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爷这别院修在外城的西北角,引来护城河的河水穿过整个园子,亭台楼榭全然仿造的江南风格,虽然面积不大,但别有一番风味。
难得没有岁岁在旁吵闹,幼蓁玩乐兴致高涨,拽着四爷逛了小半个时辰。奈何最后腿酸,只好歇下用午膳。
食材也是现地取材,品种不多,胜在一个鲜字。
午膳过后,四爷就带幼蓁出了别院,前往琉璃厂。
琉璃厂前身是官窑,但最出名的还是它沿路的一条长街,京城里满汉分居,内城自然多是满人,而大多低品阶的汉人官员,只能在外城买一处小宅院,与这琉璃厂相距不远。
这琉璃厂还聚集了大批书生才子,一条长街全都是书画铺子,偶尔也能从中淘到前朝大家之作。
幼蓁早就听兄长们提过此处,只是少有机会出门,未曾踏足。
进了这长街,才知这琉璃厂与她想象之中的竟浑然不同。幼蓁原想着,文人聚集之地,该是墨香缭绕,茶香四溢,可到了地方,才发现这些店家与菜市上叫卖的大爷没什么两样。
成筐的卷轴摆在店门前,表皮泛黄的古籍铺了满地,有小厮高声喊着:“……各位客官进店瞧瞧哎,唐寅的《杏花茅屋图》、韩滉的《五牛图》,掌柜的传家之宝……”
幼蓁听见这叫喊,不禁看了那小厮一眼,对方以为她是对书画感兴趣,立即热情地招呼幼蓁进店看看。
幼蓁忙摆手拒绝,抓紧身旁四爷的手,带着四爷快走几步。
待离那家店铺有些距离,幼蓁才松了口气。
四爷垂眸看她:“怎么走的这样急?”像是后头有人撵着似的。
幼蓁拉拉四爷的袖子,表情神秘,微微踮脚贴着四爷耳边道:“那幅《杏花茅屋图》我见过的,就在我小玛法书房里挂着呢。”
佟国维大人的藏品自然是真迹,如此来说,那家店买的是赝品!
幼蓁一副我发现了大秘密的神情,四爷对上她圆晶晶的杏眸,不禁笑道:“这琉璃厂就是如此,赝品遍地,偶或有副真迹,也多当做赝品出手。”
幼蓁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咱们去捡漏吧!”她虽没学过古画鉴定,但自幼见的画作海了去了,兴许能看出一点门道呢。
她这回不再躲着那些小厮走了,而是大摇大摆走进铺面,对着店里挂着的那些书画细细观赏起来。
确实是赝品居多,偶尔发现一幅像是真迹,幼蓁偷摸摸朝四爷使眼色,四爷却朝她轻轻摇头。
七八家店铺走下来,幼蓁一幅画也没买,手里只有一对胖滚滚的青瓷娃娃,还是因为瞧着可爱讨喜,准备买回去送给岁岁的。
“那些店家怎么净糊弄人呢?”幼蓁小嘴高高翘起,“说的天花乱坠的,实则都是骗人的。”
四爷不禁哑然失笑,知晓幼蓁这是多次看走眼,暗暗恼羞成怒了,但他不能明说,只能道:“方才有几幅虽不是真迹,但仿得很是相像,线条遒劲笔法奇佳,也算是上上之作了。”
这是给幼蓁递台阶,不能说她眼力不足。
幼蓁听了,自是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表哥,你说的对!”
鉴画的劲儿过去了,幼蓁主动提出要进琉璃厂。
琉璃厂作为官窑,寻常人不可入,但四爷显然不是寻常人,值守的管事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进去,亦步亦趋地跟着。
幼蓁嫌人碍事,就让他下去了。
这琉璃厂内可谓是流光溢彩、珠光宝气,可是能入幼蓁眼的,只十之一二罢了。
她瞧过满满一间各式青花五彩,只挑中两样摆件花瓶,出了门,准备再去下一间。
可就在踏出门的一刹那,瞧见院子入口处走过两道身影。
这两人一男一女,皆背对着她,举止甚是亲密。
幼蓁不禁停下脚步,“咦”了一声。
四爷在她身后,问道:“怎么了?”
幼蓁示意他往前看,小声道:“我觉着那人有些眼熟,表哥你认识吗?”
她说的是两人中的那名男子,衣着光鲜,能进这琉璃厂,身份应该不低。幼蓁只瞧见背影,觉得似曾见过,却想不起来。
四爷循着望去,视线顿住,渐渐皱起眉头。
那两人消失在院门口,幼蓁问四爷:“表哥,你可认出来了?”
四爷低眸看她,语气肯定地答道:“是老八。”
“八爷?”幼蓁惊讶地瞪大双眸,“可是、可是……他身边的却不是八福晋啊!”
幼蓁对八福晋还是很熟悉的,方才那名女子明显要娇小许多,衣着也较为普通,但梳着妇人发髻,又与八爷同进同出,其身份不言而喻。
幼蓁惊诧道:“原来八爷也不老实啊,我以为他只守着八福晋一人呢。”
四爷听了这话,只想冷笑一声。
老八多年无子,八福晋又是出了名的善妒,这两年并没听说老八府里进新人的消息,跟在他身边的那名女子,恐怕并没有过明路。
“别人府上的事情,咱们管不着。”四爷牵住幼蓁,往隔壁房间去,“今日你只当什么也没瞧见。”
“自然自然!”幼蓁点头,“我和八弟妹平日里也遇不着,不会在她跟前乱说的。”
幼蓁和八福晋关系并不好,但看见今日这事,难免想到,若是八福晋知道了,心里该多难受,不禁为她叹了口气。
可到了下一间屋子,看见满架子的珐琅彩,她便将这小插曲忘到脑后了,一直到回府都没能想起来。
等到了中秋进宫,幼蓁遇到十四福晋,方知自己那日碰见的女子不是别人,而是八爷原先置在外头的外室。
完颜氏满脸八卦色彩,贴着幼蓁咬耳朵:“听说在外头养了好几个月了,前些日子八嫂不知从哪儿知道这消息,气冲冲带人过去,把那外室吓晕了。谁知大夫一诊,竟诊出三个月的身孕!”
“那八弟妹岂不是要气疯了?”幼蓁想起八福晋的性子,追问道。
“当然啊!不过那外室有了身孕,八嫂也拿她没办法,还将其抬成格格纳进府,只能吃了这哑巴亏。”完颜氏道。
“其实……若八爷事先和八弟妹说清楚,八弟妹未必不会答应,何苦闹得这么难看呢?”
完颜氏小声道:“听说八嫂前几年也给八爷纳过新人,只是都没怀上,许是八爷疑了八嫂,这回就没经她的手,是九爷安排的人。”
幼蓁从完颜氏那里听了不少关于八福晋的小道消息,等宫宴时见到八福晋,都隐隐有些不自在。
只是八福晋今日也比不上往日倨傲骄矜了,她独自坐着,少有人去与她搭讪,八福晋也不主动找人说话,就连平日里与她焦不离孟的九福晋,也得不到她一个眼神。
妯娌们心照不宣地绕过八福晋,不愿在这个时候上去触霉头。
皇子置办外室,这说出去多丢人,但这回连皇上也充耳不闻,没因此责罚八爷,默许这位格格进府,八福晋无人撑腰,什么也做不了。
幼蓁在宫里过了个毫无新意的中秋,午后回到府里,刚进栖梧院,便听得岁岁不住的啊啊声。
小家伙如今满八个月,已经会坐会爬,但就是太懒,只有幼蓁哄着,才愿意动几下,平时都要人抱着玩。
这会儿肯定是因为见不到额娘,就生气了。
幼蓁进了屋子,看见小家伙正靠在专为她做的大软枕上,身周散满玩具,怕是方才发脾气到处甩的,奶嬷嬷们都不敢出声。
岁岁正啊啊着,忽地瞧见幼蓁,圆眼睛眨巴两下,认出是额娘,立即就咧开嘴笑起来,小模样甜死人,仿佛前一瞬发脾气的不是她似的。
幼蓁被她气笑了,净了手上前,拿起榻沿的一只小布偶,朝岁岁晃了晃:“过来,到额娘这里。”
小家伙瞅瞅额娘,又低头瞅瞅自己,磨蹭了大半晌,才终于意识到额娘不会过来。
岁岁艰难地下了软枕,一鼓一鼓地朝幼蓁爬过来,“啪”地抓住额娘手里的玩偶,露出只有四颗牙的灿烂笑脸。
幼蓁亲亲她软糯的小脸,夸了句:“岁岁真棒。”
太医说了,岁岁比起同月份的孩子,要胖上许多,幼蓁每日和她玩乐时,都哄着她多动一动。
幼蓁逗着岁岁在榻上爬了两圈,最后小家伙累了,“砰”的一声躺下,再怎么逗也不起来,幼蓁只好作罢。
四爷进来时,便瞧见这一幕,母女二人头并头躺在榻上,岁岁咿咿呀呀说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幼蓁时不时回应两声,岁岁便说得更加起劲。
四爷过去抱了抱岁岁,只觉小家伙日益沉重,这副光吃不动的懒脾气,和幼蓁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表哥!”幼蓁一见到他,就激动地坐起身,凑到四爷跟前,仰着脸道,“你可知我今日听到了什么?”
四爷瞧她那等不及要倾诉的模样,立即就猜了出来,不过还是装作不知:“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是八爷府上的!”幼蓁话匣子一开,便挡不住,当即就把今日自己从完颜氏那里听来的全部说给四爷听。
四爷配合地露出惊异神色:“不曾想到老八竟是这样的人。”
“是啊!”幼蓁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没注意到四爷的惊诧只是浮于表面,“八弟妹这回可真是伤心了。”
幼蓁倒不是同情八福晋,只是想到八福晋自认她和八爷十分恩爱,如今依旧被哄骗,有些唏嘘罢了。
四爷见幼蓁被那对夫妇占据心神,当即就把岁岁往她怀里一送,幼蓁怀里多了个软趴趴香乎乎的小家伙,顿时就忘了别人家的八卦。
岁岁被阿玛抛来抛去,还以为阿玛是在与她玩耍,乐得哈哈两声。
幼蓁笑着低头亲她,听得四爷道:“皇上命我下月出京巡视河工,过几日就要启程了。”
“什么?”幼蓁听见这话,立即惊讶抬眸,“要去哪里?去几个月?”
四爷说的简短:“先去山东,再去河南山西等地,快的话三个月能回,慢的话……”
四爷垂下眸,在岁岁头顶摸了摸:“争取在她抓周前赶回来。”
也就是说,一去就是三四个月。
自成婚以来,幼蓁从未与四爷分开这么久过,一时收到这消息,她有些适应不来。
“那你要早点回……”幼蓁垂下眼帘,收紧手臂,情绪低落,“不然到时候岁岁都不记得你了。”
四爷笑了,手指移到幼蓁脸上捏了捏:“她不记得又如何,你记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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