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咣当咣当……”
四门中心处,那座被推倒的刑狩台原址上,凌湙让人在上面竖了座丈二高的钟楼,岩石打基,往上砌了长宽各五尺的正方体石座,座上竖了四角亭檐,正中心处吊了一只扁钟。
这扁钟也是经过一番曲折,才重现了天日。
凌湙路上打的所有仗,其中损毁的断刀断枪头,都叫他派人仔细收拾了捆在马车底下,一路带到边城,打着起炉重新熔炼的主意,那是一块铁疙瘩都舍不得扔的爱惜,每次仗后,都盯着人收集,小脸认真的告诉他们,这将是他们发家兴财的资本。
铁器难得,原材料受朝庭管控,断损的刀枪箭头自有回收处,民间私藏不仅会获罪,还要服劳役抵偿,超过一定量,杀头以示惩戒。
如很多影视小说中的铁匠铺子,在这里根本没有,铁匠这一行当,受朝庭直管,归属各衙门的匠籍册,吃的是公粮,然而待遇却非公职人员那样优厚,分的籍册属于贱籍,与乐籍、工籍一体,都是由罪属充填,算是服役的一种惩罚,免服兵役和徭役。
一入匠籍,终身不得脱,且世代延袭,子子孙孙都只能干这个。
百姓人家想用铁器,便要往衙门里专管铁制品的文吏处登记,规定的几户一把刀一把剪,耕种期的耙犁往往一村才给租两个,并且要到期归还,视耗损度折税课。
凌湙在京畿里时,没人给他讲过大徵控铁竟控成了这样,府里的护卫人人挂刀,便叫他以为铁器这玩意,该当普及的家用不愁,然而一朝出了京,他才知道,许多百姓人家,烧饭用的都是石锅,切菜……直接拿手掰断往锅里丢就是了。
兵器管制严格他理解,就像他来的时代管控枪支一样,属杀伤性武器,为维民稳,必须严控,可日常家需,劳作耕种,也这么不区分的严控,简直就是本末倒置,大大阻碍了民间工事的发展,加重百姓日常的生活负担,让许多轻松能完成的工作,变得耗时耗力。
凌湙在收拾这些断刀断枪头的时候,就给跟随的百姓规划过用途,故此,路上哪怕再艰难,风打雨吹道路难行,都没有人会开口说让他卸了那些装废铁的麻袋,供人坐乘。
垂拱堂地下的那处地窖,凌湙一早叫殷子霁收拾了,等他回来就开炉炼铁,收集的废铁全部运送其中,堆了足足小山高,而殷子霁在置办熔炉等物的时候,想当然的以为,凌湙会改造刀枪,打炼武器。
城中心的这座钟楼,是在凌湙回程那日刚砌好的,按原来想法,他开的第一炉火,是要铸口铁钟,安排个专门职守的人,晨起敲钟,聚民做工,午时放饭敲一次,暮时散工再敲一次,把这里当做边城的标志,日后的大事小情,不止垂拱堂门前的告示会贴,钟楼这边也有张示,包括有什么重要活动,都将在这里举行仪式。
他要把这里打造成百姓的信仰地,而非他住的随意府,他要让百姓知道,从这里张贴出去的律令文书,其公信力驾于随意府,他不愿意让自己住的地方,成为百姓眼光聚集处,一言一行受各方揣测,举凡没有在钟楼这边出的张贴告示,所有传言只是传言,不作数。
边城两万多人口,他一开始就制定了军式化管理方案,让殷子霁统计人口,区分年龄层,区分男户女户籍,区分姓氏谱,为的,都是后面好规划管理。
殷子霁觉得这样的管理有难度,类似于百姓的民生,都将归于随意府,吃喝拉撒都指靠着凌湙,小两千人能养,上万人又要花费多少钱粮?且其中还有不能做活的老人小孩和女人,凌湙这大包大揽的管理方案,有自取灭亡之势,且纵观百年王朝,没有哪个地方的府衙,敢这么承包百姓日常的。
在他所学的知识体系里,百姓的生息一直都是弱肉强食的淘汰制,青壮有更强的生存能力,无论做工受雇佣,都能让他活下去,而老幼者,凭的都是依靠者的强弱,生存能力本来就低下,又无受雇价值,自然淘汰是正理,至于女人,根本不能算劳力。
凌湙这种连老幼妇孺都包含在内的治理方针,显然会拖累他壮大实力的脚步,他看不出这所谓的军式化管理的强处,但因为身份原因,他未提质疑,只按着凌湙交待的事情,一样样的安排执行,到凌湙从登城回来时,他前期统计表已经做出来了。
齐葙看了凌湙路上抽空整理的治城计划表,凝目思索着与殷子霁私下讨论了一番,也认为凌湙初入城,对百姓的管理太过包揽,有好大喜功之嫌。
他这份计划表,受益者只有城东城南两门百姓,城西或能勉强算上,但对城北富人而言,将会激化他们的仇视之情,令本来就觉得凌湙损害了他们利益的城北居民,合起伙来反抗他。
这些富人不多,却掌握了边城半数以上的民生资源,若联合起来,能致城内日常运转受阻,更严重者,械斗不止。
边城需要安稳,凌湙初入此地,若不能遵循旧日规章,也不该一来就颠覆旧规,他俩的意见都是徐徐图之,先与城北富人交好,让他们领头先拜凌湙为主,尔后推广到百姓们中间,百姓们已习惯看城北富人眼色,自不会主动生事反抗凌湙。
是的,他们将凌湙的行为,看成了讨好除城北居民以外的,所有位卑的普通百姓,而惯性统治方,都行的是相反策略,笼住富有者,让他们去与位卑的百姓计较。
凌湙作为新的统治方,只要驾驭住城北富人区,整个边城,依然会在他的管理之下,而他则可以腾出手来,一意发展自己的势力,省钱省力还省心。
他们都不理解凌湙折腾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在他们看来,两种治城方案,其最后所要达到的目的一致,而凌湙选的那一条要艰难的多,且成效缓慢。
齐葙入城时,凌湙已经将城北居民得罪了一次,作为受惠者,齐葙感念凌湙不辞辛苦,帮忙奔波于凉州事务,并应其解困韩府一事,故在与殷子霁交谈后,还颇怪了殷子霁袖手旁观凌湙胡闹的事,认为两人既受了凌湙拜请,就该尽心为他谋划,不该因身份位置问题,顾虑着分寸上的拿捏。
还有殷子霁一向的做事手段,也叫齐葙耿耿于怀,揣度着问他,是不是想等凌湙在边城捅出篓子后,再来显示自己的能力谋略,就跟当初眼看着他跳坑一样,非得等人陷入困境后,再施施然出现,当个高瞻远瞩的谋臣能吏。
这大约也是谋士的本能,先抑后扬,好以此获得新主的承认和信赖,不是齐葙小心眼,而是殷子霁这家伙当初就是这么对他的。
边城现在一切百废待兴,正是他们大展鸿图之时,太过顾虑反而会与新主生出隔阂,殷子霁叫齐葙说的羞恼,直把两人重逢的浓情,给生生掐成了云淡风轻,到凌湙回城之日,两人还相敬如宾的怄着气。
当然,这种程度的怄气方式,也是促进两人感情进展的一丝调味剂,过了此遭,自然会再次亲密无间,这都成了两人身边侍者的共识了。
所以,看到凌湙回城,齐葙不仅憋了一肚子话要问,更憋了一肚子意见要提。
凌湙当时没与他做深度解释,梳洗过后的慵懒放松,让他在府侧厅等人的时候就哈欠连天,匆匆见了人后,只告诉他登城之困已解,韩泰勇身亡的消息,并着逼韩泰勇手写血书之事。
两人见凌湙累的小脸泛出大浓的黑眼圈,在蛇爷的眼色暗示下,留了呈事表,又相携着出了府门,而这一等,就再没找着空隙与凌湙坐下交谈。
凌湙把自己忙成了陀螺。
从第二日醒后,就直进了垂拱堂地窖,看那些被罚没下来的劳役烧炉,岩石砌成的炉壁和炉膛,内里烧的是木柴,有人从旁边跟着扇火,然而,那温度升的非常缓慢,凌湙守了一天,只将将看他们烧出十斤铁汁,费的木柴却有几百斤。
这还是殷子霁从罪民窝里,挑出来的有经验的烧炉匠,从温灶炉开始,每天保持炉膛内的火气,一日下来,三百斤柴到六百斤不等,且还没往里投铁,真要正式开炉烧后,一日千斤木柴都不够。
凌湙皱眉,与那挥汗如雨的老匠工讨论,问他炉火的控温怎么控,问他化铁汁的熔点,甚至都问到了打造刀兵时,挥锤的次数和打磨的刚硬度,结果,那老匠工一脸茫然,完全不能理解他说的意思,最后,只讷讷的袖着手告诉凌湙,他们烧炉,祖祖辈辈凭的都是口传的经验,没有所谓的秘籍。
他当凌湙说的这些东西,是哪个豪门世家里总结的秘籍,听的一脸向往,眼神湛湛的望着凌湙,搓着手想讨不敢讨的样子。
匠籍人家,但凡有个这样的集子在,是足能够惠及后辈子孙的宝贝。
凌湙失望的从地窖里爬出来,临走时吩咐这老铁匠给他铸一口铁钟,他要用。
之后他又去了城南,那里已经拆成了一座废墟,殷子霁正安排人在清理残渣,整理一些地势凹陷处,原本的脏乱已经被翻盖的新土取代,中间用拆出的地基铺了一道路,人走上去,再不会沾一脚泥,而忙碌的百姓,喜悦与忧心同在。
凌湙一路上搞到的粮食,不可能养活这么多人,但他有钱,殷子霁直接让人去陇西府购粮,所以,从城南房子被扒掉开始,这边百姓的三餐,都是垂拱堂负责。
时人一日食两餐,可凌湙从来习惯三餐,路上也带着身边人一起食的三餐,这些百姓头一次在早食用过之后,于正午时分又吃到了分派的饭食,个个都惊讶的不敢信,等到了晚上散工,领到一天里的第三顿饭时,才终于明白,自己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喜的次日上工时,都个个精神头十足,深怕活干少了或慢了,就没了这样的待遇。
凌湙依旧蹲在城南地界看了一天,全人力劳作,没任何帮衬的辅助工具,大人还好些,小孩子们跌跌撞撞不敢停,特别是见他来了后,更手忙脚忙,怕因为年纪小不算工时分不到食物。
殷子霁给这些人发饭食的标准,是残渣称重,跟他们原来的劳役方式一样,每日敲多少岩石得多少米粮,总比约莫在千斤换一斗左右,是实实在在的苦役,肚饿而亡者不知倒了多少,而现在,是百斤换一餐,多的那顿你如果不舍得吃,是可以带回家储存起来的,如此,家中那些总角小儿们,便都被拉了来干活。
城东那处凌湙也去了,但没进去,只站在街口望了望,有拖着鼻涕的小孩大着胆问他,问他什么时候来拆城东,他们也想一日吃三餐饭食,于是,凌湙就叫他带信,说城南那边要砌窑烧东西,需要柴,他们现在可以先存柴。
边城的蒿草芦苇晒干了都能当柴,但不经烧,平常人家用一用还成,能拿来换钱的,只有树干那些粗木枝叉等,可边城水少风大,稀疏的树木不成林,有限的几处都在城北富人的圈地内,若要寻到足够换钱的木柴,就得往城外官道两边的山里跑,一日脚程只够背百十斤,入城时再交点税,能落进百姓手里的,不足十个铜板。
殷子霁在凌湙没回之时,就猜到他需要用到大量木柴,已鼓动全城百姓砍柴换粮,并免除了城门税,如此,凌湙才会在地窖里,看到堆积如山的柴禾。
这么看了两天,凌湙对心里的规划有了数,而他需要的铁钟,却被殷子霁拿个铜钟代替了,用他振振有词的话来说,熬一斤铁汁多费劲呢!原虎威堂的仓库里扒拉出个乐伶人的器物,刚好,拿给他玩。
凌湙:……怪我,没给你讲清铁钟的用途。
四门中心的钟楼上,凌湙作为边城的实际统治者,宣布了第一条命令:每日卯初,晨钟响之时,全城十五以上,四十以下,无论男女,集于此,由我府中亲卫领操绕城一圈,以南门出北门进计,前五百者发粮一斗,后五百者什么也没有,中间五百者为一列,奖不等匀的饼或馕,当然,料于男女体力不匀,故分队执行此活动。
四面围拢而来的百姓寂静无声,默默的注视着钟楼上的凌湙,明明不解其意,却都不敢开口寻问,凌湙也不解释,而是接着宣布了第二件事。
“城中会设一铁匠铺,内有铁锅、刀剪和翻地的耙犁,小到针黹,大到斧锄,样样俱全……”
他话没说完,寂静无声的中心街道上嗡一声炸了锅,百姓们轰鸣着齐齐移动脚步,往前挤着挨着,似要能将他刚刚的话全收进耳里,湛湛目光紧盯着他,连呼吸都收敛的近似于无。
凌湙缓缓巡视了一圈人群,接着道,“有愿意花钱买的,我不阻止,民生用具此后城内会一直供应,我在就不会断供,但你们大多人应该花不起那个钱,我呢,开设铁匠铺也不是为了让你们干看着得不到,所以,我给你们想了个办法,跑操换积分,前一百者除了能领一斗粮,还能积一分,前十积三分,前三者分别积十分、八分和六分,我每日会派文书来记录,当你们的积分达到一百分后,铁匠铺里的东西,就可以挑回家了,至于每样东西兑换的积分数,等铁匠铺门开了,你们会在钟楼这边看到价格张贴,我保证,里面的东西价格,童叟无欺,怎么样?有反对的么?”
他声音清脆,宣布规则的时候条理又清晰,叫脚下百姓听的清清楚楚,各人心里都计算了一遍,发现于他们来讲,这根本就跟白给的一样,有人终于忍不住了,抬头望着钟楼上的少年,诚恳发问,“公子这样对自己有什么利?或者说,公子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统治者,从来不会让老百姓吃白食,这点在边城里尤其深入人心,他们竟一时想不到凌湙行此计的目的。
凌湙对着发问的人笑了笑,来回踱了两步,也回以同样的真诚,“我要你们跟着我的亲卫一同练操,不仅仅是加强身体素质,锻炼体魄,我要边城内的百姓像凉羌族人一样,全民皆兵,先练体能,后期上马……”
他停了一停,望着底下仰头的百姓,“我不需要你们为我战斗,但我需要你们有自保的能力,至少,在有敌来犯时,能一脚跑出敌人的射程,能挥着刀枪保护你们身后的妻儿老小,能尽最大可能的留有命在。”
说到此处,他望了眼边城的风沙,和低矮的城门楼子,声音淡淡,“十万人口的城池,如今只区区存了两万余,总有一天,我要让边城内的每一个角落,都住满了人,使风嚎不充鬼,使树影不冒人……都知道边城是个人鬼厌弃地,发了我来,我能让他们如意的看着我不好过?不能,我要让那些把我弄到此处来的人,后悔他们的决定,嗯,此段意思可简称为打脸,懂了吧?”
少年赌气似的稚嫩嗓门,挑着眉一副桀骜不逊样,叫底下的百姓纷纷失笑,没有就他的异想天开反驳,且这项活动于他们而言,完全没有损失,就当逗着这位少爷玩了,关键是能拿奖励。
米粮、馍饼,和全大徵都没有的铁匠铺,他敢弄,他们有什么不敢陪的?就如凌湙所说的那样,边城已经恶无可赦,他们这些住在里面的人又有何前途希望?有日子过就过呗!
一时气氛就热烈了起来,纷纷询问活动是不是从明天就开始?奖励的米粮够不够?铁匠铺子真能开?
七嘴八舌,问的凌湙嘴角微僵,好在他提前作了安排,有文书站出来,将写好的告示张贴在钟楼下的岩壁上,一条条写的跟凌湙说的一样,明确表明了举办的时间就在隔日,凑满三千人开跑,每日一趟,无需报名,且过时不候,有名次后自去文书处记录,不强制,爱来不来,不来倒还给凌湙省钱粮了。
这种态度,更叫人有种陪太子读书的诙谐,陡然放松了百姓怕被坑的心,响应者众。
殷子霁惊讶于百姓的积极度,和齐葙站在旁边看的清楚,这项举措几乎瞬间就鼓动了不少人,连犹豫者都少,非人云亦云,或迫于凌湙威势不得不响应的那种颓丧虚应,而是实实在在的配合。
什么时候城内百姓这么好说话了?
凌湙笑笑,没说这是什么以心换心的话。
说为了让你们人人都过上好日子,说为了锻炼你们瘦如麻杆的身体延长寿命,说为了保卫边城不受侵犯,说家国大义,都显得那样华而不实的虚伪,就让他们误以为是陪有钱人耍玩了,这样倒能显得实在些,也能降低他们的戒心。
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发粮陪跑圈,等真跑上了,他们就该知道配合容易,退缩难了。
他们不想跑,家里的人也会逼着他们来跑,就是单身汉,为了一把能铲石的锄头,一柄能砍柴的斧头,都会主动来跑两个月攒积分的。
而凌湙后期准备招募的兵源,就将从这些跑操的佼佼者中挑选,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直等人群渐渐抑制住兴奋,停止了交头接耳后,凌湙才又接着开口,“之前垂拱堂那边给你们统计了姓氏,分了男女未婚者的户籍,如此,我将根据这些统计表,重新为你们续谱系,分宗祠,成立街区民约和各村理事会,由你们各姓宗族,推举庄内管理者,采取不记名投票制,挑选出你们自己心里愿意服从的管理者,而街区民约会制定出规范的行事准则,由垂拱堂总理,各理事会成员协理,遇纠葛或不平事,先由村民理事会处理,处理不好的,上交垂拱堂,总归一句话,城南城北暂不做居住之用,你们会被打散重编,入城西城北,而原城西城北居民,也都在重新规划当中,无可例外者,可听懂或明白?”
声音止歇,却长长的没人吭声,那前番的热烈气氛,被这一新规打懵了脑壳,虽凌湙早派人说了要重新分配住址宅基,但没人料到,凌湙竟连他们的宗祠都要动。
终于,有年长者忍不住了,出言质疑,“可是,我们自有宗祠,自有之前的族人管理方式,怎么能让不是一个祖宗的人入?就算是同姓,也不会同宗,这不合规矩。”
一人出声,又有疑惑,“您说的未婚户籍,男人立户天经地义,女人也能单独立户?那不……乱了纲常,扰了秩序?”
提出问题者声音并不敢放大了说,但他的话却得到了许多男性的支持,一时纷纷七嘴八舌了起来,“就是,女人怎么能立户?若给女子立了户,那她是嫁是招,宗族有无权管理?若家中无儿者,家产难道就归了女子,这不是带累的族产分崩,宗族势减么?不可不可。”
凌湙站累了,就曲膝搭了脚在钟座上晃着,听脚底的百姓嗡嗡发表自己的不同见解,直到所有人都再次将眼睛盯至他身上,他才缓慢开口,“你们的宗族本就是罚没的罪籍,立在这里的宗祠有得到过你们本族的承认么?”
那些人被问的埋了头,脸一下子羞红了起来,凌湙并没有就此打住话头,“你们罚没而来,该是大部分都被除了宗的,不过是不甘心当孤魂野鬼,才自己搞的分祠,所以,有什么可高贵的?那些散姓单蹦一个的,真往前论,五百年前都是一家,现在只不过重新归到一起合个宗而已,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在我这里,同姓就能同宗,不能同的,等我埋了你进去,不同也得同。”
这一刻,他又恢复了满身杀气样,连清脆干净的嗓音都透出阴森之意,不复之前的和煦,叫质疑者缩了脖子再不敢吭声。
接着,凌湙清泠泠的眼睛望向了质疑立女户的那一波人,问他们,“你们家里,有未婚的姊妹么?你们要不要回去问问她们,问她们愿不愿意有张属于自己的户籍?”
那些人被他之前阴森之语震的不敢抬头,凌湙就又扶膝站了起来,在钟楼上来回走了两步,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无非是女子一旦有了户籍,就不大好管理,更往卑鄙了想,其实就是你们怕女子有了户籍,会脱离你们的掌控,无法成为你们奴役的对象,可欺凌的人牲,你们在外卑躬屈膝,回到家却想享受高人一等的服侍,那你们要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高于人呢?女子,那些没有生存能力,需要依附你们生存的女子,你们有些人,喜爱在她们身上找存在感,并不愿让她们有一丝可摆脱这种约束的可能,哪怕你们自己也有娘亲姐妹,你们也不愿将这亘古的优势放下,可是,同样都是人,你们凭什么呢?就因为裆子里多长了块肉?”
他话说的非常粗鄙,却跟拍在人脸上的巴掌似的,打的在场所有男性都脸色通红,眼神闪躲不敢与之对视。
凌湙插着腰来回,摸着鬓边发结上蛇爷非要给他编上去的金玉珠子,在高升的阳光底下,高声宣布,“边城将会成立妇女联合会,所有在籍的女子,都将自动成为会员,受府堂庇护,我会定期安排人家访,分街道分宗族,一旦发现再有限制女子出行权利,和婚嫁自主的,整个街道宗族,都将视情况受处分,反之,如果有做的好的,我将拨款为该女子所属宗族竖牌坊,宣其清正孝德之风,你们是想臭大街,还是要美名扬,自己掂量。”
说完顿了一下,又似刚想起什么一样,微笑着道,“随意府将会招募一支女子护卫队,队长我都选好了,王听澜……”
王听澜已经听的入了神,陡然间听凌湙叫她,一时不及反应,叫身边人推了一把方回神,忙上前一步福了一礼,“在。”
凌湙摇头,点着她,“行揖礼,你也是武勋出身,练过武,上过马,登城内有巾帼美名,所以王听澜,你敢接这个任务么?”
王听澜抬头望着凌湙,眼擒泪花,突然立直了身体,冲着凌湙正正规规的行了个揖礼,声带坚定,“是,本人王听澜,愿接此任,定不负公子所托。”
齐刷刷一地百姓,纷纷将眼神落在王听澜脸上,其间跟着父兄来看热闹的姑娘,眼神俱都闪亮的盯着她,捏着衣角生了想头的大有人在。
凌湙基本说完了要说的事,对着沉默了许多的百姓道,“城南那块地方,我将砌窑烧砖,先盖房,后砌城墙,但我前个去转了一圈,发现引入城中的活水断断续续难以为继,你们可知是怎么回事?”
殷先生其实已经派人调查了,但源头却一直追不出来,受调查的百姓讳莫如深,而城北的那些富户却直接推给了枯水季。
凌湙晾着他们没理,派了幺鸡几人往引入城的水渠处摸,目前还未有消息传来。
城北处有蓄水坝,供城北一地居民日用,凌湙望着一群不吭声的百姓,点头道,“行,我知道了。”
不敢说,就是有顾忌,他从钟楼上跳下来,点着酉一,“明日领人,把城北蓄水坝凿了,我倒要看看,里面水没了,他们是从哪引过来的水。”
这一下,就有人忍不住了,跳出来指责凌湙,“公子,您怎能如此祸害一地百姓?凿了城北水坝,是会淹了半个城的。”
凌湙挑眉,不信道,“就那一蓄水坝的水,看着都没有月牙湖百分之一的水量,顶多淹个城北吧?”
那人脸抽抽道,“那坝很深。”
凌湙不理,作势要走,那人见劝不动,忙急急道,“那坝底,通着陇西府一处地下河。”
城北的老爷们,是故意在凌湙巡视时断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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