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穗独自一人走进一幢破旧的公寓楼，这幢公寓楼是以前某间银行的职工宿舍，偶尔有住户搬离宿舍，换到新买的大房子里，空出的屋子就会租给其他人。
一般银行职工找来的租客都是和他们阶层差不多的，小小公务员或者是老师，又或者是警察。
而秋穗对面屋的租客就是一名警察，姓白，如果她父母没死去，他们三人现在的年纪也差不多大。
但白叔叔许久不回来住了，就像这幢公寓楼里逐渐离开的人。
当年她家发生那场命案后，上下租户都嫌她家不吉利，手里有钱的很快搬离，没钱的也就捏着鼻子忍了，但后面几年存到钱了，也不想留在这里。
一整幢曾经住着城镇里头中层阶级的人的公寓楼，慢慢空得像座鬼楼。
秋穗就像一滩地下的污水，一生似乎都要绕着这座老楼流淌，她动作麻木地走上4楼，从背影看，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硬是没看出半分朝气蓬勃的精神气。
有的只是行将就木的麻-痹。
她打开门，轻轻地说：“我回来啦。”
说完，她在玄关坐下，脱下鞋子换上唯一一对摆在边上的居家鞋。
她穿上后，身影先是往厨房走去，路过的客厅中央摆着两张黑白遗照。
照片一男一女，和秋穗长得有些像，年龄永远停留在40岁的年纪。
秋穗没有看他们，径直走进厨房，熟练地用起电饭煲，很快烧起菜来。
等待菜熟的时间，她疲惫地靠在灶台的边沿，视线不小心擦过对面与天花板连起来，明明很大却被搁置起来的橱柜。
她生硬地别过头，动作有点慌乱地转身处理快翻滚出来的菜汤。
掀开盖子，热腾腾的白雾冲到她脸上，秋穗盯着里头的汤水，仿佛看到当年父母死后，血液溢满整个厨房地板的画面。
她加了一把盐，记忆中血液甚至能飞溅到她躲避的橱柜外面。
她熄掉火，记忆中的凶手停下挥砍的动作，不住地喘息。
她将滚烫的菜汤舀进碗里，记忆中父母的尸体被慢悠悠地拖拽出客厅，地面上拖出混乱的血痕。
……
秋穗手碰了碰发烫的碗沿，指尖颤抖，她忍不住闭眼深呼吸好几次，才敢睁开眼。
“秋穗，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也许就像白叔叔说的那样，语言真的具有某种力量，念完这一句，她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快速地清理厨房卫生，拿好饭菜出去客厅吃，一边吃一边刷着手机。
为了省电，她只开了饭桌上的电灯，父母的遗照在她身后，半明半昧间有种死寂般的可怕。
光照到秋穗，但逝去的人只能摸到光的尾巴。
秋穗刷着手机，浏览器突然弹出一条新闻，她愣了一下，出乎意料地点了进去查看——“南山市近日发生一单入室抢劫案，户主二人被杀，家中现金和贵重物品丢失……”
看起来是普通的入室抢劫案，但当受害者数量和关系对上时，秋穗下意识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
当年也是这样，在她还在睡觉时，她的妈妈李小惠惊恐地拖起她，把她举起塞到厨房里的大橱柜上，让她待会看到、听到什么都要忍着不出来。
秋穗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家里的门就传来打开的声音，李小惠慌乱地合上柜门，跑了出去。
这是秋穗看到妈妈的最后一幕。
没多久，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黑暗和外面不停放大的尖叫声和碰撞声，她听到了爸爸反抗的声音，但也听到凶手疯狂的喘气声。
那些声音和秋穗隔着一道柜门，在柜门之外不停地响起……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了很多遍，这块地皮的贷款真的不能批下来……”
时隔多年，秋穗依旧记得当时她爸爸被杀时还在坚持的话。
秋穗现在盯看新闻里的内容，又一次轻声说出当年那两句话。
而这些话在后面，也很快成为确认凶手的关键证据。
但她爸妈的尸体被抛到海里，再也找不到了。
她忘记那晚屠杀进行了多久，只记得对方离开时都没发现她，可能是她天生擅长捉迷藏，她缓慢地呼吸，几乎透明了一般地藏匿在黑暗里。
那晚凶手离开后，她从橱柜跳了下来，怔然地看着满地血浆，赤脚踩在她父母的血上，湿腻又冰凉。
这种感觉秋穗永远不会忘记。
她踩着血脚印，飞跑到邻居屋前，用力地敲打大门，破声喊道：“白叔叔，白叔叔……”
但最后来开门的只有一个高她半个头的大哥哥。
秋穗那时候不知道他是谁，她眼泪糊满整张脸，死死抓住他灰色棉质睡衣。
“白叔叔呢？我爸妈被人杀死了，我要找白叔叔……”
“我爸他今天出差了，”男孩这么说，他沉着地拉住她手，一边拿出当时还很少人有的翻盖手机，拨通报警电话，一边陪同她站在那血腥的屋子前，“不怕，我会护住你的。”
……
警察很快就到了，家里走进许多穿着制服的警察们，楼上楼下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后面这些人被警方驱赶走，但看到一边愣愣地站在那里的秋穗，总会过来尝试从亲历者的嘴里挖出自己想要听的猎奇经历。
秋穗脑子胀胀的，她一时觉得那些讨论声很远，一时觉得声音正贴在她的耳朵追问。
她浑身抽酸，几乎要溺死在这些声音中。
“救救我……”她低声呢喃，“救救我……”
“啊？你在说什么？再说大声一点？”追问者不停地逼近。
“喂！你们围住一个小女生干嘛！”一声暴喝从一个干净的半大少年身体里发出，他不客气地挤开人们，将一个装满温水的水瓶塞到秋穗手里。
秋穗冰冷的手一下多了热源。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大哥哥赶走那些人。
很快，他赶走完那些人，拉着秋穗回到有警员站立的附近，这样就不用担心又有人缠上来问。
“我叫白淙游，白国力是我的爸，放心，就算我爸不在，我也会护住你的。”
这是白淙游那晚说的第二遍会保护她的话。
同样也被秋穗记到现在。
*
秋穗坐在静寂的屋子里，放下手机，将有些放冷的饭菜慢慢吃光。
等秋穗收拾完碗筷，回到漆黑房间时，她坐在床沿上许久。
黑暗成功掩盖她的情绪。
从背影看，只能见她横抬起手，大概停顿在眼睛的位置上，她快速在脸上擦了擦，随后无声无息地爬进被窝里。
“嘀嗒”
客厅里墙壁挂着的时钟时针，在两张黑白遗照的注视中准时划到午夜0点。
这是一天的结束，也是新一天的开始。
也许……也是某些逝去之人纷纷重生的时间。
“放过我儿子，我的钱都可以给你……”
“给我看看我的儿子多一眼，可以吗……”
“秋穗……”
“秋穗……”
秋穗“蹭”地瞪大眼睛，在漆黑中她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呼唤声，她惊疑地坐起张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处在一片漆黑中。
陌生的声音似乎察觉到她的惊醒，对方哀求地说：“秋穗，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南山市入室抢劫案，我是这个案子里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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