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也其实并不同意让我回南苔,那天我们争执了很久。
他问我回了南苔去哪,我说我自己租个房子住。因为我不可能直接住进阿姨和乐乐家,乐乐如今读高中,我的状况多多少少会带来影响,阿姨年龄渐大,也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照顾乐乐的同时还要照顾我,如今我们没有雇佣关系,仅仅靠几年的情分,实在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
但是周嘉也不同意,他坚决不同意我一个人住,而且还是离他这么远一个人住,他的眉头皱着,抱着我的力气也很凶,勒得骨骼很疼。
在我和他沉默僵持很久后,我叹了口气,揉着他的后颈说道:“可是周嘉也,我想回南苔了。”
他这次没有说话。
“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帝都,帝都可能也不太欢迎我,从我的出生起,就不太欢迎我。”
他仍然只是紧紧抱着我,埋在我的肩颈里,呼吸沉默。
“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十五岁那年高一回南苔,你以前问过我帝都好好的为什么要回这个小城市,当时我没有勇气告诉你,现在全都告诉你也没有关系。”
“别。”可是周嘉也打断我,呼吸像颤抖,“林薏,别说了。”
我顺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软,他生着病,除了必要的行程,几乎都推了在家养病,浑身的柔软只有我能看见。
我想他并不是完全一无所知,所以才会阻止我。
我再次叹了口气,“那好吧,等下次见的时候,我的状态稳定一点,再告诉你。”
他没回答。
“周嘉也。”我再次叫他的名字。
这次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抱着我的手依然很紧。
“帝都让我很累,我在南苔没有家,可是我却觉得放松,可能是因为我压抑了十五年的人生,在来到南苔的第一年,第一次感觉到快乐,所以我对南苔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这里的人很好,对我好的人都很好,我在南苔能真正放松下来。那年如果不是你考了帝都的大学,我想我应该永远不会再去这座城市。我知道如今你的情况,以后也还会留在帝都,可是就是最近,我想先回南苔。”
他的头发很软,我的手指在他的头发里穿过,能感觉到他的发梢从指缝滑过的柔软,像他的人,看着锋利难驯,可是内心很软。就是因为太软,所以也太容易感觉到疼。
他又没有回答了。
我没忍住去捏他耳朵,笑他:“周嘉也,我又不是要跟你分手,你干嘛这么舍不得。”
结果分手两个字像是戳到了他的软肋,他从我的肩膀上抬起头捏过我的下巴,他想吻我,可他还在感冒,他的理智将他拉回一瞬,他的吻重重的咬在了我的肩颈。但他的理智也就只有这一瞬了,然后顺着向下,他还没有完全退烧,温度仍然有些发热,他浑身都比平常更热,皮肤的触觉像是灼烧。
他的体温很烫,每一次深进都像烙印。他的沉重很深很疼,可他呼吸不稳,像是遍体鳞伤的困兽,比我更疼。我只能揉着他的后颈,安抚着我怀里不安的大狗狗。
等到他终于平静下来,他跟我讲了最后一个条件,回南苔可以,住的地方他给我安排。
我叹气,好吧。
可是我知道,他给我安排,跟住在他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也没关系,总比在他身边拖累他要好,他已经很累了,他下半年的行程忙得密不透风,陈导的大荧幕是他很重要的一个台阶,他自己已经很累了,还总要分出心来担心我,他迟早会很累。
那天他给我收拾行李,什么都想让我带走,像是这样就能把他本人也带走。可是收拾到最后,我带的东西也就只有那么多,属于他的,只有一条早就交给我的蝴蝶效应,还有那颗在床头陪伴过我每
一个他不在的夜晚的星星灯。
那时候他已经病好了,送完我,也要赶赴下一趟行程。
出门前,他还是满眼舍不得的吻了一遍又一遍,再拖延下去我就赶不上那班飞机,我才拧着他的腰催他。
他抱着不肯放手,我只好哄他,“反正平时你忙着也很少回来,我就是换个地方住,我还不是可以给你打电话给你发信息,跟之前都一样。”
他在我的怀里闷着声,“不一样。”
“周嘉也。”我捧过他的脸亲他一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好好工作,我等你忙完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沉默了好久,我怀里的大狗狗才拎着我的行李,牵着我下了楼。
周嘉也给我安排的住处,就在他家隔壁。
他给他家换了新的大一点的房子,一个单元两户相邻,一个是他父母住,另一个还没有人住,如今便宜了我。
周嘉也的妈妈打扫了一遍,床上用品都是新的,但是我没想到,床单被套都是粉色碎花,不知道还以为周嘉也是个女儿,这显然不是周嘉也会喜欢的风格。
我没忍住好奇,但是不好意思问周嘉也妈妈,给周嘉也发了信息,问他的床品怎么这么粉嫩。
他回得很快,早就在等着我到了南苔找他,他回:“我妈选的,她说我喜不喜欢不重要,要让未来儿媳妇喜欢。”
我想到周嘉也妈妈刚刚在带我进来看房间的时候,问我喜不喜欢,不喜欢她再换一个。
这套房子虽然没有人住,但是周嘉也的东西全都被搬到了这边,他上学时的课本,他玩游戏的电脑,他的篮球,全都整整齐齐。
我走进这里,感谢像是走进了少年周嘉也的世界,那是十几岁时的我没有机会走近的周嘉也。
他的电脑是他上学时家里买的,这么多年一直没坏就没丢,反正他现在也很少回来用,所以就干脆摆在那里吃灰。
好在居然还能开启。
我问他密码,他居然不告诉我,说是要保留。
他当初把手机丢给我密码告诉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说我哪都看过了他哪还有什么。
现在一个旧电脑跟我说,摆明了话里有话,还有下茬。
“你妈说这房子是以后你结婚了住的,以后你老婆住在这里想开电脑,你也跟她说保留不准开机吗?”
“我老婆刚刚离开了我,跟我分居两地。”
“……”
“她到了之后居然不是先告诉我她到了,而是看到房间的床单才来理我。”
我就知道。
我忍不住笑,可是笑完,又好想抱他。
下一秒,他把密码发给了我。
其实也没有什么意外,他的密码很好猜,无非就是两个,要么是他的名字缩写加上生日,要么是我的名字加上生日,区别在于他设置密码的时间,是在我喜欢我之前还是之后。如今他的大部分设备密码都是我的名字和生日,真的很好猜。
可是这个电脑是他高一就买的,那时候我和他还只是普通同学,我诧异问他:“密码怎么是我的名字和生日?”
“高三之前那年暑假改的。”
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了,什么都会告诉我。
告诉了我密码,也就做好了他的内心会被我窥探一空的准备。
他的企鹅号好像被盗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电脑的数据里还保留着登录记录,那串号码我倒背如流,可是它已经真的登不上去了。那年他给我陆陆续续发的长达一年的聊天记录,我已经没法登上去看到了,后来我不停解释发给他的信息,他也应该真的没法看到了。
被盗后他注册了一个新的号,但是由于后来基本
上都是用微信比较多,后来干脆不怎么用了,这个号我也就至今没有加。
他保留着登录密码,我点了登录就能登上去。
这个落灰的新号,陆陆续续有好多人给他发信息,很多人跟他一样,由于后来不怎么用企鹅,账号被盗,发来的垃圾广告。
由于电脑保存着数据,聊天记录都能看见,那都是好多年前了,但是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开始拍戏,逐渐变为主要用微信,所以聊天记录大多都是发给大家他的新微信号。
唯一不同的聊天记录,是他联系过几个高一时的老同学,让他们把相册权限给他开一下,他存一下高一那年运动会的照片。
他存的照片都存在文件夹里。
照片信息显示着他存下来的时间,有一批显然是那年让同学开相册权限时存的,那些照片都有一个共同点,边边角角里有我模糊的影子,哪怕模糊到还不如空中飞过的羽毛球来得清楚,可是我认得出那是我,他也认得出。
初到南苔的第一天,我就这样坐在这个老旧电脑前,看了一整天少年周嘉也的世界。
他的世界很简单,他喜欢玩的游戏,他喜欢看的电影,他喜欢看的灌篮高手,他喜欢看的篮球比赛,他喜欢的球星,还有许多他感兴趣的东西,他的爱好很多,什么都喜欢碰,滑雪,登山,羽毛球,林林总总有好多。
到后来,他的世界里开始挤入了一些与这些格格不入的东西。
零零碎碎的关于我,到后来越来越多。
可是他曾经的号码被盗,我高二结束之后住院的那一年,关于他的了解仍然是空缺的,我仍然没有拼凑上我和他缺失的那一块。
到了外面日暮落下,冬天的黑夜来得很早,他妈妈过来叫我一起去吃饭。
我想这也是周嘉也同意我回南苔的原因,可以有人照顾我监督我,不用我每天给他打卡一日三餐,省了他的担心。
她妈妈会叫我一起去买菜,会带上我一起去超市购买生活用品,还有去宠物店给花花买猫粮和猫砂,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我去外面走一走。
在南苔的这段时间过得很平和,前段时间被勾起噩梦的痛苦好像也在渐渐消弭,周嘉也一家人都很好,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家这样的性格和风气,才能让他长成那样的性格。
时间久了,街坊邻居都见过我,他们人都很热情,见到我会招呼我,早上见到我,还会从正摆上的早餐摊里拿出刚蒸好的包子给我。
好几户人家里都有小朋友,玩游戏的时候会拉着我让我给他们做裁判。
他们有人养了猫猫狗狗,也会很亲昵的过来挨着我。
这里的人很热情,小动物也真诚,有时候晒着下午的太阳,也会想着,周嘉也就是这样长大的吗。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地方,可以养出周嘉也那种快乐自由的性格了。
文和街的热闹和烟火仿佛可以消弭伤痛,我在这里待了很久,周围人的友好和自然让我有一种我从小也是在这里长大的错觉。
有次是我在周嘉也家的店里,我不用做什么,纯粹是坐在收银台里面看着这里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这样真实的感觉会让我灵魂里的孤独被填上。
是隔壁店的老板娘过来借东西,借的有点多,正好看见我坐着,叫我帮忙一起抱过去。
结果周嘉也的妈妈回头叫了个店员,没让我去。
隔壁老板娘就笑着说道:“这么宝贝啊?护得这么紧,这几个袋子又不重,隔壁来回一分钟都不耽搁。”
“知道我护得紧就别使唤人家,我这儿这么多人都够你使唤。”
“你从哪儿捡来这么大个漂亮闺女宝贝着?”
“可不是闺女?小也亲自定的,当然得宝贝着,不然那臭小子又得哭。
”
隔壁老板娘笑着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坐在那里脸红。
周嘉也妈妈也继续忙去了,我摸出手机,给周嘉也发信息,“你经常在你妈面前哭吗?”
他很忙,一时半会儿没回我。
依然是到了很晚,他才有空回了我,“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所以我才问你。”
过了好一会儿,他没有回我,我又问他:“你还在忙吗?”
可他给我发过行程,这会儿应该结束了。
他回得依然很快,看样子的确应该是休息了,“没有。”
“那你为什么没有回我。”
“薏薏,这次别问我,好不好?”
他用商量的语气,就是真的不想告诉我。我盯着他发的话好一会儿,“那等下次?”
“嗯。”
“等我在你面前的时候,亲口告诉我?”
“好。”
可是那也许要等很久,他还在忙,可能还要忙好久。陈导时隔五年的大荧幕,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关键的台阶,他很需要这个机会。
确切来说,我和他都很需要这个机会。他很想公开,就像那次我给他视频看我们学校有人公开告白那样,他很想公开,但是现在的他还不能,确切来说,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我不是不懂。
我曾经看谈瑶给我发的八卦,谁谁谁背后的金主是谁谁谁,谁谁谁的资源全靠谁谁谁捧,我知道惦记周嘉也的人不会少,但他不会考虑,他做一件事充满热情只是因为喜欢,他想做得更好是因为他的胜负心很强,他做一件事一旦很专注就一定要有个输赢,所以如果要靠走捷径,他不是不可以换条路。
但是能惦记他的人,只有我。
那时候我还在帝都的某一天,他洗完澡出来,我连忙冲上去抱住他,他垂眸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又要说些废话。
“周嘉也,想问你个问题。”
果然,我一开口,他都懒得理我。
“养你贵不贵啊?”
他慢条斯理吹完头发,放好吹风机,转过身靠着身后的墙,挑了下眉,吊儿郎当的笑着看我:“养我啊。”
我点头,抱着他的手顺便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他把我的手抽出来,依然是散漫笑着,似是而非的玩笑语气,像个勾人的妖孽,“可能会下地狱,薏薏怕不怕?”
“不怕。”
我没犹豫就回答,他反倒愣了一下,捉着我的手握了好一会儿,而后侧开脸低笑一声。
他再看向我的时候,那副玩笑的神情已经收起来了,他俯身过来亲我,声音很轻,那是他的灵魂里最脆弱的轻声,“我怕。”
这段时间,我只能在屏幕里看见周嘉也,他天南地比的飞,忙得没有什么喘息。
但是好在他现在不用再挂念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运动,我不用再给他打卡一日三餐,让他担心我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不好好吃饭。
他的走红周期在娱乐圈诸多艺人里,算是很短的,也算年轻的,谈瑶姐说过,他的脑子很清楚,想要什么很清楚,他从那年夏天走红后,无论是后续的规划还是剧本挑选,都很成功,如今他在稳步上升,从意外走红到炙热。
虽然他走的不是流量路线,戏路也很正,靠着自己一个接一个角色走到现在,可是他的年龄还年轻,事业却正在肉眼可见的上升,导致大众对他的关注让他注定不会是低调演戏的那一类普通演员,凡是沾上他的,都会自带热度。
所以如果公开,被拿到放大镜下面审判的人,其实是我。
我的长相,我的学历,我的出身,我的过往人际,都会被一点一点抠出来,被无数人审判,审判我的人,有喜欢
他的人,也有想方设法黑他想搞垮他的人,束缚着他的,从来就不只是单纯的艺人和粉丝的关系。
而能让这一切风险的公关难度降到最低的,只有他跨到足够能被认可的实力。
这些,其实是周嘉也的经纪人告诉我的。
在他发烧病着的那几天,他的经纪人加上了我的微信,起初他只是问我周嘉也的情况怎么样,但是后来,是我主动问他,周嘉也是不是很累。
他仍然没有打算跟我说什么,周嘉也应该是跟他交代过,就像当时让蒋南给我解围,还特意嘱咐过不要在我面前抽烟。他交朋友都很仗义真诚,所以如果他交代过什么,他的经纪人就真的不会跟我说什么。
但是他的语气我能感觉得到,他的确觉得,我的存在让周嘉也很累。
他说,“他原本没必要这么拼,他现在已经是同龄艺人里发展最好的一个,按照正常的路线规划,哪怕再过个五六年也还可以在上升期,但是他现在在拼命把这个周期缩到最短,他给自己的压力已经很大了,现在还要承担你的情绪,他不生病谁生病。”
所以诸多原因,我选择回了南苔,他也不是不懂我的选择,所以才会那么难过。
我其实这些年陆陆续续有看到很多有关他绯闻。
有一些是女方自己炒作,发一些似是而非的通稿,那种甚至轮不到周嘉也这边辟谣,粉丝和吃瓜群众自己都会嘲。但是这种炒作的目的,其实也真不是图和周嘉也搭上什么关系,只要博到了关注,就有热度。
还有一些是和他合作过的人,要么是综艺,要么是作品,这样的就会看起来半真半假,会有人从他们那点贫瘠的相处里抠糖,拉上一通理由编造这是他们相爱的证据。由于合作过,关系也到不了闹僵树敌的程度,所以一般是通过联系粉丝后援会辟谣。
他的热度让谁都想分一块蛋糕,但是总归是没有个正儿八经的绯闻,他的辟谣干净到黑子说他是要立单身人设,而粉丝是很满意看他事业上升。
反倒是周嘉也自己,怕我不高兴,一看到点绯闻就马上跟我解释根本不是这样。
但其实不用周嘉也解释,我知道是周嘉也本身就人好,一些乐于助人的行为,他都是顺手而已,而且做得礼貌又客气,只不过如今他站在灯光下,他的一言一行注定会被无数双眼睛放大。他看起来散漫自由,可他的边界线比谁都强。
他出于善意和礼貌的帮助让他看起来又暖又可靠,他有一双看什么都深情的眼睛,可我知道,他真正动情的时候,那双眼里满是脆弱。
他的内心很软,只有在心里的人,才能碰到他的软和弱。
可他再脆弱,我也没有见过他哭。
他出道至今没有什么黑料,就连他刚刚走红那段时间铺天盖地去扒他素人时期的事迹,也扒不到什么黑料,因为他连脏话都很少说,扒到他的从前,只会觉得这个人怎么好笑的事情这么多,只是看他说的话都会觉得快乐。
我想象不到周嘉也哭是什么样子,他不愿意告诉我,那就一定是与我有关。
那会是在什么时候,能在他妈妈面前哭,那肯定不会是近两年,因为他这几年天南地北的忙忙碌碌,回南苔很不容易,下了飞机要坐高铁,然后还要转长途客车,他短暂的休息时间不会几番周折回南苔,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帝都的家。
那么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他说等下次面对面的时候再告诉我,可是等到了下次面对面的时候,我却比任何时候都深刻,原来眼泪是没有温度的,但是他的眼泪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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