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樾的话里,笃定的意味太过浓重，以至于让晏真瞬间就变得自信了起来。
他被好奇心驱使着，凑到杯口嗅了嗅,却当即被杯子里的酸意激得噤了噤鼻子,质疑道：“不信。”
单凭这个闻起来的味道，这杯橙汁都不可能好喝,斯樾为什么要骗人？╭╮
晏真的这副模样可爱又可笑,引得斯樾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向晏真解释说这杯橙汁真的很好喝，手中的杯子就被面前的少年夺了过去,紧接着，就浅尝了一口。
“嘶……”晏真被酸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硬是缓了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斯樾,对他说道,“哇！好酸啊！你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斯樾微微皱了皱眉。
他当然不是嫌弃晏真,而是在他的认知里，只有至亲至爱的人,才能够喝同一杯水,可是他和晏真现在还没有……
“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晏真捧着自己的小水壶喝了口温水,勉强缓解了酸意后,抬手朝半天不吭声的斯樾挥了挥，“难道你也被酸得说不出话来了？”
斯樾摇摇头,顺势化解了因晏真用他的杯子喝橙汁所带来的颊边的燥意，转而看向晏真搭在书桌边缘的手臂。
还好有医务室的大夫精心包扎过,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了。
屋里总共就他们两个人，晏真很难不注意到斯樾的目光所在之处。
他在看什么？
晏真顺着斯樾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伤处，不由心虚了一下。
手臂上的伤处虽被绷带缠着,但被纸页磨得却是有点儿疼的，不过他向来要强，完全不把这点儿疼放在眼里。
要不是被斯樾盯着看，他可能压根儿就记不起自己还受了伤的。
见斯樾的注意力始终都流连在自己的伤口上面，晏真终于装不下去了，只得别扭地开了口。
“今天……”他清了清嗓子，视线不自然地瞥向别处，“是你帮我教训他们几个人的？”
“你不是也帮我了吗？”斯樾轻声道，他放下手中的笔，回望着晏真的眼睛，“你知道的，我也知道。”
晏真诧异地抬眸看他。
“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斯樾合上书本，站起身，对晏真说道。
见斯樾要走，晏真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斯樾垂眸，看了眼晏真握着自己的修长手指，再抬起头时，望向晏真的眼中满是不解与疑惑。
晏真紧忙松开手，尴尬地舔了舔嘴唇，生硬地解释道：“我……我怕你站不稳，扶你一把。”
“谢谢真哥。”因为妈妈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斯樾最近的心情不是很好，只有在晏真的面前，他才能稍微轻松一点儿。
而晏真像是能够窥破他内心的想法似的，伸出根手指，轻轻勾了勾斯樾的衣袖，小声道：“我其实……是想要跟你一起回斯家老宅……看看颜姨。”
斯樾从桌上拿起那杯橙汁，在晏真惊恐的目光中，仰头将其一饮而尽，随即面色如常地放下杯子，对晏真说道：“走吧。”
.
斯家老宅。
斯樾在楼下的厨房，亲自给颜清涵做特制的晚餐，只让晏真一个人陪着颜清涵待在一起。
卧室里，晏真已经陪着颜清涵坐了两个多小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唠了好多有关于从前的故事。
可颜清涵的状态越来越差，语速越来越慢，似乎是困倦了。
“小樾的性子稳重，含蓄，心里有事的时候，他也不愿意表露出来……小樾没有兄弟姐妹，”颜清涵轻轻握住晏真的手，缓慢地调整着呼吸，“如果可以，真真，你愿意做他一辈子的好朋友吗？”
晏真刚想毫不犹豫地点头，告诉颜姨，他一直都把斯樾当做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只是偶尔喜欢跟他斗气，实则心里从来都没有和他疏远过。
可还没等他开口，颜清涵就接着说道：“有你在他身边，我会很放心。”
晏真不想听到颜姨说这些。
他始终都觉得颜姨的这些话……带着点儿告别的意味。
他不想告别。
想到这里，晏真又抬手蹭了把眼睛，忍住哽咽，耍赖似地说道：“不行的，颜姨，你知道我是狗脾气的，必须要你监督我，我才会对斯樾有耐心，才会愿意好好做他的朋友……”
颜清涵的嘴角浮现出久违的微笑：“蒸包，拜托你了。”
晏真一怔。
颜清涵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她的记忆时常会出现错乱。
即便此时，坐在她床边的人是即将成年的晏真，可在她的认知里，握着自己手的人，仍旧是当年那个和樾崽在一起笑闹的小蒸包。
晏真还是没忍住眼泪，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端正坐姿，而后郑重其事地双手握住颜清涵的手，语气严肃且坚定——
“放心吧，颜姨，我一定会对斯樾好的。”
斯樾端着餐盘，站在卧室门外，微微闭了闭发烫的眼眶。
翌日。
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外。
“这次破例把检讨给你降到两万字，”教导主任叉着腰，气呼呼地对晏真说道，“以后千万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臭小子，净给他找麻烦，怎么就不能像他大哥一样那么让人省心！
要不是看在他聪明、成绩又好的份儿上，担心他耽误学习，怎么可能破例把检讨书的字数给他对半再对半！
“知道啦主任，谢谢主任，”一大早就跑到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求情的晏真笑眯眯地朝教导主任摆了摆手，终于还是说出了主任最想听到的话，“我大哥说，等到教师节的时候，他就回来看您！”
在升官儿之前，教导主任是一名优秀的物理老师，在他的领导下，天资聪颖且勤奋好学的晏恒几乎斩获了市区的所有奖项，直接将班主任兼物老师送到了主任之位，并且在多年来，仍旧让主任念念不忘他的好。
果然，主任听完这话，整个人都仿佛变年轻了十岁，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臭小子！真够贫的！小恒那么忙，哪里有时间回来？”
只要看着晏恒发展得越来越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晏真笑着：“回来看望您这件事，当然比学习重要。”
说完，他就喜滋滋地再次向主任道了声谢，回身朝教室走去。
教导主任办公室离晏真的班级不远，就在他们班的楼上。
他向主任摆手告别的时候，还相当熟稔地倒退着走了两步。
听着走廊上方的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斯樾划拉在演算纸上的笔尖都变得轻快了。
还有十七步。
那小傻子就要迈进教室了。
又可以看着他形状姣好的后脑勺度过这节漫长的自习课了。
“咣——”
一阵令人光是听着就觉得胆寒的巨响骤然传来。
就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鬼使神差地，斯樾“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径直朝教室外走去。
这声音……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还没等迈出门槛，斯樾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了女生的尖叫声——
“晏真！是晏真！”
“快来人啊！晏真从楼梯上掉下去了！”
“打电话！快点打电话叫救护车！”
……
血气弥漫。
斯樾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
多到他的整个肩膀都被晏真的血给浸透了。
甚至顺着袖口，滴滴答答地落在身后的地面上。
斯樾从来都不晕血，可此时却慌得两只手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晏真。
……晏真该是活蹦乱跳的，不该是这样毫无意识地闭着眼睛，整个人没有一点儿生气，无论怎么唤都唤不醒的样子。
从教室所在的四楼走到一楼只有四十八级台阶，可此时，每一步对斯樾来说都是那么的遥远。
他只能把步伐迈得再大些，频率再快些，竭尽全力地朝着那逐渐驶近、却又异常遥远的救护车走去。
许是被疼痛占据了全部的感官，看上去已经昏厥过去的晏真忽然低低地轻哼了一声。
“真真，真真，”见他醒了，斯樾急忙叫着他的小名儿，“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没事……我得好好照顾你呢……”晏真目光涣散地小声念叨着，细长清瘦的手指扣紧斯樾的校服领口，“我答应了颜姨的。”
斯樾让他不要再说话了。
“但是我……”可晏真仍旧低声呜咽着，“我有点儿疼。”
斯樾手指轻颤着托起晏真的后颈，尽可能地让血液的流速变慢一些，声音也轻颤着：
“没事的，我在呢。”
.
急诊室门外。
晏婷婷美目微敛，半靠在走廊的椅子上，秀丽的眉头始终紧皱着没有舒展开来，匆匆从董事会上离席的晏鹏江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攥着她的手，低声安慰。
晏恒和斯樾端着笔记本电脑，查看着晏真出事时的走廊监控。
斯樾不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回看了无数次监控的他们终于在晏真经过楼道口时的脚下发现了问题。
那下面，有一根肉眼难见的尼龙单丝。
“哗——”
手术室的门朝两边打开。
恢复意识后、目光仍旧有些迟滞的晏真被医护人员从里面推了出来。
晏婷婷哭着扑了过去，上上下下地查看着晏真的状况。
“真真，真真，你痛不痛啊？妈妈在呢，妈妈在呢，你不要怕……”
晏真懵然地眨动着眼睛，半天，朝晏婷婷弯了弯唇：“……妈妈，我，没事。”
斯樾一声不吭地替下推床的医护人员，和晏恒一左一右地将人推回到病房。
确认晏真没有生命危险、需要静养休息后，晏鹏江扶着哭得几欲昏厥的晏婷婷到隔壁病房躺了一会儿。
晏恒看了眼眶泛红的斯樾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病房门被关上。
斯樾立刻大步迈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人拢住，声线隐隐发着颤，音量小到让人几乎难以听清：“……我好想你。”
被少年大力地拥进怀里，头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晏真先是错愕了一瞬，而后很快就失笑着回过神来。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麻药劲儿还没过，晏真的所有动作都慢得像是只树懒。
无论是跟人说话，还是抬眸看人，都很难做到和平日里一样自如。
然而即便如此，晏真还是缓缓抬起手，尽力环住了斯樾宽阔的脊背，随即像哄着家里的狗狗们一样，温声轻笑着抚了抚他的颈后：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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