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如愿代替周绍元和周绍英,成为这群人新的中心。


    离月回来后其实很少接触同龄人,他大部分时候都在院子中养病,或者回忆在他看来是上天给予他的“梦”的很多细节。


    就连在梦中他经历的那几年,事实上也并没有很多人搭理他。


    所以现在他感觉十分新奇。


    他不需要仔细思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无论他说什么,都有人认同,并且旁征博引、运用许多文章诗词来印证他说得对,说得很对。


    他讨厌谁,这些人就十分有眼色得去将那人排挤出去,把那人当空气。


    就比如鞠才,现在已经没人和他说话了。


    偏偏鞠才还一直在绞尽脑汁找话题想要同他说话,每次他说出自己的一些见解后,离月就看也不看他,将他视若空气,于是其他人也纷纷仿佛听不见鞠才说话一般。


    看见这一幕的离月心情愉悦极了,他能清晰感知到他同鞠才的遭遇完全颠倒。


    作为同样被“排挤”的人之一,周绍元旁观幼弟掩盖不住飞扬得意的眉眼,忍不住叹气。


    他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周绍英:“你怎么看?”


    周绍英温和地笑笑,眉眼平静:“阿月开心就好。”


    周绍元呵呵冷笑:“他难道没看见这一个个眼也不眨就盯着他的脸吗?还以为这些人会忌惮一个平津侯的爵位呢?”


    周绍英对周绍元的话不置可否。


    他眼中看见的是离月比御赐的琉璃盏还要清亮的黑眸带着欣愉,因为先天不足而霜白的脸颊罕见地而带了几分浅淡的健康色泽,灵秀生辉的眉生动地扬着。


    就仿佛被精心珍藏于黑暗宝箱中多年的举世珍宝终于在某一日展露人前,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离月身上一贯带着的气郁此刻减轻了不少,让他看上去更像被家长精心呵护长大的小权贵,多了十六岁少年应有的朝气。


    他对周绍元道:“但是阿月现在真的很开心。”


    “他年幼单纯,只管做自己喜欢的,天天开心,百岁无忧。惹出了事,我们做哥哥的多多担待就好。”


    周绍元轻哼:“做他喜欢的事情?我怕他哪天把天捅/破了,我看你怎么担待?”


    话是这样说,但周绍元看了眼被离月各种挤兑的鞠才以及其他几名家世极好的青年才俊,心底暗暗记住他们的名字,决定之后再也不同这些人来往。


    这次宴会虽然中途有让离月觉得不如意的地方,但大体来说离月还是很满意。


    自那天后,他每日都能接到许多拜帖,邀请他赏花赏月踏青游玩,离月对这些上赶着讨好他的人一点兴趣也没有,那些拜帖通通交给林木处理了。


    离月还知道自己在外面的名声也变好了许多,那天参加宴会的人回去后,各个都说离月的好话,对他极尽赞美,甚至还有很多人写文章夸离月姣如日星、仙姿玉质、天真烂漫、纯净无暇等。


    离月不爱看那些堆砌锦绣词藻的文章,但他乐意将这些快要将他夸成神仙的文章给收集起来。


    看着这些文字,离月心底的滋生了其他的想法。


    其实自从离月回了国公府,英国公见到离月后,便为离月安排了先生,教导他读书礼仪。


    英国公想法很简单,不求离月以后取得什么功名成就,只希望他不会轻易被人蒙骗欺瞒。


    这位被请来的先生,颇有名气。


    他原本心底不情愿,但见过离月后立刻变了态度,对离月十分耐心起来。


    即便离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课时还经常出神睡觉发呆,先生依然认真尽心地教了下去,还为离月制定了许多让他愿意读书的学习方法,整个国公府上下也都配合着先生,所以离月也听了许多史书上权臣的故事。


    那些权臣翻云覆雨,一言可决定别人生死。


    实在太让离月羡慕了。


    离月心想,这些人如今在他面前不过是弯腰罢了,如果他成了当朝权臣,那这些人就应当在他面前跪下了吧?


    离月甚至想得更远。


    等他十分有权势、在朝堂有自己的势力后,说不定能弄死穆宗,扶持年幼的宗室上位,做摄政王。


    那才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言可定他人生死。


    但是现在他可不敢流露这些想法分毫。


    因为穆宗受了那样严重的伤仍然面不改色的一应表现,让离月现在还是有些忌惮穆宗的。


    于是他决定先成为穆宗的宠臣,在朝堂积攒势力。


    等他有权势后,再想方设法给穆宗下慢性毒药,物色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等穆宗死了就让这个孩子登基。


    有了这种想法后,离月甚至已经有点瞧不上英国公的爵位了。


    这导致的最直观结果,就是周绍元能体会到离月最近对他的态度变好了不少。


    周绍元表面平静,却大半夜跑到城外骑马骑了三个时辰,清晨带着露水回国公府撞上英国公,被训斥了一顿。


    *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离月决定先彻底收服林木。


    毕竟林木真的挺好用。


    但是他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让林木认他做主,且绝不背叛他。


    人心易变,离月不信口头的承诺。


    好在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为了日后能做个权臣,瞧不上那些全是溢美之词、讨好他的拜帖,从不赴约的离月,挑挑拣拣地去了几个他觉得或许有用的赏花赏月赏马宴,在某场宴会随手救了一位被欺凌的庶子。


    那位庶子母亲是南疆的,同庶子的父亲、当今兵部尚书春风几度后,有了孩子。


    生下孩子后她便表示睡腻了这位兵部尚书,孩子留给他让他好好抚养,将自己身边的侍女留下照顾孩子后,便潇洒离开了。


    丢了这么大的脸,让兵部尚书十分不待见这位庶子,将他扔到偏远的小院子里,给庶子母亲留下的侍女抚养。


    就这么磕磕碰碰庶子长大了,兵部尚书人长得不错,府中孩子也多,庶子就成了其他人出气的对象。


    离月是被兵部尚书的嫡长子邀去的,那些没见过离月的其他兵部尚书的少爷小姐们,特意将这位庶子带上,因为在他们眼中,离月的出身就同这位庶子一样卑贱。


    只是好运气,在天子与世家的博弈中得了好处,被封了侯爷罢了。


    这一切的恶意满满都在看见被大哥领进府中的离月后彻底烟消云散。


    这群或满腹心机、或嚣张跋扈的少爷小姐们,在之后如同最温驯的羔羊,轻声细语,举止得体,言行有度。


    在离月问到灰扑扑显然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庶子时,他们惊慌失措,怕离月知道先前他们暗戳戳的恶意而厌弃他们,也打心底觉得庶子太过肮脏污染了天上的明月。


    于是稍加解释就准备将庶子赶走。


    却被离月制止了。


    离月倒不是多好心,他原本也很讨厌这个庶子,因为他看见对方的遭遇只会想起梦中那个悲惨的自己。


    但当他听见庶子是被南疆来的侍女养大后,便立即改变了主意。


    “他也是你们的兄弟姐妹,都是一个父亲生出来的,你们觉得他卑贱,是在说你们自己还是在骂兵部尚书呢?”


    离月语气不太好。


    其他人看见凝着无边月色、美得让人心弦颤动的少年,星眸流露显而易见的不快,纷纷有些慌了起来。


    好不容易邀请到离月,被许多人艳羡嫉妒的兵部尚书嫡长子,冷冰冰看了自己的弟妹们一眼,他原本就不想叫这些人来,只是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心思,所以意思意思邀请他们,如果因此让离月以后再也不愿同他交往,那他会亲自让这些弟妹体会什么叫好日子过到头了。


    大家噤若寒蝉之际,那位庶子,名叫程洛的少年忽然动了动,他局促不安地跪在离月脚下,深深叩首,额头几乎碰到了离月精美的软绸小靴:“多谢小侯爷为程洛说话。”


    这是第一次,有除了奴仆之外的人在离月面前跪下。


    还跪得如此卑微,仿佛离月是他的神一般。


    这让离月的心情好上不少。


    他略垂眸,浓密如扇的眼睫在下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遮住眼底的情绪,殷红的唇瓣却轻轻扬起,语气轻快许多:“你叫程洛?”


    程洛应是,他又道:“程洛感激不尽,想再求一个恩典。”


    嫡长子站在离月身边,冷冰冰看着这个从来在他眼中如同路边石子一般的庶弟:“程洛,你在搞什么花样?小侯爷也是你能攀附的?”


    离月却兴致盎然地挥挥手:“你让他说。”


    嫡长子看见卑贱如泥的程洛竟轻易夺走了离月全部的注意力,看着程洛的眼神已经如同看一个死人。


    程洛感觉到投在他背上的许多恶意目光,心底却一点也不在意,他垂头,鼻尖不经意触碰离月的靴子,闻到一股盛开到极致的幽香。他心跳如擂,眼神透着疯狂与痴迷,一字一句道:“程洛自知短见薄识、才疏学浅,但求为小侯爷的门客,若能得小侯爷亲眼,日后必将为小侯爷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作为有封地的侯爷,离月的确能收门客。


    他之前忘了这一点。


    程洛提醒了他。


    就因为这个,离月也不介意收了程洛,何况他对南疆蛊术确有些好奇,想问一问养大程洛的那位南疆来的侍女。


    离月从兵部尚书府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带上了程洛与那位侍女。


    甚至他不需要找什么借口。


    毕竟程洛现在是他的门客了,由他安排住处也很正常,离月让人知会了兵部尚书,便将人带走。


    这真是他做出的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尤其在知道程洛本人就十分精通南疆蛊术后。


    且程洛也十分会用毒。


    许是看出离月知道这件事后眼底的忌惮,程洛毫不犹豫道:“小侯爷,这是南疆的命蛊,剖开对方的心种下子蛊,那么对方只要离开主人一个月,就会再呼吸不了,生生窒息而死。”


    “主人受伤,种下子蛊者受伤,主人离世,种下子蛊者也不能活。但中子蛊者出事,主人安然无恙。”


    离月听完有些嫌弃:“我讨厌虫。”


    更不能忍受自己血液中伏着未知的小生命。


    程洛语气就十分温柔:“您不用受到任何伤害。”


    他打开一个小盒子,那是他唯一从兵部尚书府带走的东西,里面是一个小铃铛:“母蛊就在里面。”


    他凑近离月,目光落在小侯爷白皙细腻的脖颈处,随后他使巧劲取下那里挂着的长命锁垂下的某一个铃铛,将盒子中的铃铛替换上去。


    “好了。”程洛脸颊是病态的微红,他笑了一下,将一柄匕首塞进离月手中:“现在,您可以剖开我的心,将子蛊放进去。”


    他低声喃喃:“从此之后,我就是属于您的,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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