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绿姝被吓了一跳,停在原地。
山洞幽阒静谧,还是原来的样子,有爬虫钻进岩石缝隙,带出一点细碎的石块。
碎石落地的声音使元绿姝回过神,道:“捡拾柴火去了。”
“是吗?”钦玉声音特别平静,“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晦暗中,钦玉的嗓音虽然轻,元绿姝却听得很清晰。
不过元绿姝看不清钦玉,只隐约瞧见钦玉影影绰绰的身形轮廓。
她无端感到几分陌生。
“我能去哪?”元绿姝淡淡回答后,就着弱光放下柴火。
钦玉没有回应。
元绿姝从瓶子里倒出药丸,摸索着走到钦玉面前,然后蹲下来。
她感觉到钦玉犹如实质的不明目光。
“这是解药,你把它吃了。”
黑暗中,钦玉并没有接下,而是猛地抓住元绿姝的皓腕,元绿姝吃痛,指尖捏的药丸差点就掉下来。
“你做什么?放手。”元绿姝皱眉。
钦玉置若罔闻,他执拗地问:“你去哪了?”
元绿姝忽然闻到了冲鼻的腥味,“你伤口裂开了?”
钦玉没有回答,他凑近脑袋,深深嗅闻,尔后,他沉声道:“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我不喜欢。”钦玉下意识皱紧眉头,脸上写满不悦。
“姐姐,你去外面见了谁?”钦玉肯定问道。
闻言,元绿姝一惊,钦玉可真是个狗鼻子,这都能闻出来。
“你是......”狗吗?
元绿姝咽下话。
想起钦玉中的天竺蛇毒,得亏钦玉内力深厚,加上体质特殊,命大,换做平常人染上这毒后早就全身僵硬龟裂而死。
那群人下手有够毒辣的。
万幸当时她没有去吸掉毒血,否则她也会中毒。
此毒霸道,钦玉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元绿姝委实想象不到他究竟是怎么忍过去的。
“你先把药吃了,我再告诉你。”元绿姝泰然自若道。
“好。”他乖巧道。
钦玉就着元绿姝的手,将她指上药丸一口吞下去,濡湿的舌尖无意卷过她的葱白指尖。
他吞得很快,不管元绿姝给的是毒药还是解药,只要元绿姝让他吃,那他就吃。
没有人会知道,在他睁开眼后,见到空荡荡的山洞有多么癫狂痛苦,浑身都在叫嚣着......
他以为元绿姝走了。
蹲在他身边的元绿姝说道:“你先放开我,等我去生火,身上的衣裳还是湿的。”
钦玉静默半晌,听话地放下手,他的手背几乎全被暴起的条条青筋以及道道血痕覆盖。
有血珠子蜿蜒,滴答滴答往下掉。
元绿姝收回手,站起来,径自拿出寻来的火石打击摩擦,很快出现零星绒火。
不久,元绿姝生好火,并用长的树干支成一个架子,用来搭衣裳。
渐渐大起来的火光撑开山洞,轻烟缭绕,温暖驱散寒冷。
洞里明亮,四周的岩壁通透,镀上暖光。
钦玉靠在石壁旁。
发散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打在灰岩壁上,狰狞扭曲,些许橙黄火焰在他碧眸中跃动。
他一瞬不瞬盯着背对他的元绿姝,眼珠子又深又翠,像潜伏在黑暗中毒蛇的碧绿竖瞳,隐隐迸出吞噬之势。
元绿姝背着钦玉,也没忸怩,直接褪下自己的外衣,把匕首和采好的草药放在地上,继而将湿衣搭在木架上。
木架旁边就是火堆,源源不断的热气熏着衣裳,有阵阵湿雾袅袅升起。
做好一切,元绿姝才看向钦玉。
此时的元绿姝面容明净胜雪,穿着白色里衣,湿淋的里衣稍显轻薄,但不透,里衣紧紧贴在她肌肤上,勾勒出她娇躯曲线,细腰长腿,流畅起伏。
“你把衣裳脱下来烤......”
当元绿姝看清钦玉,与他视线交集,她的声线突然戛然而止。
明明是熟悉的脸,可不知为何,元绿姝再次感到陌生。
思及钦玉方才不休地询问,元绿姝莫名心虚了一下,感觉这洞里的火烧得好像还不够大。
“我不用。”钦玉神色很淡,瞧不出什么情绪,“姐姐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钦玉扫过木架上的胡服。
同时,元绿姝目光往下,发现了钦玉脖子上的新鲜血痕。
她一愣:“陛下,你的脖子为何......”
“不舒服就抓了。”钦玉说,“难看。”
元绿姝无言以对。
她不知这是钦玉在狂躁不安时发泄的产物,只以为钦玉是中毒所致,所以才去刮。
“姐姐,你为何怎么晚才回来?你遇见了谁?”钦玉锲而不舍问。
他说话间紧紧盯住元绿姝,眼神幽深,猩红舌尖微微露出来,像毒蛇吐出来的蛇信子,要将元绿姝剥皮拆骨吞进肚子里。
元绿姝想了想,含糊说:“见到一个故人,这药是他给我的,久别重逢,所以叙了会儿旧。”
她有种直觉,如果再不解释,钦玉很有可能会发什么疯。
元绿姝其实没想到会碰到已经了无踪迹的沈子言,没想到他竟然成了乱党的一员,也是参与这次刺杀的主导者。
沈子言是突然出现在元绿姝面前的。
在元绿姝和钦玉骑马逃走后,沈子言就在偷偷寻找元绿姝,只为将元绿姝带走。
沈子言成为乱党,是为了有朝一日带元绿姝逃离苦海,也为复仇。
可等他终于有能力后,贺兰敏已被流放,元绿姝摇身一变成为当朝太后。
要接近她,难上加难。
如今相见,沈子言自然要将元绿姝带走。
但是元绿姝不会走,她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岂会和沈子言再遇,因他几句承诺而放弃她的身份地位?
不可能。
不过元绿姝没有真正说出自己想法,五年后再见,有些东西确实是回不去了。
某些感情已然变质。
先不论他乱党身份,就谈谈这次刺杀,如果沈子言对她余情未了,岂会让刺客杀她?
若不是钦玉,元绿姝早就命丧黄泉。
虽是如此,元绿姝对沈子言心存愧疚,她试图劝说沈子言脱离,可哪有那么容易?
何况,如今的沈子言也不会愿意。
元绿姝与沈子言周旋,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方才从心尚存善念的沈子言手中拿到解药,也了解到毒药来历。
从沈子言话中,她还套出一些关键信息。
这次刺杀是残留的乱党安排的,多为曾经二皇子或是三皇子的遗留势力。
这些信息印证元绿姝猜想。
除了他们,也没人敢这么狂悖。
朝中或是禁卫中定然还有他们的人。
元绿姝收敛思绪,捣碎草药,过来给钦玉伤口换药。
“是谁?”钦玉面上荡着假笑,抻手打断元绿姝动作,“姐姐莫要糊弄我,我会不高兴。”
元绿姝好整以暇,言简意赅:“沈子言,把手拿开。”
话音未落,元绿姝就发现钦玉的手背上竟然也遍布血痕。
她怔了一下。
钦玉收回手,他对沈子言有印象。
钦玉眼神有点危险,他笑意晏晏:“原来是姐姐以前的未婚夫,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围场?”
元绿姝抬头,惊道:“你怎么会认识他?”
“姐姐的前未婚夫,我当然要了解了。他出现在这,那么这场刺杀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钦玉曾经将遍体鳞伤的沈子言擒来过,在套出关于元绿姝的讯息后,钦玉就把将死的沈子言扔掉了。
不想他命大,竟然活到现在,还同元绿姝见了面。
这个人没有威胁,钦玉没将他放在眼里,不过不妨碍钦玉此刻因为一个蝼蚁而不痛快。
元绿姝声音微闷:“......嗯,他也只是......误入歧途了。”
对沈子言,元绿姝心情复杂。
沈子言说,等她做好准备,他就来接她,他会带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元绿姝不忍心欺骗沈子言,故而没应下。
元绿姝也未被旧日情谊束缚,她知轻重,若有下次,她和沈子言只会是敌对方。
记起沈子言当时模棱两可的态度,元绿姝明白,沈子言同她一样,不会放弃现在身份地位。
元绿姝心思有点乱。
等肃清乱党,届时,她会放沈子言一马。
钦玉阴恻恻道:“那更该杀了,姐姐,他这么对你,你干嘛还要和他见面说话?”
“若是我不应付他,你以为你的毒能解开吗?你知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烈性的毒药?”元绿姝冷冷道。
“你似乎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元绿姝说。
钦玉眉眼蓦地舒展。
“姐姐为了我和他周旋,我好开心。”钦玉笑着说,苍白的脸上恢复一点血色,“既然姐姐在意我这条命,我以后会好好珍惜的。”
元绿姝淡淡道:“随你。他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不要动辄喊打喊杀。”
钦玉勉强点了头,
元绿姝知道以她单薄之言不可能改变钦玉,是以没说什么长篇大论。
她转而给钦玉换药,看着可怖的伤口,元绿姝问:“疼吗?吃了解药后感觉如何?”
“不疼,很好,腿有一点知觉了。”钦玉一个个回答,他一改先前心态,开始享受元绿姝看伤敷药。
元绿姝尽力温柔换好草药,再用干净的布条缠住钦玉结实的小腿,旋即起身,余光猝然瞄到钦玉有些古怪的左手。
“你的左手......是怎么回事?”
元绿姝看到钦玉的小指断了,续上的竟然是银制成的尾指。
原先钦玉为排解心中烦躁不安,故而把左手的羊皮手套取了下来。
钦玉度过了美丑残缺这一关,坦然抬起左手,满不在乎道:“自己砍断了。”
“你......”元绿姝睁大眼睛。
钦玉解释:“因为要破咒,需要献祭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元绿姝费解:“什么意思?”
“我和姜钦昀以前有一条血契在,因为血契,我要满足他三个要求,如果没满足,那我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死得很惨。姜钦昀死前对我下了最后一个要求,说不准碰姐姐。”
钦玉哼笑一声,得意洋洋道:“怎么可能?为了找到破咒的法子,我当时在西北可没少忙活。姜钦昀成了死人,不会想到这一点,现在他只能在地底下看着我和姐姐亲近了。”
元绿姝头一次听闻两兄弟之间竟然存在这种古怪的血咒,不由震惊,一时未言片语。
晚霞消失,天暗下来。
钦玉想到什么,歪头问元绿姝:“你喜欢我吗?”
元绿姝淡淡道:“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钦玉:“不喜欢我,为何救我?为何亲我?”
元绿姝看钦玉一眼,神色微微一僵:“偿还而已,我既带你跳下来,自是要对你负责,我是在给你渡气,你莫要误会。”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没有为什么。”元绿姝道。
听言,钦玉沉下了脸,神色阴郁,适才姣好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云端。
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一片死寂。
两人面面相觑,形成一种对峙局面。
他偏执地重复问元绿姝,“姐姐为何不喜欢我?”
“为何要喜欢你?”元绿姝反问。
钦玉一愣,他思考,半晌认真道:“因为我喜欢姐姐。”
元绿姝张开嘴巴。
钦玉脸色阴沉如水:“别说,我不听。”
他好像在选择逃避现实。
元绿姝满足钦玉的要求。
钦玉张望外面暗下去的天色,他慢慢说:“天黑了。”
话音一落,外面就传进来猛兽的低吼声,在夜色的陪衬下,叫声显得分外可怕。
“姐姐,这里环境其实不错,不如我们就在这殉情如何?”他的声音中不掺杂一丝玩笑成分。
他说真的,以前的话也是真的。
钦玉是这样打算的:
他会先杀了不喜欢他的元绿姝,当然,他不会让元绿姝感到一丝一毫的痛苦。
然后他会立马割出血,用自己滚烫的鲜血血葬她,然后抱住她,为她殉情。
上一刻还在问喜欢,下一瞬就漫不经心说什么殉情。
对此,元绿姝终于恼了,她冷着脸,语气不善:“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们才刚刚死里逃生,我尽力照顾你,你却漠视性命,要寻死?还要和我殉情?”
“你在想什么?”元绿姝凝视钦玉,诘问道。
“你是一国圣人,性命贵重,你若是意气用事寻死,岂不是将大邺所有子民置之不理?”
元绿姝正在气头上,偏过头,不欲再搭理钦玉。
钦玉定定凝眄她,他摸了摸自己的耳饰,仰起脖子,眼神无辜又脆弱。
钦玉动了动嘴唇,伸出一双手,突然转移话题:“姐姐,我疼。”
元绿姝目及钦玉血淋淋的脖子和手背,闭了闭眼,随即拿出帕子蹲下来。
谁料,当她蹲下来的一瞬间,钦玉就猛然用手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自己怀中,紧接着钦玉偷袭元绿姝,重重在她的软唇上亲、不对,是啃了一下后,马上退开。
元绿姝被亲得措不及防,她跪在钦玉的大腿上,身子挨着他,瞳孔骤缩,唇片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做了坏事的钦玉眯起眼睛,眉目愉悦。
他陶醉地舔自己发白的唇瓣,唇瓣被他舔得湿红,水光靡丽。
钦玉犹不过瘾,目不转睛看着元绿姝的唇,又觉得心满意足,笑嘻嘻道:“姐姐,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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