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城市华灯夜上。
傅予深想过很多洛诗想去的地方,唯独没有想过,两人在路过附近一家商场时她会拉着自己进了一家游戏厅。
正值周末,游戏厅里全都是人。
大部分看上去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子,高中生成群结队,零星有些大学生模样的情侣,都是一脸青春洋溢的学生气。
“……真的要进去?”
一向冷静持重的傅予深站在门口,脸上难得显出了一点无奈模样。
洛诗从柜台借了一只笔,将长发松松挽起,对着旁边的反光镜看了一眼,嗯,正好她今天没化妆,配上她在旁边的廉价品牌买的休闲装,看上去很有些学生模样。
再回头看她身旁的傅予深。
“当然要进去,”洛诗噙着笑意,歪歪头,“现在你愿意换上我给你买的衣服了吗?”
洛诗给自己挑衣服的时候,也顺手从旁边的男装区抓了一套。
一开始傅予深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站在游戏厅外,才意识到他穿着这一身度身定做的高定西装和手工皮鞋出现在这里,的确非常的不合时宜。
等着傅予深去换衣服的时间,洛诗换了一筐沉甸甸的游戏币,打定主意今天要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好好玩个痛快。
柜台的小姐姐笑眯眯地与她闲聊:
“刚刚那位是你的男朋友吗?好帅啊,看着跟小姐姐你真般配。”
被人同时夸赞伴侣帅气和般配,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件开心的事,洛诗也不能免俗。
只是她刚准备抱着游戏币离开柜台时,就见柜台的小姐姐突然变了脸色,紧张兮兮地拉住她道:
“快看快看!那边有人在和你男朋友搭讪!”
洛诗的视线唰的一下就转了过去。
只不过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那个和傅予深搭讪的女孩。
商场走廊的明亮灯光下,男人穿着洛诗随手抓的一件普通的黑色卫衣和长裤,浑身上下加起来不足他手提袋里那只手表的零头贵。
可即便如此,他站在那里,长身而立,硬朗冷峻的五官仍然是决无异议的英俊,甚至因为岁月磋磨,敛去了少年时的桀骜,气质被历练得更沉稳松弛,穿着休闲装时显得没那么难以接近。
“……可以帮我扫一下充电宝吗,不好意思,我的手机没有电了……”
瞥了眼一旁的充电桩,傅予深看上去没多想,一语不发地替她扫完,正要走时,那女孩又叫住他。
“加个微信吧,”女孩脸颊红红,“我好把钱转给你。”
傅予深抬眸看了她一眼,余光不期然地瞧见远处游戏厅里正靠着柜台笑盈盈望着他的洛诗,原本手插裤袋的他略站直了些。
“好。”
他平静答:“不过微信提现有手续费,你要非用微信,记得把手续费加上。”
原本陷入粉红泡泡里的女孩瞬间清醒。
……长得这么帅,一开口怎么这么下头?
“算了,”她尬笑两声,“支付宝转你吧,可以吗?”
傅予深点点头,为了维持自己抠逼人设,甚至让女孩报一下自己身份证号,一副生怕对方赖掉这几块钱的模样。
洛诗虽然没完全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看那女孩从一脸羞怯到面无表情的全过程,也颇觉好笑。
“还笑?”
傅予深将写了女孩身份证号的纸条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看着洛诗终于展露笑颜,他眉梢微挑:
“看我被当成几块钱也要斤斤计较的抠门男人,你似乎很开心?”
洛诗忍着笑,点头:“本来,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吃醋了呢,结果没想到,最后是你被人翻了白眼。”
比起在医院时失魂落魄的模样,傅予深看着她眼尾弯起的弧度,总算是放心下来。
他一手接过洛诗手里的沉甸甸的游戏币,一手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你以为我被人翻白眼是因为谁?”
放眼在游戏厅里扫了一圈,傅予深的视线落在一排花里胡哨的抓娃娃机上。
“去给我抓两个,就当补偿了。”
抓娃娃机旁,路过两人周围的路人都忍不住侧目而视。
女孩专心致志操控摇杆抓娃娃,而她身后的男友模样倒是英俊,只不过全程只负责续硬币,还挑三拣四,抓完这台还要换另外一台。
从来只见过情侣约会,男生给女主抓娃娃的,还是头一次见反过来的。
“啊啊啊——为什么还是抓不到!”
洛诗眼看着一只就快抓到的粉红兔子从她手里溜走,气得仪态全失地剁脚。
“不行,我今天,非要拿到这只你想要的兔子,我必须抓到!”
旁边的一对情侣看了过来,忍不住用眼神疯狂暗示傅予深。
上啊。
这是男朋友该出场耍帅的时刻啊!
然而傅予深全然不在意外人的目光,只是默默给洛诗投币,懒懒道:
“哦,那你加油,我等着你给我抓。”
路人:……?这个大美女到底看上她男朋友哪一点了??
终于,抓空了一整个篮子的游戏币后,洛诗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抓到了三只傅予深指明想要的玩偶,包括那只最难抓的粉红兔子。
“还有什么想要的?”
抓到了娃娃的洛诗自信心爆棚,她抬抬下颌,仿佛富婆要给她的小白脸豪掷千金般道:
“你说,我都能给你抓来。”
靠着游戏机的傅予深静静地望着她。
其实和七年前的他还是不太一样的,七年前的那个家境普通的少年,绝不会有这样的从容松弛。
明明是洛诗在替他抓想要的玩偶,但此时此刻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是他在包容她。
他在给她发泄的出口,让她从那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抽身,尽管只是短暂的抽身。
“怎么不说话?”
傅予深敏锐地察觉到洛诗情绪的变化,直起身朝她走去。
“玩腻了?玩腻了我们就换一个。”
他的眉尖又很轻的蹙了起来,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这么一会儿就厌倦了,你的耐心还是真是差。”
洛诗张开双臂抱住他,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上扬的眼尾里带着几分骄矜。
“你耐心就很好了?”
被她投怀送抱的傅予深收拢手臂,怀里的小妻子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唇角翘了翘:
“显然,比你耐心更好。”
毕竟在等她这件事上,是他做过的,最有耐心的事情。
“啊,下雪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也纷纷朝窗外看了出去。
果然,夜色寂寂中,零星有雪飘落在地,今年的初雪来得似乎比往年要早,洛诗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傅予深兴致勃勃道:
“想去海边看雪!”
从这里出发去海边,起码要自驾两个小时,而且到了那边,这雪停没停都不一样,正常人都不敢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
但这是洛诗,所以傅予深习以为常,并从善如流地掏出手机开始导航路线。
还好停在苏市这边的车被他开了出来,傅予深带上一时兴起的洛诗,很快便开车上了高速,等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好在这场雪还算给面子,没有中途就矜持收场。
海边浪高风急,雪也越来越大,洛诗裹着围巾下车,海岸线空无一人,想了想也是,这个时间点来海边看雪的人,除了他们也没几个神经病了。
“要喝酒吗?”
扶着车门的傅予深指了指车后座的冰箱。
“我忽然记起,上一次来这里出差时,有一瓶别人送的白葡萄酒忘了取出来,应该还在里面。”
淡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玻璃酒杯,洛诗在渐渐积雪的地面挖了一个小小的坑,然后将酒瓶埋进去一半,用来冰镇。
没有任何上流社会的礼仪会教人这么冰酒。
但她灵机一动时的笑意,埋雪时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指,却都显得如此可爱,如此地让人心动。
“我发现,我们这趟完全可以当做是蜜月旅行,你觉得呢?”
傅予深将酒杯放在车前盖上,握住洛诗冰凉凉的手指放进自己口袋。
温热的体温渐渐渡向她,傅予深轻笑:
“我不是七年前那个需要你照顾自尊心的我了,洛大小姐的蜜月旅行怎么能这么寒酸?”
“这怎么能叫寒酸?”
洛诗轻哼一声,一副“你这种直□□本不懂什么叫浪漫”的神色。
“凌晨来海边看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在现在这一秒内,对我来说就是比去大溪地度假住顶级酒店更奢侈。”
远处海面宛如幽深的黑珍珠,雪花轻盈地从天空坠下,无声无息地消融在黑暗之中。
傅予深眼眸垂落在她沾了雪花的唇瓣上,俯首吻了吻,一触即离。
“那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洛诗一怔,半晌点了点头。
“林家我了解过,林书庭是花艺世家,从艺术层面上说,他在国外拿过很多奖项,独创了一个花艺流派,在行业内有些地位,从商业层面上说,林家底蕴深厚,资产虽然不显山露水,但应该不会逊色于我。”
洛诗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有些意外地抬眸瞧了瞧他的神色,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么自谦的话。
但几秒后,他又慢吞吞地补充:
“当然,是现在的我,再过几年,就不一定了。”
……这么冷静理智的嚣张,这才对嘛。
“而林毓兰,这个你恐怕比我更了解,如果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那我的确可以理解你和洛卫东截然相反之处。”
洛诗咬了咬下唇。
仿佛能洞察她的内心,傅予深问:
“是在担心林家的另一个女儿?”
心事被说中,洛诗被细细密密的痛苦缠绕的心,也终于敞开几分。
“如果,他们并没有那么喜欢我该怎么办呢?”
风雪中,洛诗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他们也有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他们看上去,也很喜欢她,我不是嫉妒她,我只是很害怕——”
养大自己的父亲能一夕之间变脸,将她赶出家门。
她又怎么敢相信,从未见过面的亲生父母,会仅凭着血缘关系就当她真的是一家人。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喜欢自己,很难相信自己是会被人喜欢的。
虽然也可以说服自己,只要自己爱自己就足够了,但她还是会忍不住想——
“予深,”她攥住傅予深的衣摆,眼泪大颗落下,“我以前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爱我。”
声线细微地颤抖着。
傅予深不是那种女孩一哭就会手足无措的年轻人,但此刻洛诗的每一滴眼泪与每一声哽咽,都让他仿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不得解脱。
“还记得那个渔夫与魔鬼的故事吗?”
他的嗓音低沉,一贯的冷静理智,但却有着一种笃定无疑的力量。
“被关进瓶子里的魔鬼,日复一日,等人来为他解开禁锢,渔夫解开了他的禁锢,但他已经不再感激他——你知道我在与你重逢之前设想的结局是什么吗?”
雪花无声的从万丈高空中坠落,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
“世界与魔鬼无关,渔夫将被关进魔鬼的囚笼。”
“两人从此,折磨也好,恩爱也好,永远都不会再分开。”
在她知道或是不知道的地方。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延续到生命消亡的终点。
哪怕世界缩小成瓶子大小的方寸天地,也依然会有个人,永远爱她。
海边风雪渐浓。
但握住洛诗的手依然炽热。
泪光涟涟中,洛诗回握住他的手,绽开了一个笑容。
“好。”
无论回去后她将要面对的是怎样温暖的,亦或是残酷的新生活,她都不会再畏惧。
她知道,他的爱是她永恒的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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