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高季同的钢琴老师还是秦语。
高季同的钢琴弹得依然没什么长进,高老爷子知道他不喜欢,也就没想着再换。秦语照例每周来给高季同上一次课,高季同敷衍着,两个小时也就过去了。
教这样的小孩子对秦语来说不难也难,不难的是她不需要怎么费心,难的是作为一个喜爱钢琴的人,她很难忍受高季同对钢琴的漠视。
高季同很聪明,但他不用心,怎么弹都是僵硬乏味的,完全弹不出钢琴曼妙之美。秦语面上耐心,心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厨房,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李冉。往常她每次来,她都静静地守在厨房,亲手做一些小甜点招待她,温和低调,跟她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往来高门,她隐隐约约听过一些传闻,实在很难想象她是那种人。然后才理解,为什么她之前从没有见过高季同的爸爸。
季同的爸爸,想到那个人,她急忙收回眼神。
“秦老师,您喝点茶,休息一会儿吧。”章姨奉上茶,好不容易休息,高季同急急从钢琴凳上跳下来,说要上卫生间。
“这孩子。”章姨无奈地摇摇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她脸色一变,秦语立即贴心地说:“您有事的话去忙吧,我今天没事,可以多陪一会儿季同。”
章姨与秦语打过多次交道,接下了这个人情,“那麻烦您今天帮我看一会儿季同,我很快就会回来。”
章姨一走,客厅里只剩下秦语,她不敢四处乱动,耐心地坐在那里等高季同。
十分钟过去,高季同还是没从卫生间出来。她忍不住,走到卫生间轻轻敲门,“季同,你还在里面吗?”
里面很久才传来高季同的声音,“秦老师,我的胳膊好像脱臼了。”
秦语一慌,立即开门,高季同坐在马桶盖上,一只手托着另一只胳膊。他皱着眉头,抬头看向秦语,秦语蹲下查看他的伤势,立即要带他去医院。高季同点点头,忍着疼站起来,秦语边扶着他出门,边给李冉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她只能问高季同:“季同,你记得爸爸的电话吗?”
高季同看着她给李冉打电话,听到她问高朗的电话,尽管不情愿,还是示意他电话手表里有高朗的电话。
秦语轻轻摘下他的电话手表,电话很快接了。
高朗正在开会,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高季同的名字恍惚了一下。这小子从来不给他打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起身去接,挂了电话匆匆散了会议,迅速从公司赶去医院。
到医院时,医生正在给高季同上固定,他看了一眼高朗,什么话都没说,医生问他是不是还疼得厉害,他回没那么疼了。
上完固定带,医生看向匆匆赶来的年轻男人,问:“你是孩子家长?”
高朗说是,医生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又开了点药。秦语站在一边,手机屏幕亮起来,她看了一眼是李冉,高朗正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她鬼使神差地就这么放下了手机。
“还疼不疼?”高朗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最终落在高季同的身上。
“不疼。”高季同觉得他耳聋,他刚才才说过不疼。
高朗见高季同不太想搭理他,心口一滞。
小屁孩,疼死算了。
高季同一看高朗手伸过来,生怕他抱他,迅速从凳子上下来,高朗顿了一下,收回手,站起来看向秦语:“你就是打电话的秦老师吧?谢谢你。”
秦语忙说不用谢,缓缓低下了头。
高朗又客气道了一次谢,从医院出来,给秦语拦了辆出租车,把她送走后,才领着高季同回家。
高季同上车就在后面假装睡觉,高朗忍着火,回家还是没看到李冉。章姨刚从外面回来,看到高季同受伤,心疼得忙给高朗道歉,高朗不忍责怪一个长辈,把高季同拎回房间,让他休息。
高季同很无语,他是摔了胳膊又不是摔了腿,更何况胳膊接好以后他就不怎么疼了,但高朗一副不是跟他商量的模样,他懒得跟他争,伸出不疼的手,“帮我拿一下ipad,我想看会儿钢铁侠,谢谢。”
高朗给他放好电影,使劲儿揉了揉他的头,“好好看你的钢铁侠,别乱动,有事叫我。”
高季同敷衍地点了两下头,表示他可以离开。高朗闷着火,关上门走了。
一出门,他让章姨给李冉打电话,得知她在回来的路上,对章姨说:“章姨,您今天先回去吧,我不去公司了,这里有我。”
章姨小心看他的脸色,想劝又怕适得其反,最终只能叹口气,让他们自己沟通。
高朗一直在等,等到高季同看着钢铁侠睡了,才等回来李冉。她一进门,连鞋子都没换,完全忽略了高朗的存在,直直奔向高季同的卧室,看见他宁静的睡脸才松了口气。
秦语打电话的时候,她在搬东西,此时身上还全是灰尘。她看了看高季同的胳膊,又看了看放在床头的药和片子,大概知道他只是又脱臼了。
看高季同睡得沉,她便没有吵他,起身朝外面走。
高朗倚在走廊,李冉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要应付他的怒火,好在她很有经验,轻声说了一句:“季同睡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换个地方吵。
高朗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客厅走,李冉跟在他身后,走到客厅时,高朗见她往门口走,以为她要逃跑,几个大步跟上去,结果她只是弯腰拿鞋子。
她还有时间换鞋,高朗被她气笑,厉声质问:“我倒想知道,你天天在外面有什么重要的事,重要到放他一个人在家,对他不管不顾。”
李冉平静地回答:“我的事,不需要告诉你。季同不是一个人在家,章姨在,秦老师也在。”
这是意外,就算她在,也会发生。
高朗被她的态度气得脑袋一懵,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天天在外面不回家,还有理了?
“李冉,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要生的他。”
李冉换好鞋子,平静地直视他的眼睛,说:“我没忘。”
高朗被她的眼神刺痛,“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她不带一丝情绪地回,“季同不是第一次胳膊脱臼,他爱运动,以前也受过伤。你可能第一次见,所以有点不适应。”
高朗被她的话说得愣住。
“他很坚强,受伤也不会哭,我如果难过心疼,他会更难受。他是个很独立的孩子,不喜欢我管他太多,更不喜欢别人管他。”
“我知道你不了解这些,所以生气很正常。但你不用跟我强调,以前是我要留下的季同。我把他照顾得不错,没有麻烦过你,我自认为我是一个还算合格的妈妈。”
她说话声音柔柔,说出的话却像锤子砸在他的胸口,砸得心口发疼,脑袋发懵。
“你现在,是在怪我?”他可能气极,声音都有点发颤。
“没有。”李冉的眼睛平和得过分,用平常讨论天气的语气说,“你说过,我没有资格怪你。我也不怪任何人,走到今天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你是在后悔?”
“我不后悔生下季同。”她平静地回,“但也不是完全不后悔。”
“我跟你一样,后悔那晚没有离开。还有点后悔,后悔喜欢上你。”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
她那时候太小不够成熟,以为喜欢就是拥有。其实,真正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只要他幸福快乐就好。
“妈妈。”高季同好像听见李冉的声音,揉揉眼睛下床,开门果然看见了李冉。
李冉瞬间露出温柔的笑容,朝他走过去。
“抱歉,季同,妈妈现在才回来。”她用脸颊贴了贴高季同的小脸,他温度正常,没有发烧,“还疼不疼?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不疼了,没事,妈妈。就是脱臼了,医生叔叔一下子就接好了。”他摸摸李冉的头发,以示安慰。
他最怕李冉难过,小时候他发烧,半夜睁眼总发现她偷偷哭。
“饿不饿?妈妈做饭给你吃?”李冉笑着。
“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
“嗯,都可以。”
“好,那你去床上休息,待会儿出来吃饭,不要乱动胳膊。”
“哦。”
李冉把高季同哄回房间,转身看见高朗还站在那里。他脸色发沉,她无声叹了口气。
他总爱这么生气,对身体不好。不过,等她离开,他应该就没什么可气的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或许应该提前跟他说一声,这样他会好过一些。还没等到她走到他身边,他大步略过她,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高朗试图平静,可发现越是克制,越是生气。
后悔?她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些。
她搅乱了他的人生,这么轻飘飘说一句后悔,就想恩怨两消?
她凭什么后悔?有什么资格后悔?谁允许她后悔?他不许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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