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
……李羡鱼对他?
在李羡鱼说出更荒谬的话之前,临渊终是翻身跃下横梁,立于她跟前皱眉道:“不必。”
李羡鱼迟疑了一下,轻放下手中捧着的东西。
“真的不用吗?”她有些犹豫地指了指方才放于长案上的白玉博山炉:“我已经拿好博山炉了。”
临渊眉心微凝:“公主拿博山炉做什么?”
李羡鱼道:“为了对你负责呀。”
她格外认真地向他解释:“先拿一鼎香炉过来,往里供上三支清香祷告天地,我们再一起对着香炉拜上三拜,便算是礼成了。”
虽说她寝殿里没有香炉,也没有贡香,但往博山炉里添些香药,应当也是一样的吧?
她这般想着,便又从小屉子里寻出自己最喜欢的香药来,弯眉对临渊道:“至于祭礼,祭礼……我明日便补上。”
临渊却越听越是古怪。
祷告天地,拜上三拜?
怎么听着像是——
临渊身形微僵,生硬地打断了她:“不必。”
李羡鱼拿着火折的素手轻轻一顿。
她抬起眼来,有些苦恼地轻蹙了蹙眉:“可是,我若是什么都不做,是不是——”
便成了话本子里的登徒子了。
多不好。
少年原本冷白的耳缘微红,语声却更冷:“公主从哪里听来的规矩?”
——究竟是谁告诉的她,碰一下手腕,便要拜堂成亲的?
李羡鱼答道:“话本子里呀。里头便是这样写的。要先上香,再祷告天地,然后拜上三拜,最后便是礼成。”
她弯眉:“礼成之后,我便能唤你一声阿兄了。”
少年耳缘处的红意褪去,似是察觉到不对。
他侧过脸来,皱眉反问:“……阿兄?”
李羡鱼点头:“是啊,话本子里都是那么写的。”
临渊迅速回忆起李羡鱼所拥有的话本。
那些话本应当都是经由宫人之手仔细筛选过的,多是些志怪杂谈,并无任何一本涉及情爱与男女婚嫁之事。
于是他问:“哪本话本?”
李羡鱼答得毫不迟疑:“三国演义。”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是桃园三结义那一回。”
毕竟那本书她拿到手中时便是残缺的,好多回都没有。
她还问过竹瓷她们,她们说买到的时候,便是这样了。
临渊没再开口。
少年薄唇紧抿,面色凝霜。
寝殿内一片寂静,像是周遭的温度都陡然降了下来。
像是提前入了冬。
李羡鱼缩了缩脖子。
她觉得临渊似乎比之前更生气了。
李羡鱼不明白,与她义结金兰,是这样令人生气的一件事吗?
可是临渊之前分明说过,不讨厌她的。
李羡鱼想不出结果来。
而临渊也已寒着面色背转过身去,似想回到梁上。
若是让他回去了,再想唤他下来,恐怕便没这般容易了。
李羡鱼这般想着,便伸手轻握住了他的袖缘:“等等。”
临渊半侧过身来,薄唇紧抿:“什么事?”
李羡鱼略想了想,小声道:“那,之前,我算是捉到你了吗?”
临渊身形一顿,并不辩解。
“公主想要什么?”
李羡鱼想了想,道:“什么都可以吗?”
临渊仍旧是与上回同样的答复。
“力所能及。”
李羡鱼羽睫轻闪。她提裙走近了些,仰头望向他:“那你,能不能不要再生气了。”
她的语声这般的软,握着他衣袖的手指纤细如水葱,那段险些被他扯断的披帛也好好地挽在臂弯处,随着夜风而轻盈拂过他的手臂,带来少女身上浅淡的花香。
他不得不回忆起方才的情形,以及那陌生的感受。
少女的身子纤细柔软,肌肤细嫩如羊脂。令他触及她的指尖像被点燃般炽热,周身的血液短暂地沸腾。
这种陌生的感受令他本能地觉得危险。
像是坚固的铠甲出现了裂痕,独行的野兽骤然被人看见了软肋。
临渊倏然抽回了衣袖,往后退开三步。
他道:“公主早些安寝。”
说罢,他不再停留,立时展开身形回到梁上。
李羡鱼愣立。
稍顷,她想,临渊这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她一时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哄人方法。
便只好依着他的话,乖乖回到了榻上,换了寝衣,盖上了锦被。
躺在锦枕上阖眼的时候,她想,也许等明日吃了早膳,临渊便也消气了。
毕竟小厨房里做的早膳是那样好吃。
待红帐后的少女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倚坐在梁上的少年终于睁开眼来,侧首看向长窗。
今夜亦未落雨,窗外月朗星稀,白光铺地,照出每一个夜行之人的行踪。
临渊收回视线,解开从宫外带回的包裹。
里头的东西不多。不过一柄轻剑,一张面具,一套夜行衣,皆为能在夜晚更好地隐匿行踪。
他只留在宫中三月,如今,已耽搁了太久。
他垂眼,迅速换好了夜行衣,将自己的容貌隐在铁面之后。
临渊跃下横梁,无声落地,在行过李羡鱼红帐前的时候,他顺势将手中新买的轻剑放在李羡鱼的红帐外,低声道:“我去去便回。”
红帐内,少女睡得浓沉。
临渊垂眼,背转过身去,将身形重新隐入夜色。
*
寅时一刻,少年照例踏着最后一缕暮色回返。
昨夜月色清朗,似一柄双刃之剑——能使夜行之人暴露踪迹,却也能令宫中巡值的金吾卫,与隐在夜色中的暗哨暴露无遗。
这一夜,他弄清了披香殿附近金吾卫们的巡夜规律,与暗哨的布置。
待明日,便能走得更远。
只要他要找的两人在宫中,他便有把握,不出一月,便能寻见他们的踪迹。
卯时,李羡鱼被殿外的敲门声唤醒。
外间传来月见略显急促的语声:“公主,教引嬷嬷们过来了。”
仍在榻上的李羡鱼被她这句话惊醒,不得不顶着睡意坐起身来,裹上放在一旁的绒线斗篷。
她道:“快进来吧。”
话音方落,她又想起临渊来。
她生怕临渊此刻也是半梦半醒,忘了回避,便略微扬起些语声,说了句‘我想先更衣。’好让临渊听见,及时背转过身去。
继而槅扇一启,宫娥们鱼贯而入。
伺候她更衣的更衣,洗漱的洗漱。
而竹瓷为她绾发上妆的时候,视线落在她眼底淡淡的青影上,略有些担忧:“公主,您这几日可是睡得不好,怎么眼下又见青了。”
李羡鱼有些心虚。
她确是没能睡好。
昨夜,她在榻上睡得极不安慰,总是翻来覆去地想不明白,义结金兰这样美好的事,为什么临渊非但不答应,还因此生了她的气。
可这些,不好与竹瓷说,她便只好道:“兴许、兴许是天气转凉,被子薄了。”
竹瓷担忧:“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等教引嬷嬷们走了,奴婢便去库房里寻一套厚些的被子与褥子,趁着晌午天热的时候晒一晒,给您换上。”
月见则仍是灌了个薄荷香球塞到她的袖袋里:“公主困的时候,记得拿出来闻一闻,可千万别被她们找到了纰漏。”
李羡鱼连连点头,将香球藏好。
待侍女们为她梳妆完毕,便起身一同往偏殿里去。
今日,何嬷嬷亦是早早地候在偏殿。
见李羡鱼过来,便呵腰向她行礼:“公主万安。”
许是有上回的阴影在,这次,她站得离水缸足有十几步远,生怕自己再‘失足’栽了进去。
李羡鱼轻轻颔首,心底却有些忐忑。
昨日睡下前,临渊还在生她的气。今日若是何嬷嬷又为难人,也不知临渊还会不会帮她。
思忖间,何嬷嬷循例开口:“公主上回的课业可做完了?”
李羡鱼轻声:“嬷嬷上回走得急,并未布置课业。”
何嬷嬷面上一僵,像是想起自己上回临走时狼狈的情形,原本要说的话卡了壳。
她咬牙在原地立了会,半是后怕,也半是她自己理亏,寻不出什么新的由头来,只得生硬道:“既然如此,便开始今日的授课。今日授女四书,请公主往偏殿中落座。”
李羡鱼松了口气,抬步走进偏殿。
粗使嬷嬷与宫人们在殿外伺候,而何嬷嬷则立去上首,持一本《女诫》开始诵读,语调严肃:“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
除了女四书,何嬷嬷从不讲别的。
在这位迂腐的老嬷嬷心里,仿佛除了这四本书外,其余的都是歪门邪道,女子读了,都会移了心性,生出不必要的妄念来。
李羡鱼听得昏昏欲睡,原本端庄叠放在膝面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探进袖袋里去,碰上了月见塞给她的那枚薄荷香球。
她将香球藏在掌心里,想轻轻把玩几下,不防窗外扑棱棱一只鸟雀飞过,本就心虚的李羡鱼手里一个不稳,香球便从掌心里掉下去,顺着光洁的汉白玉宫砖滚出老远,直到碰到一方石青色的裙面才终于停下。
李羡鱼杏眸微睁,困意顿消。
那可是何嬷嬷的裙面!
何嬷嬷上次吃了这样大的暗亏,此刻应当正愁想不到法子来罚她呢。
若是被她瞧见了——
李羡鱼轻抽一口冷气。
她提心吊胆地看着那香球,有心想去捡,却又不敢起身。试着探出足尖去够,却也总是差着那一截。
几番下来,非但没将香球拿回,自己反倒是出了一身细汗。
情急之下,她想到临渊。
临渊的身手那样好,一定能在何嬷嬷没察觉的情况下,将香球捡回来的。
李羡鱼立时便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来。
‘临渊,快帮我捡一下那只香球——’
书至一半,李羡鱼方想起临渊正在生气的事来。略迟疑一下,又匆匆在宣纸上加了一句话‘要是何嬷嬷发现了,一定是要罚我。”
为显诚意,她还三笔并做两笔,在底下画出一只四脚朝天的死兔子,以示自己待会的惨状。
写罢,她悄悄往上首看了一眼。
见何嬷嬷还在拖长音调念着那本女诫,便趁机将手中的宣纸立了起来,轻晃了两晃,好让梁上的少年瞧见。
临渊并未让她久等。
手里的湖笔还未搁下,耳畔发丝已被劲风拂起。
少年的身影如寒鸦掠过身畔,来去无声,刹那之间,修长的手指已握住地上香球。
李羡鱼的心情重新雀跃起来。
她弯起一双潋滟的杏花眸,对向她飞掠而来的少年摊开掌心,殷红的唇瓣轻碰,背着何嬷嬷,偷偷对他做了串口型。
‘你不生我的气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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