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雪在第二天知道了昨日宫门口那织机的作用,也知道了谢岑儿与那两个算学博士聊到了后半夜的消息——现在不应当再叫算学博士,他们俩已经被授予官职,成为了少府郎官。
这二人归入少府自然是合理的——少府就管着这些器具制作的事情,只是少府与内府对应,内府管着宫中的事情,少府管着宫外的事情,都是皇帝的近臣,非常非常亲近的那种近臣。
自谢岑儿登基为帝,还是第一次让人直接进了少府。
他们应当是格外受到谢岑儿重视吧?
卢雪捋了捋自己鹖冠上的羽毛认真思索,决定帮忙举荐一些如容浅那样的人才。
想来应当就是那些满脑子奇思妙想,精通各种奇技淫巧的人?同时还是更偏向实用一些的,毕竟那位甄芊改良是织机这种工具。
他把鹖冠放到一边,拿了纸笔写了字条,唤了外面的长随进来。
“命人去暗暗寻访,不要太大张旗鼓。”他叮嘱道,“去到南边时候若是有什么问题,便先去找我大哥。”
长随接过了字条,认真看过,带着几分迷惑:“郎君,那要什么时候找到呢?要找多少个?”
“自然是越多越好。”卢雪说道,“须得是有真材实料的,可别找了骗子来。”
长随先应了一声,然后又有了新的疑惑:“那如之前我们军中那些会改良弓弩的,算么?”
这问题问得卢雪顿了一顿,思考了片刻才点头:“这自然也算。”
长随这次明白了,于是应下来,见卢雪没有别的吩咐,便退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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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对容浅甄芊二人的任命,对于朝廷来说算是一道风向标。
也并不仅仅是卢雪,许许多多嗅到这事情背后意味的大臣们都行动了起来——皇帝既然有如此明确的指示还不赶紧跟上,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但哪怕他们动得再快,也比不过容浅甄芊他们师门师兄弟们来得迅猛。
很快,这二人的师兄弟们在少府热火朝天地开始了他们的奇思妙想和发明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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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雪等了半个月没等到自己属下有好消息传来,先等到了太子陈粲从珍都回来,接着宫中拉开了盛大了宴饮,那些千里迢迢来到晶城的外国使臣们带着他们漂亮又奔放的王子公主们在宴会上争奇斗艳,一连数日,还传来了他们私底下相互斗殴不得不请了太子陈粲亲自去调停的事情。
已经十六岁的太子陈粲对调停这种事情感觉焦头烂额。
与卢雪这个挂名的太子太傅见面时候,左右也无人,陈粲便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这些外邦人,仿佛是故意一般。”他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大口水,“打着打着看到我过去,便立刻停手凑过来叽里咕噜说话,快得旁边的郎官都听不明白。哎,也不知母亲什么时候让他们各自回国去。”
卢雪一面把自己之前许诺给陈粲打造的宝弓递给他,一面想起了宴会上面那些外邦人努力用汉语向谢岑儿问好的样子。
“这是上次臣给殿下找来的宝弓。”卢雪说,“陛下应当是对那些外邦人有她的安排吧!”
陈粲唉声叹气地接了宝弓,又抬头看了卢雪一眼,道:“这话我也是与太傅商量——母亲让我纳至少一位外邦公主,可她们如狼似虎……我也知道这是母亲为我着想,可……哎!”他的话没说下去,只下意识用手摸了摸弓弦,手中触感与他之前的弓显然不同,便忍不住低头细细去看。
卢雪笑了笑,道:“殿下的太子妃必定是要择世家大族的淑女,外邦公主可为良娣。”
“母亲也是这么与我说。”陈粲抬眼看向了卢雪,“母亲事事为我着想,我自然也知道应当听从,只是那些外邦的公主,实在也太……不守规矩了一些。”
卢雪不意与陈粲去讨论外邦人是否守规矩,他只笑道:“殿下只把这些也当做国事,便再无烦恼了。”
陈粲听了这话,倒是转过弯来,他把手中宝弓放在面前书案上,道:“多谢太傅开导,我明白了。”
见陈粲不再抱怨纠结这事情,卢雪便也乐得不聊这些,只又道:“殿下今日得了宝弓,臣陪着殿下去西苑跑一跑,如何?”
陈粲顿时来了精神,道:“如此再好不过!”
一边说着,他便扬声叫了人来换了猎装,与卢雪一并轻装简行骑着马就往西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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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陈粲在西苑跑马,还猎了一只獐子,在傍晚时分卢雪送了陈粲回到宫中,然后才在夕阳余晖中回家去。
他一面走,心中一面想着朝中的事情。
魏朝到如今算是已经恢复到从前了——确切说比过去从前更好。
四海升平,蒸蒸日上。
正因如此也才有外邦使臣来往。
他们已经无法忽视日益强大的魏朝,他们为了他们自己的将来打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去回想从前,那时候魏朝还憋屈在南边,那时候虽然在朝堂上总说着有朝一日要重回晶城,可却又有几个人能想到有一天真的回来了呢?
若那时候先帝驾崩之后没有谢岑儿出来稳住了大局,压住了宗室和世家,说不定现在魏朝还在南边,胡人还在北边。
零零碎碎想着从前的事情,他又不自觉地想他自己与谢岑儿。
或者他就应该学一学那些异邦人。
若不是那些异邦人直接,太子陈粲应当不会被迫来一个或者几个异域的良娣了。
可……还能怎么直接。
他默默叹了口气,还是得找个恰当的机会直白地表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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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作为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他也是有几分气运在身上的——很快他就迎来了一个非常直接的机会。
为了对各位异国使臣以及随同一并来的王子公主们表示欢迎,在晶城外的林苑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狩猎活动。在狩猎的过程中,来自孔雀国的小王子予良儿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抓到的活蹦乱跳的小豹猫,殷切地来到了谢岑儿面前。
“尊敬的陛下,小臣把这只小豹猫献给陛下。”他仰着头对着谢岑儿笑起来,“小臣还愿意把臣拥有的土地人□□宝绸缎也都献给陛下,以换留在陛下身边的机会。”
谢岑儿有些意外地看向了这位来自孔雀国的小王子,她从容笑了一笑,却并没有让人去接那只犹自抓挠不愿屈服的小豹猫,她问:“王子殿下如这小猫儿吗?”
这小王子露出了羞涩的笑,他道:“陛下觉得小臣是怎样,便就是怎样。”
卢雪原本是在一旁与太子陈粲低语,听着这话,不可置信地抬了头,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谢岑儿,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瞥见了一旁的太子陈粲面色铁青。
这过于冒犯大胆的话语,对于在座的魏朝臣子们来说,无异于挑衅。
但谢岑儿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多变化,卢雪沉吟了片刻先低声安抚了一句陈粲,然后站起身来。
他一年前才刚带着兵马去往西域溜了一圈,他的名字对在座这些异邦的王子公主们如雷贯耳,甚至心生恐惧,故而他刚一站起来,那孔雀国的小王子便立刻不吭声也不敢笑了。
先向谢岑儿行了礼,然后再看向了这帐下诸人,他笑道:“予良儿王子应当是喝醉了酒,说话也没有经心,实在是大不敬了。不过今日陛下早已说过,原是为了让诸位能玩乐一番,臣以为可以不必太过于计较。”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了谢岑儿,“陛下以为呢?”
谢岑儿倒是真的没觉得这予良儿的话有多么冒犯,不过扫了一眼这帐中诸位臣子,再看一眼认真为她说话的卢雪,她也无意在这事情上太多纠缠了,便顺着他的话笑道:“大将军说的是。”
卢雪又道:“臣以为,今日既然是来狩猎了,还是数个头名好,日落时分陛下来替臣子们做个裁判如何?”
“甚好。”谢岑儿笑起来,“谁拿了第一名,朕有赏。”
两三句话挑开了方才的一丝尴尬。
小王子予良儿眨了眨眼睛,小心瞅了一眼卢雪,又大着胆子看向了谢岑儿,问:“那么陛下,若小臣拿了第一名,陛下会赏小臣么?”
“那就要先请王子殿下拿到第一名了。”卢雪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好好比一比。”
小王子予良儿深吸一口气,抱着已经安分下来的豹猫出去了。
听说狩猎第一有奖励,外头的人也都积极了起来,一时间都在林苑中热火朝天地跑马奔走。
日落时分,大家聚集到了行帐外面来。
有宫人上前去帮忙统计了猎物数量。
排在前三的都是魏朝这一两年才刚露头的年轻将军,那孔雀国的小王子予良儿也是本事了得,但却只能屈居第四。
他不死心地抱着那只小豹猫还想蹭到前面来,卢雪在旁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便把他和他怀里的猫一起拍得眼睛睁大了。
“王子殿下将来还想到晶城来,来就是了,何必非要在今日呢?”卢雪好脾气地笑了一笑,“原本只是玩乐,有些话不应当说。”
小王子予良儿忿忿不平却不敢上前了。
行帐内热热闹闹给前三名奖励,谢岑儿便叫众人各自回去营帐中玩乐,等明日一早再回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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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升起来了。
卢雪拎着酒壶想找谢岫闲聊,绕着转了一圈没见这人,心想着大概也是找人去玩耍了,便自己随便找了个隆起的大石头上坐了。
夜色降临,四周漆黑一片,再有风声,很有几分森森然。
他喝了口酒,把手中灯笼挂在了一旁的矮树上,看到有小蛾子扑扑地撞在灯笼罩上。
忽然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亮光逼近,他以为是谢岫找过来了,于是直接仰头看了过去,正准备说话,就被此刻倒影在他眼里的人吓得呛住——怎么是谢岑儿,怎么是皇帝陛下带着这么一大堆人过来了?怎么他就这么仰头往后看……他在干什么???
他立刻弹起来站直了转身,乱七八糟欲盖弥彰地理了理袖子,正要行礼时候,被谢岑儿拦下了。
“在做什么?”谢岑儿两步就跳到了这个石头上来,她没坐下,而是往远处看了看,“朕以为你去与我二哥一并斗酒取乐了。”
“臣没找到云出,就……也没有去找……”他悄悄上前了半步,伸手去够自己挂在矮树上的灯笼,状似无意问,“陛下怎么来了……”
“被闹得慌,出来走一走,就看到这边有亮光。”谢岑儿说道。
卢雪把灯笼拿到了手里,悄悄地抬眼去看她:“陛下觉得孔雀国那个小王子如何?”
“不如何。”谢岑儿笑了一声,“怎么,琼英也想劝谏两句?”一边说着,她一边看向了他。
尽管是在夜色中,卢雪感觉到她的目光似乎是有温度一般,让他脸上莫名发烫起来。
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石头底下的宫人侍卫们,又眨了下眼睛,心中几乎如破釜沉舟一般开了口,可他还是不敢太大声——他问:“那陛下……觉得琼英如何?”
谢岑儿顿了顿,她感觉意外。
其实也没那么意外——毕竟她在那些遥远的过去的回目中曾经知晓过他的爱意。
她以为在这个回目中,这份爱并不存在。
可似乎并不是。
她伸手从他手中把灯笼给接了过来,她把灯笼拎高了,照亮了他们彼此间的面容。
她看到卢雪眸色深处不同于平常时候的不安和忐忑以及隐隐约约夹杂其中的紧张还有爱。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是不言而喻的。
“自然很好。”她笑了笑,“朕的大将军当然是最好的。”
卢雪失落了一瞬,这几乎就是委婉的拒绝了。
可他却不甘心,他上前了半步,低声开了口:“那臣就守在陛下身边吧,十年百年,千年万年。”
“孩子话。”谢岑儿抬头看他,“朕不可能许诺你唯一的,朕是君,你是臣,在朕身边你是大将军,那么流芳千古,若是身在后宫,恐怕将来落个外戚弄权。”
“臣甘愿。”卢雪也看她,“臣想留在陛下身边,臣也想像那孔雀国的王子一般在众人面前吐露心意。从尚在康都时候,臣心中便只有陛下一人,这么十几年来从未变过。”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她并不擅长处理感情的事,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走过来了。
可她看着卢雪——大约是被美色所动,大约是每个人都会被美色所动,她看着他深邃的含情的眼眸,在美色下随着自己的心意回答了。
她道:“朕现在或者不能给与你名分。”
卢雪微微一怔,接着欣喜若狂了,他几乎放肆地去抓住了她的手:“臣愿意什么都不要。”
“那自然也不行,你是朕的大将军。”谢岑儿没有甩开他的手。
“臣明白。”卢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深深看着谢岑儿,问,“那臣可不可以……亲一下陛下?”
谢岑儿愣了一秒,还没来得及吐槽这个问题怎么这么蠢,他就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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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头下宫人们目瞪口呆,接着默默转了身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大石头上两人难舍难分抱在了一起。
听说卢雪找他于是丢弃了酒友匆匆赶来的谢岫睁大了眼睛:他们?卢雪?他妹妹?有夫之妇???一瞬间曾经那些闲聊的话语变成事实,他觉得自己一定喝了太多,转身找了个帐篷就倒下睡觉。
一觉起来一定就是一场梦,他如此安慰自己。
朦朦胧胧一夜睡去,迷迷糊糊一早醒来。
谢岫洗漱之后出了营帐,上了马还没坐稳就看到卢雪直接钻进了御驾……?
是他还没睡醒么?
他强忍住了心中的疑惑,跟在了队伍当中。
他听见两旁同僚们在窃窃私语,其中还有大将军陛下这样的破碎词语,于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大将军很好哇,比那个矮不溜秋的孔雀国小矮子王子好!”
“可是大将军又不能生孩子,我觉得不好。”
“陛下有太子了,不愁太子,大将军不能生也没什么。”
“可陛下还是多几个公主皇子更好呢!”
这都在说什么???
谢岫终于忍不住了,他策马凑了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他问,“为什么陛下又要公主皇子了?”
原本聊得正开心的两人看到谢岫,脸上神色喜笑颜开:“恭喜谢大人,要有妹夫啦!陛下看中了大将军,咱们魏朝皇后有啦!”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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