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公子为什么笑?
衣公子凭什么笑?
是衣公子蠢到看不清形势,还是他早有后招?!
下一瞬,包间内众人便知道了答案。
逃命的关七也知道了答案。
那楼上窗边的衣公子。
刚才被关七轻飘飘一眼、不看在眼里的衣公子。
他清喝一声——
“天下第七!你还在等什么!”
衣公子这一喝,便喝出一个人来。
背着包袱的天下第七,出现在逃路的关七面前。
“又一个登峰境!”洪七公惊道!
这偌大的汴梁,但跟诸国比起来又确实小得不能再小的汴梁,怎么能藏着那么多绝顶高手?
这个新来的登峰境,阻得住重伤逃亡的关七么?
答案是衣公子的又一声清喝:“元十三限!你还在等什么!”
又喝出一个人来。
“这是……又一位登峰境大圆满!”洪七公再惊!
洪七公惊,赵旉和方应看和米苍穹也惊,身侧的诸葛正我却面色倏变。
元十三限!
他的同门师弟元十三限!
与他相斗多年、甚至不惜效力奸人蔡京的元十三限!
诸葛正我冷色质问道:“衣公子,你怎么请动的元十三限?蔡京又为何要插手今天的事?!”
衣公子道:“因为我要擒关七!因为一个天下第七还不够关七塞牙缝,而我正巧,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说罢,衣公子对赵旉感激笑道:“赵公子,既然你手握这屋内的两至臻两登峰境,都不敢放手一搏,那我与蔡太师,就感谢你的谦让,将关七这至臻境笑纳了!”
赵旉勃然变色。
诸葛正我冷然肃目。
他站起来道,身上的压迫力节节攀升,礼节地拱手作揖道:“衣公子,天下无双的孟尝君衣公子!你已决定好,要站在奸人蔡京那一边了?”
衣公子捻动缠在左掌的淡黄蜜蜡珠链,从容笑道:“不。我从不站在任何人的一边,飞衣商行也不会被任何势力驱使。
“我一个生意人,向来乐意和一切人交朋友,也从来不自斩门面,特意坏谁的路子。
“我不过和蔡太师谈了笔生意,而我们双方,都谈得很满意!”
诸葛正我却道:“你错了,衣公子!你既然入了这汴梁,掺和了这朝中局势,就别再妄想明哲保身!既然你已倒向了奸人蔡京,我小北宋土地上的忠义豪杰,便也再容不下你!”
他说罢,也不听衣公子的回答,一个轻身跃纵,便擦着衣公子从窗户跳出,如燕子斜飞,飞落到元十三限面前!
两位同门却敌对的高手一个照面,目光一对,便不言自明,悍然交手!
“唉,”正红衣袍的赵旉走到衣公子身侧,扶住窗沿,一声轻叹道,“孤碍于多方掣肘,再三审慎,到底是叫衣公子你,给拉入了这汴梁帮派斗争的漩涡啊!”
竟已是用上了身为南宋贤德太子的自称!
赵旉这等自称一出,洪七公倒无反应,他身后的方应看、米苍穹,则立刻低首躬身,行礼道:“但凭赵公子吩咐。”
赵旉望着那三合楼下,轻声道:“米公公,孤要劳烦你,去拦下那位天下第七了。”
“谨遵赵公子令。”
米苍穹反身走出包间。
等他走出悦来客栈的一楼大门时,楼上包间中人向下望去,米苍穹手中已多了一根棍子。一根要命武器的棍子!
赵旉继续道:“方小侯爷。”
“在。”方应看笑容非常真诚地、郑重地应声。
三合楼下,诸葛正我与元十三限战成一团,米苍穹与天下第七战作一处,关七因方才被两人阻了一阻,又被两大帮派的几大高手缠上,越战越吃力。
王小石却不做趁人之危的事,已经束手一旁。
赵旉道:“便麻烦你,去挡下那关七了。毕竟衣公子都这般筹谋了,孤再不将关七圣这至臻境纳入麾下,实在有负衣公子这片望孤成龙的心意!”
衣公子闻言,笑笑不说话。
右手捏着小勺,徐徐往林大掌柜带来的姜汤里加糖。
方应看道:“赵公子,我力有不逮,还请七公相助。”
“这……”赵旉却犹豫。
便听洪七公道:“赵旉,当初说好,我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危,别的一概都不插手。再说我北丐洪七公,也不做这种几人围攻一个重伤高手的事儿!”
又转头对衣公子不解道:“你都赌了关七胜了,怎么还早早安排了人围攻他?要知道,关七可没入那传说中的至臻之上,还被雷劈了个重伤!莫非你一开始开的那赌局,信誓旦旦预言关七能入至臻之上,都是在玩我们、给我们送钱?”
衣公子道:“当然不。时间就是生命,我何必要浪费时间来玩你们,还是输钱给你们来玩?
“你想多了,七公。我虽是个生意人,但也是个赌场高手!我开赌局至今,未逢敌手,从未输过!”
又对方应看道:“方小侯爷放心去战吧,七公就算现在不动,也很快就有机会下场了!”
洪七公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衣公子道:“因为要不了多久,就不是几大高手围攻关七这重伤的至臻境一人,而是关七这至臻之上的武学巅峰,碾压在场所有高手——”
他话音未落,右手松开勺子,拇指食指沿着暗蓝衣襟往上爬去,摘下领口上镶着的青绿猫眼石,随即翻掌屈指,手掌筋骨紧绷蓄力,耳畔一声清脆弹指,那价值不菲的青绿猫眼便出现在三合楼下越战越乏的关七眉心!
几大高手共战的的战斗场内忽然乱入一粒猫眼石。
一粒无内息加持,仅凭技巧准头,便出现在此的猫眼石!
好快的猫眼石。
好准的猫眼石。
一粒从天而降的猫眼石。
出现的时机那样巧,出现的位置那样隐蔽,巧得战斗中的苏白雷狄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猫眼石!
唯有旁观战斗的王小石急急暴喝:“小心!”
还有关七。
被围攻的、重伤的、力有不逮的、眉心即将被命中的关七!
关七轻轻偏头,像避开风吹来的柳枝般,避开了这粒神出鬼没的猫眼石。
这一切,摘、射、现、喝、避,全发生在眨眼之间。
关七避开那猫眼石,目光陡然射向楼上窗边的衣公子时,被衣公子松开的勺子才刚刚落回糖罐,溅起一些雪白甜蜜的碎糖。
三合楼下,围攻的苏白王雷狄几人,都随即望向猫眼石的来路——河对岸,悦来客栈楼上,窗边暗蓝衣袍、披珠挂玉的衣公子。
他们都被衣公子这一手惊住了。
衣公子为什么这样做?
衣公子不怕被关七杀了吗?
关七没有惊。
关七是疯,但不是傻。
关七远远望了衣公子身后的阿康一眼,感应到对方的至臻境界,便知道事不可为。
关七在河这边的三合楼下道:“你要杀我?”
衣公子在河那边的悦来客栈顶楼窗边道:“我不杀你。”
关七道:“那你扔石头做什么?”
衣公子道:“因为我要叫你停下来,问几句话。”
关七道:“你要问什么?”
衣公子道:“你为什么要逃?”
关七道:“我受了重伤,当然要逃。”
衣公子道:“你受了重伤,何必要逃?”
关七道:“我若不逃,不能杀人,就势必要为人所杀!”
这战场中央,他俩竟然就这么交谈起来。
他俩中间形成一种怪异又和谐、敌对又默契的氛围,叫旁观的别人都插不进嘴。
叫人产生一种,就是哪个趁此机会去暗袭关七,都会被所有人责怪“不知趣”的隐悟。
怪了怪了。
关七是个疯子。
衣公子却能和关七聊得兴起。
莫非衣公子也是个疯子?
悦来客栈楼上窗边,衣公子道:“你为何会受重伤?是因为你弱于敌人?”
“我弱于敌人?”
关七横扫众人一眼,厉声笑道:“我不弱于敌人!上天入地,我无敌!罪在老天——”
天空惊雷孕育,河两岸忽明又暗。
“是天要灭我!天要亡我啊!”
忽然间,关七恸然大哭。
如孩子一般哭。
他边哭,口中便茫茫然地喃喃道:“小白、小白!天!你为何阻我找小白!”
关七本是要来抓雷纯,显然是将雷纯认成了他口中的“小白”。然而方才天纵惊雷,劈得他一身重伤,使得优势尽占的他再战不能,只能夺路而逃。这在关七眼中,不就是天阻止他找他的小白?!
执念断人肠。
关七边哭,身上的气势又陡然攀升,声威赫赫,再次摸到那至臻之上的边沿,而天边的雷、专杀至臻之上的雷,阻止关七找他小白的雷,也再一次劈落下来!
天下大亮。
大亮大亮。
亮得三合楼下,河流两岸,所有人物,都看不清雷光之中,关七的身影!
就在这瞬息的大亮之中,众人听见衣公子疑惑的声音:“关七、上天入地天下无敌的关七!天要灭你,你为何不灭天?天要亡你,你为何不亡天?连一个天都不敢斩之,你有什么本事,叫小白对你托付终生?”
疑问声中,苏梦枕和雷损莫名对视了一眼。
白愁飞道出了两人的心声:“这话说得,真是狗听了都要骂一声狗。”
“轰隆隆——”
雷电击落,鸣声轰隆,被波及的三合楼焦黑碎裂,摇摇欲坠。
衣公子还在叹息:“唉,关七、关七!难怪啊难怪,你这么无能、懦弱,甚至一个雷打下来,都不能给小白一个安全的臂膀,我要是小白,我也早早弃了你改嫁他人算了!”
这一个,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最幼稚最玩笑的激将法。
根本不会对任何人管用。
唯独关七。
因为他是一个疯子、一个痴情人、一个悟性奇高的武学怪才,以及——一个半只脚踏入至臻之上的武道传奇!
执念斩天谴。
那雪白雷电落下的中央,显出一个黑色的、弯腰的人影。
那弯腰的人影,缓缓直起脊背,断掌的手臂,向天挥剑!
一剑,爆射出剑气万千。
一剑,斩落下雷光万缕!
以人之身躯,斩碎天象之力!
“小白……”是关七喃喃的声音,“我不杀天,我就为天所杀;我不想被杀,就势必要斩杀这天!”
“破体无形剑气!”王小石惊道!
已经不是先前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而是“破体无形剑气”!
在场的高手都知道,这不是少两个字的问题。
无形的、摄人的气息,从雷中的关七身上,弥漫开来。
衣片碎裂,露出精悍的躯干。
手上脚腕的锁链也碎裂,毛躁的雷电流入大地。
包间内,洪七公猛然扒向窗沿:“至臻之上……竟然真的……存在?”
雷损干涩道:“至臻之上?……关七又突破了。今日围攻,关七已经是第二次突破!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不是我们围攻他一个,而是他围攻我们全部!”
势在必行,无人异议。
众人蹂身再上!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欺弱”一说,王小石亦重入战局。
方应看受了赵旉命令,也跨河而来,加入战局。
六大登峰以关七为圆心,花瓣般围作一圈,悍然跃起!
头顶照下六条阴影。
关七眼中不倒映任何一个人影,他遥遥看向河对岸楼上窗边的衣公子,又掠过去,抬起头,望向远远的高高的天穹,口中道:“明心见性,至人无梦。我见三千梦大江,天落大雷斩黄龙!至臻之上,超凡入圣——入圣境!”
“入圣境?至臻之上,名为入圣境?”洪七公道。
关七随手一挥,挥出一道凌厉剑气,将六人尽皆挥退!
“无形……剑气!”王小石再惊道!
短短几息功夫,关七竟然再进一步!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上雷云滚滚,似有退去之势。
楼上窗边,衣公子饮一口热乎甘甜的姜汤,摇头叹道:“还不够啊。”
赵旉道:“你还打算做什么,衣公子?既找人围攻关七,想要俘获他将他纳入麾下,又出语刺激,助他武学再度进境。自相矛盾,我真看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了!”
衣公子莞尔一笑道:“这很简单。”
赵旉道:“简单?”
衣公子道:“你喜欢看一群猫打群架,还是看一群老虎打群架?”
赵旉道:“当然是后者。”
衣公子道:“为什么?”
赵旉道:“后者更刺激,也更有血性,都打架了,看你挠我我挠你有什么意、思……”赵旉停下,面色惊滞地恍然大悟。
衣公子双掌相击道:“不错,我也喜欢后者!架都打了,那就打个彻底、打个落花流水、打个天翻地覆,打得好看,我看也看得畅快,还最好毕其功于一役!时间就是生命,我可没那么多耐性,看几只小猫在这汴梁,慢慢悠悠地撕扯!”
他方说罢,便再一次清喝,喝出了一个让赵旉脸色倏然灰黑的名字:“米苍穹,你还在等什么!”
牵制天下第七的米苍穹长棍一挥,陡然转向,与天下第七一同,攻向关七!
八人围攻。
八大登峰。
关七这就会怕么?
关七无惧无畏,引吭长啸,口吐一个:“滚!”
这个“滚”字,便化作一道剑气,猝然钉向最近的方应看,方应看便应了这字,避也避不得,胸口凹陷,滚了开去!
“——剑气!”王小石惊得太多!
关七的武功又进一层!
他是神么?
他还是魔?
战中接连进境,这天下还有谁能挡他?
还没完。
关七的双目之中,几乎同时爆射出一对剑气!
不止是眼,他的发、他的话、他的手足、他的衣摆睫毛,都射出剑气来!
无穷无尽的剑气,无敌无当的战神!
围攻的众人不得不退。
天下第七伸手一扬,几张纸飞到众人手上。
这等危急时刻,天下第七却来发小广告?
有什么小广告,这般重要?
是一张阵法图。
白愁飞低头一看,念出上面几个大字:“天罡北斗阵。”
王小石道:“全真教的最强阵法,天罡北斗阵?!”
狄飞惊道:“听闻天罡北斗阵之强,可以让七个堪堪一流上下的全真七子,跨两大境界,围杀一位至臻境!”
天下第七道:“衣公子赞助的阵法,只要关七别再进境到入圣境之上,我们八个登峰境当有胜算,还多出一个可以在旁边掠阵。”
人的力量,在于团结。
八大登峰,以天罡北斗阵为依靠,围战入圣关七,局势终于开始艰难反转。
关七不怒。
关七狂笑。
“好、好!战就要战个痛快!”
这战神、这斗神,这武痴和杀狂,这上一息与人交手、下一息就能将敌人招式纳为己用的武道异人,越战越强,越战越酣,已然沉醉!
衣公子望了望天上散去的黑云。
他向河对岸问道:“关七,武道和小白,你选哪一个?”
关七的动作一滞。
他一滞,便被敌人抓住时机,便受伤。
然而关七毫不在乎,苦思冥想。
他仍留有余力!
楼上窗边,衣公子搁下姜汤,五指拂过暗蓝的衣前,珠玉撞响,赫然奏出一首幽微浩淼的曲!
“叮当。叮叮当当当——”
彷佛大海浪潮淼淼而来,情真情切,音色飘忽,缠绵婉转。叫人情念四起,各自神伤。
熟悉的曲调响起,洪七公一个至臻之上,豁然捂住了耳朵,对衣公子惊道:“《碧海潮生曲》?……不、不对!”
洪七公稍稍用心听了听,才发觉无甚大碍:“你这曲子中不含内力,曲调和感情也和黄老邪的有所不同,你把黄老邪的《碧海潮生曲》改过了?没有内力,你奏这个还有什么用……”
洪七公消音。
因为三合楼下,关七竟然面露痛色,抱头痛哭,身上剑气凌乱四溢,显然有走火入魔之势!
衣公子左手支颐,右手拨动衣前串串珠玉,道:“何须内力?心中有念念丛生,心中无魔魔不侵。心猿不定,意马四驰。我为它取名为:《心猿意马曲》。”
洪七公悚然心惊。
不靠内力加持,但以音乐乱人心池,衣公子此人,不论是音乐上的造诣、还是对人心的揣摩,都着实骇然!
武林中人比试,都是由外破之;衣公子毫不习武,却要叫人由内自破,自取灭亡!
他心中甚至生出怜悯:心魔丛生之下,关七关七,纵然你已入圣,你又能捱到几时?
三合楼下,众人围攻,关七节节败退,痛楚大叫:“小白、小白!我要小白!”
衣公子道:“若要小白回到你身边,需要你自废武功,关七,你可愿意?”
关七不理他:“小白、小白……我要小白!”
《心猿意马曲》的乐声悠悠泛开。
衣公子道:“关七,你可知道当年温小白为何要离开你?”
“小白”这个名字出现以来,众人还是第一次知晓此人的姓氏。
衣公子道:“因为你当年忙于练武,忽视了小白,小白以为你心里没有她,才愤而出走,离你而去!”
关七停住。
《心猿意马曲》的乐声下,关七的眼中,竟然出现了一丝清明:“你说真的?”
衣公子道:“你已经信了。”
他继而幽幽叹道,多少同情、多少怜爱:“也不知小白这样美丽的女子,一个人孤身在外,无枝可依,受了多少苦楚?而这一切,都是因你关七而起!”
“哈、哈哈哈……小白、小白,是我负了你……小白、小白,你看!我——没有负你!”关七扬手一掌,对着胸口下去,就要自废武功!
河流两岸,众人皆惊。
就连一直相战的诸葛正我和元十三限两人,也停了下来。
衣公子衣公子,当真要用一张嘴,说得一代入圣境、甚至很有可能是当世唯一的入圣境,自废武功?!
关七的手停住。
因为他想起了衣公子之前的一句话。
关七喃喃道:“我若没有武功,就不能保护你;我若有了武功,就不能全心爱你——”
他又道:“我若不能全心爱你,你就要离我而去;我若不能保护你,你就要与我一起被杀——”
他还在道:“是离我而去,还是陪我共死?”
他又道:“是不来爱我,还是爱我到死?”
他道:“是希望你过得安好,还是夺取你短暂的陪伴?”
他越问,就越通玄。
问得河岸两边的人,男人女人,都沉默沉思。
“小白、小白……”
衣公子的手还在拨,心猿意马的乐声还在奏,关七的喃喃仿佛没有止境,而他眼中的清明,却也一层胜过一层!
他仰首望天,似疯似醒道:“难道当年你振衣而去,才是最好的选择?难道男人和女人,情人和情人,注定离散才是完满结果?”
关七大笑大哭,声音震天,身上的剑气又一次向天地八方四射,身上的气息,再一次不可抑制地攀升!
他向天吼道:“执念难消、心魔难消啊——!”
散去的乌云,消去的雷光,又开始孕育。
天边忽地,传来嗡嗡的声音。
众人都听见了。
包间内,几人都听到衣公子恍然地叹了一声:“我明白了——关七关七,原来你的登顶,本就有我的一份。只是可怜啊,你成功后即将迎来的失败,全是我的那份!”
“那是什么声音?”苏梦枕道。
“那是将来的东西,”关七恍惚道,“或者是过去的东西……超越了时空,飞到这里。”
却听衣公子对关七道:“关七!”
关七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衣公子疑惑道:“执念难消如何?执念难消,那就不消。心魔难消,那就任它生长。人生而为人,无欲无求,事事求圆满,与死尸何异?与神仙何异?
“我作凡人,生在人间,骨肉皆臭,想要便去拿来,得不到便去抢来,有遗憾便去弥补——别在那嘀嘀咕咕的,像个优柔寡断的七八十岁老头老太!”
关七道:“就算执念和心魔,会让我武功不得寸进?”
衣公子嗤笑道:“谁规定的,有了执念心魔,武功便会不得寸进?”
所有人都以为衣公子在说笑。
只有关七醍醐灌顶。
嗡嗡的声音越发近了。
巨大的、仿若一座城池般的巨物在汴梁上空覆盖,在汴梁的地上投下庞大影子。
众人仰头看去,却仍是苍凉的天,一望无际的天。
而阴影之下,正正中央的关七。
这战神、这情种,半茫然、半轻松愉快地笑了起来。
他指天叫道:“我当斩人。人所不允,我便斩尽世间人!
我当斩天。天所不允,我便斩尽天上天!”
一声道出。
雷霆灌注!
关七的身影,淹没在雷霆之中!
奇异的雷。
万丈雷霆、万道雷霆,杀向地上那小小的关七!
关七举起双手。
他的双手、双眼、满头的发,口中的笑,都射出剑气,直指天上雷霆!
人与雷战。
雷被人迫!
寸寸逼,剑剑迫!
诸葛正我震撼道:“我第三次见这雷,上一次,是在两年前。”
包间内的洪七公对赵旉喃喃道:“而第一次,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靖北王世子死去的那座待归城——那个时候,待归城还没有改名叫待归城——就在那靖北王世子死去后不到半个月,待归城不远处的山中,也有这般气息奇异的雷落下。不是一道雷,而是百道、千道、万道、十万万道!
“延续近半日的雷落,使整座山都成了雷池,当初围观的几位至臻境,无一人敢越雷池一步,唯独见到那山中,两道惊世剑意争锋不休!”
窗边,衣公子笑而饮茶。
他悠然道:“我从来逢赌必赢,至今未输。我说关七会赢,他就会赢。”
赵旉不明白:“你到底哪来的自信,又哪来的依据?”
那嗡嗡的、仿佛跨越时空而来的声音,近在咫尺。
衣公子左手支颐,指了指干净的天,又指了指地上庞大的阴影,最后指向关七:“这就是依据。你们曾历数天下至臻境,方才又见识了至臻之上的入圣关七,那你们可知——
“入圣之上,是什么境界?”
洪七公道:“入圣之上?!!”
衣公子看向下方的三合楼,指着那里道:“就在今天,就在现在,关七将进境入圣之上!”
衣公子宏而沉的话音方落,便见那雷池之中的关七一个跃起,跳入空中!
何等离奇之事,仿佛空中有无形的地面供关七踩踏,关七竟然双眼前瞻,悬立不动了!
汴梁城地面上的众人,看见关七抬头,双目移动,仿佛在看大门匾额,口中一个字一个字读道:“战、神、殿……”
——战神殿!
隋末四大奇书之一《战神图录》的源处,天下武道中人莫不向往的战神殿!
传说中藏有长生之秘、武道神话之奥的战神殿!
天下至臻境无不驱之从之的战神殿!
“这是何意?莫非关七看见了战神殿?”白愁飞道。
“那嗡嗡的声音,就是战神殿飞来的声音?”王小石道。
“恐怕那战神殿现在就在汴梁上空,只是我们看不见!”狄飞惊道。
而关七的双手做出推门的姿势,已在往前走。
天上雷龙飞搅,蠢蠢欲动。
洪七公也坐不住了,当即运起轻功,飞跃到关七身边,然后又凭空掉了下来:“我们不仅看不见,还摸不到!”
诸葛正我也试探了一回,最终叹道:“恐怕唯有如关七那般,进到入圣之上的境界,才能一窥战神殿真容!”
武道的终极奥秘就在眼前,却看不到摸不到,几乎叫人发狂。
只是。
洪七公回到悦来客栈顶楼,道:“衣公子,你怎么这么肯定,关七就能进境入圣之上?你早知这‘嗡嗡’的声音,来自战神殿?”
衣公子笑而不语,目光投向悬立天上,一步步前进,时而左顾右盼,时而研读着什么的关七。
他左手支颐,右眼一眨,神秘地道:“有时不得不承认,武学的奥秘,当真神奇,不是么?”
神奇。
是何种神奇?
只有关七知道。
关七已经进入一个奥妙的、浑然忘我的境界。
他从战神殿的大门进去,瞻仰过广成子金刚不坏的遗体,看遍了四十九幅武道图雕组成的《战神图录》,脑中顿悟汹涌不尽时,身后敞开的大门忽然无风自关,又打开。
关七反身望去,向下俯瞰,便见大门之外,不再是汴梁景色,而是一座城池不远处的山林。
耳边轰隆作响,头顶雷龙搅动,数千条数万条数百万条雷霆浇注而下,紫青红白交错闪现,将山石浇打成铁水。
此地,已成一片雷霆的海洋。
这般雷霆之下,天空昏暗沉沉,大地却光亮一片。
因为剑。
两道争锋不休的、风华绝代的剑!
剑光照亮了这里!
一者潇洒优雅,如悬峰落天而来;一者曼舞绰约,如阔海无边无际。
“我们什么时候能结束?”一个困倦的、微哑的男孩音。
一个成年男声回答:“我幽居谷中数百年,叹天下从无敌手,长剑空利,何其寂寥!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么不得了的小孩,你陪陪我这个老人家怎么了?”
“我烦啊,天上的雷打得你不烦?”男孩的声音。
关七抬头。
头顶的雷电酝酿着,比先前落向关七自己的更多、更烈,却也更……畏缩!
雷竟也会有情吗?
雷竟然也会畏惧那两人?
关七在战神殿中前进几步,走到大门边缘,自上而下,向山林更深处望去,便看见了论剑的两个人。
前者天庭饱满,眼窝深邃,手中空无一物,看起来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后者人小身矮,眉眼稚嫩,手执一支桃树枝,是一约摸十岁的孩童。
关七隐隐意识道,两人似乎与他隔着时空的距离,并不能察觉他的存在。
“唳——!”一道嘹亮的雕鸣灌入关七的耳畔。巨大的神雕双翼展翅,在关七头顶掠过,盘旋几圈,在那男子身边落下,亲昵地蹭了蹭男子的下巴。
那男子抚摸身侧的大雕,脸上神采飞扬,沧桑旷达的孤傲气质下,青春调皮的气息生长出来:“小子,再看我这一剑,取我毕生武道精粹‘无招胜有招’之意,汇成此招,名为——劈碎小孩桃枝之剑!”
小孩手中的桃枝应声而碎。
小孩:“……”
小孩:“…………”
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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