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坚被卡主脖子,呼吸困难,大脑一片混乱,身体止不住的抖。
活了这么多年,嚣张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这样对他,刘坚也从未觉得,自己距离死亡那么近。
他是见过神司的,可只是遥遥一眼,下意识觉得圣殿中的人与他活在平行的两个世界,不会有交集。
可是现在,他们不但有了交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刘坚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下那只胳膊,可是缺氧让他的身体失控,他的手抬了半天,都没能沾到宋淮青的半个衣角。
他只能目带祈求的看着那人,以示求饶。
纪雅珺犹豫着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也被神司的模样吓了一跳,可看着面目青紫、快要断了气的刘坚,纪雅珺还是小声说道:“大人……手下留情,他快死了。”
若这只是侍从奴仆,她也不会说什么的,若这是圣殿中的人,她同样不会说这种话,可那是刘坚,纪雅珺知道刘家近来是何等得意与风光,刘坚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有了纪雅珺的话,宋淮青手下的力道倒是轻了一些。
刘坚得到了喘气的机会,深吸一口气,嗓子如同破风箱拉起来一样的粗粝呼气,他狼狈的咳嗽着,止不住的往后爬去,想要逃离这要命的地方。
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小小的寝宫就已经被白袍圣徒给层层包围了起来,而他唯一的忠仆刘生,也早已因为疼痛和失血昏迷倒地不起。
刘坚又害怕又后悔,可是那神司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见他想要逃跑,再次走到了他的跟前,对方的脚步不紧不慢,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命线上一样,让他止不住的恐惧。
宋淮青站在他的面前,冰冷的重复道:“她呢?”
她?
谁啊?
刘坚浑浊充血的双目一瞬有些茫然,然后他的目光慢慢挪向神司身后的空床,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他的话。
可是……
“我……我不知道……”
刘坚抖着嘴,和着嘴里的血沫子说出这句话的之后,不但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心中那种惶恐反而愈发的强烈。
果然,没人相信。
纪雅珺眼睁睁看着神司大人怒极反笑,转身将刘坚给带走,并下令搜宫,直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她才傻傻的反应过来,她后退一步,被侍女扶住。
侍女担忧的问:“您没事吧?更深露重,咱们也快回去吧。”
纪雅珺点点头,神思恍惚的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她忍不住的想,难不成乔薇薇还与圣殿有瓜葛吗,难道她的身份不止小宫妃这样简单吗,否则为何值得神司这样大动干戈啊?
纪雅珺想的问题,也是朱新正在想的问题。
朱新幼时就被选入天都城,成了圣子的侍从,他随他从天都城来到古兰王都,随他的主子从圣子到神司。
或许有些机密,他无权参与,可朱新敢说,作为一个忠心的侍从,他绝对知道有关于主子的所有事情。
现在,朱新不太确定了,他不明白主子这莫名其妙的态度,也在猜测,这是不是连他都无权知晓的秘密计划。
所谓关心则乱,宋淮青心中说不出是懊恼更多还是愤怒更多,虽已离开,但是那只疯狂发情的猫叫还在他脑中久久回荡,刺激着他的心脏。
寝宫没人,可中了那样的药,不管是刘坚把人给藏起来了,还是乔薇薇自己逃了,她都依然没有脱离危险。更何况一旦中了那种东西,她怎么可能还逃得远?
圣殿是神圣之地,水牢是惩处圣殿中犯戒者的私地,同时也是圣殿中的秘密,所以这一夜,皇宫一角灯火通明。
一废宫深处,被堵住的痛苦哀叫久久不绝,红色的血淌了一地,濡湿了地上的枯草与尘土,连破晓黎明的清风都吹不散的血腥气染透了荒园中的草木。
朱新端着托盘从寝宫破败的灰色台阶走下,抬头看看天边初生的朝阳,甚至觉得那朝阳都被血雾笼罩,蒙上了一层血色,红的不详。
他手中的托盘是白色的,托盘上的绸布也是白色的,可是那白色的绸布上已经开满了怒放的血花,染出血花的,是在照样下泛着金属冷芒的铁钳,除了成年人小臂那么粗的铁钳,还有发钝的旧斧头、沾着肉沫与毛发的剪刀、荆棘编织成的绳子……
朱新知道,他的主子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对待犯戒的圣徒,他向来冷硬。
尽管是那样,朱新也从没想过,有一天,那样一个手执莲玉珠,心系天下人的慈主,会亲自拿起这些腌臜的工具,像一个冷漠的屠夫一样对待一个囚犯。
那样子,像是要走火入魔啊……
“嘶……”
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关窍,朱新狠狠抽了一口气。
是了,那不对劲的状态,可不是就要走火入魔吗……
晨曦的第一缕光从残破的窗棂上折射到扬尘的废殿,白衣神司再一次重复那个问题:“她在哪?”
然而,刘坚已经没有了回答的力气。
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来的痛苦愤怒,再到无力挣扎,求饶的话说尽说透,他现在被折磨得没个人的模样,早就有了死志,心灰意冷的无力解释,恨不得让面前这比魔鬼还要可怕的男人直接杀了他。
偏偏,这些人不知给他喂了什么药,他都这样了,却还是吊着一口气。
真是生不如死。
早知道是这样,不管那女人如何国色天香,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可惜根本没有早知道。
得不到回答,宋淮青终于也停下了手。
没有,搜宫没有,抄了刘家也没有,可是她能去哪?
宋淮青想要迫使自己冷静思考,可是当那只母猫在久久得不到纾解后凄惨的暴毙之后,他脑中那根弦断裂得迅猛又突然,他阻止不了自己了,他害怕那人已经变成一具凄惨的尸体,只要一想到这里,他便无法呼吸。
朱新心惊胆战的看着从残破大门后面走出来的主子,犹豫着问:“主子,那刘家……”
刘家可不是那么好动的,那家的家主还随伏枫在南线打仗呢,要是知道后面有人掏了老窝,还废了他的儿子,那还不得气炸?
宋淮青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只是他并无惧色,只是在想到伏枫的时候,眼中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厌恶:“那个废物,如果实在做不来这皇帝,那就换人吧。”
伏枫一心想要收拢权利,可是除此之外的事情全都做得很糟,比如那不知节制的□□,比如这混乱无序的宫廷,偌大古兰王宫,连像样的规矩都没有,纵容一个外臣在自己的后院放纵,他若真不想当好这个皇帝,那趁早就不要当了。
朱新震惊的看着他的主子话语字句中随意玩弄权势的模样,结结巴巴的说:“主……主子……您……”
宋淮青咳了一声,攥紧了透红的丝帕,打断他道:“我知道。”
身为执掌圣殿的神司,他已经失职了,他心思混乱、不受控,滥用私刑,没能经受住人性的考验,致使心莲合拢,他已经不配做神司了。
他清楚明白的知道,此时他该斩断这令他方寸大乱的一切,将一切回归到原点,可是怪异的,在他的心中,仿佛苏醒了一种比信仰还要深重的执念,那执念凌驾于他的所有之上,让他去遵从最原始的本能。
……
乔薇薇与香林乔装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吃了东西才出城去,吃东西的时候,她朝店中的老板打探了半天,问了很多香林根本听不懂的问题,那店老板当她们两个是外来的,笑着答了她的问题,还热心的给她介绍了皇城中好吃好玩的地方。
乔薇薇笑着与老板道谢,临走的时候还买了不少吃的。
出了大门,香林还是没憋住,纳闷的问她:“主子,你干嘛问那些话啊,那些我就都知道啊,你想出来玩还用找别人打听啊。”
乔薇薇跟本不是想逛皇城,她问了一大堆问题不过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她也没去热心老板推荐的那些地方,而是转而朝皇城外的山上跑去。
这下子,香林总算明白乔薇薇为什么要买那么多食物了,因为他们要上山。
香林苦兮兮的跟着乔薇薇,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上山,她问,乔薇薇就告诉她他们要上山找东西,她再问找什么,乔薇薇就说金手指。
可什么是金手指啊?
香林觉得自己已经听不懂一些人类的语言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她们就一直扎在林子里面,捡了不少白色的石头,捡了石头之后,香林又跟着乔薇薇往城外跑,沿途买了不少奇怪的东西,最后乔薇薇在城外的小客栈把自己给关起来了,开始捣鼓自己的东西。
虽然原本的剧情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但身为穿越人士,原主也不可免俗的在这乱世里面拿出了穿越三件套,其中的第一座硝石矿,就是在皇城外的山上发现的。
乔薇薇打算给自己弄点更厉害的防身法宝,所以她就打起了这个主意,有系统的帮忙还有她自己的经验,她做这个轻车熟路的,一点也不费力,成品的安全系数也很高,带着上路不成问题。
乔薇薇带着香林一路下山,中途还看见了一波鬼鬼祟祟在山中摸路的人,她有点疑惑,但也来不及去细探,只能尽量躲避,走好自己的路。
走在快要下山的小路上,又是一阵叫嚷和马蹄声,香林这一路心惊胆战的,眼见着就要下山去了,一颗刚放下的心又被狠狠提了起来,拉着乔薇薇就往旁边的树后面躲。
“站住!不许跑了!”
“还跑,臭娘们,你是不是找死!”
乔薇薇也趴在树的后面,悄悄往外看,只不过这一看,她愣了。
那有些狼狈的人脸上沾了泥污,头发也脏乱,乍看之下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可是那人回头的一瞬间,乔薇薇认出了那双眼睛。
伏岚!
她不是去了农司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既然是伏岚,那乔薇薇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乔薇薇让香林多在原地不要动,深吸一口气,猛冲了出去。
后面的追兵明显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拉着他们的犯人就往山中一阵狂奔,当即又惊又怒,箭矢不要钱似的射了过来。
乔薇薇拉着筋疲力尽的伏岚往山中的小路上拐,小路狭窄,没法策马,会拖慢那些人的速度。
她这阵子在山中转圈,也算是熟悉这里的路了,拉着伏岚七拐八拐,足足绕着山转了半圈,才算是彻底甩脱了那些人。
伏岚一开始逃得很绝望,因为身后那些人穷追不舍,而她也已经到了极限,她以为自己这次活不成了。
可谁柳暗花明,绝路尽头,又有人把她给救了。
她当然没认出那穿了一身男人衣袍的人,可当时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她多想,后来,半路上,那人用本声对她表明了身份,听出那声音的一瞬间,伏岚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又是乔薇薇把她给救了!
两个人在隐蔽处眼看着追兵奔向相反的方向,乔薇薇这才长长呼了一口气出来。
两个人来不及交流,她从自己的随身包裹中翻出了备用的衣裳,催促她换装。
等到彻底安全下来,伏岚才急迫的问她:“你怎么出宫来了?”
乔薇薇叹了口气,把刘坚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忍不住问伏岚为什么变成了那些人口中的逃犯。
听了乔薇薇的话,伏岚的面色本就不好看,被她这样一问,她的脸更是由青转白。
伏岚情绪低落的对乔薇薇说了她的遭遇。
她的车架在半路被截杀,但因为两个圣徒武艺高强,所以为她争取了逃跑的机会。当时生死攸关,情况紧急,她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密林里面,靠里面复杂的地形暂时甩脱了后面的追兵。
不过因为先前的山顶刺杀,这次她长了个心眼,临时改了路,那么短的时间里,如果不是伪装在她身边的眼线,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到底走哪条路。
伏岚拆穿了贴身侍女的身份,可是她醒悟的太晚了,只能逃命去。
那座是反叛军薛家军的地盘,起先她是不知道的,后来她被巡山的队伍给抓了起来,关在了他们的地牢里。
薛家军那群人格外在意山下那些死人和打斗的痕迹,于是伏岚就被拎了出来。
她的身份也根本瞒不住,因为那车驾上面流落下来的东西都太招眼了。
薛家军的头领有意找她谈话,于是她佯装妥协,趁着夜色偷偷逃了出来。
乔薇薇很佩服:“你居然能从那里逃出来?”
伏岚苦笑:“你就别取笑我了。”
她肯定是用了手段的,身上也带着迷香,就算是这样,不还是被发现了,一路狼狈的差点送了命吗?
乔薇薇很严肃的看着她,问:“那你打算回宫?”
伏岚沉默了。
半晌,她才艰难的说:“他不会放过我的。”
原先她不相信,可是现在,她自觉已经主动退让,并且退无可退,可死亡还是一点点向她逼近。
她总算相信了,伏枫不会放过她,无论如何,他想让她死。不管是忌惮她与圣殿亲近,还是别的,哪怕他们是亲人,他还是想让她死。
她没说那个人的名字,可是乔薇薇明白。
乔薇薇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攥住了她的手:“你一点都不满意现在皇宫,是不是。”
伏岚眼神一闪。
乔薇薇继续道:“你看这无序的皇宫,乱成一团的世界,你心里明明有那么多想法,可你偏要指望伏枫,希望他能做好。”
听见伏枫这个名字,伏岚条件反射的抖了一下,可是她的眼神闪烁间,开始动摇了。
“可他根本就做不好,人不能什么都指望别人。”
伏岚的身体轻轻的抖着,神色变来变去。
香林已经麻木了,自从逃出宫来,乔薇薇就一直都没按常理出牌。
她该庆幸的,因为她终于能听懂乔薇薇在说什么了。
可是她却宁愿自己这次听不懂。
因为她在撺掇大公主……造反啊!!
她麻木不是因为她习惯了,而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着的伏岚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她冷静的问:“你想要什么?”
她只是心软,可她并不傻,乔薇薇能救她两次,还能带着她的侍女逃出皇宫来,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所以她到底想要什么?
伏岚在很严肃的问她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她心中划过无数猜测。
可是没想到这样严肃的问题,乔薇薇依然没有给予她意料之中的回馈。
她只是幽幽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东边的方向。
她要是说她打算跟圣殿抢人,伏岚怕是现在就要让她下不了山了。
朱新小心翼翼的走进寝宫,原本向神司禀报南边境的消息。
可是宋淮青却对他说:“不用说了,我亲自走一趟。”
这么多天,他也终于从冲动中稍微清醒了一些,虽然没找到人,可他也没找到尸体,这就是好事。
事情总要一点点做完的,宋淮青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犹豫。
他要找人,要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朱新心中一沉,终于忍不住了。
天都城等级分明,原本像他这样的侍者,就是侍者,他们几乎不对旁人说与姓名,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都是圣徒。
朱新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他习惯了做了一个透明人,履行着一个侍从的职责,为了能一直留在他所仰慕的圣子身边,他竭尽了全力。
哪怕事情失控的夜晚,他也依然老老实实的当做一个下属,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可到了如今,听见宋淮青的话,朱新终于忍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跪在了宋淮青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路。
朱新祈求他:“主子,您能不能不去?”
南边境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圣女的地界,去了那里,不就是要回去请罪的意思吗?
可在天都城,犯戒是什么下场啊,那是要没命的!
朱新觉得,身为天都城的老人,他是有话语权的,那人人心中的安乐之地,其实也藏污纳垢的。
人吃五谷杂粮,活在嘈杂人间,谁还能没有私心呢?哪怕是那圣女,他也隐约知晓,对方没那么干净的,甚至有那城中位高权重的人,私下还养了禁脔。
只不过那些私欲无法放在台面上,只要不说,就没人知晓。
他的主子只是更特别了一些,他是种了心莲的人,心莲是很重要的宝物。
可他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因为没发生的事情受罚呢?
朱新觉得,再也没有比他的主子更好的人了。
他也有私欲,现在,他的私欲就是不想让他去送死。
朱新跪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他崇敬圣子的正直无私,所以一直对他死心塌地。
可现在,他又开始恨他的正直与固执,恨他的眼里揉不得沙。
对别人苛刻,对自己更是不讲情面。
色戒色戒,可他的主子甚至都没能与那宫妃发生关系,他又为何要因此忏悔呢?
他说:“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不见了,就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不会有人知道的。”
除了伴在宋淮青身边的他,谁人还敢发觉神司的心呢?
那些人都与他最开始的反应一样,以为那是什么计划。
他们不说,就没人知道的,就当这事一桩隐秘的禁忌,他们谁都不要再提。
宋淮青叹了口气,对他说:“做了就是做了,你能骗别人,可骗不过自己。”
朱新泪流满面,重重磕下自己的头,直接磕出了血。
“主子,求求您了。”
情爱不过是稍纵的云烟,您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还有尚未完成的使命,所以——
“求您……忘了吧……”
现在就忘了,都还来得及。
宋淮青默默叹气,忍着喉间腥甜,拍了一下这忠仆的肩,走出门外。
只留朱新还跪在那里,崩溃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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