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许婠准备出门的时候, 正好接到余时年的电话。
昨晚两人的推测得到确认,她却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
电话里,余时年听见了关门声, 问:“准备出门?”
“嗯, 去楼下吃饭。”许婠收起钥匙。
警局离余时年家不远,但他并不是每天都会回家吃饭。忙起来时,也会在食堂将就一口。许婠也知道这点,于是问:“你吃饭了吗?”
昨晚过后,余时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看得出来, 对方对苏白的担心都压在心底。真忙起来,未必会按时吃饭。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
“吃了。”他说。
许婠没多想。
那头,余时年靠在车座上,顿了顿, 还是说:“我今晚可能要加班, 多半不会回来吃饭。丁黎那边……等后天一早, 我们再一起过去。”
“好。”
挂了电话, 许婠径直走进电梯。
楼下饭店时不时飘来饭菜香, 许婠路过饭店门口, 并没有像跟余时年说的那样去吃饭。
路边停了辆绿色的出租车, 司机手搭在车窗上, 看见有人从小区出来,打开双闪灯。许婠对了下车牌, 径直走了过去。
另一边,挂完电话的余时年,撕开一袋小面包, 塞进嘴里。
汽车启动,车窗关闭, 遮住了男人有些鼓囊的侧脸。
……
再次来到兴和县,正好是下午两点。
许婠站在兴和中学门口,虽然是第一次到这里,她却莫名有种命运交错的宿命感。
距离苏白出事已经过去两天,命运中似乎有根无形的线,她再次被不同的案子带到了这里。
兴和中学不算大,是整个兴和县唯一的一所中学。初高中都在里面,只是分属不同的教学楼。
丁黎转校前,就是在这里上的初中。
两天前,许婠和余时年来兴和县前,已经拿到了丁黎初中班主任的联系方式。
十多年过去,当年二十多岁的班主任还没退休。已经从初入教育行业的新人,成了年级闻名的金牌教师。
丁黎的班主任姓刘,全名刘光春。
时光荏苒,大概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打听丁黎的事,刘光春脸上满是诧异:“你是警察?还是记者?”
“都不是。”许婠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十多年前的许婠和许方书。
“我父亲曾经负责过丁黎的案子。他是一名心理学教授,丁黎去世没多久后,他也自杀了。生前他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只可惜当时这桩案件后续还有很多没有完善的地方,我想完成他的遗愿。”
许婠的话半真半假。
刘光春没有多想,一边说“节哀”,一边表示能够理解。
“不过我和丁黎接触也不算多,毕竟他出事时已经转校很久了。而且青少年嘛,一年一变,我能提供给你的信息,可能跟你想了解的未必一致。”
许婠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您愿意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说得诚恳,刘光春对面前女人的印象又好了些。
许婠也不扭捏,当即问:“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我看您对丁黎这个人似乎印象很深。除了是因为他当年的案子,还有别的原因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当年丁黎在班上就挺显眼的,又是唯一一个后来转校离开的。照常理说,即便印象深刻,我也记不了几年,偏偏后来他又出了那样的事,想忘记也难。”
“显眼?”许婠侧头,“为什么会这么说?”
刘光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可能不知道,他以前挺孤僻的,和当时案发后,网上传的完全是两个人。”
丁黎当年的案子在蓉城很是轰动。高中生伙同同学,共同杀父杀母。其中还牵扯到父母的婚外情……不管是哪一条,在当年都是十足炸裂的信息。
网上关于丁黎的报道和分析很多,甚至有网友把丁黎、夏灿、卫萧三人及其父母间做了一张关系图。
刘光春当时在网上看到的消息是,作为主犯的丁黎,是一位口才了得,在校表现良好,和同学关系也十分不错的学生。之所以杀父杀母,一是因为缺爱,二是父母本身的不称职和不作为。
网上的丁黎虽然杀人行为备受诟病,但本人的风评却算不上差,大多数人对他的同情和谴责各自参半。这一点,在当时的夏光春看来,总觉得和自己印象里的丁黎,有所偏差。
他印象里的丁黎,是孤僻,不善言辞,甚至暴躁易怒的。当时他负责的班上男生不少,初一开学时,也有人听说了丁黎的身世,表现出嘲讽和要欺负对方的倾向。
“那个时候,他父母还没回来接他。他就跟着家里的奶奶一起住,家庭环境不算好……”
小孩子有时候很恶劣,欺软怕硬是常事。
“不过那些想欺负他的人,都被他打了回去。他下手狠,发起火来,大人都拦不住。”
刘光春之所以对丁黎印象深刻,就是某次撞见了丁黎打架。
才上初一的少年,留着板寸,长相算不上凶狠,甚至可以说是秀气。可他打起人来半点不手软,两个成年男人也没拉住他。
刘光春没见过那样的打法,当时他也在拉丁黎。少年的拳头早已鲜血淋漓,和他一起拉人的还有同年级的体育老师。对方是个一米八的壮汉,他反剪住丁黎的手。
少年被禁锢住双手,刘光春还抱着对方的腰。他的身体几乎是紧贴着丁黎的。所以,当耳边传来骨头移位的咔嚓声时,他也是第一个听见。
“你不要手了!”
回忆将思绪带到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混乱中,刘光春听见体育老师的怒吼声,隐约感觉到束缚着丁黎的力道松了下来。
“砰——”
耳边传来拳头入肉的闷声。
刘光春被一道猛烈的冲力带着跌倒在地。
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体育老师不知何时松开了手。而丁黎,正拖着那只骨折的手,一下又一下继续砸着。
“当时我们根本不敢再去拦丁黎。”
时至今日,再度回想起那天的场面,刘光春依旧心有余悸。
“他打人是下了死手的。最后,我们只能把挨打的几个同学带走,他才收手。”
当时的丁黎给刘光春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后来看见网上对丁黎的评价,他一直在想,那些人说的真的是丁黎吗?
那个孩子原本善良,是因为父母的原因才造就了后面的悲剧?
“刘老师,我看过网上关于丁黎的评价,很多人都觉得丁黎本性不坏。可听你刚才的话,好像并不是这样?”
刘光春摆手:“他坏不坏的我不清楚,一个人的好坏也没办法从单一方面评定。只是我当年接触的丁黎,和后来网上所说的转校后的他,性格上似乎有所差异。可能是因为他父母后来回来接他了吧……”
身为老师,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学生。和父母分开时乖张狠戾,一旦重新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就会收起脾气。
“我想,他转校后性格之所以转变,也是因为那段时间感受过家的温暖。”
一个人从失去,再得到,最后再次失去。别说是青春期的学生,哪怕是成年人,也很难接受。
刘光春觉得,或许丁黎骨子里就有压抑着的狠戾血脉,只是后来他短暂的被温暖,又再次受到伤害,那些曾经压抑着的负面情绪,才导致他做出过激的反应。
只不过……先后时隔半年后的再次杀人,似乎单纯用“过激”两个字,有些牵强。
刘光春短暂愣神。
或许是身为老师的职业特性,许婠觉得刘光春这句话表达得过于委婉。显然,他的表情,比话语更诚实。
“您说得有道理。”
她没有揭穿他的心口不一。顿了顿,又说:“您刚才说丁黎性格很孤僻,是因为他和同学打架的原因?”
“不算是吧。”刘光春回忆起当时的丁黎,“这孩子其实有点不善言辞。用大人的话说,就是情商不高。”
刘光春记得有一次,课代表跟他告状,说丁黎故意不交作业。
然而实际情况是,当时他布置的作业需要去校外买一本习题册。丁黎那时候的家庭条件不好,据说他父母从不给家里打钱。买不起习题册,丁黎不会找理由。只是在课代表让他交作业时,冷冷地回了句“不交”。
后来他把丁黎叫到办公室谈话,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他不是不交,是没有。
“没有习题册,怎么交?”
那时候的丁黎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刘光春被堵得说不出话,委婉地说:“那你可以告诉老师,或者跟课代表说,你没有习题册。直接说不交,会让人觉得你是故意不想做作业。”
他当时说得很明白,可丁黎却像是听不懂。
“我没有习题册,怎么做?”
“他不太会正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刘光春想起那场令自己郁闷的谈话,后来他特意找别科的老师,和班上的同学了解情况,才发现丁黎一直都是这样。
办公室外的走廊,偶尔
铱驊
有学生路过,对着刘光春点头喊“老师好”。
他叹了口气,对许婠说:“别的学生遇见这样的情况。即便羞于表达自己家里的贫困,至少也会说一句,我不是不想做作业。而丁黎……他更像是阐述事实。”
直来直去,不知转弯。也因此,班上的同学大多都不爱跟他讲话。
许婠从刘光春嘴里了解到的丁黎,跟她之前和余时年讨论中遇到的疑点一样。
对不上……
转校前和转校后的丁黎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冲动、莽撞、不善言辞、不会掩饰情绪,这是转校前的丁黎。
而转校后的他,长袖善舞,开朗,善于结交朋友,是老师同学嘴里的老实学生。
一个人的性格真的会因为家庭,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吗?
许婠觉得会。但前提是,丁黎被父母接走,转校后,所接触到的学校、家庭环境,足以支撑他做出改变。
可她所知的丁黎的父母,似乎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丁黎的改变,是当初教唆他那人的授意吗?
如果是,那是不是说明,对方在他转校前,就已经接触到了丁黎。
“刘老师,我可以看下丁黎当年的成绩单吗?”
“成绩单?”刘光春愣了一下,“当年丁黎也没在我们学校考高中,平时的测验成绩也不会留档。而且这个东西……跟你父亲想完善的案子……”
刘光春说到这不觉顿了下,他“唉”了一声,突然说:“你刚才的照片,可以再给我看一眼吗?”
许婠把照片递给刘光春,刘光春的目光停在照片中的男人脸上。
“我就说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眼熟。”刘光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手指着照片上的许方书,眯着眼回忆道,“我记得当年丁黎出事后不久,也有一个男人来找过我几次,有次还问我要丁黎的成绩单。我还觉得奇怪呐,考试成绩跟案子有什么关系,总不能犯罪是因为成绩不好吧?他当时说什么来着……”
刘光春皱着眉回忆——
“人的个性可以……”
“性格可以掩饰,成绩却无法撒谎。”
“对对对!”刘光春听见许婠的话,忙道,“就是这个意思!”
“刚才我还没办法确定,现在我可以确定了,当时找我要成绩的应该就是你父亲,是照片上的人。你们父女俩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虽然许婠和余时年之前就推测,许方书当年或许是查到了什么,才会被迫自杀。但猛然从刘光春嘴里,听见许方书的消息,心里还是不觉一跳。
她正了正脸色,忍不住迫切问道:“刘老师,你还记得当年我父亲来找你,除了要丁黎的成绩单,还问了别的什么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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