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绮知道他一定会在这里等自己。
但当亲眼看到他在炮火声中,执拗地站在原地,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眼眶。
她眼眶红红地笑着跑向他,一头扑进他怀里。
沈修川将她紧紧按入怀中,脚步不停地带她顺着人流往防空洞走。
冉绮缓过情绪来,察觉到他的意图,板起脸,“你要和我一起躲防空洞吗?”
他当然不会。
他不在意身为大帅的责任,但他得找到宛城里隐藏的那个敌人。
沈修川脚步不停,似要哄她几句。
冉绮捂住他的嘴,挣开他的怀抱,“你别忘了之前答应我的,我们要一起。”
她定在原地笑问:“你现在是打算去哪里调查?带上我,还是我们分头行动?”
她像只有些骄傲的小孔雀,昂起下巴。仿佛他一否定她,她就会立刻跑走,自己去做她想做的事。
沈修川眼神渐显无奈。
听见飞机轰鸣靠近,二人同时拉住对方,躲进狭窄老旧的巷子里。
飞机炸的都是大型建筑物。
这种贫民窟一样的小巷没有炸的必要,还算安全。
乌云遮蔽阳光,天阴了下来。
冉绮笑容不变,“你看,我和你预判一样,我很厉害的。”
是,她很厉害。
他拿她没有办法。
沈修川无奈的表情转为严肃,低声嘱咐:“在我的记忆里,我在过去的数次轮回中,每到战时,会沿着宛城边缘,一圈一圈向城中心搜查,寻找可疑存在。”
这次,他已经搜查到以这条小巷为外圈的位置。
冉绮思索,“再往里,就是醉梦楼,旅游社,报社大楼这一圈了。”
沈修川点头。
外圈多是平屋,经济发展不好,同这破巷一样没有炸的必要。
而醉梦楼那边的大楼群是轰炸机的主要攻击目标,会很危险。
沈修川伸手去牵冉绮,神色凝重,“你跟好我。”
他带着她,必会在搜查中分心照顾她。
他们俩走在一起,会给彼此增加危险性。
冉绮原先说要一直和他在一起,主要是为了不让他把她送入防空洞,没有深思。
此刻,她觉得分头行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冉绮不想欺骗沈修川,她抱住他道:“我们分开行动,你从旅游社开始搜查,我从醉梦楼开始搜查。”
沈修川身体一僵,用力抓住她的手臂,“你如果不跟着我,就回防空洞去。”
他语气强硬,气氛变得紧绷。
冉绮表情倔强地与他对视。
弹幕都在刷:
【卧槽,我是要见证绮宝和江先生的第一次吵架了吗?】
结果就见冉绮哼唧一声,贴着他的身体,撒娇耍无赖地扭来扭去,“不嘛,我不回去。我就要在这里。虽然跟你分开,但是不远呀。出了什么事,我们还是可以第一时间赶到对方身边的。”
她音娇身软,在这无人狭巷里,不像是在商量正事,像是在和情·人调·情。
沈修川绷紧的神经都被她蹭得松弛了些,头疼得揉眉心,“别闹。”
“你快点答应,我就不闹了。我们快点开始搜查,没准儿一会儿就找到那个东西啦。”
冉绮松开沈修川,放出李芳芳、马园园,和各种道具,语调轻松地介绍:“这是芳芳姐,这是园园姐,她们都很厉害,都能保护我,这是……”
她不断用实力证明自己有自保能力。
沈修川看着被她道具塞得越来越拥挤的小巷,好笑地扯下嘴角,摸摸还在不断放道具
的她:“够了。我们可以分开行动。”
冉绮动作一顿,对他笑眯眼睛。
要不是芳芳姐和园园姐在一旁,她一定扑上去亲他一口。
她很清楚,沈修川要她跟着他,目的不是为了能在这时候和她在一起,只是要保护她。
当她证明自己行动的安全性,高于和他在一起,他就会松口。
只是冉绮心里有一点点难过:
江遣欲心里只有她的安危,全然没有考虑到他自己。
他仰头观察飞行速度放慢的战机,竖耳细听城中声音,道:“现在轰炸停止,说明敌军大部队进城了。”
他教导冉绮,倘若碰到敌军,不要全部歼灭,最好是俘虏他们,胁迫他们跟随自己。
免得巡逻的轰炸机察觉到下方异样,对她精准轰炸。
他教导冉绮要如何搜查w364,倘若找到,不要靠近,来通知他……
他说了很多,句句都在要她保护好她自己。
冉绮认真地听讲,认真地点头。
待他说完,二人要从小巷两端分别出去。
转身时,冉绮紧紧抱住他,“你也是,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要保护好你自己。如果我遇到危险,你也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话音落,世界都安静了。
冉绮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腰背的手慢慢握成拳,很快手指又舒开,用手掌轻拍她,“去吧。”
他没有答应。
冉绮松开他,望着他带有安慰之色的面容,发自内心地想要亲吻他。
无关情爱的亲吻。
不过她终究只是踮起脚,用手贴在他侧脸上,拇指抚了抚他的唇,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
他会保护她。
她也会保护他的。
收回手,冉绮不敢再耽误时间,收起李芳芳、马园园和道具,朝醉梦楼跑去。
沈修川目送她跑出小巷,直至看不见她的背影,才凝肃表情,步伐疾快有力地朝巷外走去。
*
冉绮赶到醉梦楼时,竟已有敌军在楼里。
姑娘们在楼中陪酒伺候。
一个军官搂着一名姑娘上下其手,用蹩脚的宛城话说笑,“你真不知道城里的人都跑哪儿去了?”
那姑娘紧张地把手中酒水都抖洒了。
丁妈妈打圆场:“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带您去找了。那些臭男人,平日里一个个喊我妈妈长妈妈短,哄着我这些女儿们。出了事,一个个的全把我们给丢下了。”
军官大笑几秒,陡然冷脸,一巴掌把姑娘打翻在地。
那姑娘嫩生生的脸瞬间青紫肿胀,嘴角流出血来。
楼里登时噤若寒蝉。
丁妈妈的笑快维持不住,“您这是……”
话未说完,军官掏出枪顶着丁妈妈脑门,表情狰狞,“告诉我,城里人都去哪儿了,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其他士兵抱着发抖的姑娘们大笑玩闹。
冉绮看不下去。
正是白日,李芳芳和马园园不便在外行走。
她将李芳芳放进屋里去,使了个眼色。
李芳芳会意,化作人类模样。
军官的枪口立即指向突然出现的李芳芳,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李芳芳径直走向军官,任军官如何高声威胁,依旧脚步不停。
“砰”一声枪响,子弹射进李芳芳额头,血从血洞里流了出来。
楼里的姑娘们吓得尖叫。
军官冷嗤,准备收起枪。
却见,一秒,两秒,三秒……数秒过去,李芳芳仍然站立不倒。
军官的脸白了一个度。
李芳芳对他微笑,淡定地把子弹从脑壳里抠出来,随手弹向军官。
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只听军官一声惨叫,一只手臂连同枪一起掉在地上。
军官撕心裂肺地惨叫。
周围的士兵都拔出枪来,恐惧地指着李芳芳,大喊:“你是什么东西!”
“说话要礼貌,什么叫东西?这是我美丽善良的芳芳姐。”
冉绮走进楼里,放出马园园,学着军官语气,阴阳怪气地摇头晃脑,“告诉我,你们来了多少人,怎么才能让轰炸机里的人下来,否则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楼内安静须臾。
紧接着几乎同时发出的枪响,如同爆炸般刺耳。
冉绮站在原地不动。
眨眼间,拿枪射击她的人们捂着血淋淋的断臂嘶声痛呼,空气中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
冉绮嫌弃这气味,兑换香水手帕捂住口鼻,叫园园姐把门关上,呵斥这些人闭嘴,“你们自己不闭嘴,我就让你们永远闭嘴。”
楼里大门一关,顿时变得昏暗。
李芳芳与马园园皆化作鬼状。
楼内众人顿时吓得发不出声,浑身直冒冷汗。
丁妈妈认得冉绮,也认得李芳芳是寻文旅游社的,此刻受到极大的冲击,整个人痴傻了一般。
冉绮哄她不要怕,问道:“你们怎么留在这儿,没去防空洞?”
李芳芳与马园园将士兵身边衣衫不整的姑娘们都带出来。
她们恐惧得瑟瑟发抖,却也明白了——这两只鬼是来救她们。
她们呼吸一滞,接二连三地啜泣起来。
丁妈妈叹道:“我们夜里接客,白天睡觉。习惯了白日的吵闹,睡梦里听到轰炸声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再跑去防空洞,已经晚了。”
“防空洞大门就在我们眼前关上。除了我们,还有好多人没能挤进去。”
有个姑娘哭道:“其实妈妈已经挤进去了,看我们没能进去,就又出来了。”
丁妈妈曾也是做妓的。
带她的妈妈要狠毒得多,坑蒙拐骗了不少姑娘。
逼着楼里的女人没日没夜地接客,生病了就用火烧下·身,用铁板烫。实在不行了,就活活埋掉。
丁妈妈就是被拐入这行的。
她曾挣扎过,后来深陷泥潭再也无法抽身。
她不是多善良的人,会打骂教训楼里的姑娘。却也不是多坏的人,知道这些年轻丫头不如她懂得谋生,就跑出来带她们躲藏。
丁妈妈叹口气,没有过多说什么,畏惧地打量冉绮两眼,“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冉绮扫视楼里所有人,看不出她们有何异样。
李芳芳亦感受不到她们身上有异常气息。
冉绮问她们:“你们在防空洞那儿,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事或者东西?”
姑娘们摇头。
她们没跑到门口,远远看到门关上,就认命地跑回来了。
“没有什么奇怪的,就是有个年轻人很可怜。”
丁妈妈叹息,“他在门口帮别人躲进防空洞,快关门的时候打算挤进去,却被人拉出来摔到一边,眼镜都摔碎了。拉他的人自己挤进去了。”
冉绮问:“这年轻人长什么样?”
“高高瘦瘦,身板很薄,但是眼睛很亮。穿西装,瞧着挺体面。”
这描述,像许和平。
许和平这样的人会这样帮助别人不奇怪。
现在轰炸暂时停歇,希望许和平没事。
冉绮思忖着,没再问出什么,开始处理这群敌军。
有芳芳姐和园园姐协助,让这群人听话是分分钟
的事。
冉绮问清如何用暗号让轰炸机降落,将自己用美人app摹成军官模样,站在醉梦楼门口做手势,示意这里有情况,让飞行员下来。
两辆轰炸机在广场大街降落,飞行员刚下机就被冉绮挟持,丢进醉梦楼。
没了轰炸机,普通士兵用兑换的药剂就能轻松解决。
冉绮把枪给丁妈妈和楼里姑娘。
将丁妈妈和几名胆大的姑娘,用美人app伪装成军官及士兵的模样,以防待会儿还有军队来。
她请芳芳姐和园园姐在此看好这群人,正好在这儿避避太阳,自己往防空洞的方向搜查。
她承诺不会离太远,李芳芳和马园园因此还算放心。
有很多人没能进入防空洞,去找他们,既能把他们带来醉梦楼躲藏,又能打听消息,简直两全其美。
不过那些人不知躲哪儿去了。
冉绮没找到,只经过一间巷子时,突然被叫住。
她循声向巷子里看,许和平正在里面向她招手,示意她躲过来。
冉绮对他亲和地笑起来,“没事儿,轰炸机和外面的士兵我都解决了,你出来吧。我带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许和平模样整洁,视线透过干净的镜片,穿过狭窄潮湿的巷,盯着她看了会儿,走向她,“你怎么没去防空洞?”
冉绮半开玩笑道:“听人说,你没能挤进防空洞,我就来找你啦。像你这样的人,若是出事了,我会很难过的。”
许和平走到她身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一个连想写的报道都不敢写的小记者,我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冉绮和他一起往醉梦楼方向走去,“你热心,善良,赤忱。最重要的是,你是芳芳姐的好朋友,你要是死了,她肯定会很难过的。”
许和平不知想到什么,眸光黯淡一瞬,失了笑意,“是啊……”
他抬起头,望向被炸得崩塌了一大半的大楼废墟,轻声道:“倘若我死了,她一定会难过。”
冉绮若有所指地道:“倘若你不是你,她也会难过的。”
许和平一怔,笑容扩大,“我怎么会不是我?”
冉绮手背在身后,悄悄使用请假条保护自己,再将兑换的最高级防护罩握在手里,凝视着他的双眸,“我不知道呀。”
“我只知道,她会在很多很多年后,连自己生活过的地方都记不清,却依然记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许和平安静地微笑,笑容显得僵硬,“你到底是什么人?”
冉绮反问:“你呢?你是许和平吗?”
“……”
空荡的城里寂静得只有风声,空气中弥漫硝烟与血的气味。
弹幕:
【???许和平怎么回事?他不会就是那个吧!】
【卧槽!我突然想到,好像每次绮宝或者芳芳姐,接触到许和平之后,就会开战。而且,他的镜片……丁妈妈不是说他镜片碎了吗?】
【我记得他原本戴的就是这副镜框,现在眼镜没碎,他整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从人堆里被挤出来的。正常人会有心思在战乱时这么打理自己吗?】
【绮宝就是凭这些判断出来的吗?】
冉绮:当然不是。
她一开始只是起疑。
先前,她一直认为,w364会化身成为某样独立的存在。
如江遣欲,就算没有人身,也会自己幻化出实体,方便行动。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
w364不是人。
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形实体,是人类的思维。
i。
它曾经以能量的形态,
散布在w364星系的服务器。
对它来说,有没有属于自己的实体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更好地隐藏自己,如何更好地掌控这座城的信息。
那就是——把自己藏在一个真实的、独立的、能接触到全城信息的人当中,让他完美地掩护自己。
许和平的沉默,他悠远得仿佛回想到什么的表情,对她毫发无损地走在开战的城中,宣称自己解决了敌军,却没有丝毫疑惑或惊讶的表现……
全都在验证她的猜想——他不只是许和平。
冉绮缓步后退,“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许和平站在原地,一向充满生机的一只眼睛,闪烁出冰冷的机械光芒。
许和平:“问。”
他的态度,像在心善地满足一个人的遗愿。
“你为什么和它合作?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携着炮灰尘埃的风吹拂许和平的头发。
他摘下眼镜,轻声道:“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合作的理由……我想,他能理解我。”
冉绮疑惑了一瞬,顺着许和平的目光,看见踩着废墟奔越而来的人。
他今日穿了一身休闲服,外套因速度极快而向后翻扬,短发被风打得凌乱。
他紧盯着她,脸色发白,牙关咬得用力,下颌和脸部轮廓都绷得极紧。
明明没穿军装,却看上去比穿着军装更为凌厉冷冽,更像在战场上厮杀。
冉绮在一刹那间明白了许和平的意思。
他说,倘若我死了,她一定会难过。这句话应该反过来听——倘若她死了,我一定会难过。
也在一刹那间,看到一根针样的白光,向她刺来。
仅仅是光亮,就刺痛她的眼睛。
眼膜因强光而充血,她眼前的画面变成飘飘忽忽的红色。
恍惚间,她看见自己一身军装,浑身是血,躺在废墟里。
那时她虚睁开被血浸透的眼,看到的是红色世界里,坍塌的一栋栋楼环绕着她。
就像现在这样。
她懂这些高楼为何熟悉了。
那仍旧矗立的最高楼,那坍塌的楼房,那倒落在乱石里、破碎得连字都模糊不清的寻文旅游社招牌……
和她作为冉绮队长死去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是那一次,她孤身一人。
这一次,有人向她奔来,不顾身后有怎样的危险,将她死死护在怀里。
是她的江遣欲上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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