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鱼被他说得红了脸,忙将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碟酥炸鲈鱼条推到他面前:“我不说了,你快吃吧。”
临渊执箸挟起一根鱼条,送至唇畔的时候动作微停。
他抬眼看向李羡鱼,问道:“公主不再想想?”
李羡鱼连连摇头,脸色更红:“我真的没什么想夸的了,你快吃吧。”
临渊这才垂眼,咬了口箸上的鲈鱼条。
鱼条炸得酥脆,在他的齿尖碎裂的声音十分清脆,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李羡鱼便也挟起一条来,小小地咬了一口,略想了想,又从旁边拿了两只小碟出来,均匀地往里倒上玫瑰米醋。
酸香的味道在两人之间溢开,临渊再度停下动作,凝眸看向她。
李羡鱼将倒好米醋的小碟分了他一碟,眉眼弯弯地解释:“这鲈鱼条要配着这玫瑰米醋一起吃,才更好吃。”
她说着,见临渊并不动筷,才隐约想起来,似乎有些人不喜欢米醋的酸味。
于是,她又问道:“对了,临渊,你素日里,喜欢吃醋吗?”
她的语声落下,临渊握着银箸的长指骤然收紧,一条新挟的鱼条立时断作两截,吧嗒一下,左右落进他面前的瓷碟中,露出雪白的截面。
临渊抬眼看向她,眸色沉沉,咬牙低声:“公主!”
李羡鱼低头看了看那根断开的鱼条,又抬眼去看少年宛如凝霜的面色,试探着道:“你不吃的话,我把醋拿走了?”
她这句话,便像是往热锅里浇了一瓢冷水。
临渊立时搁箸,站起身来,语声沉沉。
“公主慢用。”
说罢,他不待李羡鱼反应,便离开长案,重新回到梁上。
李羡鱼拿着米醋的素手顿住,她看了看眼前一桌子菜肴,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长案尽头,十分茫然。
她不就是问问临渊吃鲈鱼条的时候蘸不蘸醋,他怎么就生气了呢?
李羡鱼百思不得其解。
午膳后,李羡鱼不得已,还是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去了宁懿皇姐的凤仪殿。
迎接她的,依旧是凤仪殿的大宫女执霜。
只是这次,执霜并未立时引她进去,反倒面有难色:“我家公主如今还有客在,恐怕要公主等候稍顷。奴婢先带公主去偏殿里用茶。”
李羡鱼下意识道:“是太子皇兄吗?”
毕竟,会来凤仪殿的人并不多,来来回回便是这几位。
雅善皇姐身子不好,而她还站在殿外,那宁懿皇姐的客,便唯有皇兄了。
令她意外的是,执霜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转开了话茬,笑着将她往偏殿引:“今日小厨房里准备了些新颖的点心,公主先往偏殿中坐落,奴婢很快便让人奉来。”
李羡鱼唯有轻应了声,跟着她往偏殿中坐落。
执霜说的点心很快便由小宫娥奉来。
是一整套八宝攒盒,与一杯熬得格外浓醇的牛乳茶。
李羡鱼刚用过午膳,便只略微吃了些,又从中选出一样她觉得最好吃的松子糖来,问一旁服侍的小宫娥:“这松子糖我能带些回去吗?”
她想着,兴许她带些松子糖回去,临渊吃到这样好吃的松子糖,便也不会再生她的气了。
小宫娥正想回答,方才去禀报的大宫女执霜已从殿外回返。
执霜对李羡鱼躬身道:“若是公主喜欢,奴婢便让小厨房多做些,与点心的方子一同拿给您。”
李羡鱼轻点了点头,正想道谢,却又听执霜笑着道:“主殿里的客人走了,公主请随奴婢来。”
“这么快便走了?”
李羡鱼站起身来,随着她往主殿里走,又问道:“她是来找皇姐玩的吗?为什么我一来,她便走了?”
李羡鱼对这个客人的身份有些好奇,但执霜总是笑着将话题岔开。
不知不觉间,倒也绕过金雀屏风,进了内殿。
殿内依旧是弥漫着那股李羡鱼不喜欢的,似麝香而非麝香的香气,甚至比上回来的时候,还要浓郁许多。
李羡鱼不得不屏息往里走,就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终于在红帐深处,看见了宁懿皇姐。
她依旧是慵然倚在美人榻上,半阖着凤眼,似是连搭在小腹上的素手都懒怠于抬起。
宁懿皇姐今日还未熏李羡鱼不喜欢的那种香。
她方沐浴过,身上是玫瑰露与热水混合出的甜香,松敞的外裳下,晶莹的水露滚在玉白的肌肤上,令人不敢多看。
“小兔子。”
宁懿看见她,轻轻笑了声,招手让她过来:“什么好日子,竟让你想着过来寻我?”
李羡鱼在她榻边的绣墩上坐下,见皇姐又要伸手来揉她的脸,忙从袖袋里拿出请柬给她:“皇姐,是太子皇兄让我送请柬给你。”
宁懿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她将指尖停留在李羡鱼的梨涡上,以殷红的指甲刮摸着,轻嗤出声:“说吧,小兔子,收了人什么好处?”
李羡鱼有些心虚。
她确实是收了好处。
但是她觉得,这件事,对宁懿皇姐,甚至对大玥的每一位公主而言,都不是一桩坏事。
于是她如实道:“皇姐,是太子皇兄说,说想请您去东宫赴宴。让我将请柬转交给你。”
她想了想,觉得大抵是瞒不住的,便又小声道:“听说,那日玥京城里所有的世家名流都会到场。皇兄还想趁着这次机会,在宴席中,为皇姐选一位驸马。”
驸马两字一落,宁懿徐徐收回手去。
她凤目微眯,注视李羡鱼半晌,倏然捧腹笑出声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格外好笑的笑话:“驸马?我那位皇兄,居然还想着给我选个驸马?”
她俯身凑近,伸手去摸李羡鱼的脸:“小兔子,你觉得我需要这东西么?”
她刚从浴水里出来,指尖这般的烫,令李羡鱼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这一后躲,她的视线无意间下垂,看见宁懿皇姐的心衣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而松敞开些许,露出一线起伏的玉色,与几道落花似殷红的痕迹。
李羡鱼双颊微红,错开视线。
她小声提醒:“皇姐身边的小宫娥手势也太重了,沐浴的时候都把皇姐的肌肤搓红了。”
她的语声落下,宁懿面上的笑意反倒愈浓了些。
“小兔子,你真是什么都不明白。”宁懿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又道:“你身边那个影卫,也是个不顶用的。这么久了,什么都没教会你么?”
李羡鱼轻蹙了蹙秀眉。
她虽不大明白,这与临渊有什么关系,但也不喜欢无缘无故地说临渊的不是,即便是她的皇姐。
于是她转过身来,蹙眉反驳:“临渊他很好。”
而且临渊也不是什么都没教她。
临渊教了她听声辨位的,只是时间太短,她还没来得及学会。
宁懿又笑:“小兔子还学会护食了。”
李羡鱼抿唇,不搭她的话,只是将请柬又往她手里递了递:“皇姐想笑嘉宁便笑吧。但是笑完了,记得赴宴便好。”
宁懿看着她,凤眸里有兴味流转而过。
“我原是不去的。”宁懿换了个姿势,语声慵懒:“但奈何你身边的人不得用。倒让我不得不接这张请柬了。”
宁懿轻捻起那张请柬,似笑非笑地望着李羡鱼,又凑近了些,在她耳畔吐气如兰:“小兔子,虽说是为我选驸马,但你若是看中了谁,与皇姐说一声。也不是不能弄进宫里来。”
李羡鱼轻轻一愣,讶然转眸望向她。
弄进宫里来?
像是她当初带临渊入宫那样吗?
可是,一名公主只能有一位影卫。
除非,宁懿皇姐的意思,是让她换一名影卫。
可是临渊好好的,为什么要将他换掉?
李羡鱼想不明白。
她便从玫瑰椅上站起身来,轻轻摇头拒绝:“这是为皇姐选驸马办的宴席,嘉宁才不会从中看中谁。”
她说着,轻弯了弯秀眉,认真道:“而且,我已经有临渊了。”
许是她的语声太过诚挚,令宁懿也敛了笑意,抬起凤眼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稍顷,宁懿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请柬,意味深长道:“小兔子,年少时的感情固然可贵。但话却也不必说的太满。毕竟这一生还长。”
宁懿说着轻笑了笑,似是有些倦了,便不再说话,只是以手支颐轻轻阖眼。
那张请柬被她枕在如云的乌发底下,单薄的像个瓷片。
李羡鱼在原地等了一会,见宁懿皇姐似是睡去了,想着这请柬也应当算是送到了。
便放轻了步伐,悄悄往殿门处退去。
等她绕过金雀屏风的时候,终于听见皇姐带着笑意的语声,带着促狭与意味深长的笑音。
“小兔子,人这一生呀,兴许是会喜欢上很多人的。”
李羡鱼觉得皇姐这句话说的很对。
她一开始的时候,最喜欢伺候在她身边的竹瓷,后来月见来了,又喜欢月见。
再后来,殿内又陆续来了许多活泼可爱的小宫娥,她也很喜欢她们,还因此分了许多绒花出去。
但这都不影响她抱着新得的松子糖回到寝殿里,打算将可能还在生她气的临渊哄好。
“临渊。”
李羡鱼将槅扇掩了,眉眼弯弯地立在梁下,轻声唤道:“你快下来,你分你松子糖吃。”
少年自梁上而下,抬起那双浓黑的眸子看向她,语声很淡:“不必。”
他本就不爱甜食。更勿论是刚用完午膳。
李羡鱼也看向他,略想了想,轻声道:“临渊,你还在生我的气呀?”
临渊淡淡垂眼:“没有。”
方才李羡鱼离开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在梁上想了许久。
终是明白他的僭越。
他与李羡鱼原本便是简单的公主与影卫的关系,她提供容身之处,而他负责保护她的安危,仅此而已。个月之后,更是连这层简单的关系也不剩,甚至余生也未必会再见。
李羡鱼夸赞谁,亲近谁,挂念谁,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更谈不上因此而生气。
但旋即,划清的界限重新被打破。
李羡鱼提裙走近了些,在殿内蒙昧的光线里仰脸望他。
她来时从庭院的桂花树下经过,身上也染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一双羽睫长而卷翘,轻盈眨动间,像是有星子从这垂落的帘后冉冉升起。
她这样认真地端详着他,令临渊如临大敌,极不适应地侧过脸去。
而她很快得出结论。
“临渊,你还在生气呀?”
临渊剑眉紧蹙,未来得及启唇否认,李羡鱼却又大大方方地往他的手里塞了张请柬。
午后柔和的光线中,少女手里拿着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请柬仰脸望他,唇畔梨涡清浅,笑声清脆。
“那我带你出去玩吧,你别生我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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