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底挂有乌青之色,疏朗的眉眼却蕴了笑,微弯的唇角荡起一弧。
他凝视着苏念栀,笑声明冽。
“苏念栀,昨晚,你舒服了吗?”
“啪嗒”一声,陆明怀和扶翎二人身前的木筷一齐掉落。
“发生什么事了?”陆明怀正对着扶翎,疑声发问。
而扶翎却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原来他俩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可堪‘疾速’二字。”
“可是我瞧着,倒像是栀栀对妄清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你看,妄清分明就像是一幅被欺负了的样子。”
陆明怀不禁咋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正欲发问,却被女子之声打断。
“我没有欺负他!”
苏念栀在听见了陆明怀和扶翎的对话后,立刻出声。
陆明怀和扶翎举着木筷的手一顿。
然而苏念栀泛红的双颊似乎让她说的话变得毫无可信度。
“谢妄清,你自己把话说清楚,告诉他们我根本没欺负你。”
苏念栀窜了愠气儿,昨夜她因月事而难受的时候,谢妄清帮了她这的确不假,然而谢妄清也碰了她的后背。
这算谁吃亏?
凭什么倒是谢妄清先显露了无辜之态,将她看作了一欺|辱他人的恶女。
况且,她不得不暗自腹诽,为何次次谢妄清说的话总是容易引人浮想联翩?
难道真的因为他是狐狸?
苏念栀两眸中垂照谢妄清的玉面。
却见谢妄清唇角勾起一抹笑,随即清朗之声立显。
“苏念栀,你昨夜在床上为什么要乱动?”
“我哪里有乱动?”
苏念栀哼声而言,双手紧紧扣在桌沿,她睡觉时,向来是最安分的了。
“是吗?”
谢妄清嗤笑而答,眸中洇开春水流波。
“那你的手在乱碰些什么?”
谢妄清一思及昨夜被苏念栀碰过的地方,便觉脊骨攀染酸麻。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
这般用力地揉搓他的狐耳,还......
谢妄清不知不觉间,耳垂染上了些霞色,只因他背对着明光而坐,才没有被众人察觉。
“我哪里有乱碰?我只不过觉得腹部不舒服,将手放在了腹部罢了。”
“你将手放在腹部,为什么要压着我?”
谢妄清言语之时,始终夹带着明朗之笑。
倒是苏念栀一幅气急的模样,使得她说的话并不如谢妄清有说服力。
“哪里压着你了?要压也是你压我啊?”
苏念栀一女子怎么可能压得住谢妄清?
只是她话音将才归于静谧,却倏然觉着有些不妥。
等等,她刚才在说什么?
压......
苏念栀扣在桌沿的手一紧,她怔愣着看向扶翎和陆明怀。
扶翎一双美目之中总是潋滟流情,然而今日却平添了些惊诧。
她目光在苏念栀和谢妄清身前来回流转,随即樱唇微张,话音一顿,只堪堪道出两字。
“刺激。”
陆明怀靠着扶翎而坐,亦是颔首附声。
“精彩。”
“居然是栀栀在前,想不到啊。”
陆明怀面显不可思议之色。
“居然是妄清在下,猜不到啊。”
扶翎则低声接话。
“不是这样的......”
苏念栀一时语凝,怎么会和谢妄清越描越黑了?
“算了,你们说的对,是我欺负了他。”
“我有罪,但我们的要务不能耽搁,还是先行前往明安国取无方镜碎片吧。”
苏念栀揽过那莫须有的罪名,只想快些结束争辩。
谁知众人起身离开招福客栈时,谢妄清却再次挡在了苏念栀跟前。
长影将天光所拦,苏念栀唯一可见的只有谢妄清的玉面。
他微微弯腰俯身,在苏念栀耳畔清润凝笑。
“下次你再乱碰,再敢压在我身前......”
“别怪我不留情面。”
少年丢下一语,便转身跟在了陆明怀和扶翎身后。
白影飘然,在春日景光之下,若皎月溢出的清波。
苏念栀稍然微愣,她忽然想起一事。
昨夜她是她歇在了床上,那谢妄清为何会说她压住了他?
“谢妄清!你是不是昨夜偷摸着翻上了床啊!”
明安国
琉璃瓦上倾覆碎叶,料峭夜风旋至,将碎叶卷携,若蝶蹁跹。
宫灯落下明彩,将小径映照。
朱色宫门倒映出来往宫娥之姿,然风卷影微动,却显孤泠。
“颂瑶!”
“长公主!”
李嬷嬷抬步上前,扶住了堪然欲倒的女子。
女子单着一件中衣,如墨的发丝随意搭落在肩,妍丽面容上显露惊惧。
汗珠将其额前的碎发洇湿,最后汇聚而落,滴在了锦被上。
“李嬷嬷,我好像......”
“我好像又看见颂瑶了。”
长乐攥住李嬷嬷略带褶皱的双手,缠声而言。
李嬷嬷一双浊目之中照映着长乐的粉面,她反握住长乐的手,轻言出声宽慰道:“长公主别怕,颂瑶公主她已经故去多年,怎么还会瞧见?”
却见长乐摆了摆头,泠声道:“不,我不会瞧错的,那就是颂瑶,她在怪我!”
长乐紧紧扣住李嬷嬷的手,李嬷嬷两手立时被烙下红印。
“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何况即便是有鬼,哪里敢入我明安皇室?”
长乐两目之中空然无波,她眼尾之间挂点了泪珠,声线轻轻一抖。
“颂瑶在怪我,怪我为何要逼她杀了那孽种。”
“她说要找我索命!”
女子话音及至尾落之处,陡然拔高,锦被堆叠为皱,她目光倏然转向了窗外无边的夜幕。
“她竟想让我给那小孽种偿命......”
李嬷嬷身形一顿,她抚了抚长乐的后背,柔声劝慰道:“这不过是场邪梦罢了,这不,郡主还为此前去为您求福了呢,公主该担心的是咱们的郡主啊。”
李嬷嬷想要转移长乐的注意,她笑着替长乐捋顺了乌发。
“郡主此去为公主您祈福,途中遇险,险些丧命呢,幸而有茯苓在她身边陪着,二人才回得来呢。”
“绮罗......对了,绮罗回来了,该去瞧瞧她。让玉奴今日先别来了,明日再来,今日我先去瞧瞧绮罗。”
长乐闻听李嬷嬷之言后,悬吊的一颗心才缓缓落定,李嬷嬷顺势为其整了整衣襟后,方才扶着她下了玉榻。
“公主莫急,估摸着郡主马上便来了呢。”
“公主......”
李嬷嬷话音将将一落,便见一宫娥匆然入殿。
“彩月,怎么了?”
长乐缓声而语,话音尚且未有平稳。
彩月向着长乐微然一礼后方才开口。
“回长公主的话,陛下请来的妙隐宗的人来了。”
“妙隐宗?”
长乐闻言一顿,此前皇兄闻听其常被噩梦缠身,请过法师来瞧,皆不管用,听闻妙隐宗的修仙之人能驱赶邪祟,竟然又将妙隐宗的人请了过来。
妙隐宗的人能抵用吗?
“罢了,让他们进来吧,总归一直被噩梦所扰,倒也难以安稳,我倒要瞧瞧这些妙隐宗的人能有多大的本领。”
“是,奴婢这便去请他们进来。”
彩月一告退,殿中便化为静宁。
唯有殿中窜燃的明火发出“霹雳”之声。
“公主,他们来了。”
彩月轻声而言,长乐也应声转过了身。
她眸光落在了殿中众人前。
只见青衫女子纤影窈窕,衣角翻飞处,端然美逸。
而在她身侧的男子亦是着一袭青衫,面若冠玉,鬓似刀裁,清润俊朗。
站在此二人之后的两人,却被其所挡,令长乐一时瞧不清那剩下二人的样貌。
“诸位既然是皇兄请来的,便是我明安的贵客,彩月,沏茶。”
“是。”
彩月甫一转身,茯苓便向着长乐笑而一揖。
“长公主说笑了,这本就是我妙隐宗弟子该做的。”
“是个会说话的。”
长乐慵然而语,素手抬起自己手边的茶盏。
她眸光落在扶翎之身,而扶翎微步上前时,却显出了其后之人的身影。
长乐目光旋凝而顿。
“嘭”的一声,茶盏应声被抛掷而出,打落在了那人的身前。
“谢忘情!”
苏念栀高呼出声,本想将谢妄清拉过,怎料谢妄清似是故意定在原地,等着那茶盏打在其身一般,毫不动摇。
“小孽种!”
长乐忽然若癫,顺手拿起檀木桌上的白瓷,再次朝着谢妄清砸去。
“谢忘情,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怎么,当真是来索命了?”
长乐言语之时,眸中窜开明点星火,然而她双眸中却隐约化开了清泪。
谢妄清对长乐再次砸来的白瓷也未有躲闪,反倒是生生挨下了她的击打。
当碎片划破其肌肤时,酸疼之感蔓延,彼时,他才能感知到些许不一样的触感。
他喜欢被刀剑碎瓷刮刺,似乎只有在此时,他才能体会到自己尚存于世间。
“谢忘情!你该死!”
长乐继续抬手,想要翻起那樽香炉,砸向谢妄清。
苏念栀看着谢妄清唇边漫开的笑意,便知这位反派很是享受那抹痛楚带来的刺激。
而反观长乐公主,定是认出了谢妄清,是故才会窜了这般大的愠气。
但他们还需在明安搜集无方镜碎片,自然不能离开。
“谢忘情,滚!”
长乐疯魔入心,已然不分眼前人究竟是谁。
谢忘情?
苏念栀眸光一转,旋而上前。
谢妄清本是带有浅笑的眸子在看见挡在其身前的纤影后,稍是一愣。
“长公主,想必是记岔了,他不叫谢忘情,他名为谢妄清,是因其母与其父情深意笃,此间深情并非是一场浮妄不真实的清梦,遂取名为妄清。而并非是忘情。”
女子之声轻柔恬淡,若冬雪中绽放的腊梅,暗香浮动。
从殿门之外窜入的风声在四周环绕,而谢妄清的耳畔却只能映进女子之音。
“并非是浮妄的一场清梦吗?”
谢妄清沾有血渍的嘴角缓而轻扬,可眸中却不掀半点波澜。
“妄清?”
长乐本是盛有愠气的面色渐缓。
她转眸看向苏念栀,哼声冷笑道:“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苏念栀一愣,她该怎样告诉长乐这是她猜的?
苏念栀定了定心神,随即回以浅笑:“他自己告诉我的呀。”
她话音一落,便拽住了谢妄清的袖袍,将他往殿外而带。
“慢——”
长乐本想继续言说,却被陆明怀长身一拦。
“长公主也许是真的认错人了,小师弟自小便在我妙隐宗修行,怎么会是您的故人呢?”
“何况能让长公主如此痛恨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品性贤良的人,而我妙隐宗收徒又素来以注重品性著称,倘若小师弟当真是您的故人,那我妙隐宗又怎敢将他收入宗门?”
男子朗音温润,一言一举皆合乎礼法,面容清俊,倒不像是在诓骗长乐。
长乐紧皱的眉眼微微舒展,然双唇却忍不住呢喃:“真是我瞧错了?”
夜风料峭,倒卷残叶飞花,葳蕤深处,藏匿细微碎声。
“伸手。”
女子轻声而言,在其跟前的白衣少年却愣然未有反应。
苏念栀自木盒中取出了翠色瓷瓶及一方白巾,想要替谢妄清处理伤口。
据原书剧情而瞧,明安国这一副本极为重要,而谢妄清正是当年明安国公主颂瑶之子。
系统此次为苏念栀安排的任务,除了继续助推扶翎和陆明怀之外,还得帮助主角团找到明安国内的无方镜碎片,并替明安国消除妖邪。
“她打你,你为何不躲?”
苏念栀见谢妄清不抬手,遂自顾自轻轻将其右手举抬而起。
甫一抬起,苏念栀借着月光才将其伤处瞧清。
白衣之下的小臂,早已被碎瓷刺扎,细小的白瓷片嵌在其血|肉之中,若红梅点落的清雪。
苏念栀的鼻尖处蒙有一层血气儿。
她先是俯身,微微屈指,想要将嵌在谢妄清小臂内的白瓷片取出,怎料方一俯身之际,却险些撞上谢妄清搭放在石桌前的承影剑。
因此,她置于谢妄清伤处的手不自觉便按压使力。
苏念栀一惊,她忙而昂首,却见谢妄清朗眉舒展,眸染笑意。
而其薄唇缓然画开一笑弧,哼咛出声。
“嗯......”
“苏念栀。”
“用力压。”
清月浮光,洇流的月华点缀在梨花一端,梨花被夜风抚落,倾洒若雨。
一瓣白蕊落在血痕之内,染了满面霞色。
苏念栀僵凝而不敢动。
谢妄清让她使劲儿?
这是什么特殊的喜好?
况且,他好好说话不行吗?缘何要用此般暧昧不清的话音言语?
苏念栀敛去心绪后,才轻抬眼帘,她眸光扫过谢妄清那被碎瓷夹凝的小臂,微然怔愣。
“你......不疼吗?”
苏念栀方一问出此言,便后悔了。
谢妄清都让她使劲儿|压了,哪里还像是怕疼的?
只听谢妄清轻轻笑出了声。
“不疼......”
“相反,我觉得......”
“很舒服。”
苏念栀闻听其笑音,心底一悬。
而谢妄清接下来之言,才是令苏念栀后背泛凉。
“你闻到了吗?”
谢妄清没来由的一句话,苏念栀思索半晌后,方才反问:“闻到了什么?血腥气儿吗?”
这儿能有何味道,除了谢妄清那受了伤的小臂窜开的血气儿外,哪里还有旁的味道?
而谢妄清却看向了苏念栀身后的梨花一树。
忽而冷风轻旋,卷落梨花雨。
净白的梨花落在苏念栀的发间,如同玉簪别在了她的发间。
谢妄清轻声笑道:“这梨树之下,藏了许多的枯骨呢。”
“难怪这梨花也生得格外美,和这树下的枯骨一样......”
“用人血滋养出来的花,果然很美呢......”
他朗然而笑,话音中染带兴奋之意。
“你......说什么?”
“枯骨?”
苏念栀浑身僵愣,不动声色地绕到了谢妄清之侧。
她不理解,枯骨有什么美的!
她现如今只想快些替谢妄清上好药,离开这埋了枯骨的地方。
不过.....
令苏念栀惊诧的是......
此地是明安国皇室的居所,怎么会有枯骨?
不,宫里的冤魂不少,不排除有枯骨,但谢妄清方才却说,这儿堆积了许多的枯骨。
这说明......这梨树之下的枯骨不在少数。
“谢......谢妄清,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
“走?为什么要走?”
“这儿的味道,我很喜欢。”
谢妄清双眸轻然微阖,唇角的笑意愈甚。
似是沉溺于此间世界之中。
清风拂过,将少年之音缓缓推散。
“况且......”
谢妄清话音一顿,缓然睁开眸子,目光定凝在了苏念栀的身前。
“你不是要给我用药吗?”
苏念栀一愣,她眉头一攒,无奈轻语:“是上药,不是用药。”
这话之言,好似苏念栀在做何腌臜事儿般。
“噢......你要上啊。”
“那行......快些吧。”
“被你按着,手有些酸麻。”
苏念栀喉间一哽,她真的很想知晓谢妄清为何每一句话都在走不寻常的路?
每一句话都在被封禁的边缘游走!
什么叫快点上?
次次不接宾语!
苏念栀倒也不再做争辩,总归她争不过谢妄清。
还是早些帮他用了药,去找陆明怀和扶翎才是。
女子轻而俯身,绵软的乌发靠搭在谢妄清的小臂内侧,加之其倾洒药粉之时,动作极为轻微,倒像是几片轻柔的白羽在其小臂处轻然慢扫。
与这白羽轻扫的触感一道而来的,还有其身前的微香。
不是那枯骨的腐气。
而是淡雅的花香。
“好香啊......”
苏念栀正以白巾缠覆谢妄清小臂的伤处,陡然闻听谢妄清之言,她指尖微顿。
“又在说枯骨的味道香......你的喜好的确很特别。”
苏念栀嘟囔着开口,在最后一圈时为他系好了白巾。
“好了。”
苏念栀笑而轻语,眉眼微弯。
谢妄清的目光转落在小臂的白巾处,似乎在那白巾之上还残留着女子指尖的微热。
他眸光一顿,唇边化开一笑,泠然而道:“不是枯骨香......”
“什么?”
苏念栀只见谢妄清双唇翕动,并未听见其所言究竟为何。
而苏念栀方才显露疑声,还没有听清谢妄清说了什么,便听身后猝然传来女子的惊呼。
“是你!”
来人锦衣罗裙,发别金钗,耳着翡翠,纤细白嫩的脖颈圈有一只银环,铺绣了莲叶芙蓉的裙摆随着其的步子而晃。
“原来是你啊......”
“呵,可让本郡主好找!”
那女子一至,便在谢妄清身前停驻。
硬生生地将苏念栀从谢妄清身边给挤开。
苏念栀拿着瓷瓶的手微顿,目光在这位郡主和谢妄清的身前流转打旋。
一位是面容清丽,出生不俗的郡主。
一位是爽朗清举,幼年不幸的反派。
苏念栀愣神半晌,倒一时想不起来眼前的女子在书中是什么角色。
“今儿个遇见我绮罗,算你倒霉!”
绮罗一想到在招福客栈那一夜,便觉怒气噌然翻涌。
她盯凝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他亦是笑而看向她,眸光中不见丝毫的惊诧之色。
反倒是绮罗被气得心口发疼。
“那夜你竟敢威胁我!我可是明安国的郡主,今夜你自己撞上门来了,那便是天道在助我!”
倘若还只有绮罗一人,她定是不敢和这位杀了招福客栈内众多壮汉的谢妄清这般叫板。
但此处是明安,是明安皇室,她是明安长公主之女,明安之大,能人异士可不少,对付一个少年,算得了什么?
然而绮罗一番怒斥的话音落下后,谢妄清却面色淡然如常,甚至唇角笑弧愈发向上一扬。
等到绮罗泄气儿后,才见谢妄清缓缓启唇。
他正对着绮罗,缓缓开口,朗声清润。
“请问......”
“我们认识吗?”
心存愠气的绮罗:我刚刚说的话他都当耳旁风了?
苏念栀:面对这般挑衅,还不为所动的恐怕只有谢妄清了。
“你忘记招福客栈那晚,为了找一个叫苏......什么栀的女子。
绮罗一时想不起那女子的名字。
只听身侧响起少年的话音。
“苏念栀。”
“对,就是苏念栀,为了找这个女子,险些将我刺死!今日我定饶不了你!”
绮罗正声而呵,着实是被气急,她堂堂郡主,怎能由着这样不知礼数之人欺|侮?
如果不是今日来母亲的寝殿来,倒是还撞不上昔日旧仇!
“来人!将这个人给我拿下!”
绮罗高喝而言,四周立时传来刀剑利声。
“郡主且慢!”
“有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的不是吗?”
苏念栀快步挡在谢妄清之前,正打算出言以劝时,绮罗却弯唇一笑。
“苏念栀。”
“嗯?”
“将她一起擒拿!”
等到绮罗此言一出,苏念栀才反应过来,绮罗故意在等她应声。
“谢妄清,你说句话啊......”
无奈之下,苏念栀只能回首看向谢妄清,企盼谢妄清能做出解释。
然而谢妄清却只是昂首挑眉,发尾被夜风所拂。
“我又不认识她,为何要说?”
“可她说的话都能与我们的时间相对,应该不是假话,兴许只是个误会呢?”
苏念栀竭力地想要帮谢妄清想起招福客栈一事。
况且绮罗方才说了,谢妄清是为了找她,才得罪了这位郡主,倒也与她难分干系。
谢妄清闻言倒是显露出了凝眉沉思之状。
“招福客栈......女子......”
谢妄清的脑海中只闪过了招福客栈被血舞披蒙之景,以及滚落在地面的人|头。
噢,似乎隐约见过一个女子,不过......
他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
“还装愣?给我拿下!”
绮罗并没有耐心等着谢妄清想起她的样貌,她只想将这个险些让自己丧命于招福客栈的人好好教训一番。
然而匆匆赶来的禁军从绮罗身侧擦身而过时,却将绮罗一碰,令其堪堪向后一滑。
“郡主!”
另一抹熟悉的嗓音响起,苏念栀顺音而瞧,只见一宫娥之貌的女子疾步而来。
“茯苓?”
茯苓快步而来,想要接扶住绮罗,怎料她的脚下却像是踩住了一木块儿,随着绮罗一同向后倾倒。
苏念栀两眸圆睁,她眸光落在了茯苓的脚边,那被茯苓踩翻而开的正是苏念栀刚才给谢妄清上药时的瓷瓶木塞。
“郡主!”
禁军朝着绮罗飞奔而去。
绮罗和茯苓本是齐齐向后倒坠的身子,瞧着正要触及冰冷僵硬的地面时。
冽柔微寒的清风忽然而至,青衫飘旋间,来人两手一伸,将绮罗和茯苓拦腰而抱。
他将两人缓然抱起,使得二人可以站定。
一袭青衫在月光的照映下,泛开清水流泽。
苏念栀的目光锁凝在那人的身前,旋即眉头一紧。
“那不是......陆明怀吗?”
陆明怀待绮罗和茯苓站定后,方才轻声笑言。
“二位姑娘,当心。”
温润清冽的嗓音比之柔春之风也不为过。
而恰逢其时,殿门之内却走出了一青衣女子。
扶翎在瞧见陆明怀三人时,脚步一顿,眸色有些复杂。
“完了,来活儿了,女配来了......”
苏念栀本想攥住的是自己的衣角,却在一时慌乱时,钳住了谢妄清的衣袖,而他衣袖之下正是方才洒了药的小臂。
女子倏然一压,谢妄清只觉从脊背之后翻然涌起一阵酥麻,直直涌动。
他并不觉着刺疼,反倒是极其舒服。
“多谢公子。”
当三人僵持之时,是茯苓先行从陆明怀的怀中跳然而出。
独独剩下绮罗还靠依在陆明怀身前。
陆明怀目光自茯苓身前一扫,目中似有清澜荡开。
“郡主......郡主!”
茯苓退避于绮罗身侧,轻声唤了她几句,绮罗方才回神。
她望着陆明怀,眸落雾色,呢喃而语:“多......多谢公子。”
苏念栀与谢妄清站在陆明怀三人之后,她目光却转而落在了陆明怀背后的扶翎身前。
只见扶翎面色静淡无波,正盯着玉面含笑的陆明怀。
四个人在石桌之前围成了一个圈。
四周静谧,只有苏念栀和谢妄清所处的地方发出了些细微的声响。
“诶,你觉得绮罗郡主怎么样?”
苏念栀抬手戳了戳谢妄清的肩膀,谢妄清连头也未抬便清笑应声。
“不怎么样。”
“那你觉着那位宫女怎么样?”
苏念栀现今还在猜测究竟谁才是女配,因此便出声而问谢妄清。
谢妄清被苏念栀拉拽着仰首,看向了站在陆明怀身侧的宫女。
宫女垂首而立,饶是只看背影也知其是个娉婷袅娜的美人。
只是谢妄清则旋眉而皱,她的血......似乎一点儿也不香。
还是苏念栀的香些。
“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谁更好?”
苏念栀转首正对着谢妄清。
披月清光笼于其白袍,却听谢妄清笑声一扬。
“我觉得你的挺好。”
风卷清澜,伴着少年的凌音入了苏念栀的耳畔。
她闻声而顿,左心口像是被春风轻抚,清潭之中荡开涟漪。
然谢妄清下一言,却让苏念栀一怔。
“你的血比她们的好些......”
“还是觉得你的血更香。”
谢妄清言语之间,夹带轻柔的笑意。
却不知苏念栀已然面露沉色。
“说得好像你喝过一样......”
苏念栀轻轻低语了一句,随后眸光则落回了陆明怀的身前。
倒是谢妄清听了苏念栀的话后,本是显露清笑的唇角微凝。
“喝过......”
他脑中浮现起在招福客栈时,苏念栀肩头落了伤,他一时不察,被其仙灵血所引|诱,尚未理清思绪时,便朝着她的肩头而咬去。
细腻的肌肤被划开血印,只因苏念栀那日被诱情蛊所惑,因此并未注意到此间的疼意。
而谢妄清在尝到了那仙灵血后,方才回神。
他先是愣神片刻,随即不自觉又在其伤处轻添微转。
他原以为苏念栀第二日会找他麻烦,这才去河中捉了些虾,力图以此堵住她的嘴。
谢妄清最讨厌有人在旁边絮絮叨叨的了。
他喜欢安静。
但是苏念栀好像没有发现他咬了她,并没有继续追着他询问。
不过......
她脖颈处的血,的确香甜。
谢妄清脑海中的画面随风而逝,却不知为何,左心口再次微然响起咚声。
这杂音着实是令他不适。
听陆明怀说运动可以缓解。
运动......
谢妄清眼帘轻然微抬,映入苏念栀的背影。
“是该动动了。”
许久未有体验过杀戮的感觉了。
思及此,谢妄清唇边的笑意愈甚,然而心口处的杂音却未有消减。
苏念栀没有察觉谢妄清的异常,目光始终落在了前面的四个人身上。
她率先打破了沉静:“如果不是陆大哥及时出现,郡主和这位......”
苏念栀在看向茯苓时一顿,茯苓向着苏念栀弯腰一礼,苏念栀则继续笑而轻言:“郡主和这位姑娘险些坠地,倒是陆大哥你的出现,才让她们免于一难呢。”
“你们认识?”
绮罗听了苏念栀的话后,突然发声,面上的愠气已经消散了些许。
“是啊,这位是我师兄,那位是我师姐,我们都是妙隐宗的弟子。”
苏念栀言说之时,上前将呆愣在原地的扶翎拉了过来,故意将扶翎和陆明怀凑在了一起。
“原来你们就是皇叔给母亲请来的妙隐宗的人啊。”
绮罗回神后,先是将扶翎细细打量了一番,转目看向陆明怀时,倒是一滞,两颊泛带了粉云。
苏念栀:这感觉不太妙。
“那......既然你们同出一门,绮罗猜之前的事情想必是一场误会,应是绮罗记错人了。”
女子突然转变了话音,嗓音轻软,美目流盼。
“怎么回事?”
陆明怀靠在苏念栀耳侧,轻声而问。
“谢妄清引来的,不过现在,我瞧着,应当是因你而化解了。”
“啊?”
陆明怀闻听苏念栀之言,两眉一拧。
苏念栀面色微沉,正想再次开口时,身侧却响起泠音。
“时下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去青安庙,我先去歇息了。”
扶翎轻轻开口,眉眼清然,难猜其中喜怒。
“扶翎姐姐!”
苏念栀高声而唤,想要拉住扶翎,可扶翎早已转身而去。
只是,她在转身之时,目光却自绮罗和茯苓身前而扫。
茯苓颔首回以轻笑,朝着扶翎俯身一礼。
再次抬眸时,扶翎已经径直从她身前而过,轻柔的布料擦过了茯苓的指尖。
苏念栀拽了拽谢妄清的衣角,缓声轻言:“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味?”
谢妄清闻言,眸光则落在了苏念栀的脖颈处。
在清月的映照之下,纤白的脖颈蒙有潜影。
好香......
是苏念栀的味道。
好想......
再尝一尝。
“好香......”
谢妄清呢喃而言,苏念栀则身形一顿。
谢妄清准是又在说那枯骨的味道了。
倒不如不问。
扶翎分明就是吃醋了,才会这般洒然而去,连看也不看陆明怀一眼。
“陆公子,不知今夜你可有空闲?”
反倒是绮罗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话音甜柔,面露羞赧。
陆明怀稍稍一怔,随即在苏念栀的眼神示意后,方才回神。
“我......我今夜也得早些歇息才是,毕竟明日还要去青安庙,因此,陆某也先去歇息了。”
陆明怀回以绮罗一揖,依照来时明安国主君所安排的居所而去。
他从绮罗身侧而过,眸光却在茯苓身前定凝。
“陆公子。”
茯苓柔笑着颔首。
陆明怀亦微然点头。
而绮罗见陆明怀一去,面上绯色瞬即消退,倒也不再追究谢妄清,而是拉着茯苓朝着陆明怀离去的方向而行。
苏念栀眉间一紧。
“她这是......要去找陆明怀?”
苏念栀心头微颤,作为助攻男女主感情线的女配,她必须尽可能地阻止旁的女子与陆明怀的接触。
而现下她显然要跟在绮罗身后,以防绮罗与陆明怀相见。
然而......
她回头觑了一眼端然而立的谢妄清。
若是让谢妄清独自离去,他会不会趁机去找扶翎?
女子垂眉凝思片刻后,转而牵拽住谢妄清的衣角。
“做什么?”
谢妄清转而看向苏念栀,苏念栀则回望轻笑。
“我带你去看戏!”
月蒙明影,浮光映照白梨海棠,浅红与素白交织,铺就彩画。
曲折萦回的长廊深处,缓而显出一女子的身影。
蓝衣绣有莲叶,浮动若流波。
“怎么会是茯苓?”
苏念栀望着那走向陆明怀居所的茯苓稍是一顿。
旋即她转念一想,茯苓是绮罗的婢女,应该是替绮罗来寻陆明怀。
“可是......为何非要深夜来寻他呢?”
苏念栀呢喃出声,身侧却陡然响起一人的疑音。
“你在看什么?”
“嘘!”
苏念栀抬手捂住谢妄清的唇,示意其不可多言。
她甫一抬手靠向谢妄清时,整个人也向着其身侧而倾倒了些。
温热的掌心贴靠在谢妄清的唇前,一呼一吸间喷|洒的热雾在其掌心攀延。
而谢妄清也是身形微怔,他垂落的发尾恰好与苏念栀耳边的一绺青丝相绕,女子身上的栀香,则将谢妄清环然围裹。
好像左心口的跳动又再加重。
像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正打算迸出。
“放开我。”
谢妄清“唔”声而道,苏念栀觑了他一眼,却见他缓缓自草丛深处起身,朝着另一侧的秋千而去。
“怎么?他要荡秋千吗?”
苏念栀凝神而思,却被前方的细碎响声拉回了思绪。
“陆公子。”
女子抬手叩门,见陆明怀之影后,朝着他盈盈一拜。
陆明怀本已打算歇息,却不料门外传来叩门之声,他方一将门推开,便见一着水蓝裙裳的女子立于门前。
“你是......绮罗郡主身边的侍女?”
“正是,奴婢名唤茯苓,奉郡主之命,来为陆公子送上一罐雪顶含翠。”
茯苓缓声而言,清润的嗓音若清泉流淌。
眉眼之间皆盛笑意,她轻然抬手,将手中的一方瓷罐递给了陆明怀。
“雪顶含翠?”
陆明怀闻听此茶时,目色一顿,话音亦是带了颤意。
恰逢其时,茯苓见陆明怀许久未有接过那方瓷罐,遂昂然仰首。
二人四目相对之时,陆明怀不由地一愣。
他目光定凝在茯苓之面,却不知为何,眼中掀起了微澜。
“你......”
陆明怀双唇微微翕动,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发声。
却见茯苓不以为意,朗然而笑。
良久之后,才听她轻声开口。
“陆公子透过我这双眼睛,是在看谁?”
女子垂首泠笑,颦蹙间,平露万千风韵。
陆明怀却是双目沉雾,清月流光披落于茯苓之肩,若月纱笼罩。
只听陆明怀从喉间艰难溢出一句话来。
“在......”
“看一位故人。”
“故人!”
苏念栀离陆明怀和茯苓之距不远,可将其话音听得分外清楚。
她搭放在膝前的两手窜出了细微的汗珠,将其裙衫润湿。
茯苓怎么会是陆明怀的故人?
除了名字与扶翎相似外,茯苓还有什么是与陆明怀有所牵连的?
苏念栀心间一番思索,然她尚未理清思绪,便听细微的脚步声愈渐靠近。
飘然而动的青衫,如翠叶掀波,来人缓步而行,正朝着陆明怀的方向而去。
“扶翎?”
苏念栀一怔,她忙向后一靠,却不料碰及手边的一块儿尖利的石块,她掌心被那石块一角所刺,泛开血色。
“嘶——”
“谁在哪儿?”
陆明怀喝然出声,苏念栀忙不迭向谢妄清跑去。
这要被发现偷听,该如何解释,何况还是在三人修罗场之时。
苏念栀转身而去,却见朗月之下,谢妄清端坐于一方木秋千。
白袍随风轻而旋动,少年端坐于秋千之上,一手扶住长木,一手则攥着承影剑。
她本想提醒谢妄清先走,谁知背后突然窜来一掌之风。
“谁在哪儿?”
扶翎厉声而言,只当是遇见了贼人,她翻而抬掌,青光攒动间,苏念栀由着那道掌风一推。
苏念栀被掌风掀起,猝然向前一倒,直直朝坐于秋千的谢妄清扑身而去。
“救......”
她一声“救命”尚且未有言语出来,便已然落入了盛有清冽松香的怀中。
身前之人以剑鞘环搂住苏念栀的要,冰凉的剑鞘靠附在其后背,凉意窜然时,亦是酥痒蔓延。
而她此时的双|退则分散而开,跨|坐于身前之人的膝前,因着是悬于秋千上,后背虽有剑鞘相靠,却仍是倒翻着半个身子。
因此,苏念栀只能双|腿环于那人的腰际,甚至为了防止自己翻倒而下,只得再用力夹|紧其腰。
“嗯......苏念栀......”
“你......”
谢妄清看着突然扑在其怀中的苏念栀,先是一愣,他不过是觉着心口处那份力量似要迸出,便坐在此处先歇息一会儿。
谁知她竟猝然倒入了他的怀中怀,非但如此,她还以双腿夹住了他的后背。
不知为何,被她扣住之时,他却觉脊骨尾端处缓缓往上攀染了一股酥麻,最后变为了酸痒。
“我......”
苏念栀也是一怔,她被那剑鞘硌着后背发疼,本想转个方向,怎料一动间,却觉某处被一个微微发热的物件所抵。
“哈......嗯”
谢妄清与苏念栀不过半指之距,苏念栀自是可以听清其细微的哼然之声。
“苏念栀......你对我做了什么?”
少年的唇|瓣就贴附于苏念栀的耳畔,他微微呼出的气|息则绕着她的脖颈而旋,最后在其心口前停驻。
谢妄清素来疏朗的眉眼在此刻一皱。
他不解,明明刚才还好好儿的,为何苏念栀一靠|坐在他身前,便觉呼吸一滞。
甚至......全身都觉着难受。
苏念栀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她方想解释,却不料扶翎已然走来。
而跟在她身后的还有茯苓和陆明怀。
只见扶翎玉手覆唇,望着对坐于秋千的二人,面露惊诧之色。
“你们......”
苏念栀耳根攀红,她忙高呼而言,打断扶翎的遐想。
“我们只是在荡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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