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黑海造船厂的厂长马卡洛夫听说有人来约他谈买废钢的事情,他挺高兴,那堆废钢已经堆在港口区两年了,都不是占不占地方的事情,而是心里难过。
他对军舰是真爱,满腔热血就想好好把航母造出来,结果,莫斯科那边说解体就解体,连个招呼都不打……其实应该算是打过了,各种乱象他不是看不明白,但是,总觉得也许乱过这一阵就好了,也许换个人就好了,也许克里姆林宫看到现在的场面会痛定思痛,做出改变,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啊,南边的小老弟不就改了吗?
结果,1991年的圣诞节,整个船厂收到了惊天的消息。
完了,一切都完了。
修了半拉的航母放在码头看着好歹还是个念想,变成一堆废铁之后,连个念想都没了。
当初报价250美元一吨的美国人跑单已经两年了,中间也有不少公司来找他谈过,价格那是一家比一家压得低,最低已经压到100美元一吨。
这可是航母用的钢材!
马卡洛夫气得要命,死咬着没有卖。
现在听安夏说想连瓦良格号一起买,还要打折!!!
马卡洛夫的脸色都变了,还努力忍着没把安夏赶出去,现在他连废钢材都不想卖了:“瓦良格不卖!这些,三百美元一吨,要买就全部买走。”
安夏看着四处斑驳的码头,不远处安静如死寂的厂房,曾经几万员工的黑海造船厂早已不复当年荣光,不少人已经穷到吃不起饭了。
“不卖?可是你们放在这边又不修,多好的船啊,看着都可惜,卖给我,我不拆它,想办法把它修完。”
“哈哈哈……”马卡洛夫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出声,“你?想办法?我亲爱的小姐,你是不是以为航空母舰就像游艇,随便找一家船厂就能修?不!”
他悲伤地抬起头,望着未完成的瓦良格号巨大的舰身:“如果要让航母完工,我们需要苏维埃联盟、中央、国家计划委员会、军事工业委员会和9个国防工业部、600个相关专业、8000家配套厂家的通力合作,总之需要一个伟大的国家才能完成他。”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了!这个伟大的国家没有了,再也不复存在了!”
安夏安慰道:“这样的国家还是有的,往南边看看,我的国家可以呀!你说的呃呃……那些委员会,专业,配套厂家,我们都有……没有也能想办法现搭现招现培养,我们也是举国体制的社会主义国家。”
“你?是代表中国来的?”马卡洛夫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安夏,未免太可疑了一点,她这么年轻,而且就她一个人孤身前来,连个翻译都没带,就靠着一个发音怪异,还有些词不达意的小破盒子跟他沟通。
说她是个收购废铁的公司老板,他还可以相信,毕竟中国倒爷这些年在俄罗斯的名头相当响亮,有钱的土大款很多。
买航母是为了回去把它修复,让它拥有它应有的功能?
胡说八道!
她是想建国吗?建什么国?西兰公国吗?
马卡洛夫根本就不相信:“安小姐,不要开玩笑了,如果你是想要折扣,好的,我告诉你,一百五十美元一吨,不能再低了。”
“这些钢材,跟瓦良格用的钢材一样吗?可以用它来继续完成瓦良格的修复工作吗?”安夏认真的问。
马卡洛夫还是认为安夏在开玩笑:“呵……是的,你说的没错,就是同一种钢材,”
很好,计划通。
瓦良格号买回来搁在港口不修,就是因为中国没有这种钢,周主任她带着团队玩命的琢磨了好几年才用各种手段弥补了技术不足带来的差距。
既然这堆废钢还没有被美国人买走,那……来都来了,何不打包买呢。
安夏看着马卡洛夫,十分认真地对他说:“我是跟你说真的,废铁我要,瓦良格号我也要,废铁就是为了修瓦良格号的!明天我会找人来证明我的身份和实力,你先想想价格,我可以尽快跟你签合同。”
马卡洛夫感觉到她的态度,但还是觉得有点荒唐。
不仅他觉得荒唐,接到安夏电话的有关部门更是觉得荒唐:“什么?买航母?”
安夏的语气过于轻松了,就好像她只是去乌克兰旅游,看到一件不错的旅游纪念品,打个电话回来问朋友家里能不能放下,喜欢的话给带一件回来。
此时军队……那是真没钱。
不然也不会直到1998年才正式下文,全面禁止军队经商。
不然也不会计划分期十年,支付在黄海对峙中买到……砸掉的无人机。
航母,对,很好,很强大,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时让完全不在乎航母的老大哥忽然决定加快研发航母,也让旁边的中国感受到航母的价值,从1980年开始,中国就一直在想办法搞航母。
百分之百从零开始,那是痴人说梦。
要过技术关,就得有个参照物。
参照物从哪里来,那就得买。
尽管美国各种阻挠,但也架不住有人见钱眼开,愿意卖。
但是……首先,那得见!钱!才能眼开。
以现在国内各部门的财力,实在没法让人家眼开,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此前能买个墨尔本号回来,完全是意外,那是人家广东的拆船厂自己掏钱当废铁买回来的,之所以还剩下两件能研究的东西,那是因为不好拆,乌克兰人就算了,不然也只能买个壳回来。
听到对面不可置信的声音,安夏回答:“对,我觉得他们航母虽然是八十年代的,不过有不少电脑自动控制系统有可取之处,我们公司也能用得上,我想买回来,希望国家能给予方便,批个港口让我把船停了。”
她说得轻松,航母当然不可能给私人拥有,也不可能随便哪个港口可以停航母。
如果安夏此前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会当这是一个醉汉打来的骚扰电话,但是他们知道安夏是什么人。
她在货款一分钱没付的情况下,就把价值一千多万元的无人机全部拿出来,都没提签合同的事,说砸就砸了四十多架。
还说大不了就当砸航母玩,这年头,手里有几十亿的土豪也不敢砸美军的第七舰队,她砸过一次,可以吹一辈子了。
领导觉得也许她真的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想法。
“呃嗯……我们要先开个会,讨论讨论,研究研究。”
安夏催道:“能不能尽快派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能代表国家的那种等级,赶紧过来一趟,这边的厂长不相信我真的要买,我怕他转头就把船给卖了。”
只派一个人过去的话,那没有什么问题,对面很快答应:“好,我们尽快派人过来。”
安夏在尼古拉耶夫市闲逛,与几年前的鼎盛时期相比,这座城市已经渐渐死去,有能力的年轻人全在刚解体的时候都跑去大城市了,城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妇孺。
解体前后的休克疗法让物价爆涨,卢布已经颇有金圆券的气势,对美元的汇率暴跌。
安夏站在面包店门口,亲眼看着店主擦掉黑板上原来的卢布价格,又重新写上。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一条大列巴价格就翻了个跟头。
以美元做为货币单位的价格没有变。
安夏怔怔地看着,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小胡子在法院里嚎叫着:“你知道一条面包要多少钱?五十万马克!连一辆手推车都装不下!”
然后,二战开始了。
可是已经休克的俄罗斯,有钱人继续当他们的寡头,平民们连干一架的精气神都没了。
直到数年后,寡头们被一位曾在东德当过克格勃的总统干掉,俄罗斯的经济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点。
安夏看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走向面包店,问完价格之后,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他向店主低声乞求着什么,店主对他说了些什么,又敲了敲板子上的美元价格,摇了摇头。
老人垂头丧气的离开,对赶过来的另外几个老头说了什么,他们都很丧气,又不愿意离开。
其中一个老人忽然看见打扮入时的安夏,眼睛一亮,他快步走到安夏身边,小心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盒子里装着一枚亮闪闪的勋章。
另外几位老人也围过来,向安夏展示他们手里的勋章。
很多种不同的勋章,安夏只认识一枚二级红旗勋章,她记得首先登上泄露后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几位才能获得它。
还有几枚也许是劳动者勋章,也许是战斗英雄勋章。
“五百美元!只要五百美元,全都给你……”老人们诚恳地向安夏兜售着勋章。
这些记录着老人们曾经荣光的勋章,如今只是换取今日面包的一件商品罢了。
五百美元,在1994年的俄罗斯人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但是其中一部分勋章如果在2006年以后出售,一枚也许就能卖到五百到五千美元。
“好心的姑娘,买了它吧……”老人们眼巴巴地看着安夏。
忽然,安夏听到有人吹口哨,几个穿着皮夹克、剃着光头的年轻男人,嘻笑着从旁边路过,他们看见这群手里捧着勋章的老人,同时笔直地抬起右手,伸直,对老人们齐声大喊:“heyhetler!”
然后笑得更加大声,不仅不跑开,还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这些老人。
老人们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看着安夏,请她买下这些勋章,生怕安夏买了别人的勋章,就不买他的了。
现在这些勋章还不怎么值钱,等到后面值钱了,勋章就成为被恶魔盯上的珍宝,为了得到老人们的勋章,花样百出:有直接入室抢劫的,有假装来拍纪录片,有自称国家博物馆来骗的……
如果安夏不买,说不定过几年,就成这些老人的催命符,比如2019年,有一位92岁的老兵就被冲进门的歹徒活活打死,就为了逼问他的军功章放在哪里。
安夏问道:“我都要了,不过我还想要证书和勋章的故事,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获得这些勋章的,能把故事写给我吗?”
安夏收下了勋章,付一半的钱,约定第二天在她的旅馆里见面把那些故事给她,到时候再付另一半。
目送着老人们开开心心地买了面包离开,安夏无声地叹息,准备离开,刚一转头,一头撞到一个男人的怀里,这个男人不仅不道歉,还伸出手环住她的腰。
安夏大怒,想都不想,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你……”
“呜……”
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骂出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安夏抬眼一瞧,陆雪正用手捂着鼻子,脸皱成了一个苦瓜,眼圈都红了,脸颊上还挂着两滴酸痛出来的眼泪。
安夏赶紧给他擦脸:“你不是在圣彼得堡嘛,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抱我,我以为是哪里来的小流氓呢。”
陆雪鼻子的酸痛缓过劲来以后,瓮声瓮气地说:“我昨天突然接到上级电话叫我过来找你,刚才看到你,我想给你个惊喜……呜,你打我,鼻子疼,你都不哄我……”
安夏揉着他的鼻子:“哦哦哦,不疼不疼,疼疼飞走啦。你这真不是惊喜,是惊吓,刚才我看到好几个光头党在马路上,好吓人的,人家好害怕,你还这样吓人家。”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陆雪靠在安夏身边,挽着她的胳膊。
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人一边耍花枪,一边向前走。
陆雪就是被上级派来帮安夏撑场面的人,他有全套的身份证明文件,还有采购清单。
这次他跟着代表团出来,就是为了在俄罗斯和乌克兰采购一些让美国不开心的小玩具,但也仅限于一些潜艇之类的东西,出发的时候,代表团的人都口嗨,说要搞两艘航母回去让全国人民开心开心,但是谁也没当回事,没人认为真的能买到。
没想到,昨天一个电话过来,让陆雪赶到乌克兰找安夏,判断乌克兰人是不是真的想卖,如果对方的诚意没有问题,后续还要再派专家过来确定是不是值得为了这个航母费劲。
马卡洛夫接待了陆雪和安夏,并查验了陆雪的身份证明,他知道有一队中国代表团出来,并且已经在俄罗斯花了钱,见到陆雪,他心里就稳了。
“原本的计划,是把它也拆了。”马卡洛夫指着瓦良格号,“全部卖五百万美元。”
“如果你们要的话,我可以打个报告给上面,你们自己想办法开走。”
“等等……”安夏出声制止,“要是你打报告上去,基辅的那些反贼里肯定有美国人的同党,到时候,美国人肯定不让我买,那就麻烦了。”
马卡洛夫被跑单的美国人耍了一道之后,对美国人全无好感,对那些搞乱国家的虫豸们更没有好感。
他沉吟半晌:“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大一艘航母,你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把它搬回中国去。”
那当然了,五鬼搬运都管不了这业务。
安夏记得瓦良格号进中国之前,也是被拆了个七七八八,最重要的内部系统干干净净,几乎没留下什么。
那可是最值钱的部分,就算国家不想要,她还想要呢。
她想了想,问道:“我昨天看到路边有不少不务正业的年轻人,感觉他们好像都没工作,这些人会过来偷东西吗?”
马卡洛夫不知道安夏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问题,他不太乐意说自己国家的坏话,但现实就是,自联盟解体之后,船坞这边时常被偷走东西,别说偷钢铁,就连偷炮偷雷达的都有。
甚至刚解体那会儿,库兹涅佐夫号航母,那么大一个航母,直接从乌克兰偷溜回俄罗斯了,可见整个社会秩序崩坏成什么鬼样子,压根没人管。
马卡洛夫艰难地承认了事实,安夏点点头说:“这些铁我要,瓦良格号里的仪器,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也要……但是请不要上报,就当它们被偷了,混在铁里运到中国,我按五百万美元照价付给你,你看怎么样?”
“只要仪器?船不要?”马卡洛夫困惑地看着她。
“船壳吗?不急不急,我们国家又不急着开着航母去轰东京轰白宫,慢慢来嘛,先得有船坞,才能放得下这么大一艘船,你说对吧……我们还没船坞。”
五百万美元是黑海造船厂定好的瓦良格整船价格,现在安夏只要内部仪器,还是给五百万美元,这笔交易不亏。
马卡洛夫同意了。
陆雪向上汇报此事,很快,一个神秘的旅游团来了。
一队跟在举小旗导游身后的中国游客们在基辅机场集合,此时打着出国考察名号,实际出来旅游的中国人有不少,他们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手里举着海鸥牌相机的是交通部救捞局局长,手里端着保温杯的是中船重工集团军工部副主任,手里挥着丝巾的是大连造船厂副厂长,701所副总设计师和703所副总设计师。
他们勾肩搭背,在基辅机场的大招牌下面拍“到此一游”照。
接着,一辆大巴将他们直接拉去黑海造船厂。
他们登上瓦良格号,亲手抚摸着代表红色巨人的军工业最高水准,一切好像在做梦,701所的副总设计师看着安夏:“他真的同意卖了吗?”
“同意啦,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继续建了,不卖留着也不能生出金山来。你们先看,要是值得买,再跟他说详细的条款。”
专家们欢天喜地,陆雪却站在码头上看着海鸟出神。
安夏找到他:“想什么呢?”
“想这一船的东西,要怎么运回去。”陆雪看着黑海尽头的云层。
“无论从哪条路走,都要借道其他国家,这些东西都是武器相关,要他们点头,不容易啊。”
安夏笑道:“你知道的挺多?好像经验很丰富的样子。”
陆雪沉默地点点头:“事到如今,我可以告诉你了,我在圣彼得堡,就是协助处理类似的事情,那边我已经谈了四个多月,把周边国家都谈遍了,没有任何进展……”
说到这,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的手被安夏扣住,紧紧握在她的手中:“再抓头发,你就要变成小秃子了,先别急,一定有办法的。走,先陪我回去,昨天我买了一些勋章,今天勋章的故事们要到了,你帮我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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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们还没到,安夏在盘算着应该给他们多少钱的时候才想起来:买航母,它必然不支持分期免息,一定要现金。
于是她打了个电话回去,问妈妈公司账上随时能取的钱有多少。
根据她的记忆,应该有不少,足够在维持公司正常运营的同时,买下航母。
然而,妈妈告诉了她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上半年签的几个收购协议,还有合作开发协议,都到了该付钱的时候了。”
现在各种交割手续一办完,现金流就不够了。
安夏现在的心情就好像霸总进了奢侈品店,对店员说:“除了那个最便宜的不要,其他都给我包起来。”
又看见想买的豪车出新款,霸气的说:“这个我要两辆。”
结果到要付钱的时候,却发现前面买了一大堆奢侈品,没现金支付了。
看出安夏似乎在烦恼着什么,陆雪问:“怎么啦?”
安夏哀怨地望着窗外的码头:“钱不够。”
陆雪麻溜地掏口袋,把上次分别时安夏给他的钱全拿出来:“缺多少?我都没怎么花,还有570美元!”
安夏幽幽一叹:“不多,缺大概五百多万美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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