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面生凉意。
卢雪与梁熙骑在马上朝着皇宫的方向走。
康都没有宵禁,各处酒肆勾栏都还没有打烊,十分热闹。
远远还可以听到红绫河方向传来的乐声。
卢雪忍不住把眼前一切与他记忆中的康都进行比较,似乎并没有变太多,但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当年跟随父亲卢衡与大哥卢雨一起离开时候,走得十分仓促。
仓促的原因当然是因为那时候北边战事吃紧,且韦榷又在那种紧急的时刻病逝,眼看着胡人就要往南边来,他父亲什么都顾不上,就直接请旨带着他们兄弟俩往北边战线上去了。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当初心中是怎样的想法,但他知道他自己那时候是茫然而无措的。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跟着父亲在战场上厮杀去了——少年人的莽撞有时候在战场上是有利的,因为心里还一片懵懂,所以无所畏惧,会不管不顾往前冲。
那时候他就算从尸横遍野的疆场上走过,都不会有任何动容。
后来珠州被收复了,魏朝的边境往北推移,似乎失去的故土都有了重新收复的机会。
他年纪轻轻成为了一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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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自己看来,成为了珠州刺史应当算是他的成长。
人成为了人,百姓成为了人,中原人成为了人,胡人也成为了人。
每一个具体的人,都在他管辖的珠州内生存着,珠州不再仅仅只是收复的故土这么一个简单的概念,珠州内的每一个人也不再会被模糊成为一个数字、一笔奏疏、一份功劳。
他翻阅珠州从前朝到如今的卷宗,他看到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归属与各方占据,他看到底层百姓的疾苦,他看到世族的蛮横,他看到被遗弃的百姓无数次拿起武器反抗,他看到世族们躲在背后利用这一切为他们自己攫取利益。
他知道珠州能收复,是因为那时候北燕其实内乱了自顾不暇,那些留在珠州的世族们没有想到魏朝真的会派人打过来,也没想到这次占下珠州后,他真的就在珠州留下驻军——在他之前,韦榷数次北伐不是没有到过珠州,他每每只是利用这一点朝康都索要了更多的银钱和功劳最后以胡人不可战胜为理由退走。
韦榷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他们韦家的利益,那时候他已经起了反心,他其实已经想称帝了。只是后来韦榷失败了,败在魏朝那时候手中有兵的不止一个韦家,败在他自己活得不够久没能撑过再一次北伐,若让他再用北伐的声望朝着康都再索要,说不定他还真的能篡朝成功。
但韦家并没有因为韦榷病逝就蛰伏下来,韦苍兄弟两人后来还是在瑶州过得逍遥,若不是后来他们兄弟脑子发晕卷进了太子之事中,说不定现在都还好好的。
这就是世族在魏朝能得到的一切,哪怕有人谋反,只要有足够的势力,那么他便能永远荣华富贵。
可这世上人有千千万万,世族能占其中多少?
那些最普通的最苦难的百姓,没有人看到。
陈瑄应当看到,但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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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韦家这件事情开始,他便对陈瑄有了偏见。
诚然,他们卢家也的确沾了世家大族的光,有了爵位传承到如今,能带兵能做官,一切都平步青云轻易得仿佛吃饭喝水,但他不认为这是他理所应当去享受的事情。
在珠州做刺史越久,他越这么认为。
陈瑄身为皇帝,应当更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不会去改变。
卢雪很笃定这一点。
因为现在一切看起来都是平静的,康都的繁荣任何人都看在眼里,这一切花团锦簇,有无数个理由让陈瑄保持现状什么都不要动。
可就算易地而处,他若在陈瑄位置上,他就是要改的。
有那么一件很显然的事情常常被所有人忽略,那就是在胡人南下侵入晶城,魏朝皇帝开始难逃之前,事实上北边的州郡中已经有了小范围的起事和暴动。
正是因为逃到了康都,胡人南下之事盖住了这些原本的矛盾,才恍惚让人觉得一切都是胡人造成的,所以魏朝历代皇帝们没有自省过,陈瑄也没有。
而在康都的这七十余年,与胡人的战事也足够让人不去注意那些更致命的细节。
当世家大族把一切都垄断得彻底,底下的人再没有办法往上升,会发生的是什么?
是自下而上的推翻。
是改朝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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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尽管他对陈瑄有偏见,但他也得承认,陈瑄在大多数时候能算一个好皇帝。
或者毕竟是凡人而不是圣人的缘故吧,没有人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完美无缺。
如若他没有强令谢家女进宫便是更好的皇帝了。
卢雪心不在焉地想着。
令谢家女进宫对陈瑄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他想不到。
但对谢家来说,这个女儿进宫,第一不可能会有什么子嗣傍身,第二不可能再有什么赏赐——前朝的赏赐都会变相给予后宫,事实上便类似于压住了谢家,第三么,还少了一门得用的姻亲。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似乎听说过宫中又有个婕妤怀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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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这里看向了梁熙,状似无意地问道:“据说陛下不久又能得一龙子?”
梁熙点了点头,笑了一声:“陛下膝下子嗣实在是让做臣子们的操心。”
卢雪也附和着点了点头,道:“琅王如今去了北边,丞相没有劝陛下早立储君么?”
“也不知能怎么劝。”梁熙摆了摆手,“这种事情别人或者能说,老夫却也不好开口。”顿了顿,他看了卢雪一眼,又道,“你最好也别说此事。”
“为何?”卢雪有些好奇地问。
“琅王在离开康都北上之前改到了张贵人膝下的事情你应当知晓,但郑家那事情又牵连到了张贵人。”梁熙说道,“若这时候提储君,恐怕陛下要多想。”
卢雪了然地点了点头,感激地笑了笑,道:“多谢丞相大人提醒。”
“昨日在宫宴上你说你要等今后再成亲倒是十分明智。”梁熙笑了笑,“否则不管你看上的是谁家的女郎,陛下都要多想一二。”
“不过——”卢雪又想到了什么,看向了梁熙,“昨日陛下还带着贵嫔一道在宫宴上,陛下对贵嫔似乎格外看重一些?我之前在北边,似乎还听过一些流言蜚语,说贵嫔插手了朝事。”
梁熙听着这话却叹了一声,道:“陛下对我们臣子还是有猜忌的,对枕边人应当更信任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多说。”
卢雪眉头皱了皱,又开始琢磨谢岑儿与陈瑄之间的关系了。
他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倘若谢岑儿就是喜欢陈瑄就是乐意和他在一起呢?
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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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
下了马跟着内侍往宫中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到了承香殿外,两人略站了一会儿,才又有人带着他们进去殿中。
卢雪行礼之后站定,一抬眼就看到坐在了陈瑄旁边的谢岑儿。
他方才纠结的问题突然又有了答案,他想——要是谢岑儿尤其特别特别特别喜欢陈瑄,就算他凭着脸皮凑上去也没有结果,成全了他们俩也不是不可以。
豁达一些,也不是不行。
毕竟男子汉大丈夫。
但——他的确是比陈瑄年轻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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