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年工人大声喊:“我们在厂子里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眼看着还有十几年就退休,现在让我们下岗,这让我们以后怎么活?!各位走过路过的大家伙儿给评评理,这让我们怎么活!”
安夏的第一反应是调头就走,这种劳资关系搞不定的老军工厂,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多少事等着,跟他们合作有风险。
她的脚步顿了三秒,转念一想,还是去问问这个状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公司对此有什么方案。
安夏刚走进工厂园区大门没多久,王厂长刚好跟几个老头子出来。
王厂长:“……非常感谢前辈们对我工作的支持,非常感谢……”
老工人:“你是我们选上去的,选你就是相信你一定能把厂子盘活,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做的事情有限,也就只能卖这张老脸了。”
说着,几位老工人都笑了起来。
快到门口了,王厂长与几位老工人都加快了脚步人,走到那几个拉横幅的人面前。
看见王厂长,那些人面露不屑,握着拳头冲他嚷嚷:“骗子!下台!你就应该叫王八蛋!”
“你们骂谁呢?”老工人中的一个大步走出来。
刚才骂得起劲的人中顿时有一半人没了声音,还有一个放柔了声音:“哎,师父,天还这么冷,你怎么也来了?是不是他骗你?让你出来替他当说客?我跟你说,丫没安好心……”
老工人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瞪着他:“王厂长没安好心,你就安好心了?安好心会到厂门口来闹?!”
“他让我们走的时候,说等厂里效益好了,会优先召我们回来,现在厂里效益好了,叫他接我们回来,他就会装死,一天推一天!”
“留在厂里的工人能发得出工资就叫效益好啦?!鼠目寸光!都跟你一样想,大家一起玩完!”
工厂里一向是老带新,师徒关系好的往往亲如父子,这位老师傅看起来应该是不少人的师父,他开口说话,年轻一点的都闷着头不敢吭声。
那几个坐在地上负责卖惨担当的老年人还想跟他扯几句,另外几个老工人也过来了,对其中一个看起来最能闹的说:“老褚啊,他们小年轻的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当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厂子是怎么倒的?他们要是能像你我当年那样把心思都用在手艺上,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
最后在老工人的帮忙劝说下,这些人离开了。
王厂长看着他们离去的背景,大大松了一口气,转头看见安夏:“你找谁?”
安夏:“我是紫金科技的安夏,找王厂长。”
“啊!!!是安总啊!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我久仰已久啊,不知今天安总拨冗亲自前来,有什么事?”
王厂长的说套话水平跟东京人有一拼。
安夏等他说完后,微笑道:“本来是有的,不过刚才被你们公司门口的动静吓了一跳。”
“快请进。”王厂长忙将安夏请进办公室。
坐下后,安夏便问起:“刚才是怎么回事?”
王厂长叹了一口气:“厂里原来的员工……”
这个厂子真就是这个时代军工厂的缩影,绝妙开局,结果落得一个工资不能按时发,退休师傅不得不去酒仙桥的菜市场捡白菜帮子,连公费医疗的报销都不能及时到账。
王厂长语气苦涩:“说出去都没人信,外面的人非得说军工厂改制有,倒闭有,但只要存在,就绝对不可能发不出工资,哎……”
“不身在其间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只能凭自己的猜测了,都觉得是国家养着你们。”安夏话锋一转:“不过我刚才听说你们现在效益已经变好了?你还答应他们效益变好,就让他们回来?”
“嗐……变好什么啊……只能稍微保证在厂职工的生活罢了。”
王厂长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接手的时候,厂子整整七年亏损,亏了几千万,我去抢银行贩大烟土也做不到在一年里把七年的亏损都补上啊。”
他说的事情,安夏知道,业务部的调查数据显示,他们的负债率是90,现在还没死,确实是个生命的奇迹。
安夏问他是否愿意投入液晶业务。
王厂长十分为难:“现在我们刚入股了松下的电子管,做crt屏幕,实在没有更多的钱了。”
“真是不巧,我来迟了。”安夏十分遗憾。
所以说,生意人为什么大多迷信,因为运气真的是捉摸不定的东西,要是安夏去年或是前年,在他们最惨的时候过来,说不定就能以很便宜的价格直接把整个厂给收了。
赚钱如爱情,不能来得太早,也不能来得太晚。
安夏正准备走,王厂长叫住了她:“你可以试试看深市的天马公司,跟他们谈谈。”
安夏向他表示感谢,然后离开。
天马公司,在公司的业务组的评估里是不适合,他们做的都是小屏,最专业的是4寸屏,然后是7寸屏,一直没什么突破。
安夏转头飞向深市,飞机落地时候天已经晚了,安夏打算第二天再去飞马公司。
她提前让物业打扫房子,不过因为很久没住了,一套流程走完需要一段时间,安夏落地之后还要等两小时。
闲着也是闲着,就不在屋里当大件家具影响工作人员打扫了。
安夏捧着笔记本电脑出去,播放广告部做好的几个待审广告,先看一遍有个整体印象,再一点一点的看哪有什么问题。
现在国内的广告很无聊,活得跟产品说明书一样。广告部在认真学习国外的优秀广告,但是国外的不少广告形式又过于浪。
就是广告很好看,但是看完只记得广告的剧情,别说产品特点,就连广告到底是哪个公司做的都根本不记得。
现在流行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广告,在后世只有烟草公司在用,因为烟草不允许打广告,于是出现了放风光片,结尾来一句口号,什么“山高人为峰,红塔集团”“大红鹰,新时代的精神”“鹤舞白沙,我心飞翔”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安夏一遍又一遍的循环播放广告,忽然她听见有脚步声从身后过来,还停下了。
颇有一种恐怖片的味道。
安夏一手合上屏幕,一边转身,看见一个普通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再远几步,还有一个女人,以及一个看起来小学生初中生模样的孩子。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男人赶紧解释,“我只是看到你用笔记本……”
比较稀罕嘛,国内用笔记本的人少,安夏明白,她要是看到有人牵着一只萨摩耶在路上走,她也会好奇地凑过去看看。
“这个屏上面,是不是有一个坏点?”他问道。
安夏点点头:“嗯。”
那个坏点在屏幕正中,不过不怎么影响正常使用,安夏就随它去了。
这个男人还不走,继续追问:“这个是死点,还是卡点?”
“……不知道。”
这么高端的问法,安夏头一次听说,她只知道那个叫坏点。
男人跃跃欲试:“我是做液晶屏的,能不能让我看看?”
旁边的孩子哼了一声:“爸爸!你不是说陪我们散步的吗!快走啊!”
“哈哈,小朋友等不及了。”安夏笑道,虽然没有明说,但语气里的拒绝很明显,她并不想把电脑给一个陌生人看。
男人很遗憾地跟老婆孩子走了,远远地还能听见他说:“那个屏,一看就是nec的屏,我有四种把它修好的方法。”
小孩拉长了声音:“骗~~~人!”
“爸爸不骗你……”
女人的声音:“上班看不够,下班还看,你不嫌烦啊?”
“不嫌烦,只要不是硬件坏了,给我五分钟,我肯定能把那个坏点修好……”
一家子走远了,安夏家也打扫好了。
安夏回去连上网线,跟陆雪说起自己在找液晶屏的事情,顺便吐槽一下商务部就不知道给点研发补贴,让国内的厂家积极参与。
陆雪:【休得凭空污人清白,怎么没给了。你以为863计划只有芯片吗?有发改委产业化专项基金,有电子发展,还要多少啊……再说,永生清华在87年就已经把液晶材料产业化了。】
安夏:【那怎么搞成这样?】
陆雪:【能做的厂都没形成规模,还有技术封锁……想想你上回想要的触摸屏,我是在哪儿找到的?】
安夏:【唉,好烦,又是技术封锁。】
陆雪:【肯定的嘛,越有钱就越不放松,越不放松就越有钱。】
安夏:【卖豆腐去吧你!】
陆雪:【哎嘿!你怎么知道,我正在就在卖豆腐……的原料。】
哼,又去卖黄豆了,安夏提醒他:
【别满脑子都是黄豆,好好学习学习国际大豆期货的玩法。】
陆雪:【我们只做现货。】
安夏:【你的对手,或者说全中国的对手不只玩现货。】
陆雪一头雾水,现在他的脑子都在琢磨怎么跟阿根廷人竞争卖大豆现货,实在没空琢磨期货,随便应了一声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二天,安夏前往天马公司,在办公室里,她看见了昨天在小区花园里遇到的邻居。
陈总先跟她打招呼:“安总,真巧。”
“早知昨天是陈总,昨天就能先聊了。不过,嫂子和小侄女要生气了吧。哈哈哈……”
陈总还在为自己昨天的行为解释:“我是技术出身,看到有故障的设备,就有点忍不住想处理一下。”
“我懂我懂。”安夏笑道,强迫症嘛。
“正好,我今天把笔记本也带来了,一会儿谈完了再修。”
“先修吧,要是一会儿没谈拢,你不愿意让我修了。”陈总看着安夏那电脑,脑子里就闪出那一个点,就全身不舒服。
他叫人拿来了一套设备进来。
“嗬,这么大的阵仗?”安夏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用挤压法和毛巾热敷法呢。”
“那两种是野路子。”陈总摇头,“这是我们公司自己研发的外置固体修复器……”
他手脚麻利的拿出线缆,一头插进显示器,一头插进修复器。
陈总:“等二十分钟以后再看看。”
安夏点点头。
陈总继续说:“我们公司做液晶屏已经好几年了,技术和经验都很丰富,不知安总想要什么样的?”
“这么大的……或者说,比这个更大的,行吗?”安夏指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说,”这个是10.4寸的。“
陈总面露难色:“这个啊……我们现在只能做到7寸。”
“也就大了那么一点点嘛,本质是一样的。”安夏故作轻松,她也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我这边的采购量除了我们公司现在正在销售的一些产品上需要的屏幕,也想开发新的电脑屏幕,起码得有十寸以上。”
道理,陈总都懂,就是没钱。
液晶产业是资金密集型、技术密集型。
现在他们最大能生产7寸,生产别的需要再砸钱引进新的技术和生产线。
他想了想:“要不,你去问问774厂?他们是一个军工厂,生产质量有保证,去年新上了一个厂长,改制成企业了,合作起来也……”
安夏打断:“我就是王厂长介绍来的。”
陈总:“啊这样啊……”
他想拒绝又舍不得拒绝紫金这么大一个企业,虽然10寸以上做不到,但还有其他的可以做呀。
安夏显然想要的是一包到底的,没想这家采购一点,那家采购一点。
做质量控制和人员分配比较省事,统一管理。
紫金电脑那边的采购人员里还没有特别专□□晶屏的,只会看成品。
可以说,如果生产流程有问题,造成隐患,比如检验的时候是好的,用两三天就坏了,他们一点都看不出来。
安夏这边也很发愁,搞液晶屏幕最强的区域是日韩台,这些地方的工资收入都比大陆高,而且大多是有家有口的,如果紫金在这些地方有分公司,说不定还有希望,要人抛家弃子,不太容易。
只能自己培训了。
与陈总反复讨论,他认为大屏值得做,但是不能操之过急,不能把公司的盈利都砸在引进新技术上。
当然,不愿意这么干,也是因为他觉得日韩台的技术已经把大屏市场占得差不多了,他再做,也只能走物美价廉的路线,在技术上赶超不了,按这个思路,现在新研发液晶技术就非常没有必要。
一句话:现在不想做。
二十分钟到了,陈总关闭显示器,并把固体修复器拔下来,再开机。
“真的好了!颜色也变鲜艳了许多。”安夏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买不了显示器,这个修复器也挺有意思,可以搭配销售。
安夏从天马厂出来,抬头望了望天,颇有些无奈,从首都到深市,她以前都没吃过这么多的闭门羹。
从王厂长和陈总的嘴里,她也大概整理出了一个思路,技术封锁是最麻烦的问题。
从无到有的研发也不太现实。
国内已经错过了第一代笔记本电脑诞生的液晶屏暴利期,不能再错过下一轮了。
安夏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仿佛在上学时听专业课老师提过的词“缺芯少屏”,说九十年代的时候,中国没有自己的芯片,也没有自己的屏幕……
后来屏不缺了,媒体只提芯片,才会让后来的人忘记了中国缺屏的这段岁月。
上回拿着钱都买不着东西,还是要交世界和平保护费的时候……
算了,大不了再去液晶屏的三个老巢转转,看看有没有凯子愿意便宜卖给她的。
安夏习惯性的又走向了华强北,那可是一个好地方,现在虽然还没有成为未来的“扩展功能大户”,不过已经初见雏形,时不时有点奇奇怪怪的小发明。
在人群中,传来几个人的声音:“老板,要不要液晶屏,很好的。”
“就一个屏,我要它干什么?不要不要。”
“你想做成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做。”
“不要不要。”
安夏凑过去一看,发现地摊上摆着大大小小好几个液晶屏幕,摊主有两个,一个正在吆喝:“一百块,一百块啊,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工厂倒闭,工厂倒闭,大屏一百块,小屏五十块啊……卖屏葬厂长啦!”
另一个人正在帮人修寻呼机,寻呼机的屏幕也是液晶的,这个倒霉蛋的寻呼机屏幕给砸得相当惨烈。
修完了一开机,顾客挺满意:“可以啊!挺好。”
修机子的人挺骄傲:““我们保质保量,像你这种出了保的,回厂维修贵死了,看,还是我们便宜吧,五十块,还包维修。”
安夏心想,确实便宜,她当年十块钱进货一根链子,反手就卖了一百块钱。过保的中文寻呼机维修一下屏幕,六百块钱起跳。
他们卖这么便宜……莫非东西是偷来的?
一单生意做完后,摊子上又只剩下两个摊主,对唯一驻足摊前的安夏非常热情:“靓女,想买什么?”
“把这块……”安夏指着最大的那块屏说:“做成电脑的屏幕。”
“啊,这个难哦……我们不会……”摊主摇头。
“做成电视呢?”
他俩动作非常一致:把头从左摇到右,再从右摇到左。
“你们只会维修啊?”
“我们就是配件厂的,要是你有什么液晶屏的东西坏了,我们可以帮你装上,要是新做一个什么东西……做不到。”
听起来更像是从厂里偷东西出来卖了!
安夏故意问道:“哪个厂啊?质量行不行啊?别拿回家用了两天就坏了,到时候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你们。”
“不会的啦,我们厂是给日本品牌做代加工的。”
“一边代加工,一边还能自己做来卖?”
“不是,是日本老板不想做啦,也不想付钱,连我们老板都跑啦,工资都没发,我们现在只能从厂里把做好的产品拿出来卖,能卖几个卖几个,哎……真倒霉……”
好吧,原来这是一个王八蛋老板黄鹤带着小姨子跑了的故事。
安夏打听了那个日本企业的名字,又打听了代工厂的名字,这两人完全没多想,大大方方告诉她了。
回去之后,她给采购部下了一个指令:弄清楚那个日本企业是什么情况。
又叫紫金电脑的技术工程师过来一个,调查清楚这个代工厂的水平。
顺便让陈嘉过来一趟,王娇娇镇守公司,处理各种急务。
不一会儿,采购部传回消息:
那家日本企业步子迈得太大,本来他家已经赚了不少,于是开开心心握着一把钱,去年觉得地价比起八十年代末已经跌了很多,可以抄底。
不幸的是赶上今年的房地产市场暴跌,现实让他们见识到什么叫没有最低,只有更低,以为已经跌到一楼了,还有地下室,地下室有三层,再往下还有地狱,地狱有十八层……
于是他们计划停止液晶项目,专心于现在大火的等离子事业,抓紧把亏的钱都赚回来。
采购部还十分贴心的附上了对方提出的收购条件,看来已经是有了初步的接触。
“长进了。”安夏看着附录,很满意。
以前的采购部刚成立的时候,除了主管之外,其他人都像算盘珠一样,要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毫无拓展的意识。
现在已经出息了,知道需要提供什么样的附加服务。
安夏看了一下条件,感觉对方符合:急于脱手、价格好说、别压得太狠就行……等等急售条件。
便把这件事交给投资部门,让他们分析一下投入产出的比率。
等待投资部分析的时候,陈嘉和技术工程师已经过来了,工程师他姓唐,以前就是国内电子管厂的技术大神,虽然跟液晶不熟,但是对生产流程熟悉。
工人什么地方操作有问题,他看手势就知道。
第二天,安夏与唐工又去了华强北,找到了那两个摊主,又是无人光顾的一天。
负责吆喝的摊主认出了安夏,见她还带了一个男人过来,挺高兴:“嗨,带朋友过来啦?要给什么换配件?”
安夏摇头:“我想去看看你们厂。”
“嗐,有什么好看的……”
“就你们在这五块十块,三瓜两枣的,想把工资赚回来,要到什么时候?要是你们能按我的要求生产,能得到的更多!”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着安夏和唐工,这两人衣冠楚楚,收拾打扮挺有气质的,看起来不像疯了。
也可能是骗子,可是他们厂已经一无所有,想骗什么就骗去吧……生产线上的那些铁疙瘩爱拿就拿,厂子甚至都是租的,还欠了房东三个月的房租,她要是有本事,就从房东手里骗……
两人抱着“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心态,带着安夏和唐工去了他们的厂。
他们的代工厂挺大,是那个日本公司当年还阔的时候投的代加工厂。
现在东洋老板跑了,跟东洋老板接头的老板也跑了。
厂子越大,欠的房租越多。
他们会出来把昂贵的液晶屏三文不值二文的贱卖,就是因为房东已经气急败坏,下了最后通牒,让工人把那些“垃圾”都清走,不然他就要扔了,让服装厂进来。
安夏和唐工进门的时候,刚好看见房东正插着腰堵在门口骂街。
他看见安夏便问:“你是老板的朋友哦?”
安夏马上摇头:“我是他债主。”
房东是本地人,操着一口正宗粤普,提到那个跑路的老板,他气急败坏:“死仆街仔,欠了我几万块的房租就跑了。冚家铲……”
各种只有粤语版的港片里才有的脏话如连珠炮一般发射出来。
最后骂完,再问“他欠你多少?”
“几十万吧,我来看看他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抵债。”安夏轻描淡写地扫视车间。
“嗰个贱人真抵死!”房东又骂了一句,他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要是这些设备拿去卖废铁,得的钱还能全归自己,好歹补一补,谁想到,横空又冒出来一个债主。
而且还欠了她几十万……按比例偿付的话,卖废铁得的钱,他都拿不到大头。
越想越气。
什么都不懂的房东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唐工一眼就认出来,那些都是这几年才出的最新设备,再确认一下数据,是安夏想要的大屏幕。
他眼睛一亮,对安夏点点头。
安夏对那两个人说:“你们能把一条流水线上的人都找齐吗?”
“应该能吧……都没什么地方好去……”
安夏点点头:“把他们找回来,我想试试流水线,回来操作一回,每人给三十块。”
三十块!够吃一个星期的饭了!
两人忙不迭地跑出去,去各个工人们可能去的地方,把工友们找回来。
工人们回来了,他们不知道安夏想干什么,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还有好几个手里拎着刚刚买的猪脚饭。
“三十块,要现在给的哦。”一个工人年纪稍长一些,觉得这事很莫名其妙,他不在乎安夏的目的,只在乎钱。
安夏让陈嘉去银行取现金,特别让他一定要打车去,打车回,车一定要停在银行门口,一步也别多走。
“才这么一点钱,没事的。”陈嘉觉得安夏太紧张了,紫金在深市也有分公司,没听说有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紫金分公司的地址在高贵的南山区,邻居都是大企业,出入都是有钱人,而这里是龙岗区,属于关外,在都市传说里,仿佛哥谭市一般的存在。
安夏看着工人们:“来,你们谁给他说说,现在这边的治安怎么样?”
“哎,听她的吧,靓仔,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敲头党不管你到底提了多少钱,只要你从银行出来,手里还拎个包,就会被盯上啦。”
一个工人拎起裤腿,露出膝盖和小腿上的两大块可怖伤疤:“对啊,我上回就被骑摩托车的抢过一回,我那就是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本书,这都被抢啦,看我腿上,还有磕在地上的伤疤呢。”
还有女工向陈嘉展示自己撕裂的耳垂:“我戴的是个假金耳环,他们才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抢再说。”
一群人七嘴八舌把自信的陈嘉给说得顿时紧张起来,他表示自己一定打车去打车回,出门让银行保安给送到出租车上,绝不多独自一人多走一步路。
见陈嘉真的去拿钱了,而安夏还留在这里,工人们信了七八分,没有再像刚才那么坚决地要求“先付钱再办事”。
他们打开设备,然后找出最后的一点原料,给安夏表演了一下从无到有的全过程。
流程过半的时候,陈嘉回来了,正好从前往后发钱,一人三十块钱。
唐工站在旁边观察,看他们的操作手法是否规范。
有些细节他不能确认的,还会向工人问清楚。
这家代工厂的程序真的很齐全,还有专门的检验车间,有检验员对液晶屏封箱前做质量检查。
最后做出的这块是合格品,安夏拿起它,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叠在一起,大小正合适。
“挺好,留着,以后要是真的出现死点了,就直接换上。”
安夏本来想让这些工人再留一会儿,如果她能很快把项目拿下来,他们可以继续在工厂里干。
但是她不确定需要等多久才能签定合同。
以她过去与日本人打交道的心得,日本不少人矫情又事儿逼,还会耍点鸡贼的小心思恶心人。
这一单还不一定能不能谈成。
要是一直养着这些工人,到时候没谈成,那就不好了。
这些工人都各有去处,有的想回家务农,有的打算去别处再寻寻机会。
安夏问:“要是厂子重开,你们还愿意回来吗?”
“要是跟现在收入一样,不欠钱的话,当然愿意啦。”
安夏点点头,她对本地的工厂招工是个什么情况心里有数,大家都毫无稳定性可言,干满一年的都少之又少,说跳槽就跳槽,有的刚进来四天,忽然发现隔壁厂给的加班费更高,立马就跑。
后世用来调侃特殊行业的“高薪日结”,是这边最积极招工时候的真实口号。
这次负责投资收购的同事们加班加点,把需要收集的资料在短时间内整理、分析,然后写成报告给安夏。
买技术和买全新的流水线的价格挺贵,算下来,紫金需要出货十万块大号的液晶屏才能回本。
“流水线不用买全新的话,能折下来多少?”安夏把她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
公司法务部的同事帮她算了一下历代倒闭企业的法律处理,得出一个结论:出货五万块大号液晶屏就能回本了。
日本公司那边本来还想装一装,端个架子,把价格抬一抬。
安夏这边派出的谈判代表老奸巨猾,他们故意在谈判间隙大大方方在走廊上打电话,在明知对方有人懂中文的情况下,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无人的另一头说:
“哦?韩国现代也想卖?开价多少?啊,很便宜啊,为什么?哦哦,好的,我明白了……
松下怎么了?哈哈……那肯定的嘛,现在等离子才是大势所趋,他们想卖液晶业务也很正常……啊,那没有问题,我跟松下那边也有点交情……他们报得贵一点不要紧啊,那可是松下……”
回到谈判桌,紫金代表团完全松懈了下来,就像下班前十分钟的上班族一样,懒洋洋,似乎对这一单毫无兴趣了,就等着把客气话说完,立马走人。
代表团的负责人又问了一次,这个价到底还能不能再给打个狠折。
日方代表的眼神明显游移,跟之前的自信全然不同,但还颤颤巍巍地咬着价格不放。
“真遗憾,没关系,就这样,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说着,负责人当真站起来,身旁的几个人也一起站起来,向日方代表欠了欠身,收拾桌上的本子和笔就要走。
“啊,请等一下!等我向社长请示一下!”日方代表团负责人果然出声拦住了他们。
他们现在特别着急回款,韩和台的技术不比他们差,这两家不会找他们买的,而中国有这个实力的企业不多,与紫金电脑实力相当的企业有,但是他们都已经或多或少有了合作厂商,不会想着自己买技术自己生产。
要是不卖给紫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个愿意坐下来谈的。
说不定就因为拖延的一时半刻,公司就倒了。
谈判组背负着全村的期望,就算紫金代表团砍的价已经超过社长给他们的底限,他们也得请示一下,免得到时候被社长责怪。
果然,社长也没有守住自己定的最低价,他给自己一个美好的理由,毕竟紫金科技说的是一次性给齐全款,而不是通过免息贷款,一点一点收回。
付全款嘛,应该享受一些优惠的。
争争夺夺定的最后条件,不仅是砍到了相当低的价格。
还有日方还要派工程师过来驻厂给培训半年,后面的六年,还要每年过来一个月定期辅导。
也就是现在能提这个条件,在当初日本大妈要组团买下曼哈顿的时候,日本社畜随便扬着一万日元打车900米的时候,来做一趟技术指导,那得按天收费,一天起步价一千人民币都敢叫友情价。
现在,哎,今时不同往日了。
谈判代表团凯旋之日,陆雪正好也在紫金蹭食堂,打算过一会儿和安夏一起去看电影。
“陆处!!!”谈判代表团的负责人看到陆雪,比看到安夏还亲,看样子,恨不能抱上来。
“你教的办法真是太管用了!我都没想到,能把那么苛刻的条件都谈下来。”
他们临行前,安夏考虑到他们并没有国际谈判经验,有可能上了日本鬼子的当,便专门请了陆雪来公司给他们开小灶,做了好几天的模拟训练。
陆雪是个爱总结的人,他手里就有一个类似世界各国谈判风格和防诈骗指南,以及怎么判断对手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单纯的心理博弈,然后再确定自己的行动方案,到底是该让步,还是绝不能先认输。
从结果来看,谈判颇有成效。
现在紫金科技只要卖掉三万块大号液晶屏就能回本。
在去电影院的路上,陆雪强烈表示要奖励。
安夏笑嘻嘻:“感谢商务部陆处,亲临我们公司,为跨境企业提供技术指导,节省外汇。”
陆雪:“……欺负人!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真的啊?”
“真的!”
安夏:“你已经又跟我说话了。”
“刚才不算!”
“第二句。”
陆雪气呼呼地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姿势,安夏居然真的一直没理他,径自开车,陆小雪更加委屈了。
等开到电影院旁边的小巷里,天已经全黑了,安夏熄了火,陆雪解了安全带要走,被安夏一把拉住:“想往哪跑!”
“看电影啊,马上就要开……唔唔……”陆雪全身一僵,然后完全放松下来,接着反客为主……
最后等他们进电影院的时候,电影已经放了半个小时了,
安夏小声安慰他:“明天再看一遍。”
陆雪非常期待:“是包括刚才的,再来一遍吗?”
“……年轻人,克制一点,小心到老了不行。”
第二天,到底没去成,是陆雪的错。
安夏一向追求一鱼多吃,于是,她大肆宣扬了紫金科技跟日本公司谈判的成果。
当然没忘记要提一提“在商务部领导的关心下,商务部同志的帮助下……”
于是,陆雪就被叫到了领导办公室,领导狠狠表扬了他一番之后,给他下了任务。
九十年代初,中国人对外采购各种灾难,几千万几亿,买回来二手流水线不说,技术都是过时的,成色……大概只能叫一成新吧。
商务部都看着着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拯救这些把国家外汇储备几亿几亿往外送的单位。
陆雪稍微一点拨,居然从最小气抠门奸诈的日本人那里拿到了这么好的条件。
“小陆啊,干得好啊,你跟紫金代表团一起,对这事做个回顾,写个总结,还有,写个操作手册,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提高的地方,给申请国外采购的单位,人手一份,必要时,也可以像这次一样,过去给他们指导。”
陆雪平生第一次以出公差的身份来到紫金,安夏看着陆雪双手递上的公函:兹有陆雪同志,到贵单位洽谈公务,望接洽为荷。
“哈哈哈哈哈哈!!!”安夏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装逼的正式公文,“为荷……哈哈哈……古文都出来了。”
“笑!你还笑!都是你!”陆雪揉着脑袋,领导让他来写这个什么操作手册,但是,他的正常工作一点没减。
“你不高兴吗?”
“高兴什么啊?加班没有加班费?”
“可以在上班时间,公费来找我,还不开心?你变心了,你不喜欢我了。”
陆雪还在嘀咕:“要讨论都在会议室里待着,都不知道写完指导手册能不能见你一回。”
“你不吃饭啊?不午休啊?我办公室里有地方给你睡。再说了,会议室怎么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公司里哪个会议室是我进不得的?我不能进去旁听?”
陆雪转忧为喜:“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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