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班这周嘉也可真出名,初中的时候就已经久闻大名了。”
晚自习前的一个多小时放学时间,学校的篮球场围得水泄不通,挤满了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中在搞什么校活动,实际上不过是一群男生在打篮球,但是看的人实在太多。
几个班的班主任从那儿走过,瞅了一眼人山人海的篮球场,转头就打趣着当事人,周嘉也的班主任秦朗。
隔壁班的班主任跟他熟,笑问他:“高一开学前看到入学名单上有周嘉也,老秦可是愁得不行,整天在想开了学怎么管这号名人,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不?”
几个班主任都在笑。
周嘉也的名号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很响,南苔是小地方,学校就那么几个,来来回回绕一圈都是认识的人,初中的老师也差不多认识,学校里出了名的一些学生,老师之间也会私底下交流想办法。
但周嘉也出名倒不是作恶多端的那类坏学生,相反,他又开朗又乐于助人,课上才被老师骂过,青春期的小孩都难免有点自尊心,记仇的生气的别扭的,多多少少都有,可是周嘉也不,才被骂完,下了课见着老师抱着重重的课件还拿着水杯不方便,主动上去帮老师抱回办公室,班上有事要搬书搬桌子,都不用喊,他自己就去了。
骂他他也听,认错得比谁都快,让他写检讨他也写,一张灿烂的笑脸,哪个老师见了,他都大声打招呼,带着点少年朝气的劲儿,大声迎面一句老师好,能把一些脸皮薄点的新老师吓一跳,但是又很难不喜欢他的这种阳光热情。
你要说头疼,那也确实头疼。
可是说起周嘉也,哪个老师都是笑呵呵的,班上有点什么活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周嘉也去。
但是年轻气盛的男孩子就是这点难管教,一身用不完的精力劲儿,在教室里永远是坐不住的那个,静不下来,也看不进去,就算把他摁在了座位上,他也忍不住有点小动作。
他也不吵别的同学学习,他撑着脑袋懒洋洋坐那儿,一会儿换条腿,一会儿换个胳膊,一看就一副难捱的样子,像是身上着了火,不动就浑身难受。下课铃一响,人已经冲出了教室,窜出教室门的时候,还不忘跳一下摸门框。
别的男生要是逃课或者迟到,你得到处去逮人,躲后林里抽烟的,藏角落里早恋的,去黑网吧偷偷打游戏的。
但是要逮周嘉也,就一个地方,篮球场。
秦朗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倒也不难管,这小孩没开窍,就一根筋,就是闹腾了点,除了打篮球没别的心思,但是听话不不开窍,在几个老师嘴里,就一个意思。
隔壁班主任都乐了,“白长这么大个子一张脸了,咱南苔好几回宣传片都是找他拍的,那张脸,当明星都成,听说初中的时候就招小姑娘惦记得不得了,现在高中了,你看看,光是这篮球场看他打球的女生都挤满了,这要是换个人,早飘了。”
另一个老师也迎合,“可不是,我们班那个邹楷,长得白净,喜欢他的小姑娘也多,得意得不行,不仅早恋,还脚踩三条船,我去抓早恋都劝那几个小姑娘,这年纪情窦初开很正常,但也得有点眼光吧。”
“哎老秦,你们班周嘉也,真没点早恋的迹象啊?这么多小姑娘围着堵着的,不应该啊,这个年纪,情窦初开多正常,总得有个类型是喜欢的吧?”
秦朗睨他一眼,“不盼点好是不?”
“哈哈哈哈。”
“上回还在办公室看老秦训他呢,说什么他都油盐不进,认错认得比谁都诚恳,叫家长也同意,但是一听要没收他篮球,那叫一个惊慌失措。”
“可惜了,人家就一根筋,只惦记着打篮球
。”
秦朗只是笑,其实也不是没撞见过别的班女生往周嘉也课桌里塞东西,有吃的,有水,有卡片,什么的都有,但他看见了也就看见了,观察了几回,也觉得这事八成是成不了。
人家给他桌子里塞东西是向他暗示心意,他当朋友回敬诚意,下回见了人家的时候,特客气开朗地说一句谢谢你啊,下回有事找我帮忙尽管说。又真心又礼貌,他好像真的就是一根筋,眼里不是朋友就是篮球,就没往那方面想。
也有胆子大点儿的小姑娘,被朋友起哄着推到他面前,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气氛到了这儿,他倒也不是不明白怎么回事,笑得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怕人家女孩子自己留在那里尴尬,拿过篮球要出去的时候问她要不要下楼,但他的礼貌也就到这儿了,他心思细,却带点十几岁男孩子的愚钝和单调,简单来说,是有点直男,一同下了楼梯,他就直奔篮球场了,压根儿就没留多余的空间让人家女生旖旎念想。
也就是闹腾了点,心思不在学习上,其实在性格上,周嘉也算是他放心的一类学生。
教了几十年书,带过的学生一届又一届,十几岁年少的那点心思,其实根本瞒不住,所以周嘉也那双眼睛里的愚钝,他一眼就看得透。
能拿捏住他的,也就只有篮球。
那时候的周嘉也,心里、脑子里、眼睛里,装着的,就是一个破篮球。
老师之间也喜欢开玩笑,各自交流自己的学生,闹了什么事,作业交上来又是乱写,谁又上课顶撞科任老师,谁和谁有点恋爱的苗头,谁和谁关系肯定是已经好上了,谁喜欢谁但是应该成不了,这些都瞒不住。
有时候也会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带点玩笑的说什么时候周嘉也能把他的心思,从那颗篮球分出去一点,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女生,能让这颗一根筋的愚钝的心,忽然开窍。
周嘉也其实不是不懂,自己没恋爱过,但是总归是看过,身边的兄弟也有人在偷偷谈恋爱,说起怎么追人家怎么谈恋爱,他也不是没听,有时候他也出主意,但是兄弟听了都说他出的是损招。
由于从小就招女生惦记,他身边的兄弟没少拿这方面打趣他,问他刚刚那女生挺漂亮啊你怎么也不心动,今天这小姑娘声音好听啊说话细细柔柔的听着心都要化了,你就没点想法,打完球有人送水,那水显然是送周嘉也的,但是为了送给周嘉也,给他们每个人都买了一瓶,几个兄弟暗自捅他胳膊,说你看看人家小姑娘看你的眼神,脸都红透了。
但是,小姑娘是挺漂亮的,声音也确实好听。
可是打完球浑身的汗,大汗淋漓,浑身的细胞都在畅快呼吸,迎面的风吹过来,他把篮球放在身侧,这一刻还是觉得,打球最快乐。
那个送水的女生红着脸想过来跟他说话,开了口,半天,支支吾吾才小声说了一句,周嘉也,你打完球是不是很渴呀。
对方的脸红和心思很明显,可是,他听在耳朵里,只是觉得是一句废话,打完球当然会渴。而且是一句交流有些困难的废话,声音太小,他还在打完球浑身畅快的放松里,这句话声音小得差点像幻听。
这样的情况太多,多到他明白对方的心思,也知道该让对方适可而止,“谢谢你的水,下次别买了,我自己买就行。”
“……哦。”
对方的失落看起来太可怜,他也懂顾忌,怕招惹女孩子哭,所以又继续跟她随意聊了句:“你刚刚说你是哪个班的?”
对方闪烁了一下,“九班的,在隔壁。”
“名字?”
“陈蕊。”
“花蕊的蕊?”
“嗯!”
“谢谢你,陈蕊同学,今天的水谢谢你,
但是下次别买了。”
对方的表情开心了一些,因着周嘉也问了她的名字而有些开心的目光闪烁,不再是那副可怜要哭的样子。但是也知道这是周嘉也的礼貌,不会再有可能。
可因为周嘉也的礼貌,下次在大课间做课间操的时候碰到他也会小声跟他打个招呼,但是这场少女心事,也就到这里了,他知道应该保护好对方的情绪,但是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他对谁都像朋友,不会因为你有哪里不一样就对你不一样,也不会放在心上。
起初,林薏也就是那其中之一,甚至来说,算不上朋友。
每个班都不乏安静内敛一点的学生,林薏就是那种安静内敛的学生,但是她的安静内敛不太一样,她像是游离在热闹以外,有一座封闭着自己的孤岛,班里的吵吵闹闹都跟她无关,班上的同学打闹开玩笑,她很少抬头去看,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关心着自己的事,好像外面的世界都与她无关。
周嘉也是跟谁都能闹起来的性格,但是林薏就坐在他旁边,中间只隔了一条不宽的过道,然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跟她的交流也仅限于知道彼此的名字。
他没什么社交障碍,有事相求就会主动问。
有时候没笔了,左右四处问问,别人有多的笔会借给他,他跟别人说话都自带熟稔,再内敛的同学跟他说话,几回下来也能被他感染,不由多跟他说句玩笑话,比如说下课记得还我啊别私吞了。
但是林薏不是,有时候别人都没有,只有她有,她也不说话,甚至没有转头看向他,只是默不作声的放到他的桌子上,默不作声收回手。
他看着桌子上突然递过来的笔,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刚刚林薏给自己的。
他转头跟她说句谢谢,她也只是点一下头,没有任何要跟他交流的意思。
下了课,他主动还给她,但她低着头看自己的书,没有任何要跟其他人交流的意思,搞得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所以也只是放回她桌上的时候说句谢谢。
结果这句谢谢,对方好像比他还茫然,看了看还回来的笔,还有几分意料之外的怔愣,那样子像是,借出去的时候就没打算他会还一样。
这点表情很细微,估计她也没想过会被注意,但他当时心里没忍住笑,这位同学是把他当成什么校霸了吗,借了笔不会还的那种。
他承认他有点故意逗人家的意思,有时候借笔,借本子,借纸,专门就找林薏借。
他也不完全是良善好人,这个年龄段的男生该有的调皮捣蛋他也有,也喜欢玩点坏心眼捉弄人,跟他认识的人都习惯他犯贱,所以在他身边基本上都少不了打打闹闹。他开玩笑也不是不注意尺度,知道人家的分寸在哪,所以往往他故意找事,别人很容易就分辨出来,反手就跟他打闹回来。
但是林薏,始终温吞。
不太爱搭理他的那种温吞。
确切来说,她也不是不爱搭理他,就像他前面的那个形容,她的内敛和安静像是游离在世间以外,有一座封闭着自己的孤岛,人间的吵吵闹闹都跟她无关。
她一声不吭地找出来给他,默不作声地递给他,有时候是一些她不太舍得借的东西,周嘉也看她面带难色,就会坏心眼的故意像是刁难她一样带点凶的问到底有没有,然后看她一脸忍痛割爱地拿给他。
从始至终,都是温吞沉默的小可怜,逆来顺受,不爱搭理你,但也不顶撞你,让你没一点脾气。
那时候的周嘉也一根筋的只想着篮球,一身灿烂招惹的人太多,他的世界热热闹闹,林薏在他的世界里,也不过是个有点印象的女同学,这点印象仅仅是,名字,还有,不太好招惹,所以虽然他偶尔喜欢这样逗她,但是跟他的身边大部分同学朋友相比,林薏的存在感微乎其微。
甚至于坐得近这么久了,他对她的长相也没有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是个白净安静不爱说话的女同学。
第一次对林薏的长相留下具体印象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那天他故意逗她,把她写得密密麻麻的本子抽走,然后假装不还给她,看着这位向来是逆来顺受不搭理你也不顶嘴的女同学,头一次露出慌张的神情,那时候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点,这个本子好像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
但是他这一瞬的察觉已经晚了,这位向来温吞的女同学,认命的那一眼满脸灰败,眼里闪烁的是痛苦还是绝望还未来得及仔细分辨,她满身颓然的放弃了抢回本子,回了自己的座位。
任由他怎么喊她名字,她都没有再抬起头。
那是他第一次开玩笑玩过火,对方还是个女生,所以他也慌了神,连忙把本子放回她的桌子里,蹲在她旁边跟她小声解释,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在这方面实在没有什么经验。
过了好久,林薏才转过头看向他。
那时候的教室里很静,只有几个早早回了教室在学习的学生,坐在教室前排。
女孩的面皮很薄,皮肤是常年安静没晒太阳的那种白,白得像透明,下巴瘦尖,整个人都瘦得像单薄的纸,露在衣服领子外面的一截脖子纤细,手腕也纤细,她就从自己捂着脸的手掌里转过头看向他,眼皮也很薄。
可那双眼睛却乌黑,盈盈亮亮,像宁静的湖泊,盈满了水色,这一眼看过来,那片湖泊像是要漫出水来,让他要用手掌去接住。
这一眼,他看了好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没由来放得柔和,“不生气了?”
她还是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可她只是摇头,他一直紧绷高悬的心才如负释重,“不生气了就行。”
但是她转过头看向他的这一眼,仿佛就烙印在了他的心上,他仍然觉得难以心安,所以想了个办法,趁着晚自习还有些时间,飞快地跑出了校门口,把附近所有文具店里他觉得好看的本子都买了回来。
放她桌子上的那一秒,看到林薏满脸茫然和震惊,这副样子好像才让他踏实一点。
开玩笑差点把女孩子弄哭这一茬,算是过去了。
可是那天他心慌地解释许久后,她转过头看向他的那一眼,那双如同湖水般盈满宁静和水色的眼睛,他好像再也忘不掉,所以后来,他不再像跟别人那样跟她开玩笑,也不再像之前专门找她借东西故意逗她捉弄她,偶尔有点小玩意儿好玩,会想到林薏喜欢这个,可能会开心。
体育课看她一个人落单又要命的跑在最后,会想去帮帮她。
那个被全班传来传去的鸭子灯,他看到林薏不露声色只是望着,可是那双眼睛里隐隐约约明明是感兴趣,所以传回他手上的时候,他会递给她。
停电下楼梯,她刚好在旁边,看她颤颤巍巍的样子,顺手就扶她一下。
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呢。
那天在外面吃完饭,学校附近的居民楼里有许多流浪猫,店主家喂养着这些徘徊在附近的小野猫,有一只小奶猫躲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瘦弱又怯生生的,一双眼却圆润清亮在那儿望着他们几个人,胆怯又带点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向往,等到店主喊它,它才敢靠过来,声音却很依赖和亲昵。
忽然就想起了林薏,他记着这双眼,感觉得到她的温吞和胆小,那双眼睛给他的感觉就像怯生生的小流浪猫,摸爬滚打很努力学着生存,又软弱又向往,又害怕又好奇,他也很清楚知道,女孩眼里的湖水,会是他无法承受的重量,所以他觉得,女孩子还是开心点好。
他做的都是顺手的事,他的朋友跟他相处都不怎么客气,他的东西要拿就说一声,找他帮忙也就是说一声,所以
他做的也不过都是些对待朋友的寻常事,可是看到那双眼睛弯起来,像月牙,比开玩笑捉弄人的心情更好。
比起恶作剧的得逞,他好像更喜欢看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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