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烬欢 > 119. 全文完 五
    江晚吟脑中乱哄哄的。


    陆缙忽地也抬起头,薄唇潋滟,高挺的鼻尖似乎悬着汗。


    江晚吟一清醒,发觉灯是亮的,赶紧又捂紧唇,死死的挡住声音。


    眼泪都快吓出来,脸颊雪白。


    陆缙握着她的膝,动作顿住。


    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江晚吟,这一世轨迹发生了变化,江晚吟尚未来得及同他相处,她如今眼里大约只有裴时序。


    倘若放任她离开,这辈子她恐怕都不会再回来。


    长痛不如短痛,眼下先将人留住最要紧。


    陆缙眸色一暗,摁了摁眼眶,故作不知:“怎么了?”


    江晚吟原本紧张地握着枕头,手心都出了汗,忽然听见陆缙声音坦然,她微微抬了眼:“……你的病,还没好么?”


    “头有些晕。”


    陆缙声音低沉,揉着眉心,似乎并未发觉睡错了人。


    江晚吟瞥了眼微弱的烛光,直接吹灭:“我去给你叫大夫。”


    “用不着。”


    陆缙声音微哑,黑暗中眼神毫不掩饰的盯着她。


    四目相对,闷热的夏夜顿时烧的噼里啪啦,江晚吟心跳砰砰,一动也不敢动,浑身迅速窜起一股热意。


    脑中不受控制的又浮起裴时序的面貌。


    不行,明日他们便要离开,她先前被骗已经对不住裴时序,如今若是一错再错,他们便当真没可能了。


    江晚吟心口一缩,赶紧拢起衣裙,急匆匆想下去,紧接着耳畔传来咔哒一声腰带扣解开的声音,陆缙猛一倾身,江晚吟眼泪被逼了出来。


    她还是没能躲开。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雨点抽打着支摘窗,门外的风灯被狂风拽着,东倒西歪,灯影婆娑,透过窗牖照进来,照在江晚吟那双抓紧的手上,十指被交握住,密不可分。


    守夜的女使皆面色惨白,只当听不见雨夜嘈杂下的声响,江华容亦是掩面,又不敢哭出声,惶惶的趴在枕头上,看着枕边那封力透纸背的书信不知该如何办。


    大雨滂沱,平明方停,裴时序推开窗,只见窗外花木繁盛,绿杨如荫,有一根疯长的枝丫探进了他居住的厢房窗前。


    窗外还站着一个人,是陆骥。


    陆骥对他似乎颇感兴趣,这几日他住在府里,陆骥总是叫他下棋。


    今日又是,裴时序淡淡一笑,拒绝了陆骥:“今日我便要离开了,恐是不能再陪叔父了。”


    陆骥满脸遗憾,又不好多留,只说:“……可惜了,我看你这孩子倒是颇为投缘。”


    裴时序仍是一副笑模样,许久,忽又道:“叔父先前不是说缺了前朝王师的棋谱,我这里刚好有一本,叔父若是不嫌,待会儿等找出来我差人给您送去。”


    陆骥叹了口气,只说:“也好。”


    裴时序看了眼那棋谱中夹着的信,轻笑一声。


    等陆骥走后,他面无表情的伸手折断那根碍眼的枝丫,远远望着湖对面的水云间。


    已经卯时了,距离船开还有一个时辰,阿吟应当也该起了。


    可左等右等,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江晚吟的踪影。


    裴时序右眼皮直跳,他倏地站起,命人往水云间探探。


    最好,江晚吟只是睡过了。


    她不能,也不该出事。


    江晚吟实则早已便醒了,又或者她从后半夜起便没阖过眼。


    昨晚事发突然,等一切结束,她绝望至极,连眼泪也哭不出来。


    她想挣开,然双臂皆被陆缙箍住,浅吻深拥,完全走不掉,只能眼睁睁透过床帐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泛白。


    直到日头升起,有一丝光亮照进来,她慌得不行,用力去推陆缙,惹得他眉心微皱,险些要醒过来。


    幸好最后他还是没醒,江晚吟捡起掉落的衣衫,遮住撞的发红的膝匆匆披好出了正房。


    几个女使皆守在门外,低垂着头,江华容眼底亦是青的。


    江晚吟忍不住找江华容质问:“阿姐,你是故意的?”


    “你莫要胡言乱语。”江华容眼中遮不住的嫉恨,仿佛强忍着怒火,又觉得丢脸心虚,“我也不知郎君会这般,病中的人本就不讲道理,遇上了,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同我何干?”


    江晚吟连争吵的力气也没有,她攥紧手心,后悔自己昨晚一时心软。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江晚吟挪回了水云间,晴翠昨晚一直没见她回来便意识到不妥,果然,江晚吟一进门,看到收拾好的行装眼眶立即便红了。


    她并不说话,只是撑着手臂坐在桌前,指缝里都是泪。


    晴翠一眼皮一跳,提醒道:“娘子,时候不早了,二公子还在等您。”


    江晚吟低低应了一声,缓缓又起身更衣。


    晴翠赶紧提起行囊追上去,江晚吟摇摇头说“不必”。


    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已经没颜面再和裴时序在一起了。


    裴时序等到快开船还不见来人,急不可耐,抬步便亲自去水云间看看,迎面却在园子里撞上了江晚吟。


    甫一看到她微红的双眼,裴时序目光一顿:“阿吟,出何事了?”


    他声音温润,江晚吟霎时愧疚,难堪和悔恨齐齐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口:“我……”


    我什么呢,告诉裴时序她阴差阳错又同陆缙有了肌肤之亲?


    之前是身不由己,此次却是她考虑不周,怪不得谁。


    江晚吟实在说不出口,只摇头:“没什么,哥哥,咱们的婚事到此为止吧。”


    裴时序手心一紧,他盯着她潋滟的双眼沉默片刻,微微笑:“阿吟,你也学会了开顽笑?这话可不好笑,下个月便是正日子了,你不在的时候我把婚贴都备好了,还有喜绸,用的是最好的江绸,你回去看看必然会喜欢,还有林叔,也在等着你回去。”


    江晚吟现在根本听不得任何婚仪有关的事,她吸了下鼻尖:“我没开顽笑,是我对不住你,舅舅那边我会亲自说。”


    裴时序笑意收敛:“究竟出了何事?”


    江晚吟一低头,颈上的红痕露了出来。


    这下不必她开口,裴时序已然明白了:“你昨晚,是不是又同陆缙……”


    江晚吟垂眸:“对不住,姐夫病了,长姐怕事情暴露,让我去喂碗药,我真的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裴时序又想起了上一世,他深吸一口气:“是陆缙故意的?”


    “不是,同他无关。”江晚吟摇头,“他当时还病着,并没认出我来,错把我当成了长姐。”


    “错认?”裴时序冷笑一声,“阿吟,你被设计了,我早便同你说过,他心思深沉,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他分明是故意的,大约早已便知道了。”


    江晚吟眼泪顿时止住,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并不认同:“姐夫若是知道了,怎会不揭穿,这些日子也没有任何异样,反而替你我定了船?哥哥你误会了,是我的错,怪不得旁人。”


    “那是因为他蓄谋已久,他料准了你的反应,就等着现在,你自己开口拒婚。”裴时序攥住江晚吟的肩。


    “这不可能……他对我格外客气。且我不过一介庶女,他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江晚吟仍是不信,反问裴时序,“倒是你,哥哥,你为何总是对他存偏见,我记得你初来时便总是让我提防他。”


    “那时因为……因为……”


    裴时序攥住江晚吟的肩,想说上辈子的事,又觉太荒唐。


    且上辈子是他负她,亲手把她送到了陆缙怀里。


    认真说起来,这辈是他刻意将他们拆开。


    裴时序不能让江晚吟想起,便忍了下去,只抱紧江晚吟:“阿吟,昨晚是意外也好,蓄意也罢,我不在乎,你同我回青州去,只要咱们成婚,你日后不再见陆缙,一切我都可不计较。”


    江晚吟心口顿时酸的厉害。


    但裴时序可以不计较,她却不能,她不能一次次负他。


    瞥见裴时序眼底的狂热,江晚吟又想起之前被他拘在府中的日子,她心底一紧,微微垂了头。


    “我脑中很乱,你让我想一想。”


    此时,去青州的船已经误了,早上已经走不得,且江晚吟这副面色苍白,眼底微青的样子也根本走不了水路。


    裴时序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压低声音:“好,你白日好好休息,等晚上的船再走。”


    江晚吟低低答应了一声,等她一走,裴时序一拳重重的打在槐树上,槐叶四溅,他拳面亦是一层血。


    不远处,陆缙站在地势高的湖边小筑窗前,转着扳指的手一顿,微微扬了唇角。


    江晚吟失魂落魄的折回水云间,路过湖边时,陆缙忽地走了过来。


    他抬眸,似是意外:“不是说定的是卯时的船,出了何事?”


    江晚吟一看见陆缙,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有点事误了船,可能得晚上才走,还需在府内停留半日,叨扰姐夫了。”


    “不打扰。”陆缙声音不无关切,“出了何事了,可需我帮忙?”


    江晚吟现在躲他都来不及,哪敢让他帮忙。


    她摇头:“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姐夫,你……你的风寒如何了?”


    江晚吟忍不住起了一丝疑虑。


    “昨夜烧的昏沉,意识不清,今日已经没什么了。”


    陆缙答道,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江晚吟见他神色坦然,又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她低低嗯了一声:“那姐夫多保重。”


    “你也是。”陆缙瞥了一眼她的腿,“腿怎么了,今日见你走路似乎有些不利索。”


    江晚吟脸颊倏地便烧起来,头愈发的低:“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伤的似乎不轻,用不用叫人扶你?”陆缙又问。


    “不用!”


    江晚吟急声拒绝,若是因这种事要人扶,她真是要窘的钻进地里了。


    说罢她立即避着身子往水云间去,陆缙低低笑了一声。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经不起逗弄。


    一想起傍晚的那艘船,陆缙脸色又沉下来,让康平备马车,去巡检司走一趟。


    (十一)


    江晚吟整个白日提不起精神,沉思许久,她还是觉着不能再拖累裴时序。


    但又说不出口,便打算等回了青州再说。


    然两人到了渡口的时候,船却被扣住了。


    巡检司的人忽地将裴时序带走,说是他同一桩卖官鬻爵的案子有关,需暂时羁押。


    江晚吟自是不信,但巡检司的人全然不留情面。


    裴时序冷笑一声。


    他千叮万嘱,说此事是陆缙的阴谋,,让江晚吟先回青州,切不可留在上京,又说此事他自会解决,让她不必担心。


    江晚吟只觉他是怔住了,并不信,她更不可能放任他不管,思来想去之下,还是折回府去求陆缙。


    陆缙很快答应,承诺会将裴时序救出来,让她无需担心,只是非曲直需要细查,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错放。


    江晚吟自然懂这个道理,心生感激。


    她求了陆缙之后,果然,当天裴时序便从臭烘烘的大通铺换成了单独羁押的牢房。


    且陆缙神色坦然,对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要求,江晚吟愈发觉得是裴时序偏见太深。


    但裴时序此次牵扯到的案子极广,盯着的人也多,江晚吟不便去看他,成日待在府里,等的焦急,连饭食也用不下。


    不知何时起,小厨房送来的饭菜渐渐偏青州风味,青瓜清爽可口,莼菜也是极为鲜美,江晚吟胃口才好了些。


    一问,她才知这是陆缙特意差人找的青州的厨子。


    江晚吟顿时五味杂陈,又有些承受不起,她去问陆缙,陆缙只说:“一个厨子,举手之劳而已。”


    江晚吟想想也是,对陆缙这样的人来说,一个厨子的确算不了什么。


    她便接受了。


    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子,后面便愈发顺理成章,饭菜愈发合她的胃口,她的住处也打理的极为舒适,甚至连冰鉴中的冰,都比从前多上几倍。


    江晚吟有时去打听裴时序的案子,打听之后,常被陆缙留下来陪他下棋,又或是替他研磨,点点滴滴,好似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间,江晚吟周围渗透了陆缙的痕迹。


    偏偏陆缙除了那一晚认错人之外,对她极为规矩,无任何逾矩之处,让江晚吟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五日后,江晚吟终于得以去见裴时序。


    没想到见到她的第一面,裴时序脸上不见喜色,反而问:“你怎的没走?”


    江晚吟辩白自己是为了救他,没曾想裴时序脸色愈发的沉:“这么说,你今日能进来,是陆缙帮你的?”


    “是。”江晚吟如实说了,又将更换牢房的事一并说了。


    裴时序自嘲地笑一声:“他如此帮你,这么说,你又同他在一起了?”


    “你这话是何意?”江晚吟微微抬眸。


    “没有么?我早同你说过离开上京,回青州去,不要待在陆缙身边,你为何总是不听?”裴时序盯着她脖子上的红痕,眼底滑过一丝隐痛,“你又要如之前一般了么?”


    江晚吟低头看了眼脖子,着急解释:“这不是,这是被蚊虫叮咬的,我手臂上也有……”


    江晚吟生怕他误会,又去捋手臂,可裴时序已经闭上了眼,一副不想再听的样子。


    江晚吟顿时又止住声,她明白了,自从上京之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裂隙,经过上一回阴差阳错同陆缙又同榻了一回,裴时序如今已然不信她。


    她无论说什么都没用,即便陆缙真的没再碰过她,即便她脖子上当真只是被蚊虫叮咬出的红痕。


    甚至即便没有红痕,往后她哪怕是单独再见陆缙一回,又或同旁的男子相见,他恐怕都不会再信她。


    裴时序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这也是江晚吟之前出事后想解除婚事的原因。


    事到如今,果然还是应验了。


    她垂下头:“事已至此,我解释你也不会听,我们的婚事还是到此为止吧,至少你我还能存有一点兄妹之谊。”


    裴时序本就怒极,他眼帘一掀:“退婚之后呢,你又要嫁给陆缙,是么?”


    “哥哥,你怎会这样想我?”江晚吟不知他为何要说“又”字,顿觉荒唐,“再说,国公府也不是我一个庶女能高攀起的。”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


    江晚吟格外的累,又说不出的委屈,她忍着泪,放下了给他带的青州的糕点,转身快步出去。


    裴时序这才如梦初醒,他叫住江晚吟,江晚吟却已经走远。


    他摁摁眼眶,心生烦闷,重生也未必是件好事,患得患失,恐会将江晚吟越推越远。


    但他当真能相信陆缙么?


    裴时序回想往日种种,眼底冷沉,他一直提防着陆缙,在上京同红莲教一直保持距离,哪怕入狱都没曾动用过。


    但眼下已是无可避免,裴时序看着黄四给他塞在馒头里的信,终究还是下了决定。


    争吵过后,江晚吟是红着眼圈出的大狱,陆缙正在门前等她。


    见她哭着出来,陆缙没说什么,只缄默的换下她哭湿的手帕,给她递了一块自己的。


    江晚吟手一缩,没收,只低低地谢过:“谢过姐夫,我没事。”


    陆缙看着她避嫌的样子缓缓收了手,心底了然。


    “是因为我,让你未婚夫误会了?”


    江晚吟摇头:“不是,同你无关,是我做错了。”


    陆缙看着江晚吟微湿的眼睫心生不忍,但眼下她同裴时序已经生了裂隙,只差最后一步,他不能心软。


    陆缙缓缓负了手,克制着声音:“好,不必憋着,有事尽管找我。”


    江晚吟一时间觉得这话有几分熟悉,又想不起哪里熟悉。


    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罩住,她心跳砰砰,压住一丝不该有的情愫,退后一步,很客气地道了谢。


    (十二)


    虽生气,但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次日,江晚吟照旧去看裴时序。


    可她没想到,等她到的时候,裴时序已经不在牢里,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帮红莲教的人,将天牢团团围住,救了裴时序出去。


    厮杀声震天,巡检司同红莲教打的不可开交。


    陆缙一把将江晚吟拉到自己身旁,带到了高处的城楼上。


    站的高,江晚吟才看清底下的局势。


    此时红莲教的人已如瓮中捉鳖,被巡检司逼得节节后退,而那被护在中央的人,赫然是裴时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晚吟扑上去,抓紧了栏杆。


    “如你所见。”陆缙声音淡淡的,“你的未婚夫,还有一重身份,便是红莲教的教首。”


    “……不可能。”江晚吟震惊过度,眼睛睁的极圆。


    可眼见为实,她不得不信。


    怪不得,裴时序说惩治伯府那边交由他来办,他的确能做到。


    “姐夫,你一早便知道,你是故意设计他留下的?”江晚吟声音微微颤抖。


    “国有国法,不可徇私。”陆缙道。


    他的确是故意设计裴时序入狱,一来,能免得裴时序同江晚吟相见,二来,也能借机逼裴时序动用红莲教的关系,自爆马脚,好一网打尽。


    江晚吟怪不得陆缙,只是心里乱的很。


    局势瞬息万变,巡检司有备而来,几千人马将大牢围的水泄不通。


    上京的红莲教徒很快便支撑不住,几番厮杀过后,裴时序身边已所剩无几。


    他终究,还是重蹈了上辈子的命运。甚至比上辈子败的更快。


    “你也想起来了?”裴时序冷冷地看着陆缙。


    “你能,我为何不能。”陆缙沉声。


    “难怪……”裴时序回想这些日子的一切,“你到底还是抢走了阿吟。”


    “倘若你没有这般偏执,一切兴许不会发生。”陆缙道。


    “你说的对。”裴时序沉默,然后又自嘲的轻笑,“是我自作聪明。”


    倘若他当初没有拘的江晚吟那么紧,她大约也不会想逃到上京散心,又卷进这一切。


    倘若他没有想揭穿当年的事而多停留几日,也不会与江晚吟生出裂隙。


    倘若他没有遣散在上京的一切,兴许还有放手一搏的可能。


    他想要的太多,到头来,什么也留不住。


    两辈子,都是一样的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兴许这便是所谓的有缘无分,他们还是差了一步。


    事不过三,只是这一次,他大约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裴时序阖了阖眼,缓缓抱住江晚吟。


    “阿吟,对不住。”


    真的对不住。


    这一世,他还是间接害了她。


    他或许,从一开始便不该打扰她。


    江晚吟泪流满面,想堵住他的胸口的血洞,可已经回天无力。


    心口的绞痛说不出的熟悉,裴时序手一松,江晚吟也昏了过去。


    (十三)


    等江晚吟再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平南王起了兵,陆骥带兵出征,江晚吟同时还得知裴时序是国公府的私生子,顿时惊讶不已。


    长公主闻讯也小病了一场,只是裴时序已死,她虽病了,精气神尚可。


    裴时序虽作恶多端,但未曾愧对过江晚吟,江晚吟心绪复杂,万念俱灰,打算抱着裴时序骨灰南下。


    临别的时候恰好碰上府中设宴,江晚吟被迫多留了一晚。


    不巧偏遇上有不安分的人爬床,江晚吟喝了阴阳壶中的酒,再睁眼,发现枕边还躺着一个人,是陆缙,甚至,他还停在她身体里。


    四目相对,过往的夜晚层层浮现,熟悉的难以言喻,陆缙神色莫测。


    相替之事到底还是暴露了。


    江晚吟心如死灰的阖了眼,任凭陆缙处置。


    然等了许久,却只等到落在眉间的缱.绻一吻。


    轻柔的不像话。


    陆缙并未追究她,只休了长姐,且严令她不许泄露此事。


    江晚吟不明所以,陆缙只说事已至此,他从不纳妾,干脆木已成舟,让她嫁过来。


    忠勇伯自然是喜不自胜,不等江晚吟开口,便替她应允了。


    江晚吟虽是被设计,但到底瞒了陆缙数月,心怀愧疚,一时也不知如何拒绝。


    但她同陆缙在一起时日尚浅,且裴时序刚死,她实在做不到。


    陆缙只说婚事不急,让她好好考虑。


    江晚吟心烦意乱,忠勇伯又一直逼她,在伯府时,有一回已经疯了的江华容逃出来,忽然抓住江晚吟的手笑着说她是个傻子,说她被骗的团团转。


    突然,又掐着她的脖子怪她抢走了陆缙,然后抱膝痛哭,说自己不会说出去,会帮他瞒着一切,只要陆缙能饶她一命。


    江晚吟登时如五雷轰顶,联想从前的一切,陡然明白了一切。


    裴时序说的是对的,陆缙的确蓄谋已久。


    错认那晚的缠|绵,开不了的船,裴时序的下狱,还有后来的青州吃食,一点点磨开她的心,甚至是那次真相暴露的中药……都是他精心设计。


    江晚吟已经记不得自己最后究竟是怎么走回去的了,只记得忠勇伯对着江华容大骂,把她又关了回去。


    走到门前,江晚吟趔趄了一步,陆缙立即上前,却被冷淡的拂开。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江晚吟问。


    陆缙缄默,没再隐瞒:“一开始。”


    “我和哥哥,也是你故意设计的?”


    “是。”陆缙声音坦然。


    “原来是你,你是故意拆开我们的?”


    江晚吟忽然极其无力,脑中晕乎乎的,她想怪他,可她自己亦是有错。


    “不是拆开。”陆缙沉声,“你我本就该在一起,你哥哥才是插|进来的人。”


    随后陆缙给江晚吟讲起了上辈子的事,讲起这辈子裴时序提前醒来将她圈在青州不让他们相遇的事,江晚吟只觉像在听话本子一样,无波无澜。


    “你不信?”陆缙声音低沉。


    “如此荒诞,你让我如何信,你还要骗我多久?”


    江晚吟反问,甩开他的手便要回青州。


    “阿吟,你冷静。”


    陆缙拉住江晚吟,两人拉扯间,江晚吟眼前一黑,忽地晕了过去。


    “阿吟。”陆缙皱眉,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抱起她往里间去,又吩咐人去叫大夫。


    并不是什么病,江晚吟是有孕了,已经三月,算算时间,刚好是她被设计的那一次。


    她宫寒,打不得胎。


    忠勇伯一直逼她赶紧答应,林启明也愈发欣赏陆缙。


    陆缙见江晚吟被逼的烦了,也不让忠勇伯催她,只同她细致的说起所谓上辈子的事,试图让她想起来。


    种种细节,甚至连江晚吟择床的小习惯都一清二楚,连她的口味,她喜欢的香粉都说的一丝不差,江晚吟不得不信。


    之后,江晚吟对陆缙之前设计的一切没那么抵触,但仍觉隔膜,仿佛在听旁人的事。


    陆缙心平气和,见她想不起也不责怪,只缓缓拥住她,说实在想不起也没事,他们日子还长。


    纠缠了一月,江晚吟肚子很快大起来,已经无法遮掩。


    她到底还是松了口,允了婚事,很快嫁进国公府。


    平心而论,陆缙待她极好,但同陆缙口中所说的上一回不一样,裴时序这一世并未负她。


    即便陆缙说的是真的,江晚吟也实在做不到立即放下。


    可她想不起,只有陆缙一个人记得如此沉重的爱意,每日都活在热烈的回忆和冷淡的现实里,对他也不公平。


    江晚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四个月胎像平稳时,每每陆缙晚上热忱的抚着她的小腹,或是满怀欲|念抚着她的腰低低的喘,她心乱如麻,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借口有孕后懒困,阖着眼睡过去。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每每都如此,陆缙如此聪明,分明识破了她的心思,却只当不知,揽着她一同睡过去。


    夜深人静,趁着陆缙熟睡,江晚吟叹一口气,小心勾勒他的眉眼,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


    到了五个月时,江晚吟不再那么冷淡,有时会给陆缙做里衣和置办其他东西。


    渐渐的,陆缙发现她给他做的里衣上衣领处绣了一朵小小的木兰,香囊也是,好似用心了许多。


    陆缙要求不多,揉了揉江晚吟的发,等着她慢慢来。


    迟早有一日他们会像上辈子一样。


    到了六个月的时候,江晚吟肚子已经隆的极高,小腿也时常抽筋,疼极了也会埋在他怀里哭,陆缙总是帮她揉着腿,愈发浅眠。


    (十四)两世交叉穿越


    夏日的一个清晨,蝉鸣阵阵,陆缙一睁眼,往常总是晚起需要他扶着下床的江晚吟却不在枕畔。


    陆缙迅速起身,一掀帘子,却见江晚吟一袭缃色襦裙,笑意盈盈的进来。


    “醒了?”


    陆缙摁了摁眼眶,看了眼江晚吟平坦的小腹,又看一眼她苍白的脸,喉间一紧:“我们的孩子呢……”


    江晚吟摸了下小腹,惊讶的扬了眉:“你……你知道了?”


    “嗯。”陆缙许久才应声,脑中思绪千回百转。


    她果然,仍是放不下裴时序,将孩子打掉了。


    可上辈子再情深意重,这辈子也是他强夺在先,怪不得她。


    这时,江晚吟却耷了眼:“你不开心吗?”


    陆缙阖了眼阖眼,压下翻滚的心绪:“……都好,你没事就行。”


    江晚吟脸一垮,哀怨地瞥他一眼:“我怎的没事了,大早上吐的厉害,都是你,总没个节制,如今才三个月,两个孩子又正顽皮,往后可怎么办……”


    江晚吟叹口气,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三个月?”陆缙倏地抬眼,“你刚怀上?”


    “是啊,你不是知道了吗?”江晚吟莫名其妙,嘀咕道,“我还以为是宛宛偷偷告诉你的。”


    这时,门外的陆昀和陆昭见陆缙醒了,拿着比他们还大的风筝跑进来,要陆缙陪他们放风筝。


    陆缙轮流抱了抱两个极重的孩子,被蹭的一脸口水。


    “……他们,是我们的孩子?”


    江晚吟只觉得陆缙今日是魔怔了,笑了一声:“说什么胡话呢,不对,你又在耍我是不是?”


    陆缙已经很久没见过江晚吟笑的这般明媚,一时晃了眼。


    江晚吟肚子隆的极高,他猜测也是双胎。


    想来,这应当是他们的上一世,儿女双全,毫无芥蒂。


    如此甚好。


    一低头,他看见袖口小小的玉兰,指尖摩挲了一下:“你的绣工也愈发的好了。”


    江晚吟埋怨地瞥他一眼:“孩子都四岁了,你刚发现啊,这玉兰可是……”


    “是什么?”


    江晚吟有些脸红,避着两个孩子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在我们青州,女子给男子送绣有玉兰的香囊是心悦之意,你一向无所不知,都四年了还没发现,我当你知道呢。”


    “心悦?”


    陆缙抬了下眼皮,忽地想起了江晚吟隆着肚子坐在灯花下给他里衣上绣玉兰花的样子,唇角微微动了一下。


    看来无论是哪一世,她终究还是对他动了情。


    陆缙唇角微扬,摩挲着袖角的玉兰,这时眼前忽然一黑。


    “陆缙!”江晚吟急了。


    两个孩子亦是扑上去,慌张的喊爹爹。


    没过多久,大夫来了,什么都查不出来,两个孩子哭的厉害,江晚吟让乳母先把他们带了下去。


    好一会儿,陆缙突然自己醒了。


    江晚吟眼泪一顿,一把抱住他:“你刚刚吓死我了,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了?”陆缙完全不记得那个“陆缙”来过的一切。


    江晚吟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哭什么。”陆缙笑,捏捏江晚吟的脸。


    江晚吟头一扭,还疑心他是在有意戏耍他:“你当真记不得了么?”


    陆缙揉揉眉心:“好似昨晚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什么梦,美梦么?”江晚吟追问。


    “不是,是噩梦。”陆缙声音平静,“好在结果是好的。”


    “那还好。”江晚吟轻轻道。


    “是很好。”


    陆缙抵着她的额,摩挲了下袖角的玉兰。


    无论重来多少回,他们还是会相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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