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无忧无虑的,可不就是猫?
顶着个毛脑袋,娇娇地叫唤几声,只管往太阳底下一躺,就有两脚兽巴巴地来奉养。
至于为奴为婢奉养猫的两脚兽?
管他金尊玉贵的贤德太子,还是四条眉毛的漂泊浪子,都有倒不完的烦恼。
酒杯中,金黄的酒液荡漾,映出悦来客栈外的金红落日。
一身正红衣装的赵旉一饮而尽,最后一滴酒液随着掷杯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赵旉道:“你呢,陆小凤?你又在骂什么?骗你感情?害你性命?莫不是又吃了女人的苦?”
陆小凤“砰”地趴在桌子上,苦着脸道:“你有没有看见我身后,那些跟踪我的人?”
赵旉道:“魏子云和我报告过,你身后至少有七路以上的人在跟踪你,其中甚至有三位浸淫登峰境已久的高手!陆小凤,你又遇到了什么麻烦?若不是你我在此巧遇,七公出手,将那些人拦了下来……但七公不会替你杀人,也只能替你拦上这一会儿。”
陆小凤叹道:“我知道,等你我告别,这些人照样要在我屁股后头跟着我!就算七公真替我杀了他们,只要我缠上这麻烦一天,就仍会有源源不断的有心人找上我的门来!”
赵旉更加好奇,乐道:“你到底惹上了什么事?说出来,也好驱散一下我的不开心!”
陆小凤瞪眼道:“好你个赵潘!要不是因你的身份,我肯定要先揍你一顿!”
赵旉大笑。
陆小凤道:“这件事,要从最近的‘绣花大盗’一案讲起。”
绣花大盗刚现身江湖,就接连犯下数十桩拦路抢劫的大案,抢走的白银宝物价值不计其数,更是以一根绣花针,缝出了近百位的新瞎子!
陆小凤受金九龄等人的委托,历经艰难险阻,风餐露宿,一路追查凶手。然而,陆小凤越查越感觉其中暗流之深,仿佛有一张泼天巨网,潜伏在南宋的地下阴影之中!
‘赃物到底去了哪里?’
于是这一日,陆小凤在老朋友方玉飞的银钩赌坊中歇脚,顺便整理思路,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心。
不料就是这一歇脚。
陆小凤又一次栽在女人身上,沾上一个杀害“西方罗刹教少主玉天宝”的罪名,缠上一个名为“寻找罗刹牌”的麻烦!
孤松道:“西方玉罗刹已死!谁得到罗刹牌,谁就是下一任西方罗刹教教主!”
陆小凤苦中作乐,对面前几人道:“你们要我找罗刹牌,也该先排队去,等我先查出了绣花大盗再说!”
孤松道:“这可不一样,陆小凤!查不出绣花大盗,不过再多出几个瞎子;找不到罗刹牌,你却要现在就没命!是别人的眼睛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命重要?陆小凤,你自己选吧!”
赵旉道:“这么说来,你本要一路往北,去黑龙江,怎么往南来了福建?”
陆小凤道:“我已经去过黑龙江,也已经回来了。而且找到了真正的罗刹牌,甚至找出了真正的‘飞天玉虎’!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我可以回去继续查绣花大盗,但要命的是,那一个晚上,方玉香不是方玉香,而是司空摘星!”
赵旉道:“‘偷王之王’司空摘星?司空摘星偷走了真正的罗刹牌?我听说他是你的好朋友?他不顾你的性命了?他为什么偷罗刹牌?”
陆小凤又一次苦笑,道:“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司空摘星,也想做一做罗刹教的教主!”
赵旉道:“哦?”
陆小凤道:“司空摘星原本也不慕名利。但是,当一个男人想要成亲,而且还非她不可地想要成亲的时候,权势钱财,也就成了他最急需的聘礼!”
身怀罗刹牌的司空摘星,现在却不太好。
因为他想要成亲的那个女孩子,留书一封,弃他而去了。
司空摘星站在屋顶,立在风里,擦鼻涕抹眼泪,几次想要从这屋顶上跳下去。
那一袭黄裙的女孩子。
妩媚的、明眸善睐的仙儿。
司空摘星甚至已经将自己的易容手艺教了一半给她。
还为了娶她,暗自去偷了罗刹牌。
仙儿、仙儿!
我哪里不好么?
司空摘星振作精神,一路追寻,终于发现蛛丝马迹,从两人福建的小家一路追至临安。
他追上不告而别的爱人,尾随其后。
司空摘星远远看着,便见黄裙的仙儿进了衣府。
司空摘星按捺心中妒意,影子般滑行,随即潜入,趴上房顶。
他听见仙儿行礼的声音:“公子,我已从司空摘星处骗得了部分易容术,可以为您做伪装了。”
一个喑哑的、宏而沉的男声:“过来。知道我的要求罢?”
屋顶上的司空摘星:“……!!!”仙儿!你跟着我就是为了我的易容术?!
仙儿道:“仙儿知道。公子不喜易容术蒙气的材料,且公子身具‘如是观’,也不需要遮掩容貌。
“所谓人靠衣装,一个人穿的衣服、梳的发型,只要搭配得巧妙,再加上本身迥异的言语习惯,只见过一两面的人,就算感到熟悉,也只会以为是错觉。仙儿向司空摘星学的,就是这方面的技术。”
衣公子坐在轮椅上,阖着双目,道:“也不用伪装得多完美。我要扮演一个人,但又要掩饰这一个身份,让别人第一眼认不出我扮演的是这个人。又要有所破绽,让他们经过推断后,能发现我‘原来’就是这个人。”
仙儿道:“公子要扮演谁?”
衣公子讽笑一声,道:“一个老不死。一个活了快三百年的老不死!”
“砰嚓嚓!”剑光陡然冲破屋顶,瓦片碎屑灰尘随之掉落,猝不及防之下,司空摘星跟着坠入屋内!
司空摘星仰躺在地面上,没有第一时间起来。
一把寒光闪烁的长生剑,正抵在他的喉口。
左边,一身黄裙的仙儿讶道:“呀,司空摘星,你怎么追来啦?”
前方远处,阖着双目的衣公子剥着橘子,抱怨道:“白玉京,你就不能温柔点?一剑把我的屋顶捅破,修起来多麻烦!”
东南边,手执长生剑的白玉京打了个哈欠,道:“你的护卫能听你的话忍住不动手,我可忍不住头顶趴着个人一直偷听!”
门口,半脸面具的护卫阿康遥遥看来,死人般的目光正好与司空摘星的眼睛对上。
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仰躺在地面上,心里有泪,眼中飙泪,卑微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仙儿,你真的一点都没喜欢过我吗?”
林仙儿道:“公子需要易容本是秘事,没有直接抓你来为公子服务,就是不想多一个外人知道。可惜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司空摘星,既然你追了上来,还听到了这秘密,那今天以后,你就都乖乖关在这儿吧。”
可怜的、心伤的司空摘星,他甚至还来不及说一句“我知道真正的罗刹牌在哪里”谈谈筹码,就被阿康点了哑穴,封了武功,拖了下去。
陆小凤此时还不知道司空摘星的倒霉遭遇。
他还在跟赵旉大吐苦水:“司空摘星是个神偷,手艺虽然不如朱亭来得创新,但也会那么两手以假换真的造假技术。就在昨天晚上,十张罗刹牌被人大摇大摆地卖进了福建的地下黑市!
“不管真正的罗刹牌到底在不在这十张之中,
我都必须先将它们鉴别出来!
“否则,一旦时间一拖,消息传开,为抢夺真假罗刹牌枉死的人,就要血流成河!”
赵旉却怀疑道:“陆小凤,你原本想说的,还不止这些吧?”
陆小凤:“…………”
看天看地看酒杯,就是不看桌对面的赵旉。
赵旉道:“陆小凤!”
陆小凤道:“呃,毕竟嘛,十张真假罗刹牌,而我只有一个人,我分身乏术嘛。所以,那个,原本,我打算,去找秉烛卫帮忙。”
“砰!”赵旉将酒杯重重磕在桌上!
他咬牙冷笑道:“不、必!来人,吩咐下去,福建的经略安抚使要是不能给孤一个满意的结果,他这官位也当到头了!
“还有你,陆小凤!你尽管去做,以最快速度减小伤亡,孤即刻派青鸟司的人来协助你!包括那绣花大盗一案!哼,我南宋境内,还轮不到他大汇秉烛卫来喧宾夺主!”
青鸟司只来了五个人。一人领头,四人随队。
然而动作风雷电掣,不负青鸟司“南宋最神秘高效的机构”之盛名。
不过十日,便只剩下两块罗刹牌未收回。
大晚上,雨化田敲响陆小凤的房门,看着手中纸张,对陆小凤道:“我与你兵分两路,将最后两块罗刹牌收回。明天我就去查绣花大盗案。明早见。”
陆小凤被雨化田这雷厉风行的作风激得瞌睡都没了,郑重拱手道:“雨大人,明早见!”
深夜露重。
陆小凤分到的目标,正手持真假不知的罗刹牌,藏在一处镖局中。
福威镖局。
福威镖局的总镖头名为林震南,在福建周遭都广有好评。
陆小凤到时,镖局外挂着两个白亮的灯笼,镖局内零星点着灯,远远地听不到一丝声响。
未免打草惊蛇,他翻墙潜入,却见院子里着了火,刀剑斜乱,血涂遍地,死尸横陈!
一方为镖局中人,一方为某门派的统一服饰,显然是有人入侵了福威镖局,打斗之下,两败俱亡!
四周静得吓人。
这入侵的某个门派全死在从正厅走向大门的路上,尸体手舞足蹈,脸上带着迷幻的表情,有的狰狞若魔鬼,有的痛苦且扭曲,有的幸福祥和,有的疯狂大笑,有的兴奋兼具呕吐……不一而足。
这个门派显然是获得了胜利,却在离开的过程中忽然倒下,甚至疯了一段时间,才突然死亡。
‘什么毒药?还是什么武功?竟然能让每个人的死状都不一样,且诡异得像中了邪!’
陆小凤心下惊骇,往内里走去。
正厅之上,一男尸满脸悲恨,身中数剑倒在地上,单手伸出,与西北方一妇人打扮、匍匐爬来的女尸遥遥相望。
“这两位,应当就是福威镖局的总镖头林震南和他的夫人……竟然连一个活口也没有么?”陆小凤面露哀色,徒然叹息,正想着,鼻尖蓦地闻到一缕郁金花香味,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神鬼般飘然掠过!
“是谁!”陆小凤当即厉呵,随手捡起地上一剑投掷而出,那人影被迫躲避,拖慢了轻功脚步,而就在这一投一避的瞬间,陆小凤已运作全身内息驱动轻功,勉力追上人影!
郁金花香味扑鼻而来,陆小凤来不及看清对方人脸,便与他战作一团,誓要将这轻功奇高的嫌疑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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