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来!报上你们的学院和姓名,等待核查!”
闻音置若罔闻。
她的眼瞳里,缓缓腾升起一片浓郁的冰雪。
多托雷对上这个眼神的时候,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走了一步不妙的棋。
但转瞬他抛弃无用的错觉,抛出真正的诱饵来。
“你想再见到她么?看到她睁开眼睛,呼唤你的名字,看到她——重新活过来?”
他微笑着,声音微微压低了些,温和的音调中带着浓郁的蛊惑。
眼前少女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对,就是这样的反应。
还不够,还要有更多。这样她才能完全被他掌控情绪,掌控所有——
多托雷眼底沉下一点笑。
他单手环住少女的腰肢,声音放大了些,对着不远处的三十人团护卫道:“我是素论派的学者卡菲尔,这位是——我的朋友,明论派的学者……”
他的话被猝然打断。
手臂被瞬间甩开,疼痛先触觉一步传进大脑,一点钝钝的痛。
不过眨眼间。
多托雷轻甩了两下自己的手臂,哂道:“明明可以用智谋解决的事情,你却偏要这么暴力。等到他们醒了,定然会找上我的门来。”
站在满地昏迷不醒的守卫之间的闻音,将手中最后一个人事不知的身体放平在地面上,安静而没出一丝声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过程也太迅速太安静了,以至于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里有一整支小队折戟。
也不会有人再往这一片已经派人探查的区域来。
闻音不接多托雷的话茬。
她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用一种冷漠的,审视的,几乎掩盖不住杀意的眼神打量他。
她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想到刚刚来到提瓦特时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歌女,想到那时被他和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命运,想到审判台上面目模糊的贵族和平民。
她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片刻,她稍稍收敛了一身杀意。
“想好你的措辞。我会再来找你。”
擦肩而过的瞬间,少女声音冷冽。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多托雷。”
眼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多托雷按住额角,低声轻笑起来。
“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心灵却依旧同蝼蚁没什么区别——毫无意义的人类的情感,就可以束缚乃至掌控你——”
“所谓的力量,便也成了天大的笑话,呵——太可笑了。”
他垂下手,眼底一片浓重的讥嘲,视线也随之转向满地昏迷的守卫。
“你该不会以为,这会对我造成什么麻烦吧?”
“处理掉。”他吩咐道。
“快,往那边去,刚刚有人影闪过去了!追!”
一大团人影从闻音的眼前晃了过去。
她隐匿在阴影里,眼见那身影都消失了,才慢悠悠地从藏身地晃了出来。
她仿佛割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冷静地思考,下一步应该去什么地方。
另一个急躁甚至于迫不及待——
多托雷的话,听起来好像异常荒谬。
但是,仔细回想,当初那一地刺眼的血色里并没有证据表明,阿娜伊斯真的已经死去——甚至连她的身体都无处瞧见。
所以说,不是司法总官毁掉了
阿娜的身体,而是博士从中作梗,带走了她——
闻音狠狠地咬了咬牙,眼睛里浮现出三分凶戾来。
杀了他——杀了他!
闻音甚至不得不释放出一点冰元素施用于自身,才能勉强压抑住从心底攀升而起的杀意。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不知为何博士的本体和切片起了嫌隙,阿娜伊斯的身体会被他们如何利用——
闻音只要一想想,便觉得暴怒的火焰从最深的心底燃起,几乎要冲破这一身皮肉的束缚,将整座智慧宫连同里面的多托雷都烧成飞灰。
她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嚼了又嚼,仿佛那人的血肉和骨髓都被自己嚼碎噬干。
她沉下眼睫,压住眼中极致的愤怒。
这一会儿功夫间,她已经恢复了自己之前的打扮,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大道上乱晃。
“客人!客人!”耳熟的呼唤声在一边响起。
闻音下意识回头,眼中余怒尚未褪去。只不过隐藏起来,并没叫人看到。
她正对上一个叉腰看着自己的占卜师小姑娘。
——不知不觉,竟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闻音觉得,三十人团的守卫大概也不会查到这里来。
“客人,来来来,我再给你占卜一下——之前你留下的摩拉太多了,远超过一次的卜费。”
“这一次一定会准!我保证!”
闻音陡然想起上一次的卜相来。
“在旅途中遇见未曾料到的惊喜”——这是指阿娜吗?
她原本没有什么占卜的心思,但此时沉默了一瞬,出声道:“我有一个朋友——但是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我想问,她会平安顺利么?”
占卜师挠了挠头,表情一瞬间似乎有些为难。
根据占卜的结果,你可不是只有一个朋友,而是一大群——那么一大群呢!
但是下一刻她再度露出神秘的微笑。
“就让伟大的占卜师为你探知命运——”
“嗯哼哼,嗯哼哼。”
“被碾进尘土里的花,会重新绽放在枝头吗?”
“就像是太阳总会重新升起,月亮也总是会落下,月明圆缺,都有定数。谁能扭转命运呢——”
占卜师轻声说。
“你可以扭转命运。降临者。”
闻音瞳孔猛然缩紧。
身处市井之中,周围满是繁华和喧闹。
但是此刻,她却觉得灵魂飘忽升起,沉到了另一片安静的空间。
明明眼前的场景没有变化,周围行走的人也都如常。
但好像天地间一切都倏然远去了,只有闻音和眼前的占卜师。
闻音并没有抽出行囊中的长刀。
但是,周围的元素流,已经在她的掌控间悄然流动。
空气中似乎泛起了凝滞的稠意。
她在等着眼前的“占卜师”说下一句话。
“命运如同天上的星星,看上去像是恒久不变的。但是,就将遥远的无数年之前,天空上也许并没有星星——没有什么是永恒,就像命运也不是永恒——”
“你是为了改变它而来,是吗?”
闻音面色不变,瞳色仿佛初春山间融化的轻雪。
她想,她可能已经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
“我能在你身上嗅到‘祂’的气息。你已经见过‘祂’了,是吗?”
“在遇见祂之后,你依旧能拿到那枚岩神之眼,我想,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请到我的宫殿来吧,我想真正地见你一面。”
“你知道的,如今的情况,我没办法保持这样的状态太久。教令院说神明遇刺,某种意义上倒也不错。但,我会尽力解答你的疑问,告诉你关于世界树——关于世界的真相。”
神明于意识世界中投下絮语。
下一刻,灵魂重新落回地面。
像是凝滞的时光开始重新流动,周围的人也骤然灵活起来,各种声音也重新传入耳端。
聒噪的。吵闹的。令人烦躁的。
但同时,是具有生命力的,明快的,生机勃勃的。
“呃。”占卜师脸上的表情有点懊恼。
怎么给客人的占卜结果都这么差劲呢,这让她怎么有脸收钱——
“客人,不如——”不如我重新给你占卜一下恋爱运吧,这可是少年人最喜欢占卜的东西!
但是占卜师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客人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却没见到客人的身影,只有桌面上,又放了一个装满了摩拉的袋子。
“天哪——天哪!这位客人该不会是摩拉转世吧,怎么会有这么多摩拉!”占卜师捻起小袋子,语气惊叹道,“真希望她天天上门占卜,事业运也行啊!”
像是天平的两端。
左右分别响起不同的声音,分别用自己的方式干扰闻音的判断。
左边的声音来自大慈树王。
“即便你什么都不做,‘祂’也不会忽略你。在一群小小的星星里,月亮的光芒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世界树曾经短暂记录过你的存在,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见了,所以,如今的你,仍然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
右边的声音来自多托雷。
“换做别人自然没有底气给出这样的承诺,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只要你想,你是能挽回她的生命的——只要你想。”
“不过,瞧你现在的神色——啧,你不会不想让她活过来吧?不过没关系——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其他合作。”
多托雷说话时的声音撞进脑海里,无端叫人异常烦躁。
闻音半阖上眼,月光穿过苍穹,投在眼睑上,一片清透的银白色。
她仰躺在须弥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顶端,整个人仿佛要沉入无边的月色。
或许是她躺着的时间太久了,竟然有小动物凑到她的身边,在草叶里翻找食物吃。
脸颊上传来一点柔软的触感。
像是有什么东西,伸出小短手在戳自己的脸。
闻音没有睁眼,好像已经昏睡过去了一般。
触感愈发强盛,对方似乎是有点焦急似的,又加大了力道。
——这小东西力气挺大,居然还有一点痛。
元素视野早已经勾勒出这小东西的形状,是一只蓝色的兰那罗。
蓝色的,倒是少见。
“那菈起来!大铁块滚滚来了,不要睡了。”
兰那罗急的实在是没有办法。
眼前的那菈明明还活着,睡着的时候却好像完全死掉了一样。难道她马上要变成种子,种到泥土里去了吗?可是大铁块就要来了啊!
可是兰拉吉的兰迦拉梨没有进攻能力,攻击不了大铁块。
再不跑,那菈就连变成种子的机会就没有了,她会被大铁块踩碎,砰砰,像是枯木。
兰拉吉很着急,但是兰拉吉没有办法。
它又推了那菈一
把,但那菈就是没有动静。
大铁块靠近了,地面都在这样的震动下发出巨大的砰砰声。
——pong!
大铁块一脚踩了下来!
兰拉吉瞬间展开了自己的兰迦拉梨。
它的兰迦拉梨偏向与净化和治愈。这种情况下,只能希望自己的兰迦拉梨能救那菈一命。
但是下一刻,兰拉吉瞬间飞了起来。
视角越变越高,轻盈地飞上了天空,笨笨的大铁块都落在了脚底,然后就听见几声金属崩坍的声响,咔嚓咔嚓几声,大铁块就哗啦哗啦地摊成一团不会动的硬块了。
“?那菈好厉害。”
闻音从容地落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头顶上的兰那罗拍了拍手。
——那手怪短的,居然也能拍出声响来。
闻音想。
刚刚削断遗迹龙兽的时候,不小心被飞溅的金属细块划伤了手臂,但是那伤口在兰那罗的兰迦拉梨作用下,转瞬就愈合了。
闻音盯着手臂上只剩下一道浅浅白痕的伤口,有点发呆。
头顶上的兰那罗却不消停,扭着劲儿动了动。
闻音抬手,一把把兰那罗揪下来。
对方似乎完全没感觉到闻音心情不妙,头顶上的紫色小叶子转了两圈,软软的身体在闻音掌间一扭,换了个更舒服的方式。
但是没从她手底下逃开。
“那菈?要不要来,去兰拉吉的家,果子很甜,那菈都喜欢。”
闻音:“不。”
她把这个名叫兰拉吉的小兰那罗放回到地面上。
兰那罗仰头看她,黑线条嘴巴下撇,瞧起来有些失望。
在某一瞬间,闻音脑袋里闪过了很多邪恶的念头。
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说:“你该回去了。兰那罗不可以黑天在外面乱晃,很危险。”
很危险,会被坏人抓走做实验,然后被切片。
兰拉吉反驳道:“兰拉吉有名字。那菈笨笨,记不住兰拉吉的名字。那菈小孩子才危险,兰拉吉不是那菈,也不是孩子。”
闻音抱着肩膀看它一眼,眼神冷淡,没说话。
兰拉吉跑远了。
这种小东西,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快,一晃眼就不见了。
闻音也不在乎,只是安安静静地又躺了回去,继续刚刚那个姿势。
但是安静的时光相当短暂。
闻音只觉得不过是打了个盹儿的功夫,兰拉吉去而复返。
一小堆粉红色的墩墩桃被放在一个大叶子上,摆在闻音的身边。
耳边响起咔嚓咔嚓啃果子的声音。
“咔嚓——”
“咔嚓咔嚓——”
闻音不动。但她好像也不觉得烦。
“那菈笨笨不吃果子吗?果子是甜的,那菈都喜欢。”
闻音看都不看一眼。
“那菈喜欢墩墩桃,是因为可以卖了它换摩拉。”
白天在须弥城的时候闻音看到过,墩墩桃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在市集上就有小摊子在售卖,而且价格不菲。
兰那罗不懂什么叫摩拉,它只是又拿出一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
“甜是什么?是让兰拉吉觉得快乐吗。”
那菈不说话了。
兰拉吉吃着果子,看见那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竟然让兰拉吉觉得有点害怕。
有一点像——像是那些对兰拉吉心怀不轨的坏那菈偶尔看到兰拉吉时会露出的眼神。
兰拉吉不动声色地往回缩了缩,有点想跑。
它又啃了一口果子,只是这次的啃果子的声音很小。
——可是这个那菈,她身上有“千树之王”的气息,应该不是坏那菈啊。
兰拉吉有点谨慎地回望了一眼,发现那菈不再看它,又转过头去。
那种让兰那罗觉得危险的感觉消失了。
“以后少靠近那菈。”它听见那菈笨笨静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说,“兰拉吉。不要靠近那菈。”
咦,那菈笨笨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
她还收下了一个粉红果子。
“收下了果子,就是那菈朋友。那菈笨笨,是兰拉吉的朋友。兰拉吉会记住朋友的话。”
蓝色的兰那罗似乎高兴起来,头顶上的叶子也快活地转起来,把正坐在地上吃果子的兰那罗带上空中,在闻音面前晃了好几圈。
安静的夜晚。高山上的一块柔软草地。
月色是温柔的,纯白的,融融地洒下来,风很轻柔,空气里有墩墩桃汁水的浅香。
她们的身边,是遗迹龙兽的残骸,沉重而锋利的金属躯壳还在冒着黑烟。
但是,月光下,浅蓝色的兰那罗快活地围着它的新那菈朋友转圈。
似乎是有不知名的歌谣响起,慢慢地,慢慢地,顺着风吹到了很远很远之外。
闻音不知道兰那罗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那个在山崖顶上,本来只是想理理思路的晚上,最终以闻音被五只兰那罗围着唱歌收场。
闻音无数次动过“这么多兰那罗,抓一只吧”的心思,但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躺在草坪上看着星空,听兰那罗的歌声越传越远——
兰那罗是那菈的好朋友。
兰拉吉是那菈笨笨的好朋友。
最后,分别的时候,那个浅蓝色的,明明看起来更笨的兰那罗小声道。
“啧——想要抓兰那罗确实是件麻烦事,竟然连你这样的身手也不行么。”
多托雷在纸面上写写画画,神色间闪过思量。
闻音抱着肩膀,声音冷淡。
“准确说来,我们之间没差太多。你做不到的事情,我自然也做不到。”
多托雷显然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闻言没有丝毫怀疑,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话。
闻音端起杯,浅浅抿了一口咖啡。
味道有点怪,和她曾经喝过的那些不大一样。
不过,单单闻香气倒是差不多,闻音也不再计较太多,全当是平替安慰安慰自己急需要□□抚慰的心。
“这种东西,最好不要喝太多。”耳边响起多托雷冷淡的声音,“里面的物质会强行振奋人的精神,短期或许瞧不出什么,长期的话,只会让人类脆弱的身体更快走向崩塌,就像是邪眼一样——你应当懂邪眼会给人类的身体带来的负担。”
闻音连给他一个眼神都欠奉,又喝了一口。
倒不是出于什么偏偏要和他对着干的心思,只不过完全没听进去罢了。
多托雷也不再自找没趣。
“兰那罗这里行不通,恐怕就要麻烦你去稻妻走一趟——”
话题转变的太快。
闻音斜睨他一眼。
比起“稻妻当真有什么东西于他们的计划有益”,闻音更愿
意相信“多托雷接下来在须弥又有大动作希望她赶紧滚蛋”这样的理由。
“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写满了质疑,不过,我还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欺骗你。”
“而且,你还需要知道——我的切片,现在大概率就在稻妻。”
“大概率?”闻音从咖啡朦胧的雾气中抬眼看他。
一片浅白色的雾气中,她的眉眼显得柔和且温柔,于是连带着她嘲讽的语气都仿佛温和了些。
多托雷眯起眼睛。
深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一点恶意来。
只不过隔着白雾,两个人眼中的光都瞧不真切。
“或许是当初制作的技术并不成熟的原因,我和那个切片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所以,我对他的了解尚还停留在分别之前。”
“那时他同我说,他发现,稻妻的神明,在制作一样绝妙之物。”
多托雷的声音里,隐隐带上了几分狂热。
“那是来自失落古国的绝妙炼金技术——”
像是深水里慢慢爬上一丛青绿色的藤蔓,探出柔软的枝,长出洁白的花。
闻音早已经褪去色彩的记忆里,浮现出一丛透白的清雪来。
在经历过黑暗灾厄的年代,雷神为追求永恒而决心制造的造物——
纯白的,连心也是剔透的人偶。
闻音没有说话。她安静地看着多托雷,看他眼底显出一片晃动的碎光。
如果闻音没记错的话,多托雷后来制作切片的技术正是来自于人偶。
但是,只是为了找到制作切片的方法,会让博士的本体露出如此的神色么?还是在他已经制作出了威胁自己生命的切片的前提下?
如果说是为了阿娜伊斯,就更不可能了。
关于人偶。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是被眼前的家伙渴望的——他想得到什么呢?
闻音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压下了唇边一丝冷笑。
“过些日子,我会去稻妻一趟。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见到阿娜伊斯的身体。”
她说。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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