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第二日清晨。
一夜暴风骤雨,待得日出时分,风停雨住。窗外湖上,粼粼碧色,浮光跃金,光影跳动间潋滟至极。
床上,宋荔晚秀眉微蹙,长长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落影,恰似翻飞蝴蝶,挣扎许久,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繁复的石膏图案怔了半晌,才真正转醒。
一夜荒唐,她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的。
靳长殊这个人,看着冷淡矜持,其实就是个畜生,有句话他还真的说的挺真情实感的——
每次床上的力度来看,他确实是想弄死她。
宋荔晚缓缓支起身子,赤足下了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昨夜的荒唐也被细细地清理过,只在某些地方,留下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她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丝绸睡袍,慵懒地抬手裹在身上,只是凝脂似的肌肤太滑,稍一动作,睡袍便沿着肩头滑落。
宋荔晚对镜自照,原本美玉无瑕的肌肤上,如今斑斑驳驳,满是靡红香艳的痕迹。
她啧了一声,低语道:“禽兽。”
可惜,这句话没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靳长殊向来行程众多,抽出一夜陪她已经很久,再让他留下和她互道早安,实在是太过难为他了。
这里是靳家在新港的宅子,老牌富豪都将豪宅安置在半山,偏偏宋荔晚不喜欢山间景色,于是靳长殊特意挑选了这处湖边庄园,卧房打开,便是整片的湖色明丽,婉转动人。
宋荔晚推开窗子,站在露台上,自手包中取出一枚芯片。芯片来自昨日,她特意陪同楚卉安观赏赛马比赛,就只为了那一次擦肩而过。
靳长殊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她身旁,可耳目众多,她想瞒着他做些什么,实在是难上加难。
连这样一枚小小芯片,都需要她费尽心机,才能拿到手中。
宋荔晚勾唇一笑,小心翼翼地将芯片重新放回手包之中。手机突然响起,宋荔晚接了,就听到那头,楚卉安激动地和她说:“荔晚,昨日你圈出的那两匹马,全都赢了!你的手气,实在是太好了吧!”
宋荔晚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被她提起,才笑道:“是你福星高照,怎么把功劳都推到了我的头上?”
“你就是我的福星!”楚卉安喜滋滋地和她八卦,“你昨天走了实在是好可惜,你不知道,后面js的直升飞机落了过来,大家都猜,机上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毕竟最近整个新港,都实施空中交通管制,这样的私人飞机想要起飞,背景不够强硬哪里做得到。”
是啊,背景是挺强硬的,整个京城之前都被他搅得鸡飞狗跳。
这么一个阎王爷,别说是私人飞机,就是他突然开辆坦克过来,她都不会惊讶。
宋荔晚默默腹诽,又被自己的想象给逗笑了。忽然听得房门被敲响,她挂断电话:“什么事?”
外面,女管家恭敬道:“先生替您准备了礼物,已经送来了,您要去看看吗?”
“礼物?”宋荔晚有些兴致缺缺,到底捧场道,“我马上下去。”
庄园占地面积极大,在寸土寸金的新港,几乎称得上是奢靡。主楼后的巨大草坪上,宋荔晚撑着一把白色长柄蕾丝阳伞缓步向前。
因着在家,她身上只穿着一条瓷青薄绸旗袍,素而淡,而她眉眼同样淡淡,神色之中带着一丝懒倦。只是容貌太盛,哪怕这样的穿着,仍遮挡不住那与生俱来的清艳之色。
日光繁盛,远处洒水器不知疲倦地吞吐水雾,细密水珠扬起,映照出七彩霞光。
宋荔晚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楚沛安,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同昨日相比,今日的楚沛安言辞越发谨慎:“先生遣我来,为您送上礼物。也为我昨日的不敬,向您道歉。”
宋荔晚想了想才想起,他昨日说了什么,无所谓地道:“不必,咱们都是在先生手下做事,算起来应当是……同事?”
楚沛安:……
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同这位祖宗当同事啊。
还好宋荔晚只是一笑:“开个玩笑。礼物呢?”
楚沛安立刻向身后比个手势,便有人将一匹马牵了过来,楚沛安勒住马缰,免得宋荔晚受惊,离她三步外道:“这匹马是昨日赛马会的冠军,叫做……”
“塞壬。”宋荔晚打断他,自一旁管家手中去过一块黄糖放在掌中,“我认得它。”
塞壬通体乌黑,连眼珠都如同两枚黑曜石般熠熠生辉,毛发被精心打理过,善良如同绸缎,只是立在那里,身上的肌肉偾张,整匹马都是力与美的体现。
它听到宋荔晚的声音,向着宋荔晚的方向走了两步,吓得楚沛安立刻紧紧拽住它。
宋荔晚却说:“我来。”
楚沛安为难道:“宋小姐,这匹马野性难驯,过去还曾伤过骑手,您还是……”
可宋荔晚已经从他手中取过缰绳。
楚沛安不敢同她争执,只好拱手相让,宋荔晚一手牵住马缰,另一只手抬起递到塞壬面前。塞壬微微垂头,长长的舌头一卷,将那块黄糖卷入口中,大概是觉得好吃,竟然将头在宋荔晚手中轻轻蹭了蹭。
宋荔晚轻笑出声:“往后,你就是我的了。你喜欢跑就跑,不喜欢就拉倒,再也没人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了。”
塞壬极通人性,似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发出一串愉快的响鼻声,宋荔晚拂过它的额头,松开手,任由缰绳自掌心滑落,塞壬立刻轻快地大步向着远处跑去。
宋荔晚目送它远去,脸上的笑意收起:“替我谢谢先生,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去。
楚沛安却拦住她:“宋小姐稍等,还有一份礼物。”
宋荔晚有点不耐烦,觉得他是故弄玄虚,可下一刻,脸上却已经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这一次的笑,同平日都毫不相同,若说往日,她是一抹冰封在山巅冷而清丽的霞光,这一刻,却那样的明艳生动,刹那间滟光流转,美不可言。
“阿朝、瑶瑶、小盼,你们怎么都来了?”
不远处,几名少年少女正向着宋荔晚奔来,跑得最快那个年纪最小,看起来顶多在念小学,远远的就在喊:“姐姐!”
宋荔晚笑意更浓,向着他们迎去,俯下身来,将人搂入怀中:“跑得这么快,也不怕摔倒了。”
阿朝笑嘻嘻道:“我今年运动会上,拿了短跑冠军,怎么会摔倒?”
他身后年纪稍长的小盼说:“怎么不提为了练跑步,摔掉了一颗牙的事儿?”
阿朝的笑就僵住了:“啊啊啊,不是说好了不告诉姐姐的吗!”
宋荔晚却已经掐住他的两腮,稍一用力,他就像是只小青蛙似的咧开嘴来,果然少了一颗牙。
“怪不得听你说话漏风。”宋荔晚无奈,“原来是摔掉了。”
“本来就到了换牙年纪啦,姐你别替他操心。”走在最后面的瑶瑶也来拆台,“这小子摔得满嘴都是血,还半夜偷偷哭呢。”
阿朝又啊啊啊叫起来:“别说了别说了!”
宋荔晚又笑了起来,笑容明媚灿烂,可比骄阳艳烈,看得一旁楚沛安一时移不开视线,忍不住想,怪不得先生会对她格外宽容,有这样的容色在身,实在是千载难遇的一个美人儿,除了脾气有些古怪外,陪在身边,实在是一件妙事。
宋荔晚忽然觑他一眼,哪怕眼底笑意未褪,看他时却冷如霜雪。
楚沛安立刻回过神来,恭敬道:“这是先生为您准备的第二件礼物,知道您想念亲人,特意将人带来陪您。”
宋荔晚道:“我知道了。”
楚沛安便识趣道:“礼物已经送达,我先告辞了。”
复又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等他走后,阿朝好奇道:“姐姐,这是谁啊,是姐夫的跟班吗?”
宋荔晚脸上神色一怔,还未来得及回答,瑶瑶便抢白道:“跟你说了一百遍了,你这个笨蛋。姐姐和靳先生还没有结婚,你不能喊他姐夫!”
“他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吗,凭什么不能喊!”阿朝扬起小脸问宋荔晚,“姐,你说对吧?”
远方湖光潋滟,风吹过,带来氤氲微凉的水汽。
宋荔晚忽然觉得有些冷,抱住手臂,垂下眼睛说:“如果遇到他,不要这样喊他。他……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靳长殊不会喜欢这样亲昵的称呼,因为太过逾矩了。
这件事,四年前,她就已经明白了。
-
四年前。
宋荔晚只有十七岁。
这一年,她栖身的孤儿院面临着拆迁的风波,院中无人收留的孤儿们无处可去,虽然她自己也怕得要命,可身为孤儿院中最大的姐姐,宋荔晚仍挺身而出,前去和地皮的拥有者荣宝振谈判。
十七岁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双美目婉转流盼,灼灼如有光芒。哪怕她只穿着一条洗得褪了色的棉质旗袍,站在那里,仍让人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荣宝振坐在那里,从上到下,将她看得清楚,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惊艳和垂涎。
这样的目光,宋荔晚见得多了,鼓起勇气,和他说:“荣先生,孤儿院是公益事业,希望您能留下来,给这些孩子一个家。”
荣宝振却毫不动容:“你知道那块地皮,我如果建成住宅能赚多少钱。这么多年,我都没收你们租金,我仁至义尽啦!况且,城里有政府出资兴办的孤儿院,你们这样一家私人机构,手续够不够完备都不知道,还在那里吹‘公益’?”
宋荔晚被他说得脸色一白,眼底霎时间便漾出了眼泪,她勉强忍住了,泫然欲泣地和荣宝振辩解说:“我们的手续都是齐全的……之前,之前政府也说,有机会的话,会将孤儿院转成公办。”
荣宝振懒得听她再说:“我劝你别白费口舌了,那块地我已经规划好了。”
说罢,扬声道:“送客。”
他的秘书立刻上前,态度强硬地将宋荔晚请了出去。
出了门,宋荔晚再也忍不住,眼泪沿着面颊簌簌滚落。
站在门前,她只觉得天大地大,再无一处容身之处,她在孤儿院中生活了尽十年,若是孤儿院真的拆除,她和弟弟妹妹们又该怎么办?
可身后,荣宝振的秘书忽然赶了出来:“还好你还没走,荣总改主意了,要再见你一面。”
心中立刻重新燃起了希望,宋荔晚连眼泪都没顾得上擦,便又匆匆地赶了回去。
奢华的办公室内,荣宝振正对着手机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听到门开的声音抬起头来,便是眼前一亮。
只见宋荔晚推门而入,莹白如玉的面颊上,还挂着几颗泪珠,便若花瓣上的露水,清丽绝伦,动人心魄,美得不似凡俗众人。
荣宝振不由自主露出个笑容,连对她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一些:“刚刚忘了问,你今年多大了?”
宋荔晚不明就里:“十七。”
“十七啊,还没成年……”荣宝振犹豫一下,想起刚刚电话中遇到的烦心事,到底下了决心,“想让我把孤儿院留下可以,但宋小姐,你要帮我一件事。”
只要能让孤儿院留下,别说一件事,哪怕要她死了,她也心甘情愿。
宋荔晚道:“您请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我都愿意。”
“这件事,还真非你不□□宝振视线落在她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有些感叹,“真他妈的是个尤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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