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停桑空白又震惊的神情实在太过明显,是让人再看多一眼就要笑出声来的程度。
江衔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为了保持神色淡然,只好把平生所有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肩上耀武扬威的小猫功成身退,转头往江衔颈窝处钻,十分心安理得地在江衔身上打了个哈欠,愉悦地蹭了蹭江衔。
封停桑:“……”
他甚至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如此亲热之事!!
封停桑彻底震惊了,自从当上宗主以来便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罕见地有些神情空白。
然而扶饮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这样有什么不对,他反倒还格外喜欢这种形态。
现在变成了猫,扶饮在外面就能更加正大光明地黏着江衔贴贴蹭蹭了,而且显然江衔也十分吃这一套,时不时还会抬手轻轻揉一揉小猫,把他揉得呼噜呼噜,忍不住开始迷糊,团在江衔颈间不肯动了,依赖之意显而易见。
封停桑:“……”
“好了,”江衔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说道,“干点正事吧,停桑。”
什么啊,他哪里没干正事了?没干正事的是江衔和他家小徒弟吧!
封停桑实在是有苦说不出,白白被江衔炫了一回,还不能反驳,难受得牙痒痒。
江衔走上前去,微微俯身观察着玻璃球中涌动的煞气,片刻之后说道,“你饿了它们几天?”
如今他们抓来的煞气,看着状态应该还好,不像是因为许久没有吸入煞气而濒临失控发狂的样子
封停桑道:“大概从你走之后到现在。这些是煞魔饿到化为煞气的样子,我寻思着应该也够了。”
他们起初抓来的煞魔仍旧能够成型,然而用特殊的法器把它们关着,隔绝所有外界煞气之后几天之后,煞魔就明显变得狂躁不安起来,最后变成了一滩煞气,便是现在这个样子
封停桑好奇地问道,“真的可以吗?”
江衔抬手按在透明巨大透明玻璃球上方,然后隔空取出了一团煞气。
煞气出来的那一瞬间,江衔怀里团着的小猫团瞬间炸了,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连喵呜的声音都变了调。
煞气剧烈波动了一下,江衔指尖一拢,无形的威压将煞气困在手心之中,江衔抬手轻轻摸了摸黑乎乎的小猫团,轻声说道,“没事。”
小煤球一双瑰丽剔透的异瞳此时紧紧的盯着江衔手中的那团煞气,生怕江衔出事一样。
扶饮没有想到师尊会直接上手,一看见他这么直接触碰煞气就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以至于差点应激。
而江衔也没有想到扶饮的反应会这么大,于是一直没有下一步,捏着煞气的手离得很开,另一只手安抚似地摸着小猫,直到把小猫安抚到放松下来之后,江衔这才继续控着手中的煞气。
小猫表达抗拒的意图十分明显,它用收着指甲的猫爪不断扒拉着江衔,连喵呜的叫声都显得有些焦急起来,见江衔伸手过来安抚它,便转头去扑江衔的手,轻轻叼住不肯让江衔动作。
“喵!”
扶饮略微有些不满地道:“这么脏的东西,完全用不着您上手。”
怎么什么东西都能碰师尊了。
也配?
江衔无奈失笑,低低说道:“不必担心。”
该担心的应当是煞气才对,而不是他。
扶饮怎样都拗不过江衔,还被江衔用指腹轻轻揉按着尖尖的猫耳,只好愤愤地松了口,闷闷不乐地趴下不动了。
江衔用只有一人一猫能够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不会伤到的,就一会,我保证。”
“……”
窝在肩上的小煤球不吭声了。
江衔手中升起灵力,让掌心的煞气不安翻滚起来。
他带着手中的煞气和肩上的猫团走到了封停桑和白献身边,问道:“白献,我可以试一下引走你体内的煞气么?”
白献已经转修煞魔道多年,江衔想试一下能不能用饿狠了的煞气把白献体内的煞气去除,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口说无凭的猜想,还不知道能否成功。
白献点头,伸出了手,说道:“当然可以。”
白献知道明渊收集煞气控制煞气想要用煞气来吸收煞气,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自己就是修了煞魔道,如今进退两难的人,于是此时便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江衔,一句都没有多问。
旁边一直在看戏的弟子们如今看见几位长老们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正事了,如今纷纷凑上来,想要看看这煞气究竟是否有用。
江衔手中灵力一直在控制着煞气的状态,直到煞气因为抵御灵力而逐渐消耗,到开始渴求煞气的补充却无法满足的状态之时便差不多了。
江衔试着控制着煞气靠近白献的手,果不其然,就见煞气不受控制般从白献的指尖钻出,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一般向江衔手中的煞气靠近,一直到融入其中。
可以!
围观的弟子大为震撼,忍不住低呼出声。
他们起初听宗主说这个想法的时候,着实有被吓到。
用煞气来吸收去除煞气,一听就很危险。
然而此时在江衔手中,这件事情似乎成了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根本不值得惧怕。
封停桑没有阻止弟子们的欢呼,只是仍旧面色凝重。
他也默不作声地取了一团煞气,照着江衔的样子如法炮制,来吸白献体内的煞气。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白献体内的煞气有多根深蒂固,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光凭几缕同类煞气就能够解决的事情,眼下虽然确实成功了,但是之后呢,之后也能这么顺利吗?
白献为封停桑吸收煞气的时候,都只能将他体内浮于表面的煞气堪堪吸收,尚且无法在体内煞气低于某一浓度时将其完全吸收,光凭这些捉来的低等煞气煞魔,如何能够做到。
可是除非将白献深入经脉灵根内府的煞气完全拔除,否则前期不论去除了多少煞气都没有用。
甚至于还可能会加重白献去除之后的渴求反应,让他因为煞气的流失而更加渴求煞气的补充。
江衔也同样知道这一点。
放弃灵修根基的时候,白献的经脉内府便早已浸润扎根了无处不在的煞气。
想要将这些煞气连根拔除,首先需要考虑的会不会危及白献的生命,然后才是能否完全根除。
毕竟煞气源头需要完全封印,因为不完全封印煞气,就会有更多的人深受其害。此时留了一个小口,也只是预留不让所有煞魔发狂,仍旧够它们挣扎在一个勉强能够吃饱的状况,暂缓情况罢了。
随着体内煞气的流失,白献神色仍旧淡淡,脸色却显而易见地苍白了起来,封停桑从旁边拖了一把座椅过来,不由分说地把白献按了进去。
白献垂下眼眸,强行压抑着指尖的颤抖,却还是被封停桑注意到,随后被他一把攥进了掌心。
这种体内赖以生存的东西一点点流失的感觉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何况如今白献体内的煞气已经流失近过半,骤然的空缺感让白献极不适应。
然而之后,无论江衔和封停桑再怎么操纵引出白献体内的煞气,都在某一时刻忽然失效了,像是碰到了某种屏障一般,如何都无法再让白献体内煞气再出来一丝。
就算煞气再饿,濒临失控发狂都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易地就把煞气吸引出来。
封停桑忍不住紧皱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体内的烦躁。
白献此时的情况并不算好,他强忍住不适感,低声问道:“……不行了么?”
“没事,我们来想办法。”封停桑转过头来的时候神情已然恢复正常,他放缓声音,说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弟子们也无声摒住了呼吸,看得出来封停桑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卡在这最后关键的一步换谁都不好受。
白献垂下眼睑,无声地调整着呼吸,随后说道:“……还行,给我一点煞气。”
封停桑闻言顿时把手中的煞气分出去几缕,送进了白献的体内。
煞气自从出现开始,到现在能够造成如今这个局面,果真不是随随便便就做成了的。
一旦沾染上煞气,若是没有及时清除,宿主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对煞气产生依赖性,从而更加难以离开煞气,越陷越深。
一旦煞气取代体内的灵力成为宿主赖以生存的力量来源之时,宿主便几乎再无摆脱煞气的可能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如今转投煞魔道的人会如此之多,近乎都是在修真界医术没有跟上之前,趁乱感染出来的。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随着体内煞气的流失,白献对于煞气许久未出现的渴求反应也愈发强烈,如今无法完全将体内的煞气彻底根除,卡在不进不出的状态,这令白献着实有点难受。
幸而煞气的补充让白献缓解了不少。
江衔也忍不住蹙了眉尖。
少量煞气补充只能带来暂时的缓解,白献面临的选择有两种,一种是将煞气一气呵成彻底清除,一种是一点点再将方才抽出的煞气又吸收回去。
但偏偏不凑巧,江衔他们正好卡在最后一步,既无法将最后剩下的煞气完全引出去除,也不甘心将抽出来的煞气送回白献体内。
江衔肩上的小煤球不知不觉间也立了起来。
扶饮看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出声说道:“……师尊,我有一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过来,目光落在一人一猫身上,神情各异地努力适应着眼前十分新奇的场景。
他们看着忽然变成人畜无害的无辜小猫一样的魔尊,总还是觉得有些恍惚难以置信。
封停桑看了肩上正襟危坐的小猫,牙酸得很,但碍于其中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后辈,封停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最终也只是唉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造孽。
扶饮想到之前自己背着师尊去找常道衡的事情,不过犹豫了一会,就将常道衡的事情全盘托出。
反正现在想来,好像也没什么瞒着师尊的必要。
方才扶饮蹲在江衔肩上一起进来的时候其实并未完全睡着,外放的神识仍旧警戒着,而且注意到了此时大家所在的位置离常道衡被关押的牢房并不远。
不过说起来,他答应常道衡的床榻好像忘记给了,过了这么久,早就被自己抛在了脑后,也不知道常道衡会不会记仇不给帮忙。
若是常道衡真的能够完全去除煞气,那白师叔的情况应当也能够迎刃而解。
小猫迟疑地喵了一声。
听完扶饮的想法,封停桑几乎是立刻就说道:“不行!”
按照扶饮所说,即使常道衡真的能够突破煞气无法完全吸收的最低限制,就算如此,封停桑也不放心让他接手。
白献此时的状态极度依赖于煞气,没了煞气便相当于什么根基都没有了,此时的状态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常道衡想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
若是常道衡想要在为白献根除煞气的时候做点什么手脚,那便再也追悔莫及了。
常道衡叛投煞魔宗这么多年以来,该做的不该做的什么都做过了,之前逼上宗门门前对白献咄咄逼人的景象仍旧历历在目,叫封停桑怎么相信常道衡?
他根本不可能把如今虚弱至此的白献交给常道衡。
封停桑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严厉了,扶饮也只是想要帮忙而已。
扶饮毛茸茸的尖尖猫耳微微耷拉了下来,他认真想了想,说道:“也是。是弟子莽撞了。”
封停桑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严厉了,缓下了声音,低声说道:“扶饮,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这种事情交给叛逃宗门多年,不久前甚至还针锋相对的人手里,我实在不放心。”
扶饮说道:“封师叔,您是对的。”
他之前在地牢的时候的确有些疏忽,被常道衡那种一心求死的态度迷惑了,下意识便觉得也许是应当没有问题的。
毕竟常道衡之前因为迫不得己转投煞魔道,要做的事情无一不是顺着煞魔源头的意愿去做的。此时就连其他煞魔宗的人都不肯为了煞气效力了,常道衡也应当不会这么傻,辨得清局势才是。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嗓音嘶哑的声音:“让煞气入体,走过经脉和内府。”
江衔目光一凝,倏地偏过头去,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离众人最远的一间牢房,远处光线逐渐减弱,昏暗得近乎有些看不清四周的环境。
那处,一道微微喑哑的男声又懒洋洋地传出:“信不信都随你们。反正要死的也不是我。”
封停桑拳头瞬间攥紧了。
小猫蹲在江衔的肩头,闻言忍不住喵了一声。
这人说话还真是怪难听的。
什么脾气,难怪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也许是曾经也有过浅浅接触的原因,即使扶饮如今很讨厌常道衡,却仍旧不觉得常道衡有骗他们的必要。
……大概还是他阅历太浅,实在看不出来吧。
江衔却低下视线,他想了一会,忽然伸手,将一团饿到濒临失控的煞气靠近白献,随即探手往前一送,将其送进了白献体内。
封停桑瞳孔一缩:“明渊……你信他?!”
白献低声道:“……停桑,没事。”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窜出的魔气也随着江衔暗中送入的灵力一同混入了白献体内,以防万一所以上了两重保险,到时候若是送进去的煞气失控,江衔和扶饮可以瞬间将其绞杀。
江衔轻声说道:“试一下——不会出事的,信我。”
他之前从未想到过要将煞气送入体内后来吸收。
毕竟无论对谁而言,如今煞气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更何况是要让其进入经脉内府之中,稍有差错都能够彻底摧毁一个人的修道根基。
灵力魔气一同默契地追赶着煞气令其游走在白献经脉之中,差点要饿死的煞气一路走一路吃,不过转瞬间便将深深扎在白献经脉内的煞气一扫而空。
盘亘多年的煞气扎根太深,骤然被同类连根拔起,幸好是在体内,否则应当会是一阵血肉模糊的景象。
白献微微仰头靠在身后,闷哼声被压在喉间,近乎脱力般偏头靠在了封停桑的怀里。
封停桑兀自攥着的指节近乎青白。
送入的煞气吃了太多的同类,快吃饱的时候连游走速度都懒洋洋了起来,甚至于开始表现出抗拒灵力和魔气的意图。
江衔见状,在送入煞气表现出继续扎根白献体内经脉时将其逼出了白献体内,随后又换了另一团快要饿死的煞气。
饿极了的煞气甚至都不用江衔费心驱赶,闻到味道便疯狂向前游窜,经过了被吃空了的经脉,一头扎进了内府之中大快朵颐。
内府是修道之人储存金丹元婴之地,送入的煞气一口气炫了无数扎根于此的煞气,差点一口气吃了个饱。
等到新一轮送入的煞气吃饱了之后,江衔便再次驱逐吃饱了的煞气,换上新的煞气进入。
就这么循环往复一直到白献体内的煞气近乎完全清空,等到后面进来的饿死鬼煞气一点都吃不到的时候,白献已然有些神智模糊了。
他的灵根和经脉此刻伤痕累累,如今的境界从大乘期后期一路跌到出窍期,甚至差点跌落到元婴期,最后幸好堪堪稳在了出窍前期。
封停桑眼瞳颤动不已,他俯下身来紧紧扣着白献的手,喉间艰涩不已。
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白献总会偏过头来,即使唇色苍白,也只是神情平静地冲他微笑,无声做着口型:“停桑。不要担心。”
封停桑垂下眼睛,静默半晌,忽然低头抵在了白献的手背上,肩膀忍不住轻微颤抖着。
小煤球忍不住折了折尖尖的猫耳,轻轻喵了一声。
直到手中方才送入的煞气一路游了过来,却连一口吃的都没吃到,不满到差点失控发狂的时候,江衔这才操控一同进入的灵力和魔气一起瞬间将其绞杀,随后将残余的煞气碎片一点不落地小心送了出来。
在所有煞气碎片都一个不落地完全送出白献的体内之时,所有人都彻底松了一口气,方才全程大气不敢喘的弟子们骤然欢呼起来,震耳欲聋的欣喜喊声几乎震破耳膜。
而封停桑再也忍不住,低哑又匆忙地说了一声谢谢之后,俯身将已然站不起来的白献全然抱起,随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封停桑走得太快,江衔只堪堪瞥得到他泪痕隐现的侧脸。
他呼出一口气,从未觉得有如此轻松过。
肩头小猫的尖尖猫耳不知何时又立了起来,活泼地动了动,眼神明亮地歪头蹭了蹭江衔的下颌。
白献靠在封停桑的怀里,垫在他的肩上看向江衔和黑乎乎的猫团,随后无声笑了笑。
他面色极其苍白,却又释然轻松。
白献神情郑重,轻轻道:“谢谢。”
他知道自己开口已然没有什么力气,但是他同样知道江衔和扶饮一定能够听到。
谢谢。
江衔终于弯了弯眼眸。
他将黑乎乎的猫团从肩上抱进怀里,低眸同他对视着,随后曲起素白修长的手指,顺了顺小猫的下巴,轻声道:“多谢。”
小煤球实在喜欢他的触碰,一点点沉浸在江衔的动作里,顺着江衔抚摸尖尖猫耳的动作微微后仰着,喉间不由自主地开始呼噜起来。
然而享受了好一会,扶饮才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猛地惊了一下。
小煤球在江衔手中跳了起来,随后开口说道:“师尊……那个,您这有床吗?”
江衔:“……?”
什么东西?
要床干什么?
小煤球转头看了看最远处的那间地牢,罕见地感到了一丝良心不安。
扶饮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嗯……常道衡答应帮忙的条件之一是让我给他送一张能睡的床榻来。”
但他忘到了现在。
江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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