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与宦官擅政,自来都并非罕见之事。
魏朝往上数,能非常轻易地数出许多这样擅政之人,只是在陈瑄登基之初,他铁腕手段处理过这些事情,于是这几十年来倒是十分平静。
平静,并不意味着没有人这么做,而是这些人不再敢把手伸向关键的区域,他们小心翼翼做一些看起来无伤大雅的事情,然后极尽可能地收敛钱财。
张贵人与娘家的关系早已断绝,在外戚上面倒是清清白白没什么可指摘的,而她身边的宦官钱元,这些年来作为她的左膀右臂,帮着她在宫中排除异己,又在宫外扩张权利,便成为了一个事实上的擅政之人。
这一切都是必然会发生的。
就算张贵人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也会有无数想要钻营的人会扑上来,作为陈瑄身边十数年来最得宠的妃嫔,她根本也不可能不沾染这些——何况她自从要开始算计前太子陈麟开始,便一直在经营着自己的权力,她要扳倒一个有实权的太子,怎么可能只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宫中这么几个妃嫔内侍呢?
陈瑄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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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了,陈瑄并没有什么睡意。
自从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变多了一些,任谁天天梦见自己死了,也不会心平气和的。
他会几乎情不自禁地去想从前的事情。
去想他的皇后,他的太子,还有宫中的张贵人。
宫中发生的事情,瞒得了别人,但瞒不了他。
许多事情在他眼中便就是鸡毛蒜皮,连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故而他惯常的态度便是且由着这些人和事情顺其自然。
但应当是角度不同的缘故,这些事情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但在当事人眼中却仿佛天一样大——这个道理他也明白,但他不会想要去理解和解决。
理解,是因为他也曾经经历过,他也是从皇子斗争一步步爬上皇位的人。
而不解决,是因为他是皇帝,这天下有无数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他根本也不可能一一去解决得了,他能做的也就仅止于让这些事情顺其自然。
否则他便再没有空闲做别的事情。
所以他的太子最初与张贵人之间的敌意,他很轻易就放了过去。
他内心深处也并不认为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有什么值得多提,他从前是想,等太子长大了,懂事了,自然就会明白什么事情是应该做,什么事情是应当放下;而张贵人,她在他身边也不会有什么委屈,若他走在了她前头,他留一道旨意让她能安享晚年也就行了。
但事情却并没有如他所想这样发展下去。
结果现在是不必多说,陈麟最终是因为种种事情不得不去死。
而张贵人……自从郑家的事情送到他面前之后,他便一直在想,这些年以来,张贵人真的如他认为的那样爱着他吗?她心中只有他一人吗?
他心中的她是不是与真正的她相差太远?
他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她在梁皇后面前受了委屈还背了骂名,他包容并纵容她,可她真的觉得自己得到了补偿吗?
陈瑄心中有无数个答案,但每一个都是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
人心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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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了谢岑儿。
非常显而易见,谢岑儿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上的倾注,她进宫完全只是因为他的一道旨意。
她的进宫是前朝政局在后宫的延续,她自己也心知肚明。
没有所谓的爱与情感,让谢岑儿与他之间少了一些感情的模糊,多了一些利益上的共鸣,他可以坦然把她看作一个臣子——确切来说,他也真的把她看作一个尤其知心可以托付将来的臣子。
想到这里,陈瑄突然又有些庆幸谢岑儿是个女人。
若她是男人,在朝中或者更能发挥聪明才干,或者就能成为第一个卢雪能带兵去荡平胡人,但他永远也不会把大权给予她,也不会轻易把魏朝也托付在她手中了。
他会忌惮这样一个男人,会不会某一天就成了谋朝篡位的逆贼,就好像从前的韦榷,就好像他的太子和韦苍。
而女人,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她需要依附着他,就算他慷慨分享了朝政大权,她也仍然不会像那些朝中的大臣那样野心勃勃想要更进一步行谋朝篡位之事。
因为她会很清楚地知道,谁才是与她利益共同的那一个。
她身后的娘家只是后盾,无法给予她任何权利,甚至还要分享她手中权利。
朝中大臣只会让她交出权利,叫她重新回去后宫中。
只有他给予了她权利,让她从后宫走到了前朝来。
所以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谢岑儿会很明白自己应当做的是什么,她不会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产生任何不应当的想法。
至于等他驾崩了,这个女人会怎样做,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
他死了,便看不到,也无从得知。
她会不会更进一步,能进到那一步,全凭她自己的本事。
做得到,是她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占尽,便就是苍天垂怜;做不到,那就是历来如此,她不可能成为那个例外。
各种想法在脑海之中凌乱翻滚,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大亮。
陈瑄坐起来,撩开帐子往外看了一眼,索性就叫了人进来伺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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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贵嫔说一声,等会与朕先回宫,剩下让他们收拾了赶上来就行。”陈瑄忽然又改了主意,“就骑马回去好了。”
张淮忙应了下来,转身叫人往各处去通传,又叫人去通知中军前来护卫。
谢岑儿那边刚起了身就听说陈瑄改主意要骑马回康都,实在是诧异了一会,便忙叫玉茉去把骑装重新找出来。
“等会我跟着陛下先回去,你们在行宫这边注意打点清楚了,就按照昨日吩咐过的来。”谢岑儿向常秩和玉茉说道,“注意别让人怠慢了施美人那几个。”
“是。”常秩和玉茉一起应下。
这边谢岑儿刚穿好骑装,还没多叮嘱常秩他们几句,那边陈瑄身边的张淮又过来请了她过去。
到了陈瑄那边,便看到陈瑄已经骑在马上,一旁的内侍牵着她经常骑的那匹枣红马等着她。
“走了,朕等你好久。”陈瑄示意她上马跟上,“趁着这会儿天刚亮人也少,你和朕再在路上比一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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