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生抬起手,试图在夜幕之中看清楚景物,然后她放弃了,准备从空间里掏个手电出来。
她依旧没法适应古代的黑夜。
虽然在这样的夜色之下,星河璀璨,黑色温存而凝重,安静也是绝对的,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只有自然在宁静地休息呼吸着。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表,晚上十点钟,看来大家真的没有夜生活,她转过了头,秦王坐在地上,正准备爬起来,但是不得不说他算是天赋秉异。
她也算带过一些人。
有吐的翻天覆地的。
还有直接昏过去的。
绝大多数人表示自己宁可下次徒步走过去,也不和她一起移动了。
他居然没有吐出来,也没有失去直觉,让唐秋生感到非常欣慰,于是她蹲了下来,用手表的光照着自己的脸,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举动好像应该只有在鬼片里经常出镜。
“没事吧?”她问道。
秦王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破。
幸好没叫出来。
说实话,秦王感觉不太乐观。
他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全身都被打碎到可以和气体混在一起的状态,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重组。
头痛,恶心,翻江倒海,甚至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人插进了一根棍子用力把脑浆搅匀了。
然后又突然看到了少女放大的,被绿光照亮的脸。
这种体验,挺阴间的。
少女担忧地看着他,“应该没少什么。”她自言自语道。
“还会少什么吗?”他忍不住问道。
“不会啊。”少女一击掌,“我对自己相当有信心的。”
没少什么就好。
他抓住了少女伸出来的手,然后被她拽了起来。
“难受么?”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脸色,“如果想吐的话,应该是正常的。”
“仙人平日里也会想吐么?”秦王问道。
“我是仙人我怎么会吐。”唐秋生微微侧过上半身来,“所以没关系吧,下次还要么?”
“有劳仙人了。”秦王说道,似乎已经从短暂的不适中摆脱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遥远的黑暗中。
看脸色来说好像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唐秋生想,所以成功的男人就必须对自己狠一些,是这个道理么。
她没有多说什么,“没事就好。”她轻轻地踮起了脚,观察着自己的落点。
“这是什么地方?”秦王问道。
唐秋生想了想,“成都旁边。”
“现在成都应该叫成都了吧。”她低声说。
好像是秦相张仪平定蜀地的时候,将这四川盆地的首府来纪念这次成功,命名为成都。
黑色的山影朦胧着,的确看不太清楚,她从空间中摸出了手动发电的手电,认真地甩了一会,然后推开了开关,一束还算明亮的光射出了一道笔直的光柱,照亮了眼前的地面,她的确是降落在了山上。
“我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住人。”唐秋生心虚地试图给自己的临时起意粉饰一番,“不过没有关系,有任何危险我们掉头就跑就是了。”
“我在,大王肯定会在的。”她拍了拍胸口。
“那仙人不在了呢?”秦王忍不住随口问道。
“大王肯定还在。”唐秋生郑重地说,她将手电照远了一点,“应该这里除了大熊猫之外,不会遇到什么猛兽吧。”她自言自语道,但是大熊满这里有么,她也不太清楚。
反正她擅长逃命,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想到此处,她伸出手,紧紧地揪住了秦王的袖子。
“这样牵着大王的话,就算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能第一时间跑路了。”她解释道。
绕过了一丛植物,她所想看的东西就近在眼前了。
夜色下的岷江静静地流淌着,上方的确有稀稀疏疏的几点灯火,大概是看守着这里的。
在她的时代,这里是门票八十块钱的5a级景区,她现在堂而皇之地正在白嫖。
现在这里应该被叫做湔堋,在她的认识里,这条安静流淌的水道,和它周围的细密水网合在一起,被叫做。
都江堰。
它现在还很年轻,在这片黑夜中流淌着,水声细密而绵长。
“这就是仙人说的,在大秦最想看的地方吗?”秦王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了过来。
少女点了点头。
“嗯,就是这里。”
秦朝给后来留下了不少5a景区,但是如果说,她最想看的那个,那肯定是这里。
“寡人听说过这里。”秦王慢慢地说,“秦也曾迁万民以实蜀地,而后兴修水利。”
唐秋生想起秦国一贯有修建水利的传统,她想起李斯的柜子里好像还有郑国的案卷,貌似自己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仙人为什么想看这个呢?”秦王问道。
因为这是我和我的时代的某种联系,唐秋生想,因为它会流淌到几千年后,一直恪尽职守地浇灌着这片土地。
“因为它很漂亮,在我们那里,大家都对它交口称赞,有人说是上善若水,有人说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唐秋生回答道。
“仙人们也知道这里么?”秦王说,他也放低了目光,看向了宁静的水面,它顺着自己的重力,恢廓而下,将周围的大片土地尽数变成良田沃土。
它沉默,温厚,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我们很崇拜这里。”唐秋生安静地说,“我们称这里为奇迹。”
“大概三四年前的时候,”秦王说,“有人和寡人说,说韩人郑国想要在秦国兴修的水利,是韩国的疲秦之策。”
果然提到这件事了呢,唐秋生想,她选择听下去,“然后呢?”
“寡人当时去见了他。”秦王说,他看着水面,它似乎也在轻缓的呼吸,“他说,他的确是韩国的间谍。”
“但是韩国得一夕之命,此事利千秋之人。”他说。
唐秋生笑了笑,“好像说的没错。”
“所以寡人让他继续下去了。”秦王说,他捡起了一块石子,用力地扔向了水面,“仙人说,寡人决定的对么。”
“为了天下,从这里,”他抬起手,点了点都江堰,“到郑国所为之事,秦国人始终都在劳碌之中。”
“虽说都是千秋万代的功业,但是他们不会恨寡人么?”他问道。
会,应该会,绝对会。
唐秋生在心里想。
“大王介意他们憎恨么?”她问道。
秦王笑了一声。
“仙人认为寡人做的对么?”他问道。
“对。”唐秋生说,她不能否认他做的不对,在这里的巡江的人,夜钓的人,都可以说他不对,但是唯独她不能。
因为她是后人。
是被惠及的人。
她不能说不对。
“但是大家都会累的,应该让他们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光。”少女轻声说,她望向了深色的水面,“我在秦国也呆了一段时间了。”
“大家的确都很辛苦。”她说,想起了那些农民和工匠,贩夫走卒,士兵和官员。
“但是他们似乎还能坚持下去。”
“仙人认为是为什么呢?”秦王问道。
“因为这是一块希望与梦想的土地。”唐秋生伸出手,指了指远山和中间的河流。
即使艰苦卓绝,也将生生不息。
因为太阳总会照常升起。
“如果他们相信日子会越来越好,而且日子也的确越来越好。”唐秋生轻声说,“那么就不会憎恨大王了。”
“寡人曾经认为,他们不可能不憎恨寡人。”他平淡地说,“但是寡人想要日后,千代万世,他们都会记得寡人。”
“他们会生活在寡人开辟的疆土里,用着寡人统一的文字,走在寡人修建的道路上。”他说,“他们也会不再知道什么是贵公子,什么是累世公卿,这块土地上不再会有不同的国家,也不会有谁生下来就是谁的奴隶。”
唐秋生沉默了。
这是何等宏伟的愿望。
此般宏愿大誓简直痴人说梦一般。
“仙人以为如何?”秦王问道。
唐秋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
“很厉害。”唐秋生说,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个梦想。
“是不是顶撞到天意了,使仙人为难。”秦王询问道。
唐秋生笑了一声,“如果我说,这算某种程度的逆天而行,大王会害怕么,会改么?”
“不会。”秦王简单干脆地说道,没有一秒钟多余的思考,也没有一秒钟多余的犹豫,他脱口而出,斩钉截铁,毫无悔意。
而唐秋生放声大笑了起来。
不会。
怎么可能会改。
即使知道这算是逆天而行,即使知道这是太过宏大的愿望,也不会止步不前。
她笑得很大声,连一边树上睡的正香的鸟都被惊动了,扑扑楞楞地响了一会。
中国人基本上是不信什么天命的。
我生有涯意无尽,心期填海复移山。
我们很少求神拜佛。
因为我们站在这块土地上,这块希望与梦想的土地上,我们从不写赞美诗,唯有生活,踏踏实实的生活,比西飞鹏鸟走的更远,比三脚金乌起的更早。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着,早晚有朝一日能通天的大道走长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唐秋生笑着擦了擦眼睛,“我为什么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真的被自己蠢到了。”
“既然大王都不担心什么了,”她说,收敛起了笑容,擦干了眼泪,“那我也得多努力一点才行。”
“也许说不定,大家都能理解大王在做什么呢?”她轻声说,“毕竟人是可以受教育的。”
“而且一旦吃饱肚子了,也更容易被教育了。”
秦王并没有听懂她在计划着什么。
只知道她在说,一定会设法让自己被理解的,被天下人理解。
而这是他早就放弃了的奢望。
他在很年少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人力在很多事上都有所不能逮,世间的事也大多没有什么称心如意可言。
他只要实现他的愿望,至于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
即使没有任何一个人理解,即使实现这个愿望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无所谓。
不可能后悔,也不可能回头。
“寡人的事情,也不需要多少人理解,”他说,“只要仙人。”
然而少女抬起了头,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呢?”她问道,“作为君王,不会吝啬到连自己的梦想都不分享给人民吧。”
梦想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而且它是越分享越瑰丽壮大的。
“大王分享给我了,”她说道,“我觉得似乎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有意义了起来,即使眼前有什么困苦的也能忍耐过去。”
“所以为什么不分享给更多的人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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