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之前一直在想,这件事最终会便宜了谁!
倘若不死官,他或许能从中捞点份额,当个同流合污者,闭紧了嘴,跟着后面一起发财,然而,两县六首死了四个,已经不在能掩盖的范围里了,平西、玉门,必然要惊动朝野。
可怎么惊动?惊动多少?报多少实,扯几个虚,都有讲究,里面的文章大有可做。
单就领功人选,凌湙首先就得被排除。
他充的是谁?
是怡华郡主的儿子,年四岁的宁振熙,也就此地消息不通,只闻怡华郡主名号,未留意她儿女到底有几人,且因为她二婚再嫁,忌讳多多,讨论起来总不够光明,导致她前头生的儿女信息有误。
凌湙说自己是宁家人,却又报的是怡华郡主的号,再有十四岁的虚龄填补,曾白二人就自动补全了他是怡华郡主前头的儿子,再婚后带入宁家的公子。
这情况不新鲜,高门权贵女子在婚姻方面,比之一般普通女孩自由的多,只要权在,她们的婚姻就会一直在。
凌湙倒没有会给家里惹麻烦的觉悟,而是这件事情从扯上他时起,就到不了皇帝的案头,中途一定以及肯定会被几个大佬按下来,就是怡华郡主那边,都会因为他三哥刚得的官而有所顾忌。
官是皇帝封的,但做官的人能不能守住位子,还得看他周围的环境,若天天有人给你使小绊子,那这官也就到头了。
酉二和酉五还没到京,两人最快能给他将那个孩子搜出来,保守估计至少三个月往上,如果藏的够严实,半年都不定能搜到,所以,京畿那边,凌湙冒不了头。
再有就是,死的官太小了,正经官方委任的只有县令田旗,另三个都是铁打的地方盘子,档案归的是州府衙门,只要大佬们伸伸手,三人立刻能从州府的官册录上消失,到时,一个小小县令的死亡消息,报到吏部,得到的只会是再补一个的调令。
真正能让朝野震动的,是私矿,以及与羌人的交易,在抹去了凌湙的存在后,这大功就是块肉,临近的几个卫所,甚至北境关隘口的守将,都能来分一杯羹。
凌湙也就是现在没能力隐瞒铁矿的存在,否则他根本不会让别人知道,这里有矿。
当然,如果他家里有能像一等豪门那样,有能力一手遮天,他大可把这矿眛给自家,可惜,他那见鬼的祖父没长脑子,凌湙很怕矿到他手上,没几天又叫陛下给点了,这回可不会像上次那样有姑祖母给撑着,侯再往下削,伯、子、男,万一勾得陛下想起旧债,嚯,削成白板都有可能,那到时候,他娘就都跟着受苦了。
凌湙非常不甘心,掐着手指扒拉他身边的人,杜猗要是能不受一线天波折,顺利投到他旗下,这功让他领最便宜,可惜,他也一样有个拖后腿的爹,让凌湙非常厌恶杜曜坚,短期内是不可能让杜猗有荣耀父祖门楣的功占的。
郑高达的身份倒是够的,编一个流放路上无意撞破交易的幌子,由他捅上去,官升一级是稳的,然而,这块肉他一个人吃不下。
矿的后续主导权,比如开采管理者,隐名的分成比例,他一样也占不着,说到底,还是背景太薄,给他升官,就跟打发叫花子的三瓜两枣一样,后面的大块肉汤且带不到他。
余下还有官身的,就是季二和袁来运,可两人都是郑高达下属,不说没有奏事权,就是越级抢功都要叫人记一笔,赏银能得,官肯定是升不上的。
官场、职场,越级是忌讳,没有哪个上峰敢真心喜欢这类人。
剩下的幺鸡,武阔、梁鳅、酉数字集团,包括蛇爷,没一个身份能提上筷子,都达不到凌湙想要分一杯羹的要求。
这就叫人郁闷了。
然后,纪立春来了。
该说不说的,这粗蛮汉子着实有点运道。
断了臂能留军,然后蛰伏十来年,就遇上了凌湙。
一替他找回了颜面,削的杜曜坚父子离合,自尊受损,二还将帮他升官发财,调回他心心念念的北境抗羌第一线,特么换了谁都得高兴的跳起来。
纪立春牛眼瞪脱眶,“凌公子莫要诓我,这么大的功劳,你真要让我?”
凌湙他们此时已经换了场地,老百姓在发泄过后,被蛇爷带人劝了回去,至于死掉的四个官家财物,平西县这边,凌湙让幺鸡领着人,跟包弘声去抄银,他也不做去欺凌孤儿寡母的事,但几人这些年非法所得的银子必须吐出来,一用来补偿被他们坑过的百姓,二就是他该得的战利品,没有让他以及他的人跟着免费忙的道理。
玉门县这里,他亲自领着纪立春进了衙,县令与县慰双亡,他走时又派人牢牢守住了十里亭,消息没外泄,故此,仅剩的县丞周浩还不知道城外的事,且凌湙从田旗身边的府卫嘴里得知,周浩跟田袁二人关系非常紧密。
周浩还在衙门里等消息,凌湙却和纪立春堂而皇之的进衙,他一句话来不及问,就叫酉一给从主位上踢了下去,之后,面目惊惶的看着被抬上堂的呼云等人,而凌湙,则端端正正的上了主位。
纪立春很知趣,扶刀站在凌湙身边充门神,怒着脸,将凌湙的那套说词给重复了一遍,“两县草场上的祭祀台叫百姓冲了,袁县慰和田县令带人去平民怨,哪知叫愤怒的百姓,连同他们和平西县县慰县丞一起,给架上祭祀台,一把火全给点了。”
周浩听了脸色顿白,一脸不可置信,“死、死了?都死了?”
纪立春继续道,“他们是死了,可事情还没完呢!也活该是他们气数尽了,居然叫押解流犯的郑将军撞破了机密,周县丞,你可知罪?看看你旁边地上躺着的人,你可都认得?”
周浩立时摇头,大呼冤枉,“纪将军,纪将军,下官只是个协理衙门事物的文官,并不知道县尊和袁县慰平日都干了什么,下官一直安安分分的守着衙门,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纪立春隶属北曲长廊卫,进门报个名字,周浩就知道这里的事爆了,否则,按这些将军贵脚不踏贱地的属性,八百年都不带往他们这边来的,但电光火石里,他当然以自救为主,故此,一推二五六的,迅速要与田袁二人拉开关系。
可惜,地上躺着的呼云不愿意,呛咳着哑声道,“周大人,别求了,咳咳咳,田袁二位大人,就是叫上头这个小儿杀的,你求这大胡子,倒不如求他,咳咳咳嘿嘿嘿,老子反正是值的,死前好歹还享受到了关内美女的侍候,搁哪不是马革裹尸?敢来就有敢死的觉悟,小子,你很好,但愿有朝一日,能叫你遇上我大羌的战神突震大王,咳咳咳……”
凌湙身体前倾,非常感兴趣的问,“突震很厉害?你一个小帐,到得了他面前么?别都是你自己幻想的吧?嗤,厉害可不是吹出来的。”
呼云瞪着大眼怒斥,“那是我羌族最神勇的大王,你没资格这样蔑视他,他的一对大斧能劈你两个,你且等着……呃,咳咳咳……”血从他嘴里大量涌出,眼看是不行的样子。
凌湙趁他昏,赶紧问,“你既能领了人进来交易,为什么不挥军进关?难道是你所谓的那个战神大王怕来了回不去?”
周浩心惊肉跳,张嘴就要发声,叫一旁的酉一一手刀给劈晕了过去,凌湙则紧紧的盯着呼云。
呼云张着嘴等血凝固,声音断断续续,“胡说,我突震大王战无不胜,关内迟早是我族的跑马场,迟早我们要把守关隘的大徵将军全部策反,好使我大军能够一举挥师京畿,啊……只差一……”没喊完,人就挺了。
纪立春再笨,也听出意思了,一时不敢置信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关隘八百里守将大多出自武帅麾下,他们怎么可能会被策反?”
凌湙撑着下巴接道,“你也说大多了,那还有不是他的人呢?否则这个呼云是怎么进来的?纪将军,回头你只要派人偷偷往守关的将军营里跑一遍,数数他们军械的量,很容易猜是哪段关隘口叫人打通了。”
纪立春杵刀挫败的往椅子上靠,一脸失落,“当年老子们为了抢夺关隘口,死了多少人?这才几年,羌人竟能自由出入了?特佬佬的,叫老子查出来,必要砍了他。”
凌湙伸手拍了拍他肩,安慰道,“也是好事,他们不出事,哪有能叫你补的缺?纪将军,你不会甘心的永远窝在长廊卫里养老吧?”
纪立春疑惑的望向凌湙,喃喃发问,“那不然呢?谁会用我?”
凌湙灿然挑眉,手往前一划,阔气道,“功劳给你,带着你手里的兵先把矿占了,之后闻着味过来要分羹的,不都你说了算?纪将军,凭着此功,你能得尝所愿否?”
纪立春哑然失声,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字,“凌公子,纪某是老实人,你莫要诓我,纪某受过小人欺,是不会经易上当的。”
凌湙哈哈大笑,拍拍他站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诓你?纪立春,我能打杜曜坚,我也能打你,我不是在讨好你,我是在跟你做交易,你要答应了,从此后我们就是一边的了,你升官我发财,双赢。”
纪立春抿嘴定定的看着凌湙,真诚发问,“为什么是我?凌公子,为什么选我?”
凌湙心头哽了一下,暗骂,还不是因为老子手里没人!
当然,真话不能说,因而,他依然笑眯眯,“因为我们有共同讨厌的人啊!纪将军,你运气好,正撞了此事,我也一事不烦二主,功给你,既能让你在老敌手面前扬眉,又能尝你多年夙愿,财我也不全要,那个矿陛下肯定是要派心腹来接的,我不管你们到时候怎么交接,我要一成,你能给我争取到么?隐在你的名下,毕竟,我现在的身份……”一副你懂的表情。
纪立春低头想了一遍,发现这个事确实如凌湙说的那样,是个双赢的局面,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出头揭发此桩大案,就是陛下派人来接管铁矿,也不会换了他的防,因为他独,从调入北曲长廊卫后,他就孤狼似的独来独往,不接帮不拉派,是个别人孤立他,他也孤立别人的异类。
到此时,他终于对凌湙起了怀疑,“凌公子,你一路招兵买马,想干什么?”总不能是因为不服陛下判斩了你全家,想要造反吧!
凌湙歪头眨了眨眼,真诚回道,“我生来裹锦绸,又怎甘半途遭践踏?一如将军你,生为马前锋,又怎甘一生卧醉乡?不也想尽了办法,想要回到那个嘶声阵阵的战场上?纪立春,我们是同一种人,都不甘心在蒙昧里过日子,有机会,当然要为理想奋斗。”
“理想?”纪立春舌尖压着这两个字,喃喃一时念的呆了,他愣愣的望着凌湙,“可有人对我说,那是妄念,凭我折了一臂的残身,想回到从前的地方,只有在梦里。”
凌湙诧异回头,挑眉道,“理想和妄念是有区别的,理想下面有基石,妄念是悬空虚构,现在我把基石给你垫上了,你踩不踩?”
纪立春激动的眼眶泛红,死死的瞪着凌湙,抖着一脸的扎髯胡鬓,震声回道,“踩,哪怕粉身碎骨,这块石头老子踩了。”
凌湙笑的一脸欣慰,鼓掌相庆,“纪将军多年志向不移,某在此提前恭喜了,等你调入北境关隘,某再提酒来贺,到时候,可要请纪将军多多关照了。”
纪立春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扶着凌湙胳膊,“凌老弟,你放心,我纪某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以后我们就是八拜之交了,有事你尽管说,我必不相辞,当然,你若有好事,还望不要漏了我,凌老弟,你行的,我看好你。”
凌湙微笑着与他把臂言欢,默默把挑捡出来的多余鸡汤收回去,心道,这纪立春也太好哄了,才一碗就灌晕了,还老弟,你才老弟,你全家都是老弟。
之后的事情就不归凌湙管了,他把郑高达叫来,指给纪立春道,“你们各报各的奏表,郑大人是偶遇十里亭中事,纪将军,你就说是闲着没事瞎逛,偶得了那处山脉有异,不管是不是遭人怀疑,反正说词统一好,就是偶遇,之后才发生两县百姓被官逼乱,点火祭神的事,嗯,用铁矿扩大通羌的严重性,缩小百姓闹事的影响,把一切都归为官逼,说一下献祭民女的由来,最好让官方出面,取缔河神祭,纪将军,平西玉门两县的百姓会感谢你的。”
纪立春沉着脸点头,“我知道,似这种狗官死不足惜,就是陛下知道他们的事,也是抄家杀头的大罪,百姓们绝不会受牵累,这个凌公子放心,我懂的怎么报奏。”
郑高达已经傻了,不敢置信的问凌湙,“五爷,我也能递奏表?”递上去就是功啊!
凌湙睇了他一眼,点头,“一路郑大人也辛苦了,你就任的那个卫属实不大好,能有机会升一升,兴许能给你换个好去处,郑大人,这是你应得的,递吧!”
郑高达这下子,什么不满都没了,望着凌湙,激动的说不出话,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看在眼里,正视能力,并且没有收没他的功劳,也是他头一回,真真正正的凭自己的努力得到的肯定,凌湙给了他在别的贵人眼里,所没有的尊重。
什么架空,不存在的,那是能者多劳,流放队从一开始就听他调派绝对正确。
郑高达开心的差点跳起来,忍了半天,一把攥住纪立春的胳膊摇了两下,“纪将军,以后请多多指教,多多指教哈!”能听五爷吩咐,应该就是自己人了吧!
嘿嘿嘿嘿!
凌湙眼角抽抽,放了他独自高兴,自己则领着酉一出了衙,姒淼的尸体还在马上,他们得出城找个地方葬了她。
路过盈芳楼时,他心中一动,“停,进去看看。”
盈芳楼白天居然也开着,就凌湙知道的青楼楚馆,一般都白天歇夜里开,但盈芳楼里却有丝竹之声从内传出,他带人往里进的时候,由于身高面相,着实吸引了好一波眼神,连迎上来的花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招呼他。
这么小就来逛楼子,咳,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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