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天现在并不好受,钟离家的长老用他试药,因此他的身体早就被搞坏了,五脏六腑无时不刻不在扭曲着疼痛。事实上,他得以进入天定谷秘境,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越天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肉都在飞速腐烂,摇摇欲坠挂在骨架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迫切地想要彻底毁了离月。
梦中他多风光,而离月多么凄惨。
想起离月梦中的结局,他唇色苍白地被压在刑台上,被打魂鞭生生打到魂飞魄散,而那些原本应该是他依靠的亲人都在一旁冷漠地看着。
越天记得离月惶恐破碎的眼神。
他当时就在很远的地方,静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心底是松了一口气的兴奋与安然。
那之后果然他更顺利了,机缘、气运、还有天骄的名头全都簇拥而来,他被所有人围绕、被许多人喜爱着。
梦中的越天有多风光,醒过来时,越天就有多崩溃。
如果没有离月,如果离月境遇凄惨……
越天有种感觉,他同离月,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我刚才看见邬景了。”越天看着警惕的离月,笑了笑道。
“你想要知道他在哪里吗?”越天又问。
离月顿了会,想起先前打斗时,邬景将自己推向敌人的动作,皱着眉,唇瓣不快地抿着:“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越天一直看着离月,这会忽然有点出神来,他目光落在离月面具下漂亮明艳的眼睛上,看见离月因为警惕而颤抖的浓密眼睫,心底骤然恍惚了一瞬。
其实第一次在顾家看见离月的时候,越天惊艳于离月的容色,心底未曾没有生出过仰慕。
甚至直到现在,即便离月戴着面具,将那过于吸引人的容貌遮住大半,他还是会因为离月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生出惊心动魄之感。
如若他与离月的境况彻底颠倒,他高高在上风光无限、而离月跌落泥潭,他会向离月伸出援手,引诱无依无靠的离月爱上自己。
“没什么意思,邬景现在很虚弱,他受了很重的伤,被散修盟的人一剑穿心。”越天缓缓道。
离月“哦”连声,反问:“然后呢?”
越天闻言面上带了一丝惊诧,离月的反应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我将他藏在了附近的山洞中,他现在在那里疗伤,并且,他告诉了我一些事。”越天往前走了一步。
离月充满戒心地后退,他直觉面前的越天非常危险。
“邬景说,他是同你一起进入秘境的。”
“他天生道骨,这件事被你知道后,你表面若无其事,实则背后设下圈套,趁他不备,生生将他的道骨给挖去了。”
“并且为了不暴露这件事,你还想对他赶尽杀绝。”
“离月,邬景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越天步步紧逼,他看见离月因为他的话而睁大眼睛,眼底带着不可思议,满意地笑笑。
两人讲话的时候,昆仑虚掌门、渡妄仙尊甚至还有获知消息的顾家主,都在从各地往天定谷秘境赶来。
昆仑虚掌门面色阴沉,他最清楚邬景道骨的特殊性,因此他也是唯一真的被这则流言牵动心神的人。
眼下,他注视着留影石中对话的两人,听完越天的一番话后,他嗓子微甜,默默加快速度。
渡妄仙尊离得最近,他赶到昆仑虚在天定谷秘境外的驻扎地。
还留在这里的长老们看见渡妄仙尊,还打了声招呼,神色并不沉重,他们没有将这个消息当回事。就算听了越天的话也没太往心里去
倒是有人比较担忧:“离月这是受伤了吧,之前在宗门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
“是啊,也不知道邬景去了哪里,进去之前他跟大家保证一定护着离月小师弟的。”
这时顾寒星出来了,他身后的卧房桌上,放着的正是留影石的画面。
渡妄仙尊面色极冰,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语气沉沉:“怎么回事?”
顾寒星脸色冷厉:“是我的错。”
他当初因为想让越天痛苦,因此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
就因为他疏忽的举动,让离月再次陷入困境。
渡妄仙尊走了进去,他看着留影石,目光紧紧盯着离月鲜血淋漓的指尖,片刻:“越天所言不全是假的。”
“阿月如今,的确身怀道骨。”
顾寒星毫不犹豫:“想办法进入天定谷秘境,尽快将阿月接出来。”
渡妄仙尊默认了。
不管离月是怎么得到道骨的,但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越天计谋得逞,更不愿离月被千人指摘。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
天定谷秘境,悬崖下,离月和越天的对话还在继续。
越天点头:“道骨这件事,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离月果然信了。
如果是之前,离月还会有点怀疑,但是经历了被邬景往敌人手中推、自己也因此落下悬崖这件事,离月对邬景的信任早就消耗殆尽。
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随后反问:“是不是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表面上还挺镇定。
心里都快气死了。
什么叫他设下圈套抢道骨?不是邬景自己送过来的吗?
还有,赶尽杀绝的到底是谁啊?
邬景受伤也是活该,跟他有什么关系?
邬景就是在背后这么说他坏话的吗?
离月打定主意,出去之后再也不理邬景了。
越天愣了一下,到目前为止,离月的每一步反应都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的引导,在离月面前好像完全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难道离月不是应该趁机打探消息,想办法杀了邬景吗?
“离月,你想知道邬景现在何处吗?”
越天甚至隐隐透露出自己不介意帮忙杀人灭口的意思,顾离月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出来。
“不想知道。”离月已经非常生气了,他从始至终没认为这件事上自己有错,反而觉得遭遇了这一系列事情的自己,倒霉透了。
他本来警惕越天,是担心越天拿着太阴还玉草想要来夺走自己的道骨,结果越天好像没有一点这个意思,反而一直在叭叭邬景,他很不客气道:“你很闲吗?”
越天的步调再次被打断,他表情都有一瞬间空白:“什么?”
“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啊?”
“我不但不想知道邬景现在在哪里,而且你如果和邬景关系好的话,为了邬景的命着想,最好不要再多提关于邬景的任何一句话。”离月不客气道。
听到这句话,越天反而兴奋起来,在他看来,离月终于还是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越天余光看了眼手环:“你果然对邬景起了杀心。”
【怎么回事?顾离月真的和邬景关系很不好吗?】还在看两人对话的修士发出疑问。
【不一定吧,再看看。这个越天不怀好意才是真的。】离月和邬景怎么回事,很多人暂时没看明白,但越天不怀好意很多人倒是有所察觉。
【我刚听说一件事,有一种比较特殊的根骨,确实可以被取出移到其他人体内,只要配上太阴还玉草,两个人都不会有事。】又有人加入讨论。他这句话一出来,周围都静默了。
【说起来,之前邬景和顾离月关掉手环的时候,旁边是什么来着?】
【太阴还玉草,这东西没什么效果,不值钱,但只有天定谷秘境有,我还以为他们是去那里约会的,还说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周围又沉默了,很多人死死盯住画面中的顾离月。
那可是道骨啊,修仙成道有多难,修士再明白不过。天资是多少人渴求的东西。
在以前,这种东西,生下来有,就有,生下来没有,以后也很难了,只能凭借所谓的心性去拼。
贪婪与野望在所有修士中无声蔓延。
在此之前,关注两人对话的只有一些比较无聊、或者真的对顾离月的身份有点兴趣的修士,以及关心离月的众人。
更多的人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更想看天骄们怎么于险境中夺得灵草、灵宝,怎么命悬一线地得到大机缘大传承,甚至是杀人夺宝这种血腥画面,也比看离月怎么走出悬崖要更吸引人。
直到听闻道骨可以被取出的消息。
这才是真正的引起轰动和广泛关注。
“知道你就少在我面前提邬景。”
离月果然如越天所料,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明白,你都已经拿了邬景的道骨了,就不能放过他,一定要赶尽杀绝吗?”越天这句话听上去是在为邬景求得一条生路。
离月浑身都疼的厉害,越来越不想在这里和越天聊天。
这种行为太傻了。
他从手环中抽出鞭子,扬着下巴看越天:“我不知道邬景怎么和你说的,但我根本没有什么赶尽杀绝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很烦,我落到现在这个境地都是拜邬景所赐,我都因为他落下悬崖、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认为我不想看见他完全没有一点问题。”
“但我也没准备杀了他,我没有这么无聊。”
“你既然知道邬景在哪里,你就替我带句话吧,让他出去后给我等着,回了昆仑虚我再找他,报他害我落下悬崖的仇。”
越天完全愣住了。
原本疾速赶路的昆仑虚掌门险些从剑上掉下去。
站稳后他却忍不住笑起来,能说出回昆仑虚报仇这句话,离月就不能做出越天口中那些丧心病狂的事。
同昆仑虚掌门一般想法的大有人在。
甚至有人想得更多。
【离月受伤难道是邬景做的?那回宗门后的确要受罚。】这句话来自昆仑虚的某位长老。
【是这样。】另一位长老附和。
另一边,被一剑搅碎丹田失去气息,百晓阁的手环也被用散修盟的人用特殊方法取下折断的邬景,忽然打了个冷颤。
他醒过来,自己都很诧异,他竟然还留了一条性命。
丹田处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储物手镯也被拿走了,他现在浑身除了一件破烂的衣服,竟然一无所有。
灵脉中没有灵气,他也无法疗伤。
邬景盯着山洞的顶端,心底唯一的想法是,现在一个人在外行走的离月,该有多惶恐啊,而且离月打不过那些人,离月现在很危险。
是他的错,他太大意了……
又一次失败。
越天面色阴沉眼神扭曲,干脆放弃了诱导的想法。
他拦住要走的离月,直接问:“你拿走了邬景的道骨,你还敢放邬景回昆仑虚吗?”
“你觉得邬景会放过你?”
离月被控制,立刻就挥手想要一鞭子抽下去。
被越天一点不费劲地拦住后,他转而掐起高阶法诀。
没有对越天造成伤害。
离月终于意识到,至少此刻,越天不放他离开得话,他根本里走不了。
他反问越天:“我拿走了邬景的道骨,我为什么不敢让邬景回昆仑虚?”
【所以,道骨真的可以被取出来。】
【既然如此,顾离月凭什么得到这道骨?】
自然有人觉得离月心性残忍、冷血贪婪,但修仙界贪婪不择手段的大有人在,很多人反而更关心自己能不能做下一个道骨的拥有者。
【太阴还玉草,哪里可以买?】
【之前不值钱,外界基本没有。】
【快去百晓阁悬赏,我不信没人带出来。】
“这道骨是邬景给我的啊。”离月很不解:“他自己送给我的,他凭什么不放过我?”
越天这才知道,梦中他处心积虑用尽手段才得到的道骨,就这么被邬景当作讨好心上人的礼物,轻轻松松给出去了。
想到这里,越天呕得几乎要吐血,过了片刻他不甘心问:“即便如此,你让邬景活着离开,所有人都知道,你的道骨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你不怕被别人指责吗?你不担心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吗?”
“不担心啊。”离月总算有点清楚越天跟自己来来回回对话这么久,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我知道了,你以为我想杀了邬景。”
“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吗?你发誓。”越天咄咄逼人,他根本不相信离月这种贪婪之极的人,在梦中可以做出要和顾寒星换命这种事情的人,竟然对邬景一点杀心都没有。
离月这次沉默了一小会,才不情不愿承认:“在他面对敌人的时候,选择把我推到敌人的剑下的那一刻,我的确有过这种想法。”
面对“发誓”这种说法,离月只好承认。
“但是,让其他人知道我的道骨是从邬景那里得到的,又怎么样?”
“你说的被人指责、还有异样的目光,这些,我从来不在乎啊。”离月的眼眸,从始至终都清澈的过分。
这些从不是离月想要的,因此失去也并不让他感到痛苦。
越天终于认清自己无法诱导离月杀了邬景,做实他杀人夺骨的罪名。
但是……
越天诡异地笑了一下,他盯着离月的手环:“你知道,我们刚才的对话,会被外界的很多人看见吗?”
“现在,修仙界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你身上有邬景的道骨,而这道骨,只要用太阴还玉草,就可以轻松移到自己体内。”
“你知道多少人会为此心动吗?”
“除非你以后永远躲在昆仑虚,否则你要面对的是修仙界无穷无尽的追杀。”
“你拿走邬景的道骨,邬景是昆仑虚掌门的亲传,你觉得,昆仑虚还有你的容身之地吗?”
他每落下一句话,离月面色就难看一分。
他想到了梦中的那顿打魂鞭,他立刻解释:“道骨是邬景自愿给的!”
然而昆仑虚内部的氛围同越天和离月所想完全不一样。
【邬景为了让离月做他的道侣,真是不择手段。】昆仑虚的某位长老感叹。
【他把离月往敌人剑下推应该是误会吧。】又有人感叹。
【当然是误会,回来让邬景自己对离月解释。】这话是终于赶回来的掌门所言。给都给出去了,他能怎么办?这到底是邬景自己的东西,想给谁他管不了。
而且离月心性澄明,并未因为别人的引诱而妄动杀心,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此时掌门并未想到,邬景或许再也回不了昆仑虚了。
“轰隆——”
天定谷秘境中在打架的、在采灵草的、在和异兽争斗的,在这一刻不约而同抬起头。
在众目睽睽下,秘境上方竟然破了一个大洞,从黑暗中走出一个人。
他手中握着一柄剑,向来洁净的白衣沾了灰尘,面色冰冷,眼底含霜。
显然就是他强行闯入天定谷秘境。
“渡妄仙尊——”
有人惊呼。
离月也看清了来人,原本应该为此开心的他,因为越天方才的一番话,心底竟然生出了退却逃离之意。
渡妄仙尊落在离月身边,轻松带离月脱离了越天的控制。
“师父……”离月的不安惶惑,在渡妄仙尊温和地抚了抚他的头后稍安片刻。
见渡妄仙尊抬剑他连忙拦了拦:“师父,别杀他。”
渡妄仙尊看向离月,就连越天也有些惊讶,甚至他心底一动,扭曲阴沉的面色都温和迷茫一瞬,难道离月对他也是有感情的?
“就算他犯下了大错,也用不着您亲自出手。昆仑虚对犯下特别严重错误的弟子,好像会用打魂鞭来行刑,对吗?”离月看着渡妄仙尊,充满暗示:“越天还是昆仑虚的弟子吧?”
打魂鞭是昆仑虚最严重的刑罚,非常痛苦,而且被打后魂飞魄散再无其他可能,越天惊恐的睁大眼:“你不能这么对我。”
离月有人撑腰,得意极了,声音也大了不少:“我可以。”
越天被渡妄仙尊压着寸步不能移动,他心底充满绝望,不甘心道:“现在修仙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拿你的道骨,你以为渡妄仙尊就可以完全护住你了吗?”
渡妄仙尊淡淡:“我可以护住阿月。”
越天咬牙:“那修仙界属于你的责任,你就再不管了?”
“但不必如此麻烦。”渡妄仙尊继续,他语气平静:“不会有人,舍得动阿月一根指头。”
他说着,手指抚了抚离月带了一丝划痕、微微出血的侧脸,眼底终于带了浓重的心疼与愧疚。
在越天恍然大悟后放大的瞳仁中,渡妄仙尊任由外界的人通过留影石窥探这边的场景,甚至没有驱逐那些因为他强闯进秘境,而悄悄赶来、在周围观察这边的修士们。
稍稍用力,渡妄仙尊揭开了牢牢笼罩在离月面上的银质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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