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嬛发动是在半夜时分。
生孩子的事情,向来都是说不准的,早一些迟一些,又或者是白天晚上,没人能算得丝毫不差。
但半夜发动这时间的确也不算好。
宫门各处下钥,太医院也只有当值的太医还在,好在早早就安排了稳婆在绛英宫中,这会儿有人支应也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这边先把裴婕妤抬着进了产室,另一边便有宫人拿着牌子先往甘露宫去。
谢岑儿便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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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还有快一个月?”谢岑儿听着玉茉快速说了绛英宫的事情,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她一边披衣起身,一边又扭头去看墙边的更漏,“怎么这个时候发动了?”
玉茉轻巧地上前来帮着谢岑儿整理衣衫,口中道:“说是晚膳时候就觉得不太舒服,于是早早去休息,到了方才,实在忍不住了,裴婕妤才叫了人。”
谢岑儿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来:“先叫常秩拿着我的牌子去太医院,让当值的太医先去绛英宫支应着。”顿了顿,她走到了妆台前坐了,示意玉茉直接梳个简单些的发髻,“不用梳太复杂的样子,找件厚一些的斗篷出来,这会儿先往承香殿去,裴婕妤生产之事须得告诉陛下。”
“是。”玉茉应下来。
外面很快便灯火通明起来,常秩先带着人往太医院去。
这边谢岑儿仪容整理妥当了,便坐了肩舆直接往承香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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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带着初夏的微薄闷热。
承香殿外,张淮早早便得了通传,正躬身等候着。
四处灯火明亮,夜色似乎都不那么浓黑了。
谢岑儿从肩舆上下来,看着张淮上前来行了礼,然后叫他起身。
“裴婕妤这会儿临产了,我来请陛下旨意,开宫门叫太医进宫来。”谢岑儿看着张淮,“天色晚了,我便不进去打搅陛下,你进去通传吧!”
张淮忙应了,又客客气气地请谢岑儿先进到殿中去,他道:“外面风大,娘娘还是在里间来,陛下才刚歇下不久,听说娘娘过来,陛下方才就已经起身了呢!”
听着这话,谢岑儿略愣了愣,她抬眼看向了承香殿内,然后才道:“陛下怎么这会儿才歇下?你们不知道劝劝陛下?”
张淮不敢回答,只低着头引着谢岑儿往殿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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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到内殿,果然看到陈瑄已经是披着衣裳起了身的样子,端详神色,仿佛都是没休息的样子。
谢岑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张淮,正打算说什么,就见那张淮头一低就退了出去。
再看向陈瑄,便见是他比了手势让张淮退下的。
“陛下怎么这会儿还没休息?”谢岑儿眉头皱起来,“已经过了三更,张淮怎么不劝陛下?”
“想事情想久了一些。”陈瑄摆了摆手不欲多说,“这会儿过来,听着说是裴婕妤要生了?让人去宫外把太医都宣进宫来吧!”
“我过来正是要向陛下请旨的。”暂时把陈瑄的事情放到一旁,谢岑儿点了下头,“我方才已经让常秩去太医院叫了当值的太医先往绛英宫去。裴氏原应还有快一个月才到生产的时候,今日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发动了。虽说生产之事也是向来说不准,可提前了这么多总归是不好。俗话说瓜熟蒂落,这还未足月,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瑄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声,道:“的确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谢岑儿看向陈瑄,道:“那我便先往绛英宫去守着,陛下早些休息,等绛英宫有消息了,我便让人报到承香殿来。”
陈瑄沉默着思索了好一会儿,方道:“你过去看一眼就行,也不必待太久。毕竟是血腥之事。”
“陛下看着神色疲累,还是早些休息。”谢岑儿却没有应下陈瑄的话,她再认真看向陈瑄,能看到他眼底有淡淡的血丝,一时间她却有些迷惑了——他会是在想什么事情,北边的战事似乎并没有太焦灼,南边一切井井有条,也没有什么让他操心的地方,不是么?
陈瑄伸手替她理了理身上的斗篷,道:“朕知道休息,你去绛英宫看过了,就回承香殿来。”
“是。”谢岑儿按下心中疑惑,先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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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陈瑄的旨意,太医很快便都到绛英宫来。
谢岑儿到绛英宫时候,刚一下肩舆,就听到了从内宫产室中传出来的隐忍的哀嚎。
她重生了十几个回目是没有生育过的,在之前的回目中,裴嬛并没有如这次这样早产,她也不曾在这样的时分亲自去看她。
这万籁俱寂之时,裴嬛的每一声痛呼都变成十万分的惊心动魄。
她脚步顿了顿,甚至不想再往前走了。
一旁的玉茉急忙上前来扶住了她的胳膊:“娘娘,要不让奴婢进去看一眼,再把旨意传达了,咱们立刻便回承香殿去吧?”玉茉关切说道,“或者就让常秩和奴婢一起在这边看着,保准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坏事。”
谢岑儿摆了摆手拒绝了玉茉的提议,她道:“裴氏胎相一直很稳,今日突然发动便是蹊跷,说不准是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我是要进去看一眼的。”
玉茉立刻便想起来已经在宫内外传了许久的流言,她带着几分惊骇地看向了谢岑儿:“娘娘是怀疑……宣华宫?”
“若无事发生,我便谁也不怀疑。”谢岑儿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稳稳地进到了绛英宫内,朝着产室的方向走过去,“我也不容许有什么意外发生,今日裴氏与她腹中的孩儿,必须是要稳稳当当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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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产室越来越近,裴嬛的痛呼声越来越明显,甚至能听到她每一道急促的呼吸——
里面的稳婆在低声安抚着什么,那些话语被裴嬛的高声哀嚎压下去,站在外面已经无法听得清楚。
谢岑儿便就在产室外面站定了脚步。
看到她亲自过来,产室外面的宫人太医们齐齐行了礼,然后规矩地站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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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婕妤现在是什么情形了?”谢岑儿看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太医,“可知今日婕妤突然生产的缘故?”
太医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了谢岑儿一眼,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却道:“这妇人生产之事,原也是无有定数的,或者早或者迟都有可能,婕妤提前了一些……应当也是到了胎儿生产的时候。”
“哦?”谢岑儿挑了眉,“这么说来,这突然生产也是人之常情?昨日你们太医院给婕妤请脉的时候,怎么把不出来这要生产的脉象?你们太医如此无能?”
太医咽了下口水,生硬道:“这脉象变幻无穷,婕妤又是头胎,突然变故也是有的。在民间这种事情便层出不穷。娘娘未曾生育过,故而才觉得此事有蹊跷。”
谢岑儿似笑非笑看了这太医一眼,道:“那就算是我大惊小怪吧!”
太医听着这话,抿了下嘴唇,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谢岑儿再看向了产室内,向一旁宫人道:“去叫里面的稳婆出来问话。”
宫人没有二话,立刻便进到产室中,带着两个稳婆出来了。
谢岑儿打量了这两个稳婆,眉头微微皱了皱:“你们两个,我之前却没见过。我记得内府之前送来给我过目的,长的不是这个样子。”
这话一出,殿中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产室内裴嬛似乎没有尽头的痛苦叫喊。
“奴婢是内府后来为了稳妥送来的。”个子高一些的稳婆悄悄看了谢岑儿一眼才开口,“内府想着婕妤是头一胎,怕两个稳婆不够用,便又派了奴婢们过来支应着。原本算着日子,婕妤应到下个月才分娩,于是奴婢们便两人一组分别当值。”
“内府倒是周全。”谢岑儿平静地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常秩,“去把另外那两个没当值的稳婆也叫来。”
常秩应了下来,立刻便退出去叫人。
谢岑儿再看向了面前的一行人,心平气和笑了一笑:“婕妤是头胎,年纪也小,又碰到了早产,如今眼看着便是凶险极了。但我却知道婕妤向来身强体健,之前七个月的脉案我一一看过,上头都说了婕妤这一胎稳妥,一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说到这里,她又往产室内看了一眼,然后才接着说下去:“既然前头一切都好,方才太医也说头胎早产也是正常无比的,所以这看起来的凶险一定是假的。我便就等着你们报个母子平安给我看看。若婕妤有什么意外,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就承担一样的意外。”
最后这话一出,太医和稳婆的脸色齐刷刷变了个彻底。
“娘娘……这生产之事,谁也不敢打包票的啊!”太医面色难看地说道,“娘娘是强人所难了。”
“若这点本事也没有,怎么做的太医,又怎么进宫做的稳婆?”谢岑儿慢悠悠问,“连街面上的大夫都能保个母子平安,你们却不能,这说得过去吗?若你们做不到,便是对不起你们身上的官职,也对不起每月的俸银,为此付出代价难道不对?”
太医目光游移了一阵,最后垂下头不说话了。
“方才太医有句话其实说得有理,头胎么,可能早产也正常,毕竟婕妤年纪也小。”谢岑儿道,“早产对头胎也有个好处,这会儿胎儿没有那么大,是比足月好生的。婕妤这一胎应在今日,也算是上天眷顾,对不对?”
“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太医如此回答了。
谢岑儿便又笑了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去伺候婕妤这一胎吧!你们便记住了,若婕妤有什么闪失,你们全家都会遇到一模一样的闪失。牢牢记住了,可别有什么侥幸之心。今日我既然来这里看过了,这里发生过什么,我也都会对陛下一五一十说得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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