预谋好了对不对?”
“真厉害啊,对自己都这么狠得起来。”俞欣眉冷笑,“连梁家那位也拿来算计了吧,杨瑛可比你差远了,你小小年纪,这么卑劣,这么不择手段,就不怕报应吗?”
“这话你最没资格说。”西澄全无表情,“你们不卑劣,你们道德底线高,唐峻能得到斯杨?你能进唐家?你能在斯杨有那3?真有报应,你们两个都活不到今天,真有报应,被车撞就该是你们的儿女。”
西澄觉得自己像被困在狭小的瓶子里很多年,到今天这个瓶子炸掉了,她得以释放,所有的戾气和阴暗全都膨胀放大,无所顾忌,畅快淋漓。
俞欣眉气到失控,
“你把斯杨交给别人,你不怕杨瑛死了都不安吗?”
“那等你下去了,你去告诉她吧,她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不替我鼓掌她都不配做我妈。”西澄撂下最后一句,“回去哭吧,不奉陪了。”
她朝院子外面走,迈出大门的那一刻,脚步倏然顿住。
那片茂密蔷薇旁,立着一道身影。
对视的第一眼,彼此都极冷的一张脸。
梁聿之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没什么内容。
良久的沉寂。
天刚刚擦黑的傍晚,没有一丝风,难以忍受的闷燥。
“不是会说话么。”过分平静的声音,“不必继续在我这装哑巴吧。”
看起来仍是冷静自持的。他没有怒不可遏。
西澄站在原地未动,她依然陷在上一刻未平复的情绪里。
梁聿之忽然走近一步。
“你没选梁泊青,是因为他有女朋友你无从下手,还是觉得,在梁家他一个私生的不如我有话语权?又或者是……”停顿半秒,他低眉笑了下,再抬眼时眸光森寒,出口的每个字都冷了几度,“你爱他爱到舍不得利用?”
他眼神里薄薄嘲讽。
西澄顿了一下,说:“我没有要求你做过什么。”
听起来轻描淡写得过分。
梁聿之的唇闭紧,薄如刀锋,整张脸到这时才彻底地冷了。
没告诉过她,他想象过如果会说话她的声音是怎样,一定很好听,事实上的确好听,然而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像蜇人的毒刺。
他想问问她,你原本打算怎么处理我呢,是继续装作喜欢我,回到北京继续和我睡,还是已经用完可以丢掉了?
她的眼神就是明明白白地欺侮人,她什么话也没说,但已告知了一切。
这两种结果没什么区别。
“你没其他的话要说?”
“对不起。”
片刻的沉默。
梁聿之唇瓣翕张,淡漠地说,“不必对不起。你也不容易,花那么多时间同我虚与委蛇,还差点搭进一只手,这代价超出你预期了吧……”他扯扯唇,笑了,“何必呢,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你长得也不错,直白地来告诉我你拿身体交换,很寻常的事,甚至是任何其他女人也都一样,我未必……”
未必不会同意。
几个字抵在喉间,仿似吞进火炭,炙烤他的自尊,也昭示他的自欺欺人。
他别开脸,一瞬间眼里的颓唐几乎遮掩不住。
不想再讲。
毫无意义,只会令耻辱加倍。
不过就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疼得切齿拊心又怎样,指望能向毒蛇讨到什么说法?
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滑稽可笑。
车子呼啸而过。
并不是朝市区方向。
车外房屋、树木、高草一路急速后退。
疾驰许久,突然急速刹车,猛地停住。
车门打开,那道身影出来,走到路边呕吐,半晌,扶着树站直,解下腕上手表,扔进旁边水沟。
八点钟,邹嘉加完班,从公司离开,走到楼下看到靠在旁边墙上的人。
她认出来:“西西?”
西澄朝她走过去,到近前,脱力一般地伸手抱住她。
邹嘉一愣,“怎么了?”
忽然感觉肩颈湿热。
西澄脸颊贴着她的身体。
邹嘉听到低低的一点声音:“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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