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黑暗凝视[刑侦] > 第25章 二更(捉虫)
    从做决定回蓉城的那刻,许婠就想到过会有和吕良舟再见面的这天。


    许婠家里人丁单薄,她的父亲许方书是孤儿,母亲徐清和是家中独女。据许方书说,徐清和是在生她后,因产后并发症死亡的。而她的外公外婆也因独女去世,悲伤过度,在她两岁那年先后离世。


    连她的出生都似乎萦绕着一团阴云,带着席卷狂风暴雨的悲怆。


    但许方书是个很好的人,亲缘上单薄,朋友却很多,吕良舟就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好的一个。


    因此,她的回来会引起吕良舟的注意,许婠并不奇怪。


    毕竟在许方书出事之后,吕良舟也是第一个提出要收养她的人。


    “吕叔。”许婠看着面前的男人。


    十多年未见,曾经和许方书一样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两鬓也有了白发。这一刻,许婠突然发现,时光从未因为许方书的离开停下脚步。


    如果许方书还在,他是不是也会成为有白发的小老头?


    许婠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吕良舟也在打量她。


    十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小女孩长大。


    许婠跟许方书其实长得不大像,她的眉眼更像她的母亲徐清和。只不过徐清和的精神气是舒展的,整个人像是向上挺拔的一棵树。


    向阳生长,所以才会和天生自带光芒的许方书在一起。


    有这样一对父母,如果他们还健在,许婠会成长为什么模样。


    “我家婠婠太男孩子气了,像个小大人……”


    吕良舟记得,那时候的许方书总是在他耳边念叨许婠的早熟。在他的印象里,许方书虽然是独自一人养育许婠,但对方教育观念成熟,给许婠的关爱并不比双亲健在的家庭少。


    “人生短短几十载,童年就这么早慧,以后怎么办?”


    在许方书看来,他想要的不是一个聪明早慧的孩子,而是一个快乐成长的女儿。他没有望女成凤的心情,有的只是为人父亲最朴素的愿望。


    然而十多年过去,这个愿望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她过得不好。


    几乎是在看见许婠的第一眼,吕良舟就得出这个结论。


    他的喉结滚动,干涸得有些发疼。突然有种透过许婠看见了许方书的错觉。


    那是私底下和他独处时的许方书,思念亡妻,孤独又耀眼。不像太阳,像寂静的月光。


    “长大了。”


    吕良舟像每一个父辈的好友一样,说出这句颇具感慨的话。


    不是眉眼像许方书,是气质。


    同样孤独前行,只不过不一样的是,从前的许方书,孤独却灿烂,他的生活中还有女儿、朋友、事业,带着人气儿,像暴雨后的泥土。湿润泥泞,却充满生机。


    此时的许婠却不同,不同于许方书,也不同于小时候的她。她的冷漠里,多了一丝阴霾,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光彩。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什么?”


    吕良舟回过神,他不敢再看许婠。窗外的天气短暂的灰暗,又骤然恢复光彩。


    雨没有落下来。


    许婠扫了眼窗外的天色。


    “知道。”她说。


    ……


    医院外,茶楼。


    许婠提着三四个打包盒跟吕良舟进了包间。


    虽然毗邻医院,但茶楼的位置并不临街。茶楼大门正对着的,是一条横跨蓉城几个区的人工河。河边时常有白鹭栖息,从包间的窗户远远望去,依稀能看见一排排并脚站立的白鹭垂目休憩。


    “你就吃这个?”


    吕良舟早就注意到许婠手里提的外卖盒。


    汤汤水水的打包盒,红红绿绿的一团,看得出来有肉有辣椒,但又看不太清完整的菜色。但大抵能猜到是从餐馆买的,是属于吕良舟的妻子刘素华嘴里常挂着的“不健康”的那类。


    吕良舟私心里希望许婠过得好,说话时不自觉带着长辈的语气,话毕却又反应过来。


    当年因为他后来对许婠的不信任,致使她婉拒了他想领养照顾她的要求,甚至毅然决然跟着张明涛这个才认识不久的教练离开。


    当初要不是他查过张明涛的个人情况,也确定对方是真心想培养许婠成为射箭运动员,否则哪怕许婠拒绝,他也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他是许方书在世时最信任的朋友,自然也把许婠当半个女儿对待。


    只是如今隔了十多年再见,许婠又主动断了与他的联系。哪怕这些年他还时刻关注着对方的动态,也忍不住想,他是没资格对她说这话的。


    许婠却没想这么多,她明白对方的好意,解释道:“不常吃。”平时她都是自己在家煮泡面加鸡蛋。


    听到这话,吕良舟松了口气,他咳嗽一声:“我听最近保护你的警员说,你似乎对幸福小区的案子很感兴趣?”


    许婠知道自己每天往外跑的地点很敏感,自然也没想过能瞒住吕良舟。


    “是。”她点头。


    吕良舟顿了顿,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拉下窗帘,突然问:“还是想查你父亲当年的案子?”


    许方书当年死得突然,自杀前刚好在负责一起反社会人格案。他是警方外聘的特别顾问,在犯罪心理上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又一直主张引进国外的犯罪人格项目的研究。


    “了解罪犯更详细的犯罪动机和心理变化,更好地抑制犯罪的发生……”


    这是每个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一直热衷的课题。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虽然他在犯罪过程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和明显的反社会倾向,但他在几个重要的犯罪阶段,都曾有明显地向外界求救的信号。我想帮他……”又不止于帮他……


    那时的许方书,一直想弄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呈现出这么矛盾的心理反应。


    堕落又清醒。


    许方书想了解和解决的,是这一类人的社会问题。


    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让那时的许方书深深痴迷。然而,太阳也有被遮住光芒的时候。


    许方书自杀了。


    他的日记本上对于课题的研究迷茫又痛苦,甚至于对未来产生了深深的倦怠。


    “我生来不幸,自幼被遗弃,又痛失爱妻。心中灵魂已死,何处是吾乡。”


    ——“许教授啊,他人很好,真的很好。一直以来我都深受原生家庭的折磨,是他的话鼓励我重新站了起来。”


    ——“许老师帮了我很多,我每次心情不好都给他发消息,前几年我确诊抑郁症,要不是他当时给我打电话鼓励我,可能我早就不在了。”


    ——“我不该跟教授说那些话的,每次都把那些负面的垃圾情绪倒给他,他那么善良,可能是我……”


    “当年的案子是我亲自负责。遗书、日记,包括他去世前半年去医院做的心理诊断,都表明他当时出现了很大的心理创伤,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许婠……”


    “吕叔,你今天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吗?”


    吕良舟的话被突然打断,许婠的面色却依旧平和。


    她早就过了十多岁声嘶力竭的年纪,甚至再次听见同样的话,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表情,不起一丝波澜。


    许婠端起茶壶给吕良舟添了半杯热茶。


    袅袅烟雾升起,她的目光冷静又克制:“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想劝我好好生活。7.24袭击案后,警方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派人保护我,一定也有吕叔你在背后出力,对吗?”


    吕良舟的唇动了动。


    许婠浅笑了下:“牛建平逃了。幸福小区突然发现爆炸,经过法医和现场线索的勘察,得出的结论是意外事故。但很奇怪的是,我却在现场看见了一个偷窥案发现场的男人——是牛建平。当然,我没有证据。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对方又避开了监控。不出意外,这个人是谁,当时站在那是否真的是偷窥,很可能不会再有定论。”


    “毕竟……没有证据。我很可能是臆想,甚至眼花看错了,不是吗?作为警方,一切得以证据说话。”


    许婠说道。看似平静的阐述,吕良舟却莫名听出一丝嘲讽的意味。让他莫名想到当年许婠和他对话——


    “因为没有证据,对吗?所以吕叔你不相信我。”


    “不是……”他当时很想反驳,但“不是”两个字却似千斤重,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无力地化成一句“没有证据表明……”


    “证据,证据,什么狗屁证据!难道证据就不会说谎吗?”


    他还记得许婠当时喊出这句话时,双目通红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看她用那种失望的目光看他。


    但现在时隔多年,两人再度面对面谈话,曾经那个嘶哑着吼着“我讨厌警察!这辈子再也不想和警察打交道”的小女孩,此时却坚定地看着他。


    “所以我会亲自把证据送到你面前……”许婠抬眸,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失望,只有满是信心的坚定。


    “以报案人的身份。”


    ……


    紧靠河道的路空气清新又幽静,许婠提着打包盒慢条条地走着。脑海中却是闪过吕良舟满是无措地送她离开时,略带慌张的表情。


    “那,那个,婠,婠婠……”吕良舟难得结巴,“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你刘姨念叨你好久了,一直想让你去家里吃饭。你今晚……”吕良舟的目光落在许婠的外卖盒上,“你还小,女孩子不要总是吃外卖。”


    “今晚恐怕不行……”她还记挂着抓口罩男的事,今晚大概要好好梳理下最近得到的线索。


    许婠没有错过吕良舟脸上失望的表情,露出一抹笑。


    “下次吧。”


    她说道:“等下次,如果不嫌我烦的话,我一定上门看您和刘姨。”


    桌上的茶早在空调的轮番攻击下凉了。许婠借着有事先一步离开,窗边的窗帘被服务员拉起,阳光从窗外打在晚一步离开的吕良舟身上,也在女人的高马尾上留下点点光斑。


    他看着许婠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他刚才第一眼看见许婠时感觉,不由默默在那句话上划了个叉。


    “她成长得很好。”方书……


    吕良舟低声轻念着。直到当晚回去跟刘素华说起和许婠谈话的内容,被自己妻子一点,才反应过来。


    “你啊,不是说不想让她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吗?所以最后你们就谈成了这?”


    “哎呀,老啰老啰,你这个老头子的脑子也不灵光啰……”


    “……”


    此时的许婠,还不知道她一番发言,让吕良舟回家被自家老婆好好笑了一回。河道的清风微微吹拂着,她想起最后离开时吕良舟无措地表情,也想起自己最后跟他说的话。


    “我知道,这是警察的职责。我能理解。”


    时间或许不会抚平所有的伤痛,甚至会让曾经的痛苦糜烂加深。但日子在变长,生命在一点点朝前靠近。时隔多年,她也早已能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从前的问题。


    “婠婠,想当警察,第一条需要做得到的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又不要全相信自己的判断。”


    “什么意思?”


    “过度的自信可能会让你陷入思维的误区。有时候除了自己,也要学会相信证人、证据。你要记得,你不是在抓犯人,是在对很多人的生命负责。”


    对生命负责……


    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脸。


    张明涛、张荃、邹瑶……最后停在一张一开一合的嘴上。


    “许教授……”


    那是她第一次预测到的未来。没有声音,没有犯人的脸。她只记得随着许方书割腕自杀后,她触碰到的血液里,有一张那样一开一合的嘴。


    而她靠嘴型隐约辨认出的话是——


    “游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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