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琉璃闲敲上小楼。
无情雪骨来接雷纯时,听了雷纯“想去山西办事”的请求,以刀气写道:‘山西何地?送你去。’
此时,雷纯表面上已与平时无异。她讶道:“送我去?你要离开?”
刀气交织道:‘我往更北。’
沉香木马车辘辘前行,在城门口与衣公子的红漆马车先后而出,一者往南去临安,一者往北去山西。
就如雷纯不知道衣公子的马车上,坐着的没有她以为的衣公子,只有她曾经的未婚夫苏梦枕一人;苏梦枕也不知道,那辆属于无情雪骨的马车,车顶上坐着他久等不来放他鸽子的衣公子,车厢内坐着他曾经的未婚妻雷纯。
这对曾经的未婚夫妻,曾经的心许男女,曾经的恨骨仇敌,以及如今的同僚,和被某人悄然放到同一个位置的竞争者,坐在同属一个人的马车上,奔向各自的远方。
星夜深深。
田纯放下马车帘子,不再向后追望,替昏迷的孙秀青擦了擦脸。
车厢内一阵静谧。
直到西门吹雪忽然出声,问道:“你在笑什么?”
田纯讶然,摸了摸唇角:“我一直在笑么?”
西门吹雪看着她,等她的答案。
田纯抬脸,看了看这位剑神、无情雪骨的朋友、被托付“照看她”的男人,抿唇笑道:“大概是,在高兴你和无情雪骨的知交之谊吧?
“《史记》有言:‘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你们俩之间,是可以‘托妻献子’的交情,无情雪骨随手就把我托付给你,可见无情雪骨对你的信任!”
西门吹雪道:“托妻献子……”
田纯双掌相击一下,道:“对,虽说我不是无情雪骨的妻子,也不是无情雪骨的儿女,但意思大差不差!”
西门吹雪却问了个绝不像是西门吹雪会问的问题:“你不是无情雪骨的妻子?”
田纯“哼”道:“世间人见一男一女同行,就总要在两人间想出点龌龊来,好似这世界上除了男女情爱,别的都是不正常的畸形的变态!”
突然被骂了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道:“在无情雪骨以前,我只认识一个陆小凤。陆小凤从来都是如此。”
田纯稀奇地看西门吹雪一眼。
西门吹雪的言下之意是:不是他想得龌龊,而是他身边只有一个浪子陆小凤,陆小凤就是这么个和身边的女人都睡过一遍的男人!
这是自辩,还是甩锅?
田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但我和无情雪骨就不是。我与他萍水相逢,他爱听我的琴,我也爱奏琴给听得懂我的人听。至于无情雪骨……”
田纯唇角的笑容不可察觉地黯淡了些:“他心里有喜欢的女人。只是,那个女人又是另一个男人的女人。而那个男人……就算是无情雪骨,也不可能从对方手中夺走他的女人!”
西门吹雪没有问那个女人是谁,也没有问那个女人的男人是谁。
像他这样的人,一心向剑,哪怕对方是无情雪骨,他也不会去探寻这些私事。
然而,西门吹雪突然道:“你喜欢无情雪骨?”
一个淡得听不出疑问的疑问句。
田纯惊得顿了顿,道:“何出此言?”
西门吹雪看向她的唇角,道:“观察到的。‘是’还是‘不是’?”
田纯抿唇道:“就不能是……我为了无情雪骨无望的苦恋,为他难过么?”
西门吹雪将信将疑,道:“是这样?”
田纯却看
向了躺在马车内的、昏迷着的孙秀青。
她明悟笑道:“我知道了,是这位姑娘?西门吹雪,你一心向剑,如今也要铁树开花啦?”
若换了往常,哪怕是陆小凤,西门吹雪也不会与他谈论这种事。
但是。
许是因为无情雪骨的一句“照看她”。
许是因为这深夜冷沁的寂静。
许是因为田纯的坦然。
许是因为西门吹雪自己的困惑。
西门吹雪答道:“她昏迷前说‘喜欢我’。”
田纯道:“她中了带毒的暗器,肯定以为自己就要死啦,这是死之前的真心话啊!”
西门吹雪又道:“我杀了她的师父。”
田纯悚然一惊。
田纯叹道:“这可真是……天下间竟真有相似的命运、相似的悲剧么?我父亲也被我的未婚夫所杀,若非有人暗中出手,我父亲就真的没命了。”
西门吹雪静静聆听,道:“后来呢。”
田纯冷冽笑道:“后来,我当然是报仇了!
“他差点就杀死了我父亲,管他出于局势迫于无奈还是为了大义,他就已经是我的仇人!就算我再喜欢他、就算他再喜欢我,我与他都知道,我们俩只有互为仇敌、不死不休,这么一种结局!”
西门吹雪沉默不语,田纯却看出了他脸上隐晦的呆怔。
田纯抚摸了一下发鬓,柔软洁白的手指划过黑色的发丝,清丽凄艳,风化卓绝,她笑道:“西门吹雪,你在不解什么?
“我知道,在你们男人的认知里……不、也不是所有的男人。在人世间绝大多数男人的眼里,女人是离不开男人的附属品!
“西门吹雪,你是不是以为,若我父亲没被救下来,我就成了无枝可依的浮萍?我哪怕心里有恨有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也得忍住忘掉,必须依附我那有杀父之仇的未婚夫,靠着他男人对女人的爱,我才能活得下去?”
田纯摇头,目露不屑道:“那我告诉你,西门吹雪,你错了!
“我首先是田纯,其次是人,最后才是一个女人!我是江湖儿女,顶天立地,敢爱敢恨!我这么好看,有的是男人喜欢。但我是我自己,管喜欢我的是男人是女人、是多还是少,都不会让我这个人增加一分减少一分,我都是我自己!”
西门吹雪脸色怔然,目露思索之色。
却听田纯道:“所以,西门吹雪!看在你是无情雪骨的朋友的份上,我得提醒你一句!”
西门吹雪道:“提醒什么?”
田纯道:“你们男人总是很自信,自信到就算杀了一个女人的师父,一旦听她忍痛说一句‘我喜欢你’,就真的满心自信,以为这个女人真的爱自己爱到不可自拔,爱得就算咬牙忍下杀师之仇,都要跟自己在一起!
“殊不知,女人若真的恨起来,下定决心要报仇,管它感情还是身体,骗自己还是骗别人,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就没有什么不能付出的!”
西门吹雪脸色微变。
田纯笑着,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道:“若非你是无情雪骨的朋友,我一定乐得看你跳下这个糖霜陷阱了。
“毕竟,若之后醒来,这位孙秀青姑娘当真隐忍着杀师之仇,含情脉脉地对你这个仇人说一句‘喜欢’……站在女孩子的一边,这样一位女中豪杰,我肯定希望她的复仇可以成功!”
一语成谶。
孙秀青解毒醒来后,果然忍着师父独孤一鹤被杀的悲痛泪水,谢过西门吹雪的救命之恩,对西门吹雪一诉情衷。
但孙秀青不知道,她忍辱负重接近杀师仇人的“复仇计划”,早在她醒来前,就被田纯预见。
西门吹雪静静听着孙秀青那以假乱真的
告白,冷漠,但又没有挪开脚步。
也没有点破她的“别有居心”。
田纯敛下对孙秀青这位的赞佩和歉意,心中叹息,阖上客栈房门,往陆小凤和花满楼处走去。
拦下了两人要去青衣楼第一楼找霍休的行动。
田纯道:“陆小凤,你们就这么肯定,青衣楼主人一定是霍休?”
陆小凤道:“你有什么见解?”
田纯道:“所谓‘衣满天下’,天下牌匾里凡带有‘衣’字的,都是衣公子的产业。
“青衣楼不仅名字里带有个衣字,还和衣公子在汴梁建的那座燕衣戏楼中天下第一花旦燕青衣的名字合上了。
“两位真的就一丝一毫,没有怀疑过衣公子?没有怀疑过短短十年间崛起的财富庞大的飞衣商行,到底是怎么来的?”
陆小凤道:“怎么没有怀疑?你说的这些巧合也太像衣公子刻意而为,我和花满楼怀疑的第一个就是衣公子!但是青衣楼出现已有二十余年,存在的时间恐怕比衣公子的年龄都大!不过这个理由,也可以说衣公子是从他的上一辈那里继承青衣楼而来……”
田纯道:“看来你一直都在怀疑衣公子!”
陆小凤道:“问题是,衣公子身边有一位至臻境做护卫,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对上他简直自找麻烦,而且现在还有了霍休这个嫌疑更大的人选!”
田纯道:“不,你现在也可以去怀疑衣公子。而且要亲口告诉霍休,你怀疑衣公子!”
陆小凤若有所悟,目光闪亮起来,道:“怎么说?”
田纯道:“事情发展到现在,霍休一定已经知道你在怀疑他了!他既然知道你怀疑他,就肯定做好了对付你的陷阱,就等着你送上门去!
“你若现在去青衣第一楼找霍休,那就是羊入虎口……”
陆小凤跟着道:“所以,我要把霍休从青衣第一楼引出来!”
田纯道:“衣公子身边有个至臻境当护卫,但这事知道的人很少很少,至少我能肯定,霍休一定不知道!”
花满楼道:“田纯姑娘的意思,是要借衣公子身边的阿康护卫,替我们擒下霍休?”
陆小凤道:“我现在就去霍休以前的那个小屋子找他,用行动向他表示我对他的信任。霍休见我到了那里,自然会去那里见我。”
田纯笑道:“不错。霍休不会信别人,但总该信你陆小凤。毕竟他可是陆小凤的朋友,你陆小凤怎么会怀疑朋友?而且你陆小凤也从不坑害朋友!”
陆小凤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莫名的、悄悄做坏事的快乐。
他总算知道,以前遇到的那些把他耍得团团转的幕后黑手,为什么这么喜欢使用计谋成事了。
“咳咳,”陆小凤正色道,“到时,我就告诉霍休,我现在怀疑衣公子是青衣楼主人,奈何衣公子身边有个登峰境大圆满的阿康护卫,必须借用他的武功,替我擒下衣公子!”
花满楼道:“万一霍休拒绝?”
田纯双手相击一下,道:“霍休舍不得拒绝!这个能将青衣楼主人的黑锅甩出去、顺便搞垮另一位天下首富飞衣商行之主的机会,霍休不仅不会拒绝,还要迫不及待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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