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顶部的宝石散出一线流光,扎穿了宙斯贸然伸出的手掌。永生之血顺着棱角滴滴答答,宙斯咬紧牙关强忍痛感,坚持按住了瑞亚的动作。
瑞亚住嘴,分出三分心神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男儿:“你僭越了,宙斯。”视线落点在他潺潺流血的手掌,到底是将权杖放下。
神躯近距离受权杖压制时不会自动恢复伤势,这种举动对向来乖巧的宙斯太过出格了。看在多年情分上,瑞亚愿意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你就要去斯提克斯处受三年的处罚。”
“今天我不能说服您的话,即使死去也是我应该受到的。”宙斯收回手,扯下衣摆包扎手掌,勉强糊住血液。神灵的伤口除了特定的神职以外,基本靠自愈。等权杖的影响时间过去,他的手就会恢复如初。
要是墨提斯在,他还能用这道伤向墨提斯讨巧卖乖。可惜不在,只能任由愈合了,之后的战斗才是要紧事。
宙斯不再关注微不足道的伤口,向瑞亚提出质问:“为什么不给我们三个兄弟一些权力?我们也是您的孩子,理应获得继承的资格。我们所做的,半点也不比姐姐们少,我也能够管理城邦,照看生灵,母亲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你是男孩儿,男孩儿继位是世界创立以来前所未有的的事情,这会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瑞亚强调,“而且你们能做什么呢?又做了什么?”
她痛心疾首地问:“是哈迪斯可笑的照看孩子的技巧?还是波塞冬在床事上的多彩癖好?再有的就是宙斯依靠墨提斯在雅典作威作福的名声?这哪一样不是我受诸神议论的把柄。我试图给你们更宽阔舒适的生活,而你们却令我失望至此。”
赫拉不由地后仰,这还是她首次看见母亲情绪外露,演技真好。
外面的神灵的议论纷纷,三兄弟并非不知道,但他们有着举世闻名的高贵母亲。她总是会仁慈地表示不必在意,他们也就真的以为永远可以得到谅解。
可当瑞亚亲口将这些话复述给他们听时,透心的凉意刺穿了男神的灵魂,原来母亲也歧视、厌恶他们啊。
哈迪斯因常年不见光而惨白的面容,此刻更是透出一股灰败,双手用力交握青筋暴起,泪珠大滴大滴地砸在手上,阴郁的情绪快要杀死他了。波塞冬的僵硬着笑脸,把手帕递给哥哥擦脸。
唯有宙斯还算冷静,反驳道:“爱情是没有边界的,爱意容易模糊边界,这不是哈迪斯的错,他什么都没有做。波塞冬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又怎么算得上错误?至于雅典民众——她们是真心地爱戴我。母亲,你以前从不听信流言蜚语,总是肯定我们的长处。”
“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我的母亲。”宙斯单膝跪在瑞亚的脚边,把额头靠在母亲的膝头祈求她的怜悯,“两个哥哥的内心脆弱,请您收回前言,不要伤害他们的自尊吧。”
瑞亚膝上的肌肤微凉,泪珠无声无息隐没在黑暗处。她的目光凝固在宙斯身上良久,终究放缓了语调:“你对王权的觊觎,是对赫拉的冒犯。既然你知道我对你们的宽容和爱,就收回你之前僭越的话语,去像赫拉示以歉意。赫拉会原谅你的冒犯,并在今后的日子里庇佑于你。”
多么不公啊。
当年的俄刻阿诺斯因盖亚对兄弟间的不公正而愤怒,现在的宙斯为姐弟间的不公正而愤恨。
宙斯单薄的肩背微不可见地颤动,终于他放弃仪态,坐在冰凉的地面抬起头。泪水融化在空气中,他微红的眼珠定定地注视高位上无动于衷的神灵,喃喃:“母亲啊,母亲。”
赫拉见不得男神这般作态,对他的伤感视若无睹:“如果你真的有顾及到母亲的难处,就该考虑你上位会带来糟糕后果,神王的权柄可能从提坦神手中流失。就连人类,在家中没有女儿的时候也会寄希望于姐妹的女儿,而不是家中不能生养的男儿。王座不该是你可以奢求的,你生而为男,已经在规则中失去继承的权力。从古至今的规矩,你要懂得啊,宙斯。”
“规则?从古至今?”宙斯额侧青筋分明,他面向赫拉张开手臂质问,将积累数千年的不满和恨意一股脑地宣泄在赫拉身上,“我生而为神,又有什么古今之别?早晚有一日,今会作古,今日定下的规矩,千年万年之后也会是古往今来的规矩。而你,赫拉,又比我强在哪里?有什么是你能做而我不能做的?”
碍于长幼秩序、女男有别,宙斯此前从不敢高声直呼姐姐们的真名。这还是赫拉头一次听见,“赫拉”这个词从区区男神口中被念出,真是刺耳啊。
赫拉冷笑:“先不说我们间神力、学识、武技的差距,单单只一点,你会生育吗?就算继承了王权,你又能把权力传承给谁?你是注定要断绝血脉的低劣者,甚至不如部分觉醒的人类。”
说完,赫拉意识到人类中也已有男性,又讥讽:“差点忘记因为丘比特的愚蠢,人类中也出现了不少不能生育男人,真是病毒一般的基因,贻害万万年。”
又是这个!
在母亲和姐姐面前,他总是处于低进尘埃的位置,永远只能仰视。赫拉不过是运气好一些,就能居高临下俯视他一辈子。
凭什么?
“我也可以有着延续血脉的孩子。”宙斯拍了拍长袍,手撑着地面站起身,冷淡地复述,“只要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赫拉嗤他异想天开:“你大可伸手去摸一摸下面,或者直接褪去衣物叫我们观赏一下,你是否真的有神圣的女体。”
听了这话,波塞冬目瞪口呆。哈迪斯顾不上哭,哽咽道:“……不行的。”
女神在外,大可以不穿衣物,因其本质神圣光彩。只有男神是必要穿的,衣物的存在能够克制其□□的本性,引导他们走向高洁。人类中也是如此,不过女人不像神灵一样百病不侵,会以布料做衣围住生育的半身,避免外界的脏污。上半身却是毫无避讳的,因为那是孩子的养料,彰显了女人为母的伟大之处。
但是,这对宙斯来说太羞耻了。一旦做出这种动作,他将一生被钉在耻辱柱上。
瑞亚摆手:“性别是命运扣下的枷锁,是终身无法更改的。宙斯,不要浪费时间了,向赫拉跪下道歉。”
宙斯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两个哥哥身前:“我和墨提斯结合后,她生下的孩子就会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她是海神,而我是天神,如果她生下的也是天神,就可以说明血缘了吧。”
赫拉笑出声:“你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你又怎么知道墨提斯只与你一个天神有关系?再说了,你分得清你自己到底是和克洛诺斯有关?和科俄斯有关?还是说,你是母亲有感而孕的呢?”
宙斯毫不相让地怒视赫拉:“我和墨提斯结婚时已经立下誓言,永不违背。至于我自己,只要是母亲的孩子就有继承的资格。”
“就当你和墨提斯都未违背婚姻誓言。不过,你自己也说,你只需要知道母亲是谁就够了。”赫拉傲慢地怜悯他,“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和墨提斯腹中的孩子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关系,也是不被诸神承认的关系啊。我愚蠢的弟弟。”
宙斯连忙向母亲看去,而瑞亚肯定了赫拉的说法:“没有耗费力量和精力的孕育,凭空就想抢占孩子,你会落得和俄刻阿诺斯一样的下场。”
——在冥河底,永无止境的挑水。
想从口头上获得正式的继承权力,宙斯还差得太远了。
赫拉站起身:“与其在这无根无据地奢求王座,你不如让墨提斯争取神王之位,她至少是个女神,可比你这个劣等品名正言顺地多。”
两神相对而立,赫拉轻蔑地说:“黎明即将到来,奥林匹斯山即将归属于我……还有什么打算一起说了吧。”
“那就让我们用实力说话吧,赫拉。我可不是天真的克洛诺斯,会为感情松懈、为不知所谓的规矩放手。”宙斯有着命运的厚礼,怎甘平庸。他往空中一抓,雷霆出现在手中,奥林匹斯山外即刻电闪雷鸣。
哈迪斯脚下轻跺,幽冥的力量包围神王殿。波塞冬也拿出了海神三叉戟,这是他费尽心思从蓬托斯手里“借”来的,能够最大程度地调动海洋的力量加持自身。
瑞亚看着这一幕,好像看见花园里的两只小浣熊为吃食哭闹、准备大打出手。
她含笑问:“赫拉,你接受宙斯的挑战吗?是否要将你的姐姐们交出来,给你一个公平呢?”
赫拉身上宽松的裙变成合身的战甲,手中长枪闪耀:“母亲,这可算不上挑战,别打扰姐姐们香甜的睡眠了。好好地教育一下不知羞耻的弟弟们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披坚执锐的权力之神流露出威严的神情。
“那好吧。”瑞亚双臂一挥,奥林匹斯山外层用来凝固的时光、隔绝外界的屏障收缩,降到神王殿以下。神王殿大门敞开,四个蓄势待发的神灵被送出神王殿,落在殿外宽阔的草地上。
外界的天空、海洋、黑夜、大地,共同见证奥林匹斯山顶部发生的一切,同时她们的力量也被暂时允许进入。
“王者理当有以一当百的气魄,也允许左膀右臂的协助。我的孩子们,尽情地展现你们所有的,让我看一看你们这些年在大地都学到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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