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了无所事事的后辈,蓬托斯飞身来到群山之巅。世界变幻,天幕摇摇欲坠,此处抬手可招月揽日。
蓬托斯在纽墨菲身边盘膝坐下,笑她:“我是懒散惯了的,你怎么也光坐在这儿?”
姐妹俩相处得太久,眨眨眼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蓬托斯自知是无能为力的,海洋的权柄一丢开手就乐得不闻不问,但她知道纽墨菲不是,纽墨菲对人类有着蓬托斯无法理解的深切关注。蓬托斯不理解,但总是乐于尊重姐姐的选择。
所以,蓬托斯问她,怎么还不去救助世人?
纽墨菲一派安然地躺在石头峰上,不为所动:“这就是我想看见的啊。”
蓬托斯不信。
“提丰的力量会破坏人类的平衡,灾难之下必有血腥。”蓬托斯极目眺望,以神灵无双的视力捕捉到黑雾凝聚的地方。那一小撮男人正向一片传说丰饶,实际已被灾难毁去的地方奋力追逐。他们的结局太好猜了,注定要成为提丰成长的跳板,是提丰天定的傀儡。
距离提丰最近的两座大城邦是雅典和斯巴达,两城都在雅典娜的示意下收归流离失所的民众,在原先的城市规模上再次扩充了一圈外城。背靠海洋的供给,雅典娜的治下最为安定富饶,她的神职天然能给予人类安稳的心灵依靠。
蓬托斯转头推了推姐姐:“你想看见人类的战争?”
纽墨菲往旁边挪了挪,避开妹妹动手动脚的坏习惯,慢慢悠悠地回答:“不是人类的战争,我想看见女人和男人的战争,亲眼见证她们的结局。”
上一世,满满的史书,无一不在诉苦,诉血淋淋的男人之恶,女人之苦。希腊的历史也是这样,从以女神为主导的世界,一步步偏向男人。
都说是天灾,人人皆诉命苦。即使是大梦一场,纽墨菲也想看一看,女人到底能不能堂堂正正地站着活下去。
蓬托斯往纽墨菲空出来的地方大大咧咧一躺,不假思索地说:“这还用想吗?女人还能输给男人?”
连最基本的生理都管不好的男人在蓬托斯眼中甚至不如森林中来回晃荡的猴子,可谓是世上最劣等的生物了。就像她同样看不起男神,觉得他们甚至不配归属神族,更像是低一等的人,甚至不如部分出色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纽墨菲笑得拍身下的石头,险些没从光滑的边缘滚下去。还是蓬托斯拉了她一把,狐疑道:“我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
纽墨菲借力翻身叠在她身上,亲了宝贝妹妹一口,问:“要是女人真输了呢?”
太阳东升,斜斜地刺入眼睑,蓬托斯眯着眼笑:“要是她们真输了,我就让海水淹没大陆,换掉这批碍眼的人类,换一种更顺眼的来。”
第二个夜晚来临了,提丰在这一天里了解到一路抱着他的男人名字阿米索,但阿米索从未叫过男孩的名字。于是在阿米索准备二人的晚饭时,提丰问他:“阿米索,我的名字是什么?”
阿米索额外的笨拙,不能同时干活和说话,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先回答问题:“男孩是不会有名字的,当男孩成为男人获得主人家的青睐后,才会被赐名。”说完,又继续生火,全然没有发现提丰与往常的不同。
反倒是旁边的老男人觎他一眼:“长途跋涉也不见累,孩子就是有活力啊。要我说,阿米索你也不用天天抱着他赶路,让他自己走一走,你也省些力气。”
一整天了,这老男人总在一旁插提丰和阿米索的话,阿米索对陌生人秉持不认识不搭理的原则,而提丰更是懒得搭理充满污浊气息的老男人。经此一役,提丰算是明白了乌瑞亚口中修身养性的必要性,就是为了长大后不成为老男人这种糟污的模样。
提丰又拉了拉阿米索的衣角:“反正都已经被抛弃了,我给自己取个名字怎么样?”
大概是“抛弃”两个字戳中了阿米索的少有的心事,他没能立刻回复,而是慢吞吞地将草饼烤热,撕了一半递给男孩。两人吃了个小半饱,阿米索续上方才的话:“你不要怕,等灾难过去,你的大母会来找你,重新接纳你的。”
因为无穷无尽的寿命,神灵没有追究再高一辈的血缘的说法,提丰费了点力气才弄明白大母是指母亲的母亲。男孩的母亲因病死去,抚养他的责任天然地被送到还活着的大母的手中。
提丰皱着鼻子,不太理解:“我想有个名字和大母来不来找我有什么关系?”
阿米索慢半拍解释:“母亲亲口的命名是祝福,没有得到祝福的人会过得不幸福。”
“好奇怪。”提丰整张脸都皱到一块去了,人类莫名其妙的规矩真多。
还是那个满身臭气的老男人插嘴:“没有得到母亲或者主人命名的男孩意味着没有家庭,是流离者,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进不去城邦,也找不到好人家嫁人了。阿米索这是为你考虑呢。不过要我说啊,就现在的光景,说不定一两百年都不能结束,你要是想要名字,自己取一个得了。”
听了老男人的话,阿米索皱眉瞪了他一眼,和昨天一样伸手把男孩抱在怀里,靠在火堆旁边睡了。
提丰讨厌旁边多嘴多舌的老男人,敏感地意识到他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但提丰终究不是原先的男孩,他无法体会阿米索对这件事的小心谨慎。他靠在阿米索的怀里,小声地说:“阿米索,我是提丰,你觉得怎么样?”
阿米索压在提丰背后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提丰虽然喜欢这个又呆又默的男人,但他毕竟是神灵,做好的决定不容一个低贱的男人辩驳。第二天,提丰的名字就在这支队伍里传扬开了,这多亏了老男人的嘴碎。
阿米索更沉默了,行路时脚步也快起来,有意隔开提丰和老男人的距离,总觉得提丰是被带坏了。一旦有人喊提丰这个名字,他就要不高兴,但提丰应得高兴,他便也不好说什么。
一个月过去,他们随身携带的食物已经吃用殆尽了,四处的水灾让他们还没到缺水的境地。大陆板块的迁移导致的缝隙已经出现在视野范围内,他们需要在附近补给一点食物、打造船只,以便能抵达丰饶的对岸。
以提丰的目力,他早就看出对面同样凄惨的境地,甚至于对岸的人比他身边的男人更像是丛林的野兽。提丰问阿米索:“我们为什么要去对岸?那里有比我们这里好吗?”
“我不知道,城邦的祭司说,我们的归路在这边,只要走到尽头就好。”阿米索经过一整个月的历练,已经可以一心二用,一边采集可实用的野菜一边应付孩子无数个为什么。他用布条将提丰捆在背后,认真地辨别手中的植物。
三天前老男人在阿米索采摘东西的时候提出帮忙照顾提丰,却一去不归。等阿米索回过头去找人的时候,看见提丰坐在草地上发呆,旁边是一具骷髅,骷髅身上还穿着老男人的衣服。提丰说,是老男人想杀他,然后就死了。阿米索点点头,勤俭持家地将衣服扒下来,撕下干净的部分,从此将提丰绑在身后不离开。
当时,提丰不过是随手一指,没想到对方轻易地就死去了,亡魂飘荡在外。他以前在山中打闹,和乌瑞亚争执,从没发生过这种事。提丰终于通过人命意识到了人类的脆弱。
大部分神灵的寿命是没有尽头的,极少数的死亡也不为提丰所知。阿米索口中的归路,令提丰心底一突。
对人类来说,死亡何尝不是一条归路呢?
提丰拽了拽阿米索的头发:“我们不要去对面了,祭司在骗你,那里一点都不安全,你去了会死的。”
只要留在原地就好,提丰可以用神力捏出各种食物,招来动物,还可以把阿米索带回群山中去。反正乌瑞亚很好说话,不会介意提丰多一个人类仆从。
但阿米索不听,他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祭司是神灵在地面的代言人,是行走的神使,她的话怎么会有错呢?”
提丰气笑了:“神灵就是神灵,人类就是人类,人类永远不可能等同于神灵的伟力。再说了,如果神灵没有抛弃你们,你所属的城邦也不会破碎,你也不用被抛弃,然后流离失所了。”
他稚嫩的声音大声强调:“你要是还想活着,就应该听我的。”
阿米索没有再说话,安静地收拾好东西去和其他人汇合。
提丰不依不饶地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旁边的人听了都嘲笑傻孩子异想天开:“祭司给我们选了一条没有野兽的路,已经是很难得的福分了,再等下去,其他地方的野兽迁徙到这里,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提丰愣了:“打死野兽不就好了吗?那样就有肉吃了。”
“只是赶路,我们就已经失去了很多人了。维持生活已经精疲力尽,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去打猎?”旁人随口说两句,又去采集木料了。
男人站的地方太低了,而提丰生来就站在高处,下面的人不知道上面的风景,上面的提丰也不能对他们感同身受。前所未有的烦躁充斥在提丰幼小的身躯里,他不再提出让人为难的建议,他想看看,不听从神灵的话的人类,能不能在祭司的预言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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