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雪常常会想起从前。
他少年时候在家里调皮捣蛋,父亲与兄长都不在康都,母亲实在管束不住他,于是就与父亲商量之后,把他送到了谢家去——两家关系那时候是亲近的,那会儿谢应刚回了康都没多久,家里两个男孩儿,再加上他一个,在他记忆中,那段时光算是十分快乐的。
不过也有不快乐的时候,那就是突然有一天书房里面多了个矮墩墩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能说会道,尤其擅长狡辩,还是谢岳和谢岫的亲妹妹,他吵不过她。
一天吵不过,十天也没吵过,后来总也吵不过,他气得转头扯了个歪理和谢岫大吵了一顿,谢岫说不过他,转头就开始耍赖,然后就把自己妹妹抱过来助阵。
这就没完没了。
他那时候想,要是自己也有个妹妹就好了——这愿望是没有被实现的,别说妹妹,他后来连个弟弟也没有。
再后来他又想,要是谢岫的妹妹是他的就好了——这愿望也没有被实现,谢岫的妹妹现在进了宫,他还在痴心妄想。
而且——谢岑儿好像并不记得小时候那些事情了,他很笃定这一点。
应当是因为后来他的父亲卢衡回到了康都,他被提溜回自己家管教,再后来朝中局势变动,两家关系不得不疏远了一些,又后来谢应去世,他跟着父兄离开康都。
这么掐指算一算,她不记得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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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雪有些惆怅地回头往康都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情十分复杂。
出回康都时候那有些偏激的想法此时此刻已经发生了改变。
他看得出来陈瑄对谢岑儿的态度,尽管就仿佛梁熙所说那样,皇帝更信任自己枕边人是理所应当的,但陈瑄显然给予了谢岑儿更多权力,这至少说明,谢岑儿进宫之后没有他曾经想象过的那么举步维艰。
这也说明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谢岑儿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
当然会有她自己的想法了,当她年纪小小时候就有主见能与他辩个分明,怎么可能长大了反而随波逐流呢?
她很显然看得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她根本不会只待在后宫中束手待毙等着将来。
她想要的将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一时间没有答案。
但他倒是能确定一点,那就是至少在现在,她所谋划的将来中一定没有他。
想到这个事实,卢雪目光微微暗了暗。
可他现在却什么也不能做。
尽管他真的想过从陈瑄手中去抢夺她,可却也真的不是时机。
若陈瑄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倒是还好了,偏偏也不是。
魏朝的皇帝从来都是短命,他一边希望陈瑄真的如他的祖祖辈辈那样快点死了,一边又希望他活得久一点,至少等到北方平定了再死也不迟。
否则,接下来又换个如之前那些不学无术任人唯亲的货色上来当皇帝……
卢雪纠结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缰绳,郁卒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心中的复杂纠结几乎到了自相矛盾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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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天变热了。
宫中各处换上了轻薄的装饰,宫人也都穿上了轻薄的衣裳。
谢岫抱着一大捧芍药进到甘露宫来,一边随手把芍药递给迎上来的宫人,一边不等谢岑儿开口说话就先行了个礼。
“礼不可废,免得被人说。”谢岫一本正经地说。
谢岑儿一边叫常秩把那一大捧芍药放花瓶里面去,一边叫他起身,又打量了他身上的官袍,笑道:“之前陛下是说让你升个侍郎,看这身官袍,仿佛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散骑侍郎,和之前的中书侍郎不同了。”谢岫理了理宽大的袖子,在一旁坐下了,“天子重臣,每天有一万只眼睛盯着,连我昨天耳朵边上掉了一缕头发都被说是衣冠不整。”
这话说得谢岑儿都忍不住看了看谢岫的鬓角,看起来分外整齐一些。
“我进宫时候看到有个老婆婆在卖花,我一看这芍药真是开得漂亮,于是就全买下来,一半送给了陛下,一半拿来给你。”谢岫指了指那瓶芍药,“母亲让我问你,过两天能不能进宫来见你。”
谢岑儿看了一眼那芍药,然后才回答了谢岫的问题:“若是为了建元公主的事情,母亲就不必进宫了,不如多安抚一番公主。陛下的主意是不会改的。”
“我知道了,我回去与母亲再说说。”谢岫叹了口气,“这事情是闹得如今家里不得安宁了。”
“虽然我也希望建元公主能与大哥夫妻团圆,但这事情我却也不好在陛下面前多开口。”谢岑儿道,“当年父亲母亲虽然未曾分离,但大哥与你却从小与父母分开。”说到这里时候她摇了摇头,“这事情陛下是不会更改的。”
谢岫也是一叹,自嘲道:“若是我去了外地,恐怕也是要和你嫂嫂分开。”
“大哥都去琉州了,你别想了。”谢岑儿摆了摆手不再想说这事情。
“其实今日进宫倒是还有件事情。”谢岫看了看左右,声音压低了一些。
谢岑儿抬眼看向了他,先挥退了常秩等人,然后才开口:“是什么事情?”
“我听外面有风声说是张贵人打算养裴婕妤的那个孩子?”谢岫声音压得极低了,“听说就是宣华宫里传出去的事情。”
谢岑儿眉头跳了一下:“确切么?”
“不止一人暗示过我了。”谢岫说道,“我也打听了一番,故而今天进宫来与你说。”
谢岑儿沉吟片刻,最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陛下的意思?”谢岫眨了眨眼睛想得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事情我心中有计较,你不必理。”谢岑儿看向了谢岫,“陛下与我说起过这些事情,我也知道陛下的意思,那些话你听过就算,不用当真。”
虽然不算是确切答案,但态度已经很明显,谢岫微微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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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嬛月份越来越大,已经少出绛英宫了。
按照太医算的日子她生产应当就在月中前后,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身旁的宫女,慢慢在绛英宫的正殿中按照太医的吩咐踱着步子。
流言蜚语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一些,她已经不止一次听着绛英宫中的人说起张贵人想抚养她肚子里面这个孩子的事情。
可她却并不想。
尽管她听说了琅王和梁皇后的事情,也听说了谢贵嫔如今是多么得宠多么被陈瑄看中,将来谢贵嫔必定是能得子的。
抛开这些所谓的利益纠葛,她便就是厌恶张贵人,哪怕将来她这孩儿就是琅王的命,她也不想把他给张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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