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一言不发。
他下巴轻轻放在顾朝曦的肩上,乌发扫着顾朝曦的脖子。
此时他若有所觉地抬眼,看见天边缓缓凝聚的大片劫云。
他看了会,抬手推了推顾朝曦的肩膀道:“顾朝曦,我要金丹了。”
因为神器认主带来的大量灵力,不断冲刷离月的灵脉,导致离月完全压不住修为,在器峰就匆匆突破了。
很多修士在金丹期才会迎来第一次雷劫,因此往往需要师长在身边为自己护法。
离月不一样,他筑基的时候就引来了堪比元婴的雷劫,且最后毫发无伤顺利度过。
此后每一次小突破,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筑基大圆满,他都迎来了不输于筑基初期的雷劫。
起初离月还会紧张,渡妄仙尊也会赶来为离月护法,但是在离月很快就发觉了,这些看似一次比一次可怕的劫雷,非但不会伤害自己分毫,且每次顺利度过后都会为自己淬炼身体、拓宽灵脉。
因此这一次,面对声势浩大的劫雷,相比器峰其他人凝重担忧的神色,离月可以说的上是十分轻松了。
他甚至很干脆拒绝了器峰峰主的护法。
“你们站远些。”离月望着向后退开许多,但仍离自己颇近的长老与弟子们,语气很认真。
离月的本意是不愿其他人打扰自己的机缘。
但其他人并不这样想。
站在倒塌的藏宝阁废墟中的离月,衣服沾了不少灰尘,此时他正仰头望着阴沉的劫云,沉沉的天空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让离月看上去更是小小一只,脸颊被黑色的天衬得洁白如玉,探出袖子的指尖、手腕都纤瘦的过分,额角碎发被狂风吹得乱糟糟,有几根乌发被吹落在殷红的唇瓣,又一阵风刮过,离月似乎连站稳都勉强,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般。
这是顾朝曦,或者说被这样大的动静惊到过来围观的昆仑虚修士们眼中看到的景象。
于是免不了心疼怜惜。许多人压抑着想要上去以身代之的心情,与身边人低声交流,借此转移注意力。
“听说小师弟每次突破都会引来劫雷,但他都是自己生生扛过去的。”
“难怪离月小师弟能以五灵根的天资,成就二十岁的筑基大圆满。”
“马上就是二十岁的金丹了。”
“他甚至让我们站远些,不愿连累我们,小师弟真是心性坚韧、心底善良。”
……
处在雷劫中的离月,听不见这些讨论。
因为在雷劈下后,他竟然被拖入了一个幻境。
他变成了一朵云。
他黏在一个青年的衣袖边边,青年去哪里,他也跟着去哪里。
最开始,穿着玄色长袍的青年,还试图将他送走。
但是离月可聪明了,他认得路,被送回自己的小世界后,他又滴溜溜飘着原路返回。
搞得青年很无奈。
最后那个看不清脸的青年,揉了揉变成云的离月的额头:“算了,你愿意跟着便跟着吧。”
“但是作为天道,不去管自己的小世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幻境中的云朵离月:若无其事,假装听不见。
青年每天的生活其实很枯燥,离月黏在他长长的衣袖边边,看见他操纵无数星辰。
离月知道每颗星辰都是一个小世界,青年在为小世界制定法则,他随手拨弄,便能决定小世界的命运。
偶尔青年不摆弄那三千星辰时,会对离月讲讲话:“一个长久无法生出法则的小世界,本来注定会迷失在无尽虚空中。”
云朵离月被青年从头一路抚摸到背,超级舒服得在青年手掌心瘫成一团:“咕噜噜。”
“但是你的出生,让已经黯淡到近乎消失的小世界,重新闪烁起来。”
青年捧着软绵绵的云朵,让他和这三千星辰中最亮的那颗面对面:“这是你的世界。”
“你至今都没能学会法则,你的世界只是因为你而存在。”
“小天道,你是个奇迹。”
云朵离月:说的什么听不懂,咕噜噜……
一股力量将离月不容拒绝的从幻境中拉出来,记忆回笼的离月眼底带了迷茫。
金丹期的心境试炼这么与众不同吗?
好在清醒过来后,离月很顺利的突破了金丹期。
他内视自己的丹田,欣喜的打量着那颗圆溜溜的九品金丹。
九品!
离月始终无法忘怀四年前,初入渡妄峰那天,自己因为修为低微无法抵挡渡妄峰的风雪以致十分狼狈的发热时,顾寒星却在万众瞩目中突破,结成九品金丹。
在此刻,他耿耿于怀了四年的耻辱嫉恨终于消散了。
天边出现大片五彩霞云,一丝微弱的法则之力,伴随着浓郁的灵气,将器峰笼罩。
不少修士因此顿悟,当场突破了一个小境界。
而离月此时已经无声无息回了渡妄峰。
他回了院子,在软榻上支着下巴发了会呆,忽然从空间手镯中将红色鞭子取出,认认真真的打量着。
红色鞭子直挺挺躺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离月指尖点了点鞭子,低声道:“刚才是不是你将我从幻境中拉出来的?”
鞭身因为离月的动作而颤了颤,随即变幻成银色面具亲昵地蹭着离月的脸颊,被离月摘开:“以后我不需要面具了。”
语罢他有些奇异的打量着手中冰凉的面具:“你可以变成任何武器吗?”
不等面具做出反应,离月便带着一点惊叹,将面具里里外外抚摸了个遍。
面具咻地飞开,在空中疾速转着,几乎要把自己转出火来,最后化做一道流光。
一身黑的高大青年出现在离月面前。
离月抬头打量他。
青年有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眼珠是冰蓝色的,右眼尾缠绕着华丽到诡异的花枝,一路蔓延到耳后。
离月皱了下眉,沉默无声的青年妖异的眼珠转了转,泄露出一丝无措。
“你蹲下来。”离月不喜欢仰头看人。
青年很乖顺,立刻半跪在地上,眼睛无声的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他的眼眸。
离月低头看青年,或者说神器的器灵,对方低着头,离月看见的便是他宽阔的肩背,繁复的黑袍被撑开,下摆铺在地上。
于是离月又不太满意了,他拿出母亲留下的鞭子,用鞭柄抵住器灵的下巴:“抬头,我要看见你的脸。”
青年乖乖顺着力道抬头,眼睛却仍然下垂着,很卑微听话的样子,冲淡了方才出现时的危险气息。
“你有些眼熟。”端详了一会,离月不太确定道。
青年动了动,悄悄用余光去看离月的脸颊,在触及少年白腻的侧脸时被灼了般缩回视线,浑身的肌肉也绷紧,他无声的动了动唇瓣,眼底藏着炽热的思念与喜爱。
“心境试炼第二关的那个首领……”片刻,终于从记忆里翻找出某个早已模糊的人影后,离月不太确定道:“是你?”
青年被鞭柄抵着喉咙,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随后又道:“主人。”
或许是许久没说话,他嗓音沙哑。
被叫主人对离月来说是一个有点新奇的体验,离月眼睛亮了亮,耳根也因为兴奋而微微发热。
他握了握拳,忽然意识到,面前的青年,修仙界唯一一件神器,此刻正为自己所掌握。
离月咬了下唇,将兴奋的情绪压了压,他居高临下抚了抚器灵缠着花枝的右眼尾。
细嫩温润的指尖让器灵眼睫颤了颤,大腿僵硬如玄铁,鼻间吐出灼热的气息。
“你有名字吗?”
器灵忍下亲吻离月指尖的,答道:“苍溟。”
“苍溟。”离月重复一遍,他轻轻踢了下器灵的膝盖。
很硬。
离月脚趾有点疼了,他心底生出一点不满,于是使出力气重重踩了踩苍溟的大腿:“你有什么能力,说来给我听听。”
苍溟直勾勾盯着离月落下的小腿,呼吸逐渐粗重。
在离月不满又疑惑的目光中,苍溟抬起手。
袖子顺着他的手臂滑落,露出健壮的小臂,从手臂到手掌交织着数不清的陈旧伤痕。
他轻轻握住少年细瘦的脚踝,离月的脚踝柔软温润,颜色如牛乳般,掺杂了一点淡淡的粉。
苍溟忍不住反复摩挲。
离月:“?”
他抽了一下腿,没抽出来,眼睁睁看着苍溟微微低头。
离月就感觉有温热柔软的东西碰着自己的脚踝。
短暂的怔愣后,意识到苍溟在做什么的离月勃然大怒,他拿出鞭子啪啪地抽在器灵的肩膀上,鞭尾扫过器灵的脖子:“谁允许你这么做?”
离月已经是金丹期,灌注了他全部灵力的鞭子抽下去,苍溟看上去却一点事都没有,只是皮肉稍稍红了一点点。
反倒是离月的鞭子出现一点小豁口,手心也被震得有点疼。
离月:“……”
苍溟也看见离月通红的手心,他连忙松了手中软腻的脚踝,在离月鞭子重新抽下的时候放软了肌肉,又撤去护身的灵力。
这次离月总算顺利地惩罚了不听话的器灵。
苍溟肩膀和手臂的衣服被抽破了,皮肉也渗出淡淡的血丝。
他其实不觉得疼,这点伤对他来说和挠痒痒也没什么区别了。
甚至想到这是离月对他的惩罚,看见离月细白的手指握着火红的鞭子一下下抽打自己,苍溟便浑身都硬得发疼。
离月最终得知了神器的秘密。
苍溟可以掌控时间和空间。
他可以带人回溯过去,或者跳跃至未来。
他可以开辟一片无限大的领域,领域内的一切都由他掌控,昆仑虚招新弟子会的心境试炼就是他展开的领域。
时间和空间,是传说中飞升的神仙才能掌控的力量。
如今,离月彻底不再稀罕顾寒星的本命剑。那不过是一件少有的、未来可进阶为神器的仙器罢了,但他已经掌控了修仙界唯一的神器。除了修为,顾寒星如今没一样及得上他。
距离邬景失去行踪已经有两个月了。
加上中陆似乎出了什么事,昆仑虚内的氛围逐渐凝重。
即便离月一个人待在渡妄峰,也被这种氛围波及到了。
他压抑不快了几日,终于决定去外城逛逛。
有了强大的神器后,离月对外界的修士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即便被人追杀,苍溟也可以展开领域将他护住。
到了外城,离月才发觉这里竟不知何时变得格外苍凉。
大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修士。
有两个还格外眼熟。
离月皱着眉远远看了会,想起来,这两个是梦里被邬景用残忍手段杀掉的散修盟高层。
眼见两人说着话就要走了,离月下意识跟过去。
跟了好长一段距离后,他看见了邬景。
说实话,如果不是凭借锁骨处缠绕的大片蔷薇花纹,离月根本猜不出,那个衣衫褴褛、混着泥泞和血迹、狼狈不堪的青年,是昆仑虚人缘最好、意气风发的精英弟子。
邬景脸毁了大半,左边脸颊皮肉翻滚,可以看见下方的白骨。从眉心到下巴也横贯着一条狰狞的刀疤。
他腹部也破着一个口子。
离月看了会才意识到,这群人似乎将邬景的丹田捣毁了,灵根也挖了,难怪分明是金丹后期的邬景,面对周围最高不过金丹初期的几人毫无反抗之力。
他被人压着跪在地上,后面是深渊,深渊下是冒着泡的熔岩。
离月微微睁大眼,屏住呼吸。
他无声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那里藏着一根被他血肉温养的道骨。
“苍溟,你把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带回来。”离月道。
四周变得悄无声息。
那几个散修盟的人感觉自己脊背仿佛被沉重的山压着,丝毫不能动弹。
他们想出声求饶,嗓子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几人的眼底染上绝望。
他们把不知道他们此时正处在别人的领域中。
邬景被扔到离月面前。
他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似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因为实在没力气,最终还是放弃了。
离月没有看见,曾经眼神清澈的青年,此时眼底黑沉,透不进一丝光亮。
离月盯了邬景好一会,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全是伤口,大部分都深可见骨,离月实在无从下手,于是犹豫一会他才试探着出声:“邬景?”
满眼戾气与恨意的青年,浑身都僵硬住,他似乎想用力抬头,下一刻却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泥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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