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小熊思索良久,总算从记忆深处把这个人挖了出来。
八年前,有一名身手诡谲、来路莫测的神秘至尊,曾截住他们,将灵力尽数封印,要他们一无所有地去闯荡江湖。
她当时说,陈阶青还不曾走出自己的道。
那么,如今这个问题,便是在问,经历八年游历,他是否已然找到前路在何方。
女子身形瘦削修长,难辨年岁,整个人拢于墨黑的宽袍大袖之下。
陈阶青始终沉思未语,她也并不催促,只是立在风前,神色缄默地淡去,像是一根在水墨画里立破青岩的墨竹。
在这一瞬间,陈阶青想到了很多事。
想起乱世流离的百姓,想起悬崖村夜间连成一排为他指路的炬火,想起那位愿天下人人皆有衣穿,最后葬身于天雷之下的华裳大师。
从前手无寸铁,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掌握了力量,便可以做出一些改变。
“人道”,他昂然说,“我选择人道。”
“哦?”那女子淡然反问,“在你心目中,何为人道?”
陈阶青这次作答得很快,似乎已经了然于心:“以我之剑,护我万民。”
兰亭小熊戳了戳爪爪,觉得这个答案完全正确。
身为一名领袖,当然首先要保护好治下百姓。
就像青霄营起兵伊始,便立志要平定动乱,解民倒悬,一意根除乱世苦。
“就这?”但那女子却不甚满意,又道,“我问你,若牺牲一位无辜之人,便可救天下人,你护他不护?”
陈阶青眉峰微皱:“我不理解,他既然是无辜之人,又怎会站到全天下的对立面。”
那女子道:“世事总有阴差阳错,有时候明知不妥,也不得不咬牙往前走。”
陈阶青道:“看来他自身也曾犯下过错。”
“非也”,那女子摆摆手道,“他这个人小节有愧,但大事无损,平生未尝做过一件对不起江山社稷、黎明百姓的事。”
陈阶青徐徐道:“如此说来,我定让他活着。”
“若要他活,便要失去全天下之心,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那女子又道,语气中多少带了一些挑刺的意味,“可若让他一死,却皆大欢喜。这么一号人,如果是你,护不护他?”
“如果是我,绝不会走到这等不可转圜的地步。”
陈阶青立在云中,衣袂飘摇九天之上,用一种极为果决的语气说:“一个人要护,千万人我也要护。靠牺牲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对天下有功之人,来救这个天下,未免太过滑稽可笑。”
兰亭小熊坐在他肩头,也在捧着脸沉思,连嚼软糖的动作都停下了。
她问自己,如果遇上同样的情况怎么办。
小熊想啊想啊,不经意毛绒绒地打了个滚,险些掉下来,陈阶青立刻伸手托住了她。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小熊想明白了,当一个无辜之人和全天下对立的时候,一定是有坏人在暗中耍心眼。
作为仙洲第一剑,她当然是要把所有坏人都找出来,然后以一己之力,强行镇压。
谁也不能在她面前欺负她的臣子。
冷不防,那女子忽然点了她的名:“小毛绒绒,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小熊挥了挥拳头,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就抬起爪子,搭在陈阶青手心比划几下。
陈阶青简短地说:“打。”
小熊:“……”
这家伙也太言简意赅了吧。
女子也是一愣,幸而她绝非常人,很快捋清了对方的意思:“你觉得这是一个阴谋?若我说,其中并无一人推波助澜,只是天意使
然,又当如何?”
小熊苦思冥想,连毛毛都皱起来了,最终,使劲拍了一下陈阶青。
陈阶青瞬间心领神会:“她和我一样,定能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前阻止。”
“很好”,那女子一抚掌,眸中笑意淡淡,“你既然如此有自信,何不试上一试。”
陈阶青讶然:“如何试?”
“我平生掌握有三个预言谶词,命签落定,则必灵验”,那女子从宽广如泼墨的衣袖中,摸出了一根细细的灵签,握着一把小刀,在上面刻下一行字。
她写得很慢,仿佛在承受着隐秘的巨压。
有那么一瞬间,小熊和陈阶青好像看到了一副幻象。
女子独立在四野广阔无垠,空空荡荡,灰暗的长夜无星无月,漆黑得几乎看不到光。
唯有漫天遍地的绥国历代皇帝神像高耸屹立,在云间冷冷地俯瞰着她,一片光寒森然,更衬得她身影微渺,仿佛是天地中一尘埃蜉蝣。
她极慢地,极慢地写下一行字,于是这漫长黑暗中,便有了光。
这幻象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清醒过来时,这行字已然写完。
但谢兰亭却惊讶地发现,她原本写字的手缺了一截小指,可是,就在最后一笔落定的一刻,那只手居然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扫过,齐根而断。
小熊瞬间惊得跳了起来:“这,这……”
这是在行悖逆天命之事,遭了天谴啊。
陈阶青也不禁动容,看向了那一行字:“陈阶青和小毛绒绒去往天地营。”
平平无奇的一行字,却造成了如此大的动静,天地骇然
女子的手已断,握不住签子,便一挥袖,让它飞入陈阶青手中:“拿好。此签材质特异,沾惹了宿命契机,字迹消退后,仍有神庙神效,可拿去庇佑他人。”
陈阶青正想道谢,忽听得哗啦一声,她黑色斗篷下,哗啦啦一阵如同下雨,跌出来几百根一模一样的签子。
陈阶青:“……”
合着这签还是批发的。
“看什么?贵的不是签,是我的法术”,面对他带着一丝质疑的目光,那女子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悻悻笑了两声,蓦然衣袖一甩,将一人一熊卷入远方,“且去。”
一瞬过后,此地便寂静下来。
她在原地孑立了许久,脸上的神色也如旌霜雪濯洗,在一瞬间褪去。
那是一种亘古的荒凉。
命运在她面前,往昔与来日,犹如一本摊开的书,字字分明入骨。
然而,以天机之道破入至尊的人,这一生都只能顺应天命而行。
“你放心处江湖之远,我且为你守住庙堂之高”,幽幽的叹息萧瑟在风中,“只是,时不我待啊……”
另一边,小熊在天旋地转中,被甩得时上时下,迷迷糊糊的。
也就是这么一甩,让她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这位掌握三道预言的女至尊是谁。
绥国老国师。
她灭绥之后,大军驻扎离泱,为了对付那些暗流涌动,特意搜集了当年离泱朝廷的有关资料。
《名人传》第一条起始,就是这位老国师。
她死在南渡那一年,将至尊气运化为一只气运金凤,笼罩离泱城。
从此诸侯交战也好,高手比拼也好,均不可妄动离泱百姓。
这种行为乍一听非常可敬可佩,但背后的思路,是颇值得仔细考量的。
在南渡的第一年,离泱还未受到广泛认可,大量绥国百姓滞留旧都苍陵。
照常理而言,她即便兵解庇护百姓,也应当是庇护苍陵城,而非离泱城。
除非这位老国师从未来一角,看到了什么,知道离泱此地,
日后将有干乎国运、决定生死的大战。
还没等小熊想个明白,忽觉身子一轻,居然毫无重量地飘荡在半空中。
小熊懵然抬头,便看见陈阶青就漂浮在她对面,也是神色茫然。
小熊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觉得很好玩,像一朵云一样东飘西走,陈阶青不得不伸手拽住小熊,以免小熊从敞开的军帐顶上直接飞出去。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啊?”小熊玩够了,就跑到他肩上躺平。
陈阶青一手握着旗杆,维持着平衡,头,应当是天地营。”
下方,是一处极为森寒千仞的军帐。
透过窗户往外看,整座大营铁衣光耀,军容整饬,无数士兵来来往往,马匹迁徙搬运资粮,竟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一名青年将军负长弓,披晚霞,疾步走入帐内。
他外形极为冷酷,薄唇紧合,如刀锋入鞘,站在案前的姿态亦是杀气极重,仿佛那层盔甲,连同上面濯不去的暗血痕,已然焊死在他身上,将整个人打造裹成一把利刃。
“是「人屠」祁连象将军”,陈阶青心头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兰亭小熊顿时露出了鄙夷之色。
祁连象动辄屠城灭国,在后世可是臭名昭著,打仗杀敌也就罢了,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岂是勇者所为??
“好想打死他”,小熊咬牙切齿地说。
陈阶青也道:“抗姜的数支义兵中,唯有他声名最差,可见绝非空穴来风。”
只见帐外一名守卫入内禀告:“有两名身手高超的义士来投。”
祁连象问:“有多高超?”
那守卫脸上顿时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一丝尴尬:“我等一齐拥上,并非其一合之敌。”
兰亭小熊顿时来了兴趣,扯着陈阶青飘下去,欲要看一看来人是何方神圣。
下一秒,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灵魂,团成一个球,往下一扔,径直塞进了下方的一具身体了。
“……”
不知为何,小熊觉得那只手好像趁机撸了撸她的毛。
等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操练场中,被一群人围着欢呼,声音如海啸般此起彼伏:“我天地营得二位猛士,定能保家卫国,灭杀姜贼!”
一瞬间,她震惊极了。
谢兰亭十分生涩地活动了一下四肢,发觉这具身体大概是初入天圣境的水平,已算得上一方高手。
她一抬眼,望向对面同样和她一样被围在中间的人:“你……”
陈阶青顶着一张军营炊事班标配的大饼脸,欲言又止:“我……”
饶是他历经风浪,此刻也是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小熊,却抓了个空,这才恍然意识到,小熊已经变成人了。
他有些茫然,一时皱眉未语。
谢兰亭看到他这般神情,忽然意识到,平日再怎样独当一面,他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你不要担心,我现在也可以保护你的”,她抡起一把大刀,在空中挽了个花,“虽然不知道老国师把我们以这种形式送来,是要做什么,但,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阶青失笑:“谢谢。”
等看到她一脸星星点点的小雀斑,那点笑意便一下子流露出来。
“怎么能让小熊来保护我呢”,他提着自己的武器,“还是我来保护小熊吧。”
就这样,二人成为了投奔天地营的两名新人。
祁连象虽然为人残暴,对下属却很够义气,确定他们二人是真有本事之后,不仅予以后代,还提拔为亲卫,享有高等军职。
谢兰亭对他无比抵触,若不是惦记着不能改变
历史走向,只怕早就一剑戳上去了。
即便受封,她也只是感叹一声,祁连象果真无法无天,军职想封就封,根本不知会皇帝。
他甚至还经常写信给皇帝,索要钱财、美人,权柄诸样。
“简直贪得无厌”,她评价道。
陈阶青对此却有不同看法:“我觉得一个纯粹以杀伐为乐的人,很难在别的俗事上找到快.感。或许,这是一种自污手段。”
谢兰亭疑惑:“什么自污手段?”
“天子多疑昏聩,虽局势危如累卵,亦时常怀疑众将有不臣之心”,陈阶青谈起自己的那位父皇,神色冷漠,无波无澜,只是用一种极其可观的语调分析道,“祁连象所求虽多,但都是臣子本分,可安君主之心。”
“同样的,祁连象所过之处,经常命百姓交庇护税,搞得民间怨声道载,也是自污之法的一种。”
谢兰亭一怔,隐约觉得有理,却还是辩驳道:“他这种人,岂有如此深谋远虑。”
不久后,等大批奖励送到,祁连象将之尽数纳入府中,奖赏下属时,却是锱铢必较,士兵心中难免犯嘀咕,十分不得劲。
然而谢兰亭有一日上门,却发现他生活清素如故,简朴如常,那些金钱一丝一毫也未启用。
“真是怪哉”,她不禁感叹。
陈阶青则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和我设想的一样。不用钱,是因为他不感兴趣;不分给下属,是为了避免士兵死心塌地,惹朝廷生疑。”
谢兰亭还是不太同意,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连日来,祁连象从百姓那里收取庇护税若干,购置了一大批粮油棉衣,在过冬的时候,以朝廷的名义发放下去。
百姓大喜,消息传到苍陵,皇帝龙心大悦,直夸他会做事,于是又发下奖励军粮一万石。
一万石,谢兰亭一听到这个数字,简直惊呆了。
这点数额也好意思拿出来当奖赏。
青霄营后世同样养着十万大军,一万石只够他们吃三五天。
然而,面对苍陵来的宣旨人,祁连象却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对着圣旨恭恭敬敬三叩首,起身时,又是知趣地往对方手中塞钱,又是送美人,送宝物。
如此作派,毫无骨气,真令人鄙夷不已。
这日,谢兰亭值夜,见他坐在军帐中,面对桌上沙盘,反复推倒又重来,建建改改,终于到了东方晨曦破晓的时分。
她问:“将军之后作何打算?”
祁连象背着长弓,站在朝阳炫目的微光里。
他看着天边,身上那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杀气仿佛也消融了,改为了一种进取锐意,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杀姜贼,斩仇寇,饮敌血,以我三尺躯,造此边塞防。要它把从我大绥身上割走的每一块肉,都千刀万剐地还回来。”
在这一刻,纵然谢兰亭知道他是个恶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代意气风发的军神。
天地营来到了赤城,与姜国交兵的第一线。
姜国有铁骑五十万,席卷大地,如同浩浩荡荡的钢铁洪流,他们亦时常利用骑兵机动的特性,来去如风,来中土城池劫掠,带着牛羊、金银、人口满载而归。
所过之处,往往十室九空,满目疮痍。
祁连象来到赤城的时候,烈焰冲天而起,满目断垣残壁。
原来一小股姜国骑兵见绥国大军来袭,知道不可敌,便决定临走前也要恶心他们一下,索性放火烧城,百姓惨死无数。
祁连象大怒,将骑兵尽数活捉,吊在城墙上,一箭一个,将他们射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受烈日曝晒。
姜国闻讯,亦是火冒三丈。
这些烧杀抢掠的骑兵,对
于绥人来说是恶魔,对姜国人来说,却是给他们源源不断带来资源,不必再困居苦寒之地饿肚子的大英雄、大恩人。
姜国主当即打着为本族健儿报仇雪恨的旗号,调集大军,包围了赤城。
祁连象兵力本稀少,连日大战,又折损了一批。
加之赤城一部分城墙防卫,已被先前的那把大火破坏,他一开局,就陷入了危险的境地,不得已派人前往苍陵求援。
便在这时,姜国的谋主、女毒士练闻莺出了一计,一面在战场交战,一面派人赴绥国朝廷假意求和。
为了演得逼真,她还严令姜国主把之前从绥国吃到的东西,吐出来一部分,作为两国修好的礼物一并奉上。
绥国老皇帝向来畏惧战乱,贪生忧死,一下便信了,面对祁连象的求援毫不理睬。为了防止他没有颜色地破坏和.平大业,甚至切断了前线粮草供应。
本以为祁连象没有粮草,便会自行退兵,但他因为深知自己后退一步,赤城上下必然无幸,决心抗争到底。
一月,二月,三月,弹尽粮绝。
在这种内交外困,极端无望的情况下,祁连象做出了一个被后世诟病唾骂千万次的决定。
吃.人.肉。
赤城每一个死去的百姓,都没有入土为安,而是化为了军队的食粮。
不是谁都能接受得了这种灭绝人性的事,军中一名将领因无法忍受,借寻找援兵的名义出逃,将此消息传遍仙洲。
天下惶然。
苍陵朝廷中的清流砥柱每日对他口诛笔伐,将报纸贴在东市,百姓每天自发购买祁将军小人若干,回家练习扎针。
好在这一战,祁连象没有败。
他坚持到了春暖花开之时,河水化冻,姜国骑兵的归路正值汛期,可能被封堵,他们不得不撤兵退去,留下了摇摇欲坠的赤城。
这年春,天子有诏,称其有罪,褫夺军权,押送回京城发落。
老皇帝并不在意他吃人肉与否,但祁连象通过这种方法,切断了对中央朝廷粮草供应的依赖,拥有了极大自主权,却切切实实戳中了他多疑的内心。
今日能食人肉,抗他的命令,谁能说清来日会怎样?
祁连象换上白色囚服,身披枷锁,坐在囚车上缓缓向前。
身后只有士兵,和零星的百姓为他送行。
某一刻,一名妇女哭着追随囚车向前跑去,大声道:“人屠将军,要活着回来!”
「人屠」是蔑称,「将军」是尊敬,「活着回来」是祝愿。
百姓们对祁连象的感情无比复杂。
既感激他救了赤城,却也无法尊敬他,只因那些被食用的每一块血肉,都来自于他们的至亲。
如果说赤城百姓对祁连象的感觉是好坏掺半,天下其他的百姓,对他便只有厌憎了。
谢兰亭和陈阶青拿着将军印符,暂时接管了天地营。
这也是天子直接任命,倒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接触的战绩,而是因为两人并非祁连象嫡系,关系疏远,老皇帝认为是可以把控的棋子。
他们听人说起,祁连象回京这一路,不断受到义士暗杀,江湖客行凶,还有过往百姓群情激愤地扔菜叶子。
他这一去,本甚为凶险,然而半路传来消息,姜国又派兵骚扰某边境城池。
因无将帅可用,老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让祁连象戴罪立功,送去前线长烽城参战。
老皇帝担忧他的天地营作乱,特别让天地营留在原地,按兵不动,而祁连象则去指挥新的守军,还派三名监军胁制。
姜国女毒士练闻莺,随着骑兵一起来到了长烽城。
她见长烽城墙高大,不可强攻,遂决定挖城壕沟,每
日搦战以掩盖动静。祁连象屡次提出加紧防范,均被监军驳回。
到一切完成,姜队假装携投石机等强攻,暗中从地下暗渡。
监军大骇,这时方知道害怕,让士兵赶紧取土包石块等物填平沟壑,然而这些东西早在数日前便已经用完,他心里一动,生出一个主意。
“让百姓拿命来填。”
他在长烽城上空,放了一把毒气,百姓接连到下,死者互相枕藉,尸体被源源不断地投入沟壑中。
祁连象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欲要冲上前去制止,监军却拿出了控制他手腕枷锁的器具,一下收紧,控制了他所有的行动。
“祁将军”,他傲慢道,“你想造反不成?”
祁连象站起身,浑身发抖,在他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一箭将其钉死在城墙上,而后颤栗着,一步步艰难地走入了身后毒气肆虐的城池。
剩下两名监军疯狂逃窜,竟是留得性命。
这一日,陈阶青照例训练天地营士兵。
天地营对这位少年英豪极是服气,挑战了一圈,竟无人能是他敌手。
边境烽烟四起,陈阶青以赤城为根据地,小股军队四处作战,与姜军多面交战。
他知道姜国骑兵强盛,并不以己之短,攻别人之长,而是趁草原汛期,以一支水军从后路切上,舟行如利箭,早早在必经之路的山上设伏,一战大获全胜。
老皇帝听得战报,心中忌惮再起,忙派人让陈阶青回京述职。
然而陈阶青对苍陵朝廷可没有半点效忠的念头,宣旨的人来几个,他便杀几个,惊得苍陵上下胆战心惊,来此官员竟自绝迹。
祁连象库藏金银珠宝众多,陈阶青将之尽数拿出奖赏士兵,按军功论功行赏,众将士大喜,各自心悦诚服,觉得这位新主比前任将军好上太多。
这日,忽听斥候来报,祁将军害死一城百姓,不日送京处死,问他们是否要去送最后一程。
将士们七嘴八舌,有的说要去,有的坚决反对,还有的声称“我天地营行得正坐得端,何苦去苍陵受那鸟气。”
谢兰亭闻言,却是怔然。
不到两年的时间,她目睹一位意气风发的将军,一步步下沉,变成了一位获罪于天下十四洲的万古罪人。
敌人要他死,百姓要他死,大臣要他死,麾下士兵要他死,统治者也要他死。
祁连象断无活路。
可他真的有罪吗?
赤城无数百姓临死前,自言甘愿做为军粮,只求祁将军能够守好城池,保住自己的家人。
他声音颤抖着,说“好。”
在长烽城,他戴着枷锁,一个人冲入毒气中,背出无数百姓,到头来力竭倒在城头。
他昏倒的这段时间,监军们早已写好诏书,传扬天下,说长烽城满城百姓之死,皆是他之过,因不满朝廷制裁,因此怒而泄愤。
此消息风传十四洲,数万百姓联名上书要求处死祁连象,天子当场应允。
这一刻,谢兰亭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位绥国老国师,执意要把他们送来了。
就连她自己,本身和绥国立场是敌对的,在这一刻都想要杀入苍陵朝廷,把祁连象救回来。
何况是陈阶青。
便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一切恢复原位,她又变成了一只焦糖色的毛绒小熊。
陈阶青却还顶着那张幻化出来的脸,慢慢伸出手,抓住了小熊。
“感觉如何?”老国师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两年已过,如今,你也看到了,这一人你救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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