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不在，纪律很快松散下来，有躲在桌子下吃东西的，有看小说的，有扔纸条的，还有交头接耳的。
靠窗那排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
“陈思予人呢？她怎么还没来？”
“丢死人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那个了，她还不知道。”
“我要是她，立马转学得了哈哈哈。”
“咔”一声响，书脊和桌面碰在一起的声音把正嚼舌根的两个女同学吓了一大跳。
江凛风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眼神自带压迫感，本来还想抢白两句的女同学没再作声，拿着书装模作样地翻起来。
周一第一节课是语文课，陈维佳在宿舍楼的走廊上听见第一节课预备铃响了，匆匆忙忙打了个电话给赵师颖，让她帮忙代课。
她不想给学生压迫感，特地让池行诩一个人进去，过去了半个钟头，池行诩依旧没把学生带出来。
她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终于等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怎么样，还在哭吗？”
池行诩点头，“我已经告诉她这是每个女孩子长大都要经历的，她不是完全不懂，就是来的时候被许多同学看见取笑了，觉得很不好意思。”
“是今天寄宿生跑早操的时候，我们班卫生委员跑到办公室告诉我，我就赶紧带着她回宿舍了，当时班上其他学生都在笑她······”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自尊心和羞耻心都特别强，这个问题要是不解决，可能会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池行诩抬腕看时间，“对了，你第一节不是有课吗？”
“我临时跟师颖调了，她先替我。”陈维佳叹了口气，欲哭无泪，“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的，是比较内向的性格，这可怎么办呀。我是真没想到当班主任会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我不是嫌学生麻烦，我就是完全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做。”
池行诩弯唇，开解她，“这样吧，我先回办公室去准备一下课件，第三节刚好是你们班的生物课，到时候你带陈思予来上课。”
“啊？”陈维佳没反应过来，“她会愿意吗？现在我留在这儿陪她？”
“我跟她说好了的。”
“可——”陈维佳目光追着池行诩的背影，“那——”
池行诩回到办公室，除了几个去上课了的，办公室里的女老师正好聚在一起在讨论初潮来时的窘事。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被吓得不行，以为自己要没了又不敢告诉我妈，自己抹着眼泪写好了遗书。”
“你这还好，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没上初中，感觉自己的内裤湿了匆匆忙忙跑去厕所，看见裤子上好大一团血一个劲儿叫唤，当时我妈请了几个阿姨来我家打麻将，她还特淡定地说了句‘这么早就来了啊’，然后阿姨们个个全来厕所看了我一遍了，我到现在都不想回忆。”
“我妈妈还挺注重这方面教育的，我五六岁的时候，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看到了带血的卫生巾，我妈妈就告诉过我每个女孩子长大了都会经历。”
“初中的时候还觉得来月经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胸大也会被班上的男生嘲笑，大概是当时学校都没教，家长也不管，其实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成长的路上，特别需要有人来教她这些，没有什么是不该谈和不可以谈的，这都解放多少年了。”
“咱们现在都是上帝视角了，可这些小屁孩不是啊。”
“你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吗？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该懂的其实早就懂了，上周五早读课的时候我还看到有男同学去扯女生的内衣带呢，气得我罚那个男同学站着读了一早上单词。”
“这种事哪个班没有，现在的小孩子和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我还听说有高中部有同学追着老师三条街当面告白呢。”
“哎，池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处理得怎么样了？”
池行诩从门边走到工位上没有出声，静静听她们说的话，突然被问到，她摇了摇头，继续全神贯注备课。
大课间过后，池行诩抱着笔记本电脑，踩着上课铃进了九班的教室。
班长喊了“起立”，她示意学生们坐下。
池行诩放下幕布，打开投影仪，连上电脑，“这节课，我们不用课本。”
同学们面面相觑，池行诩点开桌面上提前下载好的视频，播放器出现画面，是一部国外的生理卫生与性教育纪录片。
讲台下一双双眼睛，懵懂羞涩，又有点期待。上课前一直在交头接耳的同学，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
片子的时间不长，从一颗受精卵讲到一个人经历第二性征发育乃至成年的过程。
当画面上展示出男女的生殖器官的时候，有不少同学低下了头刻意看别处。
池行诩皱眉，把视频画面静止住。
“按照原本的课程安排，这堂课不是今天要上的，但是我想，你们现在已经是中学生，再过几年就会是一个真正意义的成年人，这些知识是你们必须要了解的，它不应该让你们感到尴尬，无知和愚昧才是真正尴尬的事。”她的目光扫了一圈，那些低下去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
池行诩继续说道：“这节课和平常一样，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地方，大家可以随时提问。”
后面的十分钟里，片子还科普了什么叫安全套，什么叫□□，什么是男生的晨勃和遗精，什么是月经等等。
课堂的氛围也从一开始的紧张，渐渐有了一点点羞涩的笑声。
“如果说班上的女同学遇到尴尬的时刻，男同学不是在旁边取笑，而是脱下自己的外套帮她挡住，这样是不是更绅士？”池行诩朝教室后门处点了点头，陈维佳推了推陈思予，陈思予一开始还很胆怯，有些手足无措，经过一堂课以后，那些不友善的目光似乎消失了。
短片放完，一只手高高举起来。
“池老师，性既不神秘，也不肮脏，那为什么学校还要反对我们早恋呢？”
真是个尖锐的问题啊。
池行诩想了想，“确实，我们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对其他人产生好感，这是写入基因的东西，很难通过教育或者强制的手段来改变，恋爱的权利毋庸置疑是人权之一。”
“在以前，老师们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会说，你们这个阶段应该以学业为重，早恋影响学习，可是有些同学~”池行诩笑了笑，“没有谈恋爱，成绩也不是很理想呀是不是。”
池行诩的话被学生们认可，他们笑开了。
“从某一个角度上来说，学校反对你们早恋是为了防止你们早孕，你们还小，依靠自己的力量还无法承担这件事的后果，往往只能以悲剧收场。”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记住，自由永远与责任相伴，而选择自由，也是一件需要勇气和能力的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投向远处，眼里涌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也只是片刻，浅浅的笑意留在她脸上。
“老师，片子里只讲到异性间的吸引，那同性呢？”
“woo~”教室前排几个男同学像是被刺中了敏感神经，忽然叫唤起来，脸上带着暧昧不明的玩味笑容，频频望向后排的男生。
池行诩没有注意他们，反而下意识地朝坐在角落的江凛风望去。
不料对方眼眸仿佛被她这一眼所刺中，一贯平静无澜的目光“卡楞”一下，像是突然有了裂痕。
她在做什么？她特意看江凛风干什么！即便隐隐猜到这个孩子有两个母亲，也不应该有这种下意识的反应。
池行诩握着激光笔，动作都停滞了，她讪讪地收回了目光，而此时，另外五十九双眼睛都在眼巴巴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一直以来，同性恋是一个非常具有争议的话题。同性恋人群，他们的性取向有的是先天形成，也有的是后天影响。我们常说，爱情不分年龄不分国度，同样也不分地域和性别。同性恋和异性恋没有太大的不同，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但是现在网络上有些人什么都不懂，却开始盲目跟风，标新立异博取眼球。事实上追求同性，走入一段同性情感，其中的艰辛如人饮水。”
“那池老师，你支持同性恋吗？”
“我尊重同性恋。”
“池老师，你会喜欢同性吗？”
问的问题是愈发刁钻了，池行诩哑口无言。
江凛风敏锐地捕捉到池行诩目光里的为难，对池行诩的答案忽然有了期待。
“我希望你们在尊重自己的同时，也尊重别人。对待同性情感，我们应该不歧视，也不鼓励。”
下课铃适时响起，池行诩收拾了讲台，拿上课本，余光往教室角落扫了一眼。
那个孩子托着下巴望着窗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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