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曹茵举办婚礼。李冉带高季同参加,婚礼简单却不失隆重。
新郎看上去比曹茵大很多,外貌虽不出众但温润随和。草长莺飞的季节,每个人脸上好像都带着希望。
新娘被众人包围着,李冉便没往前面去。席间,李冉身边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莫名殷勤主动挑起话题聊天,李冉礼貌地应了几句,后来渐渐招架不住对方的热情。
直到高季同喊了一声妈妈,那男人才尴尬地笑了笑,“原来这是你儿子啊。”
“李冉!”一个年轻女孩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你怎么坐这儿了,我们都在那桌呢,快过来。”女孩不由分说拉起她就要走,看到一旁的高季同捂住了脸,“这就是季同吧。”
女孩子看到好看的人总是忍不住仔细欣赏,高季同已经习惯了被人这么盯着看,肃着一张小脸,在李冉的示意下喊了声阿姨好。
李冉被张乐乐拉到同学那桌,一坐下就被人围了上来。
李冉大学时人缘并不好,一是因为她性格软弱别人总欺负她,二是有人嫉妒她家境好。后来她因为怀孕休学,再回到校园完成学业时,风言风语四起,她除了必要不会在学校多作停留,又出入都有司机接送,别人更不敢再靠近她。
李冉学习没有天分全靠努力,穆雪不期望她多会读书,但也不准她去读烹饪学校。高中时穆雪费劲把她弄进了高朗那个学校,三年下来学习还是那样不说也没交下什么要好的朋友。她那时候只会听话不懂反抗,拼尽全力考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大学,穆雪看她唯唯诺诺的模样,也就懒得折腾再把她往那个圈子送。
那时候李冉就期待着,生活重新归于平静。但穆雪让司机给她送过几次东西后,她又变成了异类。
李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能装得下她的地方。
“李冉,我听说你开了一个店。”
步入社会的人,懂得了怎么去维护身边的关系。张乐乐以前跟李冉一个宿舍,见过高朗来接她去约会。那时候年纪小,嫉妒心强,心想李冉除了家庭条件好,长得又不是倾国倾城,凭什么什么都有。后来明白社会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出生就注定跟他们不一样。
李冉也学会了接受,接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但又跟身边的人不一样的人。
“嗯,在青水路那边,没事的话可以来找我玩。”她微微笑着,神情温柔。
“好呀,其实我知道你那个店,在网上挺火的,就是要预约,我们老板有次要请人吃饭让我打电话预约都没约上。”
“下次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应该能腾出一桌来。”
“真的吗?”
“嗯,偶尔一次没问题的。”
张乐乐觉得李冉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脾气还是很好,却不再懦弱。以前在宿舍,总有人指使她做这做那,她从不拒绝,隐忍又沉默,现在虽然还是那么好说话,但眼神温和而坚定,不容人轻视。
李冉没有特意改变,她只是接纳了原来那个讨厌的自己。
而且她要离婚了,她很开心,她做到了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明白了只要勇敢踏出第一步,那些曾经以为不可逾越的高山就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高朗来接他们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李冉。
李冉牵着高季同跟同学们告别,同学们远远看见了站在车边的高朗,李冉看到高朗没有惊讶,因为他说过要来接高季同,她跟同学们挥挥手,转身朝高朗走来,眼底还有淡淡没有消失的光芒。
高朗有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李冉,心念一动。但她走到他身边后,眼中的光芒就淡了下去。
她打开车门,让高季同上了车,见高朗还站在那里不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高朗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她眼神平和。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反悔,但想起她的眼泪和高季同的忧伤,又抑制了这股冲动。
“走吧。”
他刚伸出手,李冉就上了车,手落在半空,又默默收了回去。
因为高季同,高朗平均两三天会来一回。如他答应的那样,尽量多陪陪高季同。
高季同还是不喜欢他,但对他的出现没有太排斥。高朗没有讨好小孩的经验,有时候会惹高季同生气,程医生大概了解他们的家庭情况,建议李冉多跟高朗说一些高季同小时候的事情。
在高朗的世界中,小孩儿只要有吃的玩的就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因为高爷爷和管家还有章姨就是这么把他带大的。
在他小的时候,偶尔也会羡慕别人有爸爸妈妈,但当他失落的时候,高爷爷会想尽办法给他想要的东西,以此消减他对父母的渴望,久而久之他对父母的渴望越来越小,直到后来觉得其实没有父母也没什么。
李冉和高朗做婚姻心理咨询的时候,心理专家说高朗因为童年父母的缺失,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高朗当时非常不屑地笑了。
李冉为了纪念,给高季同拍过许多视频和照片,她把这些东西都借给了高朗,高朗闲下来的时候会看,有天在看到李冉教两三岁的高季同喊爸爸时,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这好像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应,身体比他的大脑先做出了反应。
如那些心理医生所说,人类对于亲情的渴求是与生俱来的。高朗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喊过爸爸,他努力回想高季同上一次叫爸爸是什么时候,却只能想起自己曾经对这个称呼的无所谓。
高朗想问问李冉,然后发现,他好像没有资格问她。
视频中,李冉偶尔出镜,她带着疲惫的笑容逗弄蹒跚学步的高季同,努力地笑着拍手引导摔倒的高季同站起来。那未褪去青涩的脸上,眼神越来越黯淡,最终变成了他讨厌的样子。
他刚刚拿出手机的手就这么放下。
他记起有次在英国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是老宅的号码。那时国内应该是凌晨三点,电话通了后没有人说话,他猜想应该是李冉,但那正是他们关系最不好的一段时间,李冉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然后等到她挂了,他也没有再打回去。
他那时还在生她的气,并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哪怕她哭也不行。
高爷爷总说他脾气倔,然后他果真就倔了这么多年。
屏幕里几个月大的高季同还是圆滚滚的幼崽时期,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牙,晶莹的口水从他的嘴巴里流出来,除了那双眼睛半点看不出如今的长相。
李冉给了高朗很多视频,没想过他能看完。因为她拍完后就存了起来,连自己都没好好完整看过一遍。她想也许等以后高季同长大了离开了她的身边,她才会拿出来慢慢看。那时候不仅是看高季同,也是看曾经的自己。
视频给了高朗几天后,有天深夜高朗给她打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李冉在那时想起了曾经情绪崩溃的自己,那时候她如同溺水的人,渴望一根救命的浮木,极度渴望听到他的声音,但他吝啬得连道声音都不肯施舍。
有些人可能会希望有一天伤害她的人能感受她的痛苦。
但李冉不是。
从小爸爸告诉她的是,人要宽和以己待人。高朗此刻也许需要她的声音,所以她开口了,轻声问:“你有什么事吗?”
她一说完,高朗就挂了电话。
夜很深了,李冉看着挂掉的电话,想到了什么。她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楼下路灯旁的长椅上果然坐着一个人。
她轻声叹了口气,穿上外套,出门前看了眼熟睡的高季同。
高朗暗自神伤,看到她的影子抬起头。
李冉递给他一件他上次留在这里的外套,说:“晚上有点冷,你穿上吧。”
高朗怔怔地接了,说:“我坐一会儿就回去,你上去睡吧。”
李冉在他身边缓缓坐下。
“其实你不用难过,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她说,“我们没有办法改变过去,以后好好生活就行了。”
李冉也不知道跟他去做心理咨询是对还是错,现在看来只是撕开了过往的伤口。
高朗故步自封,所以情况比她严重得多,她这些日子也时时在反思自己。
“对不起。”他又说了这三个字,比以往都要沉重。
李冉轻轻摇摇头,说:“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因为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高朗。”她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可能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会喜欢上你,但我不会再和你在一起。因为我的喜欢就这么多,在我还不成熟的时候就耗尽了这份喜欢,现在想来有点可惜。如果我们晚一点遇到,或者再也不相遇就好了。”
高朗连忙说,“我们还有时间,我……”
李冉轻轻摇头,“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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