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您能告诉我,谁是奈亚拉托提普?”
说完之后,我后知后觉地觉得我刚才实在是有些冲动。
因为我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位查德维克先生非常可疑,毕竟我再也不会告诉别人我曾经历过的一切,为何他就能轻易地将这样的事情告诉一个几乎是初次见面的人呢?
难不成,是福尔摩斯先生告诉他的?
我不确定福尔摩斯先生是不是这样的人,但这个猜测让我感到非常地窘迫和不安。
甚至让我感到非常地沮丧。
因而,我又重新看向面前的查德维克先生,但此时的他好像对我的态度毫不在意,身体靠在一旁的路灯栏杆上,寂寥地拿出一根烟,缭绕的烟雾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愈发朦胧,挺拔的五官柔和下来,虚幻得不似真人。
那一瞬间,我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个因我而死的年轻水手,他也曾靠在桅杆上,肆意地朝我露出灿烂的微笑。
如果不是祂,我或许会答应他对我的追求,忘记儿时富贵荣华的一切,和他开始平静却又快乐的普通生活。
那或许会是我最最想要的东西。
即便最讽刺的是,如果不是因为祂,我或许永远都不会遇到这样一个让我感到温暖的人。
面前的查德维克先生呢?
他露出这样悲伤的神情,是不是因为逝世的康特伯爵是他的知心好友?又或者,他是否也曾在漫无止境的黑暗和惊悚中,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人?
我不知道,也并不想要去过问。
但也因此,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像是拥有了同一个无法为外人道也的秘密,我也突然不想追究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了。
此刻,我忽然觉得悲哀,因为面对想要向我提供帮助的人,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和拒绝。
但我又分明很清楚,妄想只依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我们真的想用科学打败对方,那又不是短时间内之内就能做到的。
更何况,万一祂得知了一切,对查德维克先生下毒手,那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试试看,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自然是没有的。
于是,心怀愧疚之下,我艰难地用最简单的语言告诉了他,他此时可能面对的是什么。
是古老邪恶又强大的外神、是给人类带来恐惧和绝望的恶魔、是邪恶的化身……
万千的形容都不足以描述祂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是了,我更偏爱用怪物来称呼祂,祂没有感情、不怀好意……甚至还不如怪物。
我沉浸在我自己的世界里,用极尽怨恨和恶意的语言去表述他都不为过,因而我并没有看查德维克先生此时脸上的表情,更无从知晓他对此有什么看法。
心情复杂之下,我却忽然回过神来,感觉我是交浅言深了。
于是我将这些情绪快速隐藏起来,有些慌乱地选择和他告别。
“非常感谢您给了我继续下去希望,查德维克先生。但我想,现在我该走了。”
我最终只能用言语向他表达了我的感谢,但我自知并没有什么能够报答对方的地方,我甚至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
只是刚转过身,却被后面的查德维克先生叫住,他抬起眼眸沉声问道,“女士,您还没告诉我,我究竟该去哪儿找您。”
但就是这样低沉可靠的声音戳穿了我若无其事的伪装。
因为,我没有家,也没有去处。
只是打算四处流浪,直到我的生活归于平静为止。
我闪躲着视线,不知所措地吞咽,喉咙几乎要因此痉挛在一起。
或许是我长时间的沉默显得太过奇怪,又或许是我此时看上去是如此的狼狈,面前好心却又带着残忍般同情的他缓缓开口问道,如大海般深邃的双眸盯着我,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您如果需要帮助的话……”
“不!”我突然鬼使神差地打断了他的话,有些炸毛地说道,“我不需要帮助。”
只是说话,我便愣住了,觉得此时的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对方明明是想要帮助自己,即便他眼底的同情让我感到难堪和屈辱,我也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冲对方说话。
更何况,我压根儿一无所有,有什么资格拒绝别人的好意呢?
但他竟然低下头颅,取下帽子,开口向我道歉,“抱歉,阿德里娅女士,是我唐突了。”
他停顿了片刻,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情,而后垂眸叹息道,“其实,不仅是我,我之前的仆人也因意外丧生,事后我才意识到或许与这件事情有关。”
“我不愿再牵连其他无辜的人,便独自一人生活了好久。既然您已经深陷其中,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可以为您提供住宿,这样的话,我也能有个说话的对象。”
我一怔,愣愣地看着对方,他本就英俊的脸上朝着我露出了一个浅浅地微笑,英气的眉眼顿时变得柔和了起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里像是淌过了一股暖流。
我没有想到,竟有人在我最痛苦困难的时候愿意这样竭尽全力地帮助我,即便对方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但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如果是这样……如果这样的话,我确实可以暂住在查德维克先生的家里,我可以通过劳动来换取住宿,即便我过去从没做过女仆的活计,但在我家道中落之后,生活未曾在什么地方优待过我,没有什么比做女仆容易。
同时,我也能从他这里及时得知最新的物理研究成果,找到解决我困境办法。
但我唯一担心的问题是时间,我怕祂——那罪恶污秽的奈亚拉托提普在我们找到办法之前先把我们逼疯,让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又怕祂就是不可战胜的,我们压根就找不到破局的手段。
可是,我并没有其他选择,这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但最后,我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地朝他点头。
*
我仰起头看着面前这个非常体面干净的矮楼,突然茫然我怎么就真的跟着查德维克先生来到了他的家。
但我实在是太过疲惫了,长时间积累下来的伤痛和焦虑需要找到一个安静舒适的幻境来调整。
如果今天我无法在这里暂住,那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如何度过伦敦迷朦深沉的雾夜,或许,我可能会被隐藏在浓雾之中的祂再度抓住,继续忍受痛苦的折磨,又或者是干脆失去我的理智和性命。
于是,我随着他走近,看着他推开大门,而后小心翼翼地走进这间宽敞明亮的房子,目光穿过长长的白色楼梯,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一间稍显简单却已然足够的温暖房间。
边上是一间浴室,而我已经好久都没有洗澡了,浑身都脏兮兮地。
但洗澡需要费力地提热水上楼,这是暂住的我目前不敢提出的奢想。
于是,我在查德维克先生离开后关上房门,抱着层层叠叠且已经变得脏污的裙摆,侧身坐在了地上。
窗户紧闭,地上铺设着柔软且画着奇怪图形的暗紫色毛毯,因而并没有让我觉得那么冷。
这一刻虚幻得就像是一场梦境,我缓缓倾倒在地面上,脸颊靠在我伸长的手臂内侧,柔软的地毯模糊了我眼前的视线,让我感到昏昏欲睡。
粉色绵软的云将我托起,我好似遨游在无垠天际,华丽巍然的庄园旁边,是偌大茂盛的碧绿花园,空气中带着青草的香气,我看到穿着漂亮裙子的孩子自由自在地奔跑,和身旁的女仆发出阵阵欢声笑语。
这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
只是突然,画面逐渐向我靠近,那个上一秒还在大笑着的女孩突然转过头,朝我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笑容。
我愣住了。
她的头发黝黑,像海藻般微微卷曲,微笑的脸上隐约能窥见她未来的柔和五官,纤长地手指好奇地挠了挠饱满的脸颊,白皙的皮肤透露着健康的气色,显示出她是如何被女仆精心地照顾着。
那分明就是我。
“嘿,你知道吗?”
“我”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而后肉乎乎的脸上露出了认真的神情,对“我”如此说道。
“——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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