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谁,被旁人上来就用剑抵着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何况是堂堂一方海底领主。
要不是打不过魔界至尊,他也不至于就这么站着被人拽住衣襟恶声威胁。
“你冷静一点,”龙王脖颈旁边的冰冷剑锋随着主人的手颤抖,不一会儿便渗出了一丝血线,他简直有苦难言:“什么他在哪??”
然而片刻之后,他便反应过来扶饮指的是什么了。方才冥海内有外敌入侵,于是身处龙宫祭坛之内的龙王便不得不中止祭祀,一边赶来安抚海妖,一边开启了冥海龙宫外的漩涡古阵。
这漩涡古阵是在龙宫建成之初便设立在龙宫之外的守护大阵,是抵御外来居心叵测之人的第一道防线,专门用于将试图靠近龙宫的人转移到海底水牢之中。
水牢专门用于关押穷凶极恶之犯,四周用朱砂绘下禁咒,再用足以将血肉白骨都吞噬殆尽的沉水封住四周牢笼,严防死守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是转移危险,审问来犯的极佳法子。
然而问题是,方才龙王分明感知到漩涡古阵被人懂了手脚,漩涡古阵本该将阵法中的人传送到海底水牢,但如今阵法纹路遭到破坏,龙王也无法说清楚其中的人会被随机传送到哪里。
扶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本该去水牢的扶饮直接被送到龙王脸上来了。
龙王耐着性子说道:“你们破坏了漩涡古阵,本王也不知你们到底会被传送到哪里,冥海之内皆有可能,即即使你要拿本王的项上人头都没用,阵法有变,根本无法预测其他的落点。”
“……”
扶饮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周身的魔气就是不受控制地炸开翻滚,他紧咬颤抖的牙关,仅存的几分理智到底没有让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就在此时,冥海龙宫内骤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龙宫中央的建筑坍塌了一角,显然是有人在里面发生了争斗。
扶饮愣了一下,随即顾不得其他东西,撤了长剑转身就走。
师尊身上还有沧澜剑……沧澜剑护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
来得及……来得及的。
扶饮落到光罩之内,无视周围所有对他拔剑相向的虾兵蟹将,如入无人之境般直直向着龙宫内奔去,周身翻涌的魔气向四周扫荡,逼出了一片清净的空地。
龙王转瞬间显露出龙族真身,庞大修长的龙身拦在扶饮前面,庄严的声音威严低沉:“魔尊,你擅闯我冥海龙宫,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强夺神魂碎片?”
龙王听闻过魔尊扶饮的事迹,也曾对其遭遇感到惋惜,然而这不是他能够任由扶饮胡作非为的理由。
明渊的神魂碎片落于此间,曾经在山倾海倒,山崩地裂之时庇护过无数海中生灵,冥海光罩初成规模后,又有多少海底精怪受大能神魂碎片点化,初开灵智、得化人形,岂能随意拱手送给旁人?
魔尊疯名在外,饶是他曾经是明渊唯一的徒弟,龙王也不会轻易将其交给扶饮。
然而扶饮根本不想听他废话,手中长剑骤现,魔气的大量涌入让剑锋处的剑芒暴涨三寸,他猛地一剑斩向企图阻拦他的冥海龙王,暴躁道:“让开!”
这一剑斩在覆有深青坚硬鳞片的龙身上,生生将大片的龙鳞劈碎,鲜血从缝隙之间涌出。
龙王本来安然无恙地守在冥海之内,忽然遭受如此飞来横祸,家里被人强行闯入不说,家门口的镇守海妖都被伤得发狂互殴,闯入者甚至还将漩涡古阵改得不成样子,岂有此理!
“你不过区区明渊座下首徒,怎敢明目张胆夺他唯一幸存之物?!”身躯庞大修长的青龙也被激出了火气,长尾倏地一扫,狠狠向扶饮拍了过来:“本王同冥海内所有灵妖受明渊庇护,理当替他镇守此间,誓死不退。”
谁知扶饮听了这话,却是僵立在原地不动,任由巨大的龙尾拍在了身上。
龙王也惊了一瞬。
这一下他可是一点没有留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足以直接震碎人身上的筋骨。
扶饮就这么生生受了?
“还你的。”他半晌才垂下鲜红的眼眸,声音喑哑道:“本尊不同你动手,你打不过。”
“但是你最好祈祷他没事。”扶饮盯着他扯了扯唇角,满不在乎地咳了几声。他擦了唇边溢出的血,低着眼眸转身就走。
龙王怔了怔。
他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然而扶饮最后一句话像是什么魔咒一般在他脑海里回想,龙王心里一突,蓦地生出略微不详的预感。
龙王忽地想起,魔尊之所以疯名在外,正是因为他为了明渊做出了许多荒唐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能够让扶饮疯狂到什么都顾不上的,除了与那位有关之外,哪里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龙王心中陡然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龙宫祭坛内。
江衔顶着周围人不善的目光,悄然抚上腰间的剑柄。
他慢慢道:“诸位,可容我多说几句?”
为首的长老似乎真的听进了江衔的话,他拄着乌木杖,腰背深深弯着,抬手止住了身后人的动作,用苍老的声音说道:“阁下为何而来?若是要深海龙珠,金银珍宝,皆可满足,只要阁下立刻离开祭坛旁边。”
江衔扬眉,倏地笑了,他手腕一翻,挑开了暗处飞来的毒针,随即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
随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微笑道:“那可别怪我不讲道理了。”
江衔一身银白广袖,腰间佩剑,飒然站在最高的祭坛旁边,距离祭坛之上静静悬浮着的神魂碎片仅有一步之遥。
动手的是他们之中最擅长隐匿偷袭的,平时隐匿于祭坛周边,然而他如何能想到,眼前这个病怏怏看似毫无修为的人族竟然能够直接挑飞他的毒针?
偷袭的人见偷袭不成,而江衔反手便要去拿神魂碎片的时候,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一把扑上去,喝道:“尔等岂敢?!”
然而没等江衔自己动手,为首的长老却大惊失色,先一步要去拦住偷袭之人:“别动手!!”
晚了。
没有人看清江衔是怎么动作的。
偷袭之人只是感到眼前一花,那把锋锐无比的透亮长剑便猛然擦着他的喉结划过,那冰冷锋锐的剑气指着要害之地的感觉让偷袭之人整块头皮嗡地一声麻了起来,全身血液骤然凉了一瞬。
然而他的脚下已然刹不住车了,这样撞上去,只会是剑尖穿喉,血溅当场的结局。
然而偷袭之人却只是感觉后背被剑身狠狠地砸了一下,随即骤然被击飞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在场之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偷袭之人狼狈地撞倒了高处的石坛,带着已经空无一物的石坛轰地一声砸穿了祭坛周边的墙壁。
江衔一手执剑,剑尖斜斜向下,另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其上静静浮着的赫然是淡金色的神魂碎片。
他轻轻弯起眼眸,对在座诸位说道:“失陪了。”
为首的长老满发苍白,面相苍老,他拄着乌木杖,愣愣地盯着江衔手中的沧澜剑,随后目光又移到了江衔的身上。
半晌,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颤颤巍巍地抬手摘下了额前佩戴着的蓝宝石,将其按在心腔处,随后缓缓跪了下来。
江衔一怔。
他听见年逾半百的长老用似喜似悲的嘶哑声音道:“见过……仙尊。”
所有人都傻了眼。
其余跟着为首长老一同祭祀的人近乎都是冥海水族中各个大族的族长,地位之高可想而知。而为首长乃是前任龙王钦定的大长老,更是德隆望尊。
他们一见为首长老如此异样的动作神情,都有些乱了阵脚,惊疑不定地说道:“大长老,您……?”
祭坛边缘的阵法忽地一阵震颤,倏地被人强行破开,扶饮半身染血,身形踉跄惶然地闯入祭坛之中,身后是跟随而来的冥海龙王。
祭坛已经被打翻得乱七八糟,高台之上存放着神魂碎片的石坛早已不翼而飞,后方的墙壁倒坍了一大片,半个身影狼狈地埋在其中,□□不止。
高台旁边,是他们德隆望尊的大长老,向着高台上执剑站立的人行着冥海一族至高无上的礼仪。
冥海龙王看见江衔手中温顺无比的沧澜剑,瞳孔轻轻一缩。
“其余小辈有眼不识仙尊,多有冒犯,罪该万死。”大长老却对其余的动静恍若未闻,只是将乌木杖平放在身前,垂手举着额饰蓝宝石,深深叩了下去:“我冥海一族受仙尊福泽无量,万幸得见,在此,敬祝仙尊千秋无恙。”
场面一时沉寂无声。
半晌,龙王跟随着大长老的动作,将怀中珍惜收好的蓝宝石取出按在了左胸,也缓缓跪了下去:“我冥海一族受仙尊福泽无量,万幸得见,在此,敬祝仙尊千秋无恙。”
龙王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讯号,祭坛内剩余的人也渐渐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刷拉拉地跪了一大片,庄严肃穆、充满敬意的声音响彻云天:
“我冥海一族受仙尊福泽无量,万幸得见,在此,敬祝仙尊千秋无恙。”
祭坛之中齐刷刷跪了一片,唯有扶饮身量挺直地站着。他看着高台之上白衣微扬的人,双眸红透,却终于笑了起来。
扶饮没管因而长睫颤动而落的泪,他就这般仰望着,随后用颤抖的声线笑着轻声道:“徒儿……敬祝师尊,千秋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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