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乔谨看向他。
心理医生笑了笑, 说:“路先生在生活中应该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听他说您和他完全相反,对他非常的包容和温和。”
乔谨没有出声反驳。
“您的这种包容的态度, 和路先生对您的资助人身份有关吗?”心理医生试图让他理清楚, “您能分清楚和路先生的这种关系是因为感恩, 还是因为爱情吗?”
乔谨常常想这个问题,但是从没有得到过答案。
因为他的重重困难,路评章资助他上学, 给他母亲看病, 就连轻松的工作和优渥的生活也一手包办。
他欠路评章太多。
心理医生似乎看透他所想,接着问:“这对路先生公平吗?”
乔谨额头抵在交叠的掌心里, 在阴影中闭上眼。
他思考了许久,把内心深处的想法层层剥开, 艰难地披露在灯光之下:“……我不配对路先生说爱。”
他的表情太消沉了, 以至于心理医生有些不忍继续。
“我没有资格。”乔谨维持着颓废的姿态, 终于说, “可是路柏杨是他的弟弟, 他爱他也是正常的。”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心理医生说, “爱情是唯一和独占的。您不需要说服自己接受‘路先生也爱其他人’这件事。”
“我不知道。”乔谨又陷入了痛苦中,“路先生身边从来不缺人,或许我只是其中一个。我不能反抗, 也不能争取。我妈还在医院里, 她的生命靠路先生在支撑。”
“您可以反抗,可以争取。”心理医生鼓励他, “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 您都可以拒绝或者争取一些事情。这并不冲突, 路先生不会把您和您的家人怎么样。我想, 如果他知道您对他一直是这种想法,他会伤心的。”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乔谨抿紧唇角,望着她。
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她从无数个患者眼睛里都看到过类似的目光。
“我完全可以理解您。”心理医生安抚他,轻声询问,“您想通过这场‘斗争’,改变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乔谨又说,“我可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我想要理理清楚。”
“我先帮您问一下能不能继续出去工作,可以吗?”她询问道。
乔谨点点头,整个人脱力般窝在沙发中。
心理医生穿好外套,跟他道别,然后出了门。
难怪外面枯枝乱响阴沉寒冷,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下起来了。
只是那雪花虚弱式微,以至于透过窗看不清楚。
路评章站在门前的路上,身旁矮绿的四季青已经蒙了一层白色的面纱,脚下因为他来回的踱步不见一丝雪花。
司机小常和尹秘书不远不近地站在树下,不时皱眉望过来。
心理医生面对着路评章松了一口气,一张嘴白气先呼出来:“乔谨目前是轻度焦虑和抑郁,但是程度正在加重。”
“我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路评章比这黑夜更加暴躁,掉在身上的雪花加重了这种沉闷的感觉,“他为什么就是抓着这件事不放。”
“似乎还有其他的原因,跟您前段时间被拍到和其他人共同出入宴会有关。”心理医生说,“乔谨出于感恩心理,对您的要求几乎从未反抗过,这件事压的越久,阈值就会越高,现在已经爆发了。”
路评章拧着眉看着她:“他对我仅仅是感恩的心理?这不可能。”
心理医生明确地露出了同三年前一样不赞成的眼神:“之前我曾经两次提醒过您,对于乔谨,您和他之间的关系最好能做一些改变。”
路评章深深呼吸,压制下雪都浇不灭的火气。
这心理医生的每一次的预判都准确的令人发指,所以路评章才如此的焦躁难安。
“我该怎么做?”路评章问。
心理医生欣慰地笑了笑,围巾绕着她,保留着从室内带出来的温度:“我还是建议您放开手,给乔谨自由。”
路评章沉默了片刻,按了按额角:“不可能。”
“他需要正常的社交,这对于缓解他的焦虑很有必要。”她无能为力般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然等下一个节点到来,你们会有更加严重的第二次爆发。”
“什么时候?”
“听说乔谨的母亲情况不太好,或许是她去世的时候。”心理医生说,“乔谨一直认为您和他之间之所以不平等,是因为您一直是‘付出者’,他是接受者。您一直在这段关系中占据着非常有利的地位。”
路评章从没觉得自己占过什么有利的地位,但是出于对这位医生的尊重和敬畏,勉强没有出声反驳。
“您应该庆幸这件事爆发出来了,不然拖的时间越久,伤害就会越大。”
心理医生建议道:“给他一段时间思考吧,这期间您可以继续表达自己的爱意,以单纯的倾诉的方式。他会明白的。”
天上的雪花仍在飘,风也继续刮着。
窗户上透出月色一般冷清的光,仰头就能看到。
路评章被吹了凉透了,沉默许久,才终于动了动麻木的双脚:“我试试。”
路评章回到家,乔谨仍旧坐在沙发上。
路评章把濡湿的外套脱下来扔在门柜上,不知口袋里什么东西没取出来,砸在柜面上当啷作响。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因为烦闷,领口的扣子开着两颗,袖口也卷起来,露出整条结实有力的小臂。
他走进沙发,乔谨垂着眼,无视了他习以为常的压迫感。
路评章把头发向后抓了一下,坐在了茶几上,只要他身体前倾,他们就会离得很近。
“想去上班?”路评章问。
乔谨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么干脆的开场,犹豫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路评章也点点头,看着他问:“还想要什么?”
乔谨没办法回答。
路评章消耗着自己的时间,等着他提出要求。
室内温度攀升着,路评章又解开了一颗扣子。
“我想先搬出去住。”乔谨抬起眼,望着他,“可以吗?”
路评章呼出的气都变得灼热,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来,捏来手里片刻,又扔回桌上。
“你想走。还要问我可以不可以。”他盯着乔谨,眼神深不可测,“为什么?”
乔谨别开眼,又微微垂下头。
路评章身体往前压了压,问道:“医生说,是因为我是你的资助人,你念着这份恩情在,对吗?”
乔谨思绪变得很难,过于安静的氛围让他耳朵快要发出嘈杂的鸣响声。
路评章死死盯着他,在这如有实质的视线中,乔谨幅度极其微小的慢慢点了一下头。
路评章险些心梗。
他付出了多少,钱、时间、心思,最后只得来一句‘恩情’。
“只是这样吗?”他克制着没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忍不住质问道,“只是这样吗?”
那压迫感太强了,乔谨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路评章咬了咬牙:“你看看我是谁,乔谨,看着我。”
乔谨当然知道他是谁。他下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
路评章拿起被自己扔掉的烟盒,从里面拿出来一根咬在嘴里,点烟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室内烟雾开始弥漫,乔谨在他开始抽第二根的时候抬起头看向他。
路评章沉默地继续着。
他抽完第三根烟,室内属于乔谨的气息和室外带进来的肃冷的松雪气息全部被呛人的烟味掩盖掉了。
路评章把仅剩短短一截的烟蒂按灭在茶几上,没去管烧出一个黑印的桌面。
“行。”他丢掉烟蒂,抬起撑在腿上的手肘。一夜未过,下巴上的胡茬仿佛冒了出来,显得他懊丧而颓废。
他声音嘶哑道:“你走吧。”
乔谨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住进路家,三年后,又将要在深夜的细雪中离开。
他没什么东西可以带,收拾了日常用品之后,正要去衣柜里收拾衣服,哑了半晌的路评章说:“明天再走吧,外面很冷。”
乔谨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拉开了衣柜的门。
他怕自己明天会反悔。
路评章也怕自己反悔,狠了狠心道:“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收拾不完。你明天给司机列个名单,让他收拾好给你送过去……准备去哪里住?”
如果现在乔谨说出付霖啸三个字,那路评章真的会立刻去宰了他。
好在乔谨对他很了解,没有继续挑战他的底线:“还没想好,先去酒店吧。”
路评章从钱夹里摸出一张卡来,递给他:“嘉丽酒店。”
乔谨停下动作,但是没接。
路评章一脸的阴郁,看起来就快要爆发了。
乔谨猜测如果不接过来,他可能连卧室的门都走不出,于是无声地伸出手把卡放进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路评章总算能喘过来气了。
乔谨简单拿了几件衣服,犹豫了一下,又把放在阳台上的书拿了。
路评章看着他的动作。
乔谨拉着行李箱,拧开了门。
路评章的视线追着他,直到眼睁睁看着他拉开门:“乔谨。”
乔谨脚下一顿,垂着眼没吭声。
路评章喉咙滚动,深深望着他:“要走了,招呼也不打一声吗?”
第 22 章
乔谨维持着开门的动作, 声低而涩地说:“我走了。”
路评章紧紧盯着他扶在门上的手。
乔谨抿紧唇角,在那视线里打开门。
路评章伸出手撑了一下,没让他关上:“等一下。”
乔谨看向他, 路评章顿了顿:“让小常送你去。”
乔谨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外, 转身时似乎毫不留情, 门边的灯光打在他肩上,没什么暖意:“不用了。”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顺着小花园里石子砌成的小路往外走。
身后的视线仍然在, 乔谨没有回头。
今晚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尤其他转身时路评章看着他的眼神, 他怀疑如果自己再晚一秒,那就会被他拉回去, 重新绑起来。
出了小花园,站在四季青旁, 乔谨抬头望向天。
小雪细盐一般轻轻地洒, 落在他鼻尖和眉梢。
下雪了。
乔谨想, 难怪刚刚路评章的衣服都湿了。
他把围巾裹紧, 托着行李箱在薄薄一层雪上行走。
他走得很慢。
他自由了。
路评章站在门边看着乔谨的身影逐渐消失, 客厅的光泄露出来, 却只能照到他的后背,照不到他阴沉骇人的脸色和深渊般的眼睛。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跟着乔谨, 看着他进酒店的房间。”
“好的。”小常等在马路边, 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乔谨远去的身影,犹豫了一下问道:“乔总怎么了?”
路评章彻底被激怒了, 暴怒道:“快去!”
乔谨深夜住进嘉丽酒店, 这应该是路评章的全年包间, 里面的衣柜里还挂着他两套衣服, 日用品也一应俱全。
乔谨不能确定这房间除了路评章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夜。他猜应该有,因为桌子上有几盒安全t,还有两瓶润滑油。
他站在门边,拖着行李箱望着里面的一切。
他自由了,又好像并没有。
他似乎被困住了。
他根本找不到出路。
乔谨没有动里面的任何物品,他无声地退出来,在前台重新开了另一间房。
躺在床上,乔谨久久不能闭上眼睛。他起来关了一次灯,又拉上两层窗帘,把房间内弄的漆黑一片。
已经太晚了,他头疼,眼睛也开始干涩。
他需要一场睡眠。
他不断地给自己暗示。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在簌簌声不停的漆黑的深夜里艰难入睡。
第二天早晨九点,付霖啸打来电话,还是那句:“你还好吗?”
乔谨刚睡着没多久,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望着酒店里奢华的顶灯,声音喑哑道:“我搬出来了。”
付霖啸吃了一惊,过了很久才说:“……他肯让你搬出来?接下来要怎么做?”
“再说吧。”乔谨看了一眼时间,坐起身,“没事了,他让步了。”
挂断电话,乔谨起床赶去公司。他之前请假出差也是常事,这次隔了这短短几天没来,公司里没有任何人发现在昨夜雪下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失控的事情。
余风给他递了一盒热过的牛奶:“喝点吧,乔哥。”
乔谨看了牛奶一眼,又看向他。
余风指了指自己的脸,小声说:“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
乔谨没做解释,微笑着朝他道了谢,然后当着他的面把牛奶喝掉了。
午休时间一小时,乔谨没在公司食堂吃,就近去了公司对面的餐厅。
付霖啸一来就匆匆道:“中午也堵,晚上也堵,堵死我算了。”
他抬手看表,脱掉外套:“等下还要回公司,草。”
乔谨推给他一份海鲜粥,示意他先吃。
“这能吃饱吗?”付霖啸抬手又要了两个菜,喝掉了温度正好的一杯水,“怎么回事你们,真的搬出来了,路总同意?”
乔谨点头,小口盛着粥喝。
付霖啸拿勺子喝了一口,被烫了一下,便放下不再动。
窗外车流拥挤走走停停,餐厅内人也正是最多的时刻,一片吵吵嚷嚷。
“这样也好。”付霖啸在这杂乱的声响中,赞同了他的做法,“省的他被拍到跟其他人在一起,你连句话也不敢说。”
乔谨沉默地喝完粥,用餐巾擦了嘴,望着餐厅对面的大楼说:“我想辞职。”
付霖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说:“能行吗?”
乔谨不置可否,而是呼出一口气:“应该吧,我想休息一段时间,陪陪我妈。”
“也是。”付霖啸知道医院的情况不太好,想了想拿起手机来给他转了一笔钱,说:“你先用着,阿姨那里如果钱不够的话,我再帮你想办法。”
手机适时响起“叮”的一声,乔谨看了一眼那数字,忍不住笑了:“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存款不少。”
付霖啸“去”了他一声:“上个月刚把水湾那边的房子卖了,想着换个大点的,没来得及。房子一时半会儿看不好,你先拿去用。”
“不用,”乔谨要给他转回去,被他伸手挡了。乔谨叹了口气,调侃自己:“又不是净身出户。我之前的积蓄都在医院的卡里,上午查了一下,还剩下很多。不够了再跟你张嘴。”
付霖啸指着他,两人对峙片刻,乔谨垂眼笑了一下:“谢了。”
付霖啸继续吃乔谨给他剥好的虾,他既担心乔谨钻路评章这边的牛角尖,又担心乔谨过不了母亲那道坎,犹豫半晌也没想好说词,含糊不清道:“其实路总未必会停了阿姨那边的看护。”
“停了也没关系。”乔谨顿了一下,慢吞吞用湿巾擦着手,“欠他的,我慢慢还吧。”
下午,乔谨果然提了辞职。
部门经理提辞职是直接提给公司副总的,但是副总年前都在国外,目前是郑荣光挂着办公系统来处理。
郑荣光看见消息弹出来,第一个跑到了办公室,炮弹一般发射到乔谨办公桌前,震惊地望着他:“啥意思啊这是??”
乔谨往后靠了靠,躲开他因为激动喷出来的唾沫。
郑荣光凑过去看他的电脑,页面还停留在离职申请那一页,理由写的是需要看顾家人。
“看顾家人请假就行了,没必要离职啊。”郑荣光皱眉来回看了几遍,最后转头看向乔谨:“嫌公司给的少啊?”
乔谨挑了挑眉,用腿撑着把椅子往后撤了撤,给他把办公桌前的空间腾了出来。
他不说话,郑荣光立刻就慌了。
他皱着脸“哎”了声,摸了摸自己颊上未愈合的血印:“吵架了,跟路哥??”
乔谨轻轻啊了一声,说:“怕请假时间太长,影响公司运转。”
“你少跟我来这套。”郑荣光飞快地堵住他的满嘴胡诌,坐实了刚刚的猜测,“吵架没关系啊,夫妻离了还有复婚的,不至于吧。冷静几天和好了还不成,提什么辞职啊?”
乔谨做出决定后整个人都放松了,弯起的眼睛里能发现隐约的笑意:“你跟嫂子复婚了?”
“我俩没离!”郑荣光强调,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转换换题,“到底是为什么要离职啊?”
他前几天才把明年的涨薪申请提上去,理由是路评章要求过的对乔谨适当照顾。
几乎是他刚提上去,立刻路评章就直批通过了。
不等郑荣光高兴,眼看着这就要黄了,这简直比他被抓破脸还要难受:“你不能走,人事部里的刺头都是你招进来的,没人镇得住他们。”
乔谨又往后躲了躲他,嘴欠道:“谁还管这个啊,过完年就跳槽了。”
郑荣光哽了半晌,想探究出他此刻的真正心情。
但乔谨在人前向来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他永远穿着干净合身的衬衫西裤,头发理的清清爽爽,跟人之间有着永远都存在的距离,但并不过分高高在上,身上的气质跟这座城市中心的大厦融为一体。
得体,精粹,游刃有余,占尽优势。
乔谨站起身,郑荣光以为他要走,立刻上前抱着他的胳膊:“不行,不说清楚,你不能走。”
乔谨无奈地往前拉着他走了两步,把废纸扔进垃圾桶里,又把人拖了回来,坐回了椅子上。
“你先放开我,”乔谨抽了抽自己的手,受不了这黏糊劲儿,“我现在不走,今天还得加班呢。”
郑荣光当即掏出手机来,要给路评章打电话。
乔谨拦了一下,没拦住,听他把电话拨出去,大声地说:“尹秘书,我找路哥。急事,很急。”
乔谨无奈地看着他,背过身去。
很快,郑荣光的音调变得狗腿热切极了:“路哥,我,乔谨提辞职申请了你知道吗?”
路评章不知道在对面说了些什么,郑荣光答了一声“在”,又说“好的”,然后把免提打开了。
乔谨听那嘈杂的手机里传出一声明显的喷气。
紧接着,路评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当初招你进公司,是我直接签的字。乔谨,你要离职,也要跟我直接申请。”
乔谨盯着那手机,沉默半晌“嗯”了一下,问道:“路总,我想辞职,可以吗?”
路评章没想到他真的敢直接问出来,当即手机都要当场捏碎了。
一时间,手机相连的两个办公室同时变得寂静无声。
第 23 章
郑荣光浑身僵直着不敢动, 只有眼睛敢偷偷地在乔谨和手机之间巡视。
良久,路评章终于问:“理由呢。”
这声音沉得吓人,郑荣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乔谨一眼:“说是要看顾家人……”
“没问你, ”路评章的语气活像是下一刻就要顺着电话网线过来杀人, “让他自己说。”
乔谨顿了一下, 说:“要看顾家人。”
路评章沉默了不短的时间,再开口时,难得的转换了语气:“能不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年底了, 公司现在正缺人。”
公司现在根本不缺人,虽然裁员已经执行完毕, 但是人员配备依旧有富余。
乔谨张了张嘴,刚要否认。
路评章又说:“至少等跟新的人事经理交接清楚。”
乔谨说:“新的人事经理我在部门内部选定了一个……”
“不从内部提。”路评章选了时间不可控的另一个选项, “直接对外招聘。”
乔谨犹豫片刻, 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
乔谨掐着时间下班, 去医院看母亲。
乔母从三年前身体每况愈下, 一开始她住疗养院, 后来频繁的病痛发作, 就直接住到了医院的监护室。
除了植物人,很少有病人能在监护室住这么长的时间。
最初的时候乔母精神还好,醒后能意识清醒地聊天。后来逐渐不行了, 病痛把她的健康和精神全都夺走了。
她醒来的时候很少, 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沉的睡着。
乔谨换上无菌服,坐在她的床边, 今夜值班的护工在一旁对乔谨说她最近的情况:“最近一次醒是在三天前, 还是在半夜两点, 刚好我起床去卫生间看到了。老太太睁着眼望着会儿房顶, 就闭上眼接着睡了。大概两三分钟。”
乔谨点点头,对她道谢。
护工整理了一下手套,主动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乔先生有事就叫我,我出去一趟,就在外面。”
“好,”乔谨又说,“谢谢。”
护工给他们带上门,病房里冷清清、白惨惨的,只剩下乔谨守着她。
他攥着她干枯的手,伏在床边叹了声气。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看不到枝头残留的哪怕一点雪。今冬里的第一场小雪就这样匆匆地逝去了。
乔谨没什么倾诉欲,现在更甚。
二十分钟,或许半小时。
护工敲敲门进来,提醒道:“快到时间了,乔先生,老太太也该擦身体休息了。”
乔谨点点头,把乔母的胳膊放回被子里,站起身来活动麻木的双脚。
他站在床边注视着她全无血色的灰败脸颊,伸出手摸了摸,但是带着无菌手套,不能感受到那皮肤的温度。
护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乔谨:“这是前两次老太太醒过来,想要说话。她说不清,我就拿笔带着她一点一点地写的。”
乔谨展开看了一眼,那字迹杂乱而扭曲,一时间分辨不出写得什么内容来。
护士敲了敲病房的门,催促他离开。
因为乔母免疫力低下的缘故,医生怕引发更严重的并发症,建议乔谨把探视次数减到最少,但是每次他只要决定进来,就会把无菌措施做好,待到时间走尽。
乔谨沉默地看着母亲,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出声,就这样离开了。
他换下无菌服,穿上衣服,一个人走出医院。
马路地面上干净而干燥,路灯在上面留下昏黄色的光,树影偶尔摇动,画着斑驳的动画。
冬季的风干燥冰冷,马路上行人匆匆,根本猜不到昨夜曾经下过一场雪。
乔谨站在路灯下呼出一团气,他拿出那张纸来仔细辨别上面的字迹,隐约猜测出来开头是‘小谨’两个字。
手指被风吹得麻木起来,乔谨收起纸,顺着马路一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不想回酒店,也不知道该干嘛,一个人在深夜里游荡,像游离在这座城市之外。
身后的黑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将速度压得很慢。
一条马路走到尽头,乔谨站在十字路口等着漫长的红灯。身后的车不敢离他太近,直到红灯跳绿,乔谨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黑车远远等着,小常探出头,看到他伸出手,朝自己招了招。
小常连忙把车开过去,从里面出来几步跑到他身边,小声的询问:“乔哥,要坐车吗?”
乔谨盯了他很久,才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路过……”小常干巴巴地笑了笑。
乔谨审视着他,冷风把他眉间的不耐逼出来一些,看上去淡漠而冰冷。
小常挠了挠头,改口小声道:“……路总让我跟着你,怕你有事找不到人。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吧乔哥。”
乔谨注视着他足有一分钟,然后才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常把温度调高了一些,袭来的温暖把乔谨炙烤的很难受,他靠在后座闭着眼:“去酒店。”
小常闷不吭声地往回开车,小心地从后视镜里看着乔谨。
乔谨不知何时睁开眼,一直盯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片刻之后,把头靠在了窗上。
小常把温度调低两度,轻声问:“乔哥,晕车难受吗?”
乔谨摇摇头,又点点头,吸了一下鼻子:“有点,没关系。”
小常不敢再出声,他尽量把车开得流畅,让后座上的人没什么颠簸感。
乔谨手指麻木消褪,从口袋里拿出纸来就着窗外的光研究上面的内容。
小常见了给他把车内的灯打开,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仍旧拧着眉,仔细辨认着散开的笔画。
抵达嘉丽酒店时多用了一些时间,乔谨知道到了,但仍然坐在后座没动。他拿着那张纸,手指冻得直发抖。
他终于辨认出来了上面的内容。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呼吸困难。
小常不敢贸然出声,心惊胆战地偷看着他。
乔谨把纸放回口袋,推开车门独自下去,茫然地望了灯火璀璨的嘉丽酒店片刻,才抬步朝里走去。
他手在大衣的口袋里把那张纸攥成了一个小团,掌心被那边角硌得生疼。
那上面写的是:小谨,再有下次,不要抢救了。
小常亲眼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进了酒店大厅,拿起手机来对着那背影录了个视频,直到乔谨背影消失在电梯间,才点了结束,把视频给路评章发了过去。
路评章的电话很快打了个过来。
“怎么样?”路评章问。
小常试图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乔谨的状态,但是失败了,他纠结而猜测地说:“乔哥好像……哭了。”
路评章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悄无声息地挂断了电话。
乔谨在半梦半醒间被人扶起喝了水,又被哄着吃了药。其实他神思倦怠,吃到嘴里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了路评章惯用的香水味,但是眼皮却沉重地无论如何睁不开。
这是麻木而混乱的一夜,早晨乔谨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不已,他迟钝地看到桌子上的退烧和感冒药,才意识到,昨夜可能并不是梦。
路评章在昨夜陪了他一段时间,在他退烧之后清醒之前又离开了。
乔谨坐起身,起床洗漱去上班。
他没碰昨夜那件大衣,换了另外一件更厚一些的,连带着口袋里的那张纸被一并遗留在衣架上,不敢触碰,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几乎是刚到公司,助理给他递过来几份资料,告诉他今天约了两个人来面试。
乔谨接过来看,都是硬件条件比较优秀的人。
助理知道他要辞职,但是态度依旧恭敬,甚至连他的打算都不敢多问:“第二个还没有跟原公司提辞职,要看薪资决定是否来。”
乔谨特意看了一眼,简历上确实比较漂亮,有骑骡子找马的资格。
他考虑着怎么把这个人招进来,手机来了电话看也没看就接起来。
“你好,乔谨。”
隋冉在那边笑了一声:“你好,隋冉。”
乔谨看了一眼屏幕,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跟着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要来面试的人,隋总有何指教?”
隋冉哈哈一笑:“听霖啸说,你要跳槽?”
乔谨笑笑没说话。
“来我这儿吧,”隋冉说,“现在公司给你开多少工资,现在方便聊天吗?”
“方便。”乔谨靠在椅子上,报了个数,又说,“我准备先休息一段时间,家人生病了在医院,我想多一些时间陪家人。”
“完全不用担心这些,咱们这可以申请半日制工作,只是周六日的假期就没有了。” 隋冉笑着说,“不过你嘛,可以例外。”
乔谨也笑了。
“都像隋总这么做生意,真是广大社畜的福音。”感冒让他鼻音有些重,但是不明显,他清了清嗓子,“特殊照顾就不必了,如果我决定去,会好好工作的,尽可能的给老板创造价值。”
隋冉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又评价他刚刚说的工资数:“大厂就是大厂,虽然工资数量不算低,但对你这个职位来讲不算高。如果你能来,我给你上提百分之三十。”
乔谨挑起眉梢,想起付霖啸调侃他的话,现拿现用:“真不愧是上过财经杂事封面的男人。”
隋冉“去”了他一声:“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我公司真的很缺人,尤其是人事部,快要运行不下去了。”
乔谨望着窗外萧瑟的风吹过对面大楼上热烈的LED屏幕,上面正在播着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广告。
此刻一位女星穿着摇曳长裙在红毯上走过,镜头上移,拍全了白苑美艳的脸。
字幕上隐约出现玉女道歉几个相关的字眼,距离太远有些看不清,乔谨便收回目光,对着手机道:“这周之内给你答复。”
第 24 章
隋冉在那边笑, 笑声打断了乔谨的出神:“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如果是因为工资不合,我们可以再继续调整。”
乔谨情绪不高, 隋冉继续道:“如果你带着其他的员工一起过来, 也热烈欢迎啊。”
乔谨有些提不起精神, 耳边手机上的温度就像昨夜时不时探在额头和侧颊上的手,使他不能集中注意力:“隋总可考虑好。在‘瑞意’,员工集体跳槽, 是一定要追责的。”
许是乔谨跟他接触不多的原因, 他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付霖啸提点过的一些缺点。反倒觉得这个人有趣而且随性,是个很注意他人感受的人。
乔谨对这种人有着天然的滤镜, 语气也比平时要温和随意:“如果你不怕路总追杀你的话,也不是不行。”
“算了。”隋冉飞快地说, 顿了一下没忍住笑, “打不过, 你自己来我就很高兴了。”
乔谨没让自己的思绪继续乱跑:“你真缺人的话, 我给你推荐几个过去。”
他在这位置几年, 积攒下来了一些人脉和资源, 在外人看,这比他本身要有价值。
“缺也是真缺。”隋冉不置可否,只说, “你先来了再说其他的。”
乔谨望向窗外, 隋冉又继续说:“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乔谨犹豫了一下, 隋冉及时改了口:“明天也行, 总不能光锻炼, 不吃饭吧, 也太严苛了。”
乔谨便摇摇头笑了起来,没再拒绝:“叫上霖啸一起吧。”
下午,面试的人抵达公司,乔谨收拾了一下,准备去面试。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郑荣光已经坐在了主面试位上。
乔谨不在意,在他旁边挑了张椅子坐。
郑荣光看着他进来坐下,小心翼翼地说:“不用你面试。”
乔谨愣了一下,看向他。
郑荣光:“路哥说的。”
乔谨沉默了一下,把手里的简历放在郑荣光面前,推开门出去了。
郑荣光叫他:“也可以一起听听嘛。”
乔谨头也没回,自动门缓缓关上了。
郑荣光面试完,拿着资料回办公室,乔谨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哎——”郑荣光看了一眼确实是自己的办公室无疑,笑着说,“稀客啊。”
乔谨微笑着拍了拍桌上给他带过来的茶饼:“成了吗?”
“没。”郑荣光过去看了一眼,觉得这礼来之不易。
他把茶叶放在自己面前,摸着饼盒说:“真不是故意拖着你,他条件不符。”
“什么条件?”
“985硕士起步,在大厂有十年以上工作经验,三十五岁以内,换过工作的也不行,还要长得顺眼。”
乔谨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郑荣光摊开手:“条件尹秘书说的,可能也是路哥交代的,没办法。”
这根本就不是在招聘,选妃都没有这么个选法。
乔谨站起身,好在没有发火,克制地说:“最多我只给半个月的时间,你看着办。”
“其实有事你可以请假的,”郑荣光不放弃,冲着他的背影喊,“凡是你提的假,路哥直批的!”
乔谨走了两步,又转回去,把桌子上的茶叶拿起来,对着郑荣光举了一下,一并带走了。
“真小气。”郑荣光吐槽了两句,拿出手机给路评章打电话,这次是路评章接的。
“路哥,”郑荣光没说废话,看了一眼门边没人,才说,“乔谨下午的面试没参加。他问招聘条件,我照实说了,刚从我这里离开,这会儿估计回办公室了。”
“嗯,”路评章没什么反应,“生气了吗?”
“看不出来,”郑荣光说完又改口了,“应该有点,把要送我的茶叶也拿走了。”
路评章反问他:“你想要?”
“不,不想要,”郑荣光连忙道,“就是,乔谨说只给我半个月的时间,不管招没招上来人,他都要走。”
路评章这次沉默了数秒,然后毫无波动道:“你继续面试,到时候让他找我。”
“那行。”郑荣光尝试着问,“那我的加薪申请……”
“加,”路评章即便刻意压着语气,仍旧能听出来很烦躁,“把该做的事做好。”
乔谨又加班了,他之前晚上就总是加班。只是这次更加心甘情愿一些。
他要提前把资料都准备好,等着新人一到,就直接进行交接。
余风敲敲他办公室的门进来,乔谨停下手里的动作,对待年轻人他一向有耐心:“有事找我?”
“乔哥,”余风进来关上门,走近了些,鼓起勇气说:“听说你要辞职了。”
“嗯,是有这回事。”乔谨说。
“为什么?”余风望着他,似乎很不解,“这里不好吗?”
这里对年轻人当然是很好的,一毕业就能进来工作,工资体面,环境好,福利高,如果能顺利转正,将是简历上非常漂亮的一笔。
乔谨只是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坐吧。”他对着余风说。
等余风拘谨地坐下来,乔谨倒了杯热水给他,过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你能跟我说说,路柏杨吗?”
余风愣了愣,手里扶着一次性水杯,乔谨就坐在他对面。
他的表情永远是那么冷静,行动总是波澜不惊,手上的皮肤总是那么的白皙干净。
余风把他当成自己的奋斗目标,乔谨对此毫不知情。
他有些抱歉,解释道:“路柏杨和我之间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关系,应该说,我应该感谢他,他帮助了我。是我单方面的这样认为,他本人不知道。”
余风点点头,想了想说:“他是一个很活泼的人,喜欢运动和听英文歌。”
说到这里,他脸上出现一些歉意:“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只有不到一年,但是关系很融洽,经常晚上一起通宵看球赛和电影。他出事的前一天,我们还约好了一起去吃……”
余风卡了一下壳,那段记忆过于久远,他有些记不清楚细节。
“去吃东西。”余风皱眉回想了片刻,仍旧一无所获,只能跳过这一段,“他家境很好,身上的衣服都是名牌,但是从来不因为这些就高高在上。他很爱笑,像个小太阳。”
乔谨不爱笑,也不像小太阳。
他又开始陷入焦虑中。
余风发现他正在频繁的望办公桌对面的钟表,停下话,迟疑地问:“怎么了,乔哥?”
乔谨被他打断,察觉到了自己刚刚的异常。
他呼出一口气,有些恼,也有一些不安,但还是坚持着问:“他出事后,你们去看过他吗?”
余风摇摇头:“我们联系不上他的家人,只知道是本市的,老师也不告诉我们关于他的一切。”
乔谨能理解,毕竟路评章这个名字过于响亮,被更多的人知道没有任何好处。
余风道:“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就传来了他去世的消息。”
乔谨听完许久没有动作,强迫自己对他说:“谢谢。”
他的眼睛开始酸涩起来,以至于余风还在,他就要忍不住去拿抽屉里的滴眼液缓解症状。
关于路柏杨的一切,他每听一遍就要遭受一遍酷刑。但他还是忍不住听,忍不住想。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路柏杨。以前不知道的时候是因为无知而愧对,现在知道了则更加难过。
他愧对路柏杨,也无法面对路评章。
·
乔谨不再缺席医院的探视时间,他总是提前到,时间结束再离开。
他偶尔会跟乔母交流,但因为从未得到过回应,而逐渐消沉下去,变回那个沉默的人。
算上前两年的时间,他几乎没碰到过清醒状态下的乔母。
护工劝他照顾好自己,不用来得这样勤,乔谨解释最近工作不忙,时间也比较自由。
于是护工不再多说。他们之间原本也没什么好交流沟通的,医院这种地方根本不存在有趣的事情发生。
手机响过一次,但是在无菌服里面,乔谨没管这通电话,他守在床边,铃声将他衬托地更加安静。
电话被自动挂断,乔谨的视线比刚刚灵活了一些,在乔母的脸上回来观察。
“今天生日,”乔谨笑了笑,俯身用脸贴了贴她的手背,“谢谢妈妈,妈妈辛苦了。”
乔母安静地躺在床上,头发已经全部掉光,没有年轻时那么的好看。
但乔谨还是觉得她漂亮:“明天给你带顶新帽子来,咖啡色怎么样,你最喜欢。”
乔母没有回应他。
乔谨已经不会失望了,他早已接受了这个现实。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望着洁白的床单发愣,“不吃蛋糕了,也不要礼物了。”
他望着一处不动,许久才低着头说:“我辞职了,自由了。每天都能来看你。”
“求求你啊。”他声音一小就像是在撒娇,带着不明显的鼻音,“再坚持坚持好吗?”
乔母一动不动,柔软的手指还是温热的,但皮肤松弛碎纹横生,嶙峋的骨架仅被一层皮裹着,关节明显的吓人。
乔谨轻轻揉着她的手指,给她活动着。
“坚持不了也没关系。”他说,“我永远爱你。”
第 25 章
付霖啸跟隋冉坐在医院大门外的车里等乔谨, 付霖啸看了一眼时间,说道:“快出来了。”
隋冉望了一眼医院的方向,对着车玻璃整理了一下头发。
付霖啸没忍住调侃他:“见女朋友没见你这么上劲呢?”
隋冉叹了口气, 真情实感道:“没碰到过这么难追的。约十次十次都约不出来, 好不容易成功一次, 还要带着你。”
付霖啸哼笑一声:“要不我走?”
“别,”隋冉道,“他看到车里没你, 可能都不会上车。”
付霖啸看了他片刻, 眼神逐渐复杂起来,忍不住说:“你不要瞎搞, 乔谨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这样我们没法继续当兄弟了。”
“我没有瞎搞, ”隋冉解释, 看起来很真诚, “我认真的啊。”
付霖啸沉默片刻, 问道:“真的?”
“真的。”隋冉果然认真起来, 对着天伸了伸手, “我发誓。”
付霖啸看着他,又看他的手,头痛起来。
“那你就不要让他去你公司上班啊。让他给你干着活, 还要跟你搞对象, 到时候工资都不用发了,想白嫖啊?”他伸出手拍了他一下, “关键是办公室恋爱不长久啊。就连路……”
他坚持着说下去:“总, 那样的, 都要后院起火, 你就……”
“嘘,冷静,你小点声。”隋冉打断他,看了一眼车外面,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乔谨。
这距离还有点远,一时半会儿过不来,隋冉赶着时间问:“他跟路总到底什么关系,那天在金域良缘打牌,看起来像是他的长辈,规矩很严的那种。”
付霖啸一时也形容不出来。
隋冉便问:“是包养吗?”
“当然不是。”付霖啸皱眉看着他。
隋冉松了口气:“那就好。”
付霖啸没觉得哪里好,想找个一个合适的词形容,半天想不出来。
隋冉问:“那是情侣关系吗?”
付霖啸又摇头。
“那就是追求者喽,”隋冉说,“那没什么好怕的。感情面前人人平等,总不能因为他喜欢乔谨,就不允许别人喜欢吧。”
付霖啸觉得他可能是疯了,要跟路评章抢人。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一时间搞得他也踟躇起来。
“我建议你不要,但也……可以试试。”
“要不,你试试?”付霖啸转头看他一眼,也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乔谨,忍不住叹气,“你要是真能跟他两情相悦,按照路总这会儿的情形,应该……也不会阻拦。”
乔谨从病房里出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刚刚的电话,是戴姐打来的。
这家政阿姨路评章用了好多年都不换,相处的时间久了跟家人差不多。
乔谨给她打过去,戴姐接了电话:“乔先生。”
不等乔谨问她打电话什么事,戴姐就主动问:“乔先生,你出差了呀,这几天都没有见过你人。”
她声音一直平平稳稳的,听上去很慈爱,让人没有丝毫不适的地方。
“嗯,”乔谨含糊地应了,说,“最近有点忙。”
“年前这么忙呀,今天你过生日呢。”戴姐又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就给我打电话,我提前回家去做饭。”
乔谨顿了顿:“路总应该会回家,做饭的问题以后你问他吧。”
“路先生最近也都没有回来。”戴姐笑着说,“你们两个都不回来,家里怪冷清的。乔先生,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应该不回了。”乔谨对这个年龄段的女性都抱以最大的善意,“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戴姐迟疑了许久,才试探着问:“你和路先生两个人吵架了吗,为什么都不回家了。”
乔谨望着医院内停车场塞满的车位,还有红色醒目的光屏,这环境让他感觉压抑。
“没什么。”乔谨把围巾往上提了提,将下颌收进去,走下台阶,“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戴姐应了,却迟迟不挂电话,乔谨察觉一点异常来,耐心着等待着。
戴姐小心地问:“等下你要去哪里呀?”
乔谨抿了抿唇:“去吃饭。和霖啸一起。”
“好,好的,”戴姐说:“那我挂了啊?”
“嗯,”乔谨他越过门边停着的一排救护车,看到了隋冉等在外面的黑色卡宴,不紧不慢地往那边走,“天冷,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乔谨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去。
里面的两人一起看他,乔谨冻得够呛,把围巾摘了:“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付霖啸和隋冉一起转回头去,一个目视着前方的道路,另一个用余光从后视镜里望着他。
“吃什么?”隋冉问。
付霖啸道:“病号说吧。”
乔谨自认是小感冒,没有特殊照顾的必要:“我都行。”
一般这种‘我都行’的情况下,都是付霖啸拿主意,他在吃喝玩乐上很有一套心得,想都不用想就说:“天冷,去吃铜锅吧。吃完饭一起去蒸桑拿,一蒸你那鼻子就通气了。”
乔谨犹豫了一下,隋冉立刻道:“别犹豫啊,有什么顾虑直接说。”
乔谨说:“明天还要上班,吃完火锅外套明天还能穿吗,一进公司都是火锅味。”
付霖啸是知道他衣服还没有搬出来的,刚要说换一个吃,隋冉就“嗳”了一声:“有,后备箱里有我的备用外套,新的,你明天穿去上班。”
乔谨跟付霖啸对了一眼,付霖啸说:“行啊,你俩身材差不多。”
隋冉朝他竖起大拇指,说:“今天我请客。”
乔谨不明所以看着他们俩打哑谜,神情比刚上车的时候精神了一些,气色也缓和了。
这种欢快的环境能让他暂时从医院里清冷寂静的氛围中抽离出来,能稍稍喘一口气。
也许是到了冬天的原因,也许是临近年度最后的一个月,街上的饭店尤其火爆,火锅店就更人多了。
他们选了临窗的包厢,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外面的热闹的街景。
隋冉开了瓶酒,给他们依次倒满,感慨道:“机会难得,总算把小乔约出来了。”
乔谨挡了一下杯:“等下我开车吧,你们喝。”
“等会儿叫代驾,”隋冉拉开他手给他倒,倒完了那手还没松开。他倒是十分坦然,开着玩笑说,“皮肤真好,怎么保养的。”
乔谨并不是扭捏的人,也不是初入职场的新人,他没少主持公司的全体会议,跟合作方在酒桌上谈项目的时候全程坦然自若、得心应手。
他自然而然地抽出手,反手拍了拍隋冉后背,挑了一下唇角:“半斤八两。”
隋冉眼睛亮了亮,被他反下了一城,一时间竟然没接上话。
窗外对面的马路上,浓重飘忽的树影挡住了低调稳重的车身。
路评章坐在那上面,微微偏着头,透过车窗与饭店的透明玻璃,冰冷地注视着里面的发生的一切。
那画面让他非常不适,立刻冲进去把他带回家念头被他险险压制着,就快要冲破牢笼。
小常坐在前面都能感受到他的不悦,但他不敢启动车,也不敢出声询问,哪怕发出一个音节。
他用挑剔的视线审视乔谨对面的两个人,又用柔下来的眼神看着乔谨靠窗的背影。
他盯着隋冉给他递过去烟和酒杯,看着他接过来,放在自己手边。
路评章想,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把他养的娇贵干净,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而他离开自己只要三天,就要开始抽烟喝酒,出入推杯换盏的场合。
“给他打电话,”路评章没动,说:“告诉他吃了头孢,不能喝酒。”
小常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拿出手机来给乔谨打过去。
路评章看到乔谨拿起手机,盯着屏幕看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接了起来。
“是我,乔哥。”小常说,“你这两天感冒了是吗?”
“嗯。”乔谨说。
小常吞了口唾液,尽量自然地说:“我忘了提醒你,那天给你送过去的药里有头孢,你这两天可千万别喝酒啊。”
乔谨沉默数秒,转过头望向窗外,小常整个人都要呼吸暂停了。
好在乔谨只是寻找了一下饭店前面停着的车,没往远处看。
他转回头,问道:“那天晚上是你给我吃的药吗?”
小常看向路评章,但是路评章没有丝毫指示。
他望着外面,眼神比压下来的树影还要深暗,坐在后座的气势犹如深夜中没有月光笼罩的高大连绵的山脉。
“……是,”小常艰难的回道,“那天我见你回酒店的时候有点感冒,怕你晚上烧起来,就给拿了点药过去。不好意思哈乔哥,我不应该私自用房卡开你的门。”
这完全是在扯淡,酒店绝不会把客人的房卡交给一个司机。
不过也有理可寻,因为那是路评章的司机。
“没事。”乔谨没往下追究,而是说,“谢谢你。”
“真不用。”小常笑了一声,又去看路评章。
路评章没有任何表示,车内暗的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察觉到绝无善意。
“就是跟你说一声,乔哥,没别的事。”小常硬着头皮跟他再见,“你接着吃火锅吧。”
乔谨在包厢内顿了一下,然后说:“好。”
第 26 章
五十分钟, 不长不短。
路评章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沉默地、居高临下地望着玻璃窗内的一切。
期间小常去了一次厕所,回来后, 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 只是眼神更暗了。
乔谨他们从饭店里出来, 付霖啸和隋冉先上了车,他站在原地朝着四处张望,随后锁定了马路对面的车。
小常紧紧攥着方向盘, 看着他从远处走过来。
路评章说:“走。”
小常愣了一下, 看了看正在过马路的乔谨,又扭头去看路评章:“路总?”
“开车。”路评章道。
小常只好启动车。
乔谨眼睁睁地看着漆黑的车从辅路开了一段, 然后转到马路上,车速飞快, 转眼便看不到了。
隋冉开车, 把另外两人拉到汗蒸馆, 下车时把乔谨的外套递给出来迎接的服务员:“洗完烘干, 明晚来取, 谢谢。”
乔谨拿着隋冉取出来的衣服, 没往身上穿。
“标签都没摘,真是新的。”隋冉说。
乔谨笑了笑,提着那羽绒服进了会馆。
三人开了个包间, 付霖啸想叫个牌搭子进来打牌, 被乔谨拒绝了:“我有点头晕,不打牌了, 待会儿想早点回去睡觉。”
付霖啸于是摆摆手, 让服务员离开了。
乔谨换好衣服, 进了桑拿房, 隋冉已经躺在了最里面的木板床上,房间内白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乔谨躺在靠门的地方,隋冉便笑了一声:“离我那么远,怕我占你便宜啊。”
“都是男人,有什么便宜可占的。”乔谨说。
他感冒似乎真的加重了一些,鼻塞症状比刚刚要明显,说话时带着鼻音。
隋冉伸手把温度调高了,乔谨这边门没关严,还能呼吸到凉爽的空气。
付霖啸在门外不知道忙活什么,服务员去而复返,正站在他身前听他说着什么。
“隋冉,”乔谨没客气的称呼他为‘隋总’,而是直接叫他的名字:“商量件事,你别往我身上使劲了。”
隋冉不由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些无奈。
乔谨又说:“你挺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如果是别的,可能不行。”
隋冉伸手抻懒腰,唉了一声,没说话。
乔谨觉得自己刚刚的语气并不生硬,但是设身处地去想,可能有高冷的嫌疑,于是又补充了一遍:“刚刚吃完饭本来我不打算来了,但还是想跟你面对面的说清楚。你人是很好的,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隋冉接连被发了两次好人卡,更加无奈了:“追求也不行吗?”
“最好不要。”乔谨默了默,直白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隋冉挑眉看他:“是……路总?”
乔谨不置可否,而是说:“希望我们的友情能纯粹点,彼此也会更放松一些。”
隋冉没遇到过这样敞开天窗说亮话的人,乔谨的自信和坦诚使他的个人魅力更上一层楼。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但他不是强势的人,立刻便体面的退了下去,变回了初次见面时的彬彬有礼:“好。我能问一下原因吗,你好像对我很戒备,是我的某种习惯还是哪一点,让你对我敬而远之?”
“是我的个人习惯。”乔谨说,“我对不熟的人都这样,没有特别针对的意思。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氛围。”
他能接受暗恋,却抵触暧昧,哪怕和路评章当初也没有经历过这一阶段。
隋冉点点头,对着墙叹了口气。
付霖啸这时进来,带着三个按摩师,自己爬到中间的木床上,问:“怎么没人说话,吃饭吃累了?”
隋冉又重重“唉”了一声。
付霖啸没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按了一手水汽:“这么惆怅,失恋了啊?”
隋冉哼哼了两句,坐起身:“我去喝点水,你们先按。”
付霖啸看着他推门出去,笑得更欢了,问乔谨:“你拒绝他了?”
“啊,”乔谨说,“也不算吧,他也没表现出明确的意思来,我提前给他打了针预防针。”
付霖啸啧声道:“惨。隋冉不错的,最起码遵纪守法,尊重体贴,也知道照顾朋友的感受。”
乔谨看着他,一言难尽道:“不是你说他人不行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
“是你说的,”乔谨说,“你说他玩的花,从来没有真心的,叫我选谁都不要选他。”
“我……”付霖啸一时语结,压根不记得还有这茬。
隋冉从外边喝完水,推门进来,付霖啸看着他,拧着眉坚持说完自己的话:“……我没有,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具体人怎么样你要自己去发现的。”
隋冉站在原地有些懵,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败在了哪个坑里,疑惑看着他们:“你们说什么呢?”
付霖啸和乔谨一齐看了他一眼,又同时转开头:“没什么。”
今天项目安排的不算多,但由于中间换了场地,时间上难免耽误了一点。
虽然晚上十点只能算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但按照之前乔谨回路家的固定时间来看,已经算是晚了。
他在汗蒸馆顺带洗过澡,清爽却乏力的回到酒店,只想一头扎到床上睡觉。
用房卡打开门,乔谨在进门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房间的灯霎时大亮,路评章坐在床边,手刚刚从灯开关上放下去,直直地看着来人。
那眼神在酒店偏冷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有一丝冷漠,跟他一惯垂下眼皮看人的眼神没什么区别。
乔谨穿着黑色羽绒服,围巾应该是刚进酒店就解了下去,此刻被他抓在手里。
路评章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他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表情沉闷、神色全无倦怠。
这副神情之下,他竟然没有发火,而是盯着他身上的外套:“也不算太晚。”
乔谨站在门边不动,他头发还有些微微的潮意,被他向后抓,露出额头来,这让他看起来多了些攻击力和禁欲感。
路评章看着他,低低道:“过来。”
乔谨喉咙动了一下,把围巾挂在衣架上,又把羽绒服脱掉,也挂上去。
他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自然:“找我有事。”
路评章想伸手把他拉到怀里,看着他的模样,堪堪忍住了:“喝酒了?”
乔谨皱了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说:“没有,小常不让喝。”
路评章忽略这话里饱含的抗议,看向衣架:“穿的谁的衣服?”
“朋友的。”乔谨低着头说,问道:“找我什么事?”
路评章盯着那衣服的视线好像要把连同衣架一起把它们都一把火烧掉,但他只是冷冷收回视线。
“之前答应陪你过生日,”他伸手拿过桌上的一沓纸,连带着笔一起递给乔谨,“签字。”
乔谨看了一眼,是前段时间拍下来的在外省的那座老宅。
路评章手里拿着赠与协议和更名申请,只要在这上面签上乔谨的名字,那这就属于他的私有财产了。
乔谨没接:“如果是生日礼物,可以让小常拿给我的。”
路评章看着他,脑海里都是他跟别人在包厢里吃火锅的景象。
他跟别人一起吃饭蒸桑拿,还穿着别人的外套在夜里十点才回家。
而自己,在酒店里黑着灯,足足等了他两个小时,都换不来一句好话。
在他心里的地位甚至不如小常。
路评章压抑了整晚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伸出手一把拉住他。乔谨踉跄着被他按倒在床上。
带着火药味的吻轻易侵袭扫荡口腔,势必要把人完全占有。
浸泡了整晚水的皮肤柔腻而光滑,触感非同一般。路评章来回揣摩着他的后腰,这动作让乔谨感到危险。
他屈膝上顶的动作被路评章轻而易举压制了。
乔谨寻到可乘之机,偏头躲开了他继续亲下来的动作,喘息着道:“放开我。”
路评章没问“行不行”的废话,俯身就要继续。
乔谨抽手给了他一下,打在颈侧和下颌上,自己先愣了:“我不是……对不起,我今天,不太想来。”
他这一下没用几分力气,但路评章没受过这种待遇。
他脸色彻底沉下去,眼睛里汹涌澎湃,胸腔里的呼吸也开始加重。
乔谨不敢松懈,伸手抵着他:“放开我。”
路评章大腿不退反进,顶了顶他的:“已经这样了,还不服软?”
乔谨脸色变了变,只有这种时刻,才能看到与白天截然不同的他。
“路评章,”乔谨有些恼,眉紧紧蹙着,最后一字一顿地第三遍重复要求,“起来。”
路评章紧紧盯着他,像是在做艰难的抉择。
除了这一刻,恐怕谈判桌上十个亿的合同都不能让他如此失态。
乔谨知道越是这种时刻越是不能退缩。
一旦被路评章察觉到他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怯意,那立刻就会扑上来,像一头被激怒的求偶期雄狮一般,俯身撕咬下去。
乔谨跟他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路评章才陡然笑了一声,松开了他:“别紧张。”
乔谨飞快地爬起来,拿起笔在资料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递还给他:“签好了。”
路评章看了一眼,放回了桌上了文件袋里。
“还有事吗?”乔谨问。
路评章腿l间特征明显,坐在床边没动,他从来没这么憋屈过:“睡你的觉,下去我就走。”
第 27 章
乔谨跟他对视片刻, 最终别开视线。他要上床,路评章注视着他,示意桌子上的药:“把药吃了。”
乔谨看了他数秒, 默不吭声地掰开桌上的药片, 就着水吃下去, 然后从另一头上床,躺在枕头上用被子盖住一半的脸。
路评章看着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伸手把他的被子往下拽, 直到露出他的鼻尖和下颌。
那果然如自己所想, 精致有度而错落流畅。
乔谨没跟他对着干,闭着眼睛继续睡觉。
路评章来一趟, 不甘心就此离开,等了片刻状态不见好转, 于是起身把衣服三两下脱掉, 连被子乔谨一起拽过来, 抱在怀里。
乔谨睁开眼, 撩起眼皮冷冷盯着他。
路评章伸手盖在他眼睛上, 强迫他闭上眼, 低声说:“今天太晚了,不走了。”
乔谨只是抵触跟他发生关系,在路评章没有明确的露出这种想法和动向的时候, 他能接受一定程度的触碰。
这得益于他三年以来养成的包容和被动的习惯。
不得不说, 有路评章在身边的时候,乔谨失眠和夜梦的情况得到了缓解, 几分钟后就入睡了。
路评章这时才松开他, 摸黑去卫生间, 把自己久立不消的欲l望动手解决掉。又在卫生间多待了片刻, 才重新回到床上,搂着乔谨踏踏实实地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手机没响乔谨就醒了,他久违得到了充足的睡眠,仿佛整个人都舒适成了一滴落在云朵上的水,连头发丝都跟着轻盈起来。
路评章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不知道等了多久。
乔谨有些纳闷,确定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
路评章能早晨八点无所事事出现在家里的时候屈指可数,乔谨没吭声,兀自去卫生间洗漱。
可能是休息的足够彻底的原因,他的感冒症状有所缓解,但是他还是拿起药来准备再吃一顿。
路评章就在此时出声:“先去吃早饭,吃过早饭再吃药。”
乔谨犹豫了一下,又去看时间,路评章道:“迟到就迟到了,公司里难道还有人敢找你的麻烦吗?”
那是肯定没有的,就连郑荣光也已经倒戈成了‘自己人’。
乔谨把药揣口袋里,从衣架上取下羽绒服穿上,一边拉着拉链一边说:“我的衣服什么时候能送来?”
路评章看这件外套很不爽,但是乔谨问完他就消了一半的气,因为他压根没打算给乔谨送什么衣服。
“不好收拾,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动,什么不能动。”路评章头发一丝不苟,走去门边等他,“有空你自己回家拿。”
乔谨没说话,收敛着视线。他把拉链拽到头,又半垂着眼睫去穿鞋。
路评章不催他:“什么时候回去,提前跟我说。”
乔谨低头看着鞋面,顿了顿,微微点了一下头。
等他穿戴整齐,路评章这才打开门,两人一起走出去。
小常等在酒店外,给他们打开车门。
路评章看着乔谨,示意他坐进去。
乔谨已经顺从了一早晨,这会儿照样没多说,以免前功尽弃。
后座上的桌板上放着准备好的早餐,双人份的,乔谨看了一眼没食欲,靠着车窗望着外面发呆。
路评章则拿起车上的平板看新闻。
到了公司,乔谨不发一语打开车门,长腿一伸率先探出了车身,路评章没抬头,仍旧浏览着新闻:“早饭带上。”
乔谨动作一顿,随即在后座中间的桌板上随手拿了两样,甩上了车门。
这一下稍显用力和气急败坏,但是路评章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愉快的表情来,眼皮都没抬一下。
乔谨站在车旁吹了吹冷风,感觉自己冷静了,这才抬步朝公司里走去。
隋冉从停在一侧的车上下来,朝他挥手:“小乔,这边。”
乔谨认出来人,走了过去。等近了,隋冉把手提袋递给他:“衣服干了。”
乔谨接过来:“谢谢。”
他想给付霖啸把洗衣服的钱转过去,伸手摸自己的口袋,却没找到手机,便朝隋冉微笑了一下:“稍等我一下。”
他转身匆匆数步到了路评章停在原地未动的车旁,拉开后座车门,伸手去拿遗忘在座位上的手机。
路评章看着他把手机拿在手里,招呼也不打一句,“哐”一声又摔上车门,走回隋冉跟前。
“我把洗衣服的钱转给你了,你记得收一下。”乔谨对隋冉说,“怎么是你来的,霖啸不是说今天要来这边办事吗?”
他们身量相仿,站在一起像精英聚头在研究公司的前景与发展。就连风都在助长这种文质彬彬的气质。
这是非常具有观赏性的一幕,进去公司的员工已经接连几个放慢了脚步。
“我正好要来,顺手的事。我们俩都是你的朋友,不是吗?”隋冉在这些视线中愈发谈笑风生,“钱就别转了,有空请我吃饭。”
于是乔谨笑笑,不再多说。
隋冉后退了一步打量着他,眼睛弯着:“玉树临风,咱们果然穿同个码的衣服。”
路评章在车上望着这一幕,忍无可忍地推开车门下去,关门的动静比刚刚乔谨还要大。
他一露面就存在感极强,笔挺的西裤在风中行走,仿佛带着杀气。
隋冉视线越过乔谨看过去,乔谨也跟着一并回头,见到路评章竟然下了车,便对隋冉道:“上班快迟到了,改天聊吧。”
隋冉略一犹豫,又看了路评章一眼:“好,去吧。”
乔谨转过身,在路评章抵达之前迎了上去。
路评章被他挡着半个肩的路,看着隋冉上了车,侧脸冷硬道:“他找你什么事?”
乔谨打开手提袋让他看:“昨天衣服拿去洗了,他路过,给我捎过来。”
“路过?”路评章沉声问。
“对。”乔谨语气也不怎么好,“我的衣服都在你家里,如果能早点收拾出来,就不用这么着急了。”
他拿捏路评章总是很有分寸的,这技能根本不用锻炼,只需要他拧着眉看一眼或者呛一句。
路评章也皱眉看他,乔谨左手提着袋子,右手拎着早饭,一副烦躁的态度。
从昨夜路评章闯进他的房间开始,直到现在,他的耐心终于耗尽,火一点一点地窜起来。
看过来的员工更多了,很多人都认出了路评章。
久不露面的大老板竟然在早晨出现在分公司外面,只需要一分钟的时间这消息就会疯传遍每一个角落。
乔谨压下火气,维持着最后一点绅士风度,转身进了公司。
路评章看着他的背影,在衣角消失的前一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公司内的全部员工整理着装微笑面对,收拾桌面,腰板挺直,用最佳状态迎接大老板的到来。
但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老板没有去各个部门巡查,甚至没在办公区域停留一秒,就进了人事部经理乔谨的私人办公室。
乔谨把手提袋扔在桌子,又把早饭重重一放,三两下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沙发上。
对着跟进来的路评章质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那天晚上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路评章看着他起伏不定的呼吸和眼中升起的愤怒。
紧接着,不等路评章开口,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打断了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
余风推开门探出头,寻找到了乔谨的身影,同时又看到了路评章。
他没见过路评章本人,因此迟疑了一下,对乔谨道:“乔总,热牛奶喝吗?”
乔谨看着他,余光里却是路评章和桌子上摆着的早饭。
余风顺着他的视线过去也看到了,连忙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没吃早饭,那你……忙吧。”
余风关上门,室内恢复了安静。
乔谨闭上眼,几乎是同时响起了路评章的带着怒气的声音:“先是‘朋友’送衣服,再是‘员工’送早饭。乔谨,你问我要做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你要造反吗。”
乔谨不用想就知道外面的员工肯定全部都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深呼吸了两次,语气也不怎么好:“只是朋友和同事。”
路评章的眼神要他把看穿。
“没有其他的关系。”乔谨强调,并直直地看着他,“你可以跟任何人求证,我光明磊落。”
路评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着脸道:“今天不用上班了,跟我走。”
说完他朝着门走去,乔谨却站在他身后没有如往常一般跟上去。
路评章脸色愈发风雨欲来,伸手拉住他就往外走。
“路评章,”乔谨喊了他一声,没得到回应,用力甩他钳子一般的手掌,“我说过,别碰我!”
“我不能碰,谁可以碰。”路评章忍了一夜加一个早晨的邪火终于爆发了,伸手“咔哒”一声锁上门。
乔谨看着他动作,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不等他站稳,路评章就大步过来,一把抓住乔谨的胳膊,不容置疑地拖着他路过沙发和办公桌,一路来到后面的休息室,将他扔到了休息室里的沙发床上。
“路评章……”
路评章将外套一把脱下,一手将领带松了,另一手把要起身的乔谨按回原位,低低问道:“我能不能碰?”
第 28 章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大老板还没有从乔总的办公室里出来,这让公司的员工忍不住猜疑是不是又在敲定新的裁员名单。
郑荣光被推举上位,站在门外清了清嗓子, 才试探着去敲门:“路总, 乔总, 我进去啦?”
办公室内没有传出任何应答的声音来。
郑荣光尝试着拧了一下门,发现被锁住了,一时间所有的不合时宜的想法都窜到他脑子里去, 全部都是带着不可明说的废料颜色。
“……可能, 大概正在开会。”他做完了心理建设,站在正中央的位置睥睨全场员工, 使出最有效的杀手锏,“大家小心为上, 可能真的要新一轮的裁员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 争分夺秒的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总算顾不上乔总办公室的八卦了。
临近午休时间, 不苟萝卜言笑的尹秘书从外面进来, 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 轻轻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出声就走了进去。
反锁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室内的温度很高,尹秘书一进去就要出汗。
他把干净的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 交给站在窗边抽烟的路评章。
路评章接过去, 把内裤放在最上面,拿进去休息室。
乔谨趴在床上发呆, 听见他进来也没抬眼。
路评章把衣服放在他旁边, 俯身看着他眼睛:“不要闹了。你刚刚分明很爽, 一直在主动磨蹭我, 让我快点。”
乔谨发泄完后没有丝毫力气跟他吵或者闹。
他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不适,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想要呕吐的生理感觉。
路评章要给他穿衣服,但只是刚碰了一下他的腿就被他一脚蹬开了:“滚。”
路评章刚刚吃饱,根本不在乎这些,十分和颜悦色地把衣服放了回去:“那你自己穿,中午带你出去吃饭,想吃什么?”
乔谨闷不吭声。
路评章便说:“之前你许给我的,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结果昨天你跟别人吃去了,这顿饭是不是要补给我。”
以前是路评章没时间,现在换成乔谨没时间,此一时彼一时了。
乔谨看着他,冷冷道:“不去。”
路评章心情很好,接着说:“可以,那明天跟我去广州开个会吧。”
“不去。”乔谨冷冷道,“出去,我要穿衣服。”
“可以。你穿好衣服我们再谈。”路评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全身。
这视线让人恼火,乔谨把身上盖的羽绒服甩开,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衣服。
路评章只看着就又起了反应,如果不是乔谨表情实在难看,他很难忍住不来第二发。
乔谨穿戴整齐,尹秘书自觉把地上扔的到处都是衣服拾起来,把那件没出场几次的黑色羽绒服一并收走,带出了办公室。
乔谨站起身,把领口整理好,走向办公椅的时候感觉大腿紧绷发酸,腰也跟着酸涩不已。
坐下去的时候那不适更加明显,他眉梢轻轻一跳,没去看倚墙站着的路评章,强行忽视了身体的适:“不用谈了,不去。我明天要去医院,还约了霖啸去健身。”
路评章看着他扎进长裤里的衬衫,还有因为坐下去而撑起了裤褶走向。他想起夜里乔谨出现在牌桌旁,还躺在按摩店,被技师摸遍全身,那场面令人难以忍受。
“以后不许跟付霖啸出去,他一身吃喝玩乐、酒吧夜场的毛病,不是什么好人。”
乔谨拧眉看他,忍不住道:“这些毛病你没有吗?”
路评章皱了皱眉。
乔谨刚要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路评章已经意识到他未出口的话绝非好话,看着他问:“什么。”
乔谨别开眼,拉开抽屉拿出眼药水:“没什么。”
路评章看着他的动作,往那边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眼药水,拧开盖子。
乔谨余光看到他过来,下意识就要后退,似乎那怯意与生俱来。
但是乔谨并不是很怕他,他说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路评章拿着眼药水,示意他仰起头。
乔谨微微仰头,这个角度看路评章显得他眼角低垂,上位者的气势毫无遮掩。
路评章托着他下巴给他滴,看着他因为液体的刺激而难耐闭眼,透明的液体像眼泪一般从他眼角流下,缓缓到了耳边。
路评章看着这副情形,心先软了,低声问:“怎么才能跟我一起去?”
乔谨一瞬间有些迷茫,睁着一只眼睛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事。
他把满是水痕的眼睛睁开,眼角已经被洇红了,望着人的时候显得可怜和无奈:“招聘经理,别卡那些条件了,年底原本就不好招人。”
他声音也低,跟刚刚在气头上的时候截然不同。
路评章升起正在被恳求的错觉。
他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三年前,那时乔谨总是这样躺在他怀里,大部分时间看书,偶尔也会睡一觉。
路评章没立刻答应,等到给他另一只眼睛也滴完水,才回应道:“嗯。”
敲门声紧跟着郑荣光的声音一起出现:“路哥——”
不等后面的话说出口,郑荣光的声音仿佛被人突然扭断了脖子,他手扶着门,不上不下的卡在门缝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路评章松开乔谨,由着他伸手去抽纸巾,擦侧脸的水。
“哭、哭了??”郑荣光浑身都要僵硬了,满脑子都是路哥把人给搞哭了。
“什么事?”路评章注视着他。
那眼中全无温度,虽然平时也是这么一副表情,但郑荣光莫名觉得今天的他满身杀机,像个施暴者。
不应该啊。
郑荣光腹诽道。
乔谨把沾了水的纸巾扔进垃圾篓,手指碰在桌上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响声。
郑荣光回过神,把门关了抵在身后,小心地问:“昨天面试的那个人,打电话过来问结果了,咱们就……”
他一时不知道该看乔谨还是该看路评章:“直接拒绝回掉?”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乔谨转头看向路评章。
路评章感受着那目光,看向郑荣光的眼神像是把他活活钉在了地上。
这一刻他像个独揽大权却又不得不大方应允的被架空的掌控者:“叫他来签合同。”
郑荣光似乎没明白:“不回绝了?录用啦??”
路评章想拿烟灰缸敲碎他的头。
但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乔谨的眼神——舒缓的、松弛的、松了一口气一般温和了下去。
“什么时候能入职?”乔谨问。
“他那边还没有提离职,最快也要下个月。”郑荣光说,“不过他说如果薪资合适的话,他可以提前过来交接工作。”
乔谨又看向路评章。
路评章心都要被他一眼接着一眼看化了,伸手捏了捏眉心:“……给他最高预期。”
几乎是转瞬之间,乔谨的表情终于踏实了,就连双肩都跟着微微垂落,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
他手臂舒适自然的搭着办公桌,路评章能想象到他每日坐在这里,穿着干净的衬衫和长裤,对每一个人彬彬有礼、温和从容。
他想把他藏起来。
但是他做不到,乔谨崇尚自由,从不想依附他而生。
为此他甚至办了一张卡放在路评章的书房,把每个月的工资如数打进去,作为还路评章的账。
路评章跟他就像站在悬崖峭壁上的跷板上,看似路评章占尽先机,实际上他根本不能轻举妄动。
路评章呼出一口气,乔谨就在此时看着他说:“明天几点出发?”
“?”路评章挑了一下眉。
乔谨侧头看着他,露出在阴影下跌宕起伏的半张脸。
路评章没料到峰回路转还能捡到这个漏:“稍微早一点,七点的飞机。”
乔谨去了不用参加传统会议,只晚上的时候去宴会吃吃喝喝就可以了。这与其说是路评章带他去开会,不如说是带他去散心。
乔谨心里当然明白。
路评章见他犹豫,趁势说:“晚上你住家里吧,能多睡一会儿。”
七点对于路评章已经算是晚的,但是对于乔谨来说算早,他是个彻彻底底的贪睡者,不睡到闹钟响起的最后一刻,是决计起不来的。
路评章尽量使自己表现的坦然大方毫无私心。
乔谨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还好答应了:“好吧。”
他对于处理关于和路评章的关系上面,并不是一味的逃避,他也在尽可能的给自己和路评章机会。
·
既然定了明天跟路评章一起去广州,那原本定在明天的心理咨询就要挪到今天来完成。
乔谨下班后先去监护室看望母亲,护工等他穿好无菌服进来,把手里的纸递给他。
“昨天晚上老太太写的,”护工叹了口气,“你看看吧。”
乔谨浑身都要僵硬了,上次的那张纸他想都不敢回想,很快就来了第二张。
他像个木头人一般把纸接到手里,却没低头去看。
护工见惯了生死,对这些事习以为常,但看着他这样仍旧难免心软,尽量缓和道:“虽然这是我们的工作,但是我想说一句,老太太似乎……”
乔谨很怕听到她接下来的话。
护工低声说:“挺痛苦的。昨晚上她自己醒了,拽掉了吸氧管,幸亏我及时发现,这才没出什么大事。我把纸递给她,她在纸上写了这个。”
乔谨乔谨点点头。他用力捏着那纸,力气之大,整条手臂都在细细地发抖。
护工叹息着走出去。
空荡冷清的病房内剩下乔谨孤零零地站着。
他后知后觉地打开皱了的纸,上面横七竖八画着许多颤抖的线条。
但乔谨还是拼凑出来答案。
痛。
她如此干脆直白地向儿子求救。
第 29 章
乔谨走出诊室, 呼了口气。
他在楼道里冷静消化了片刻,叹了口气,继续上楼, 进了心理咨询室。
心理医生坐在诊台后的椅子上, 看着他微笑:“乔谨, 晚上好。”
乔谨脑袋有些木木的,但还是说:“晚上好,吴医生。”
“您看起来不太好。”吴医生盘着头发, 在温暖的室内穿的不多, 像在温度适宜的秋季,“最近跟路先生的关系有所缓和吗?”
“嗯。”乔谨说, “有一点。”
“您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吴医生说, “那天晚上我见您的时候, 您的状态很不好, 但是我们只说了两句话, 我就知道, 您根本不需要心理医生, 您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乔谨摇摇头,乔谨把外套搭在衣架上,坐在桌子前面, 跟她面对面。
吴医生自然地给他倒了水, 回来时微微往旁边坐了坐,避免跟他正相直对:“路先生其实完全可以骗您说从来没有把您当成过路柏杨, 但是他选择了诚实面对, 这是件好事, 对吗?至少您可以继续信任他。”
乔谨复杂地看着她:“就算他那样说, 我也不会信吧?”
吴医生被他逗笑。
他确实是一个成熟的、冷静的、过激情绪很短暂的人。
吴医生笑着说:“您有一些朋友,也帮过您不少,可能是情绪价值方面的,也可能是金钱方面的,这在一定程度上来讲,都算是‘恩情’。”
乔谨看着她,知道她要问什么。
吴医生看透他的想法,还是把这话讲了出来:“您为什么不用爱情来回报他们呢?”
乔谨不能想象他和付霖啸除了友谊之外的画面。
吴医生问:“这是否说明,您对于路先生的感情是独特的呢?”
“的确能说明一点,但不能佐证全部。”乔谨揣摩着水杯,像在经历一场正常熟悉的朋友聚会,“说实话,我也一直在探究,我对路先生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意。”
吴医生报以礼貌的眼神询问。
乔谨仰头望向远方,发了会愣,然后倏然回过神,兀自笑了。
吴医生也跟着他一起微笑。
乔谨喝了一小口水润嗓子,岔开了话题:“我今天过来,是想问一下,您知道当初路评章为什么放弃路柏杨吗?”
吴医生没说话。
乔谨垂着头,有些气馁,但并不懊丧:“我知道,因为路柏杨很痛苦。”
现在痛苦的人换成了乔母,做抉择的人则换成了乔谨。
吴医生猜测他应该刚从监护室里过来,便温柔地道:“人都有这一天的。还好人类的大脑能保存记忆,叫我们在失去亲人或者朋友的时候不至于走投无路。”
乔谨点点头,揣摩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停了。
热水烫着他的手指,他似乎全无察觉。
吴医生也安静下来,给他思考的时间。
过了许久乔谨眼神一动,微微拧起眉:“我不明白,路评章为什么能做到放弃路柏杨的生命。”
“人做决定是多方因素造就的结果。”吴医生建议他:“不如直接去问路先生,总比转述来的要真实一些。”
乔谨在心理咨询室里出来,回头望了一眼挂在门边的牌子。
他觉得自己不会再来了。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未知号码,一个是付霖啸的。
乔谨给付霖啸回过去,没有人接。他又给未知号码拨过去,被接通了。
“您好,”乔谨在对方杂乱的背景音中率先问,“刚刚给我打电话了吗?”
那边迟疑了一下才说:“是乔先生吗?我是DO酒吧,您的朋友付先生喝醉了,能过来接一下他吗?”
DO酒吧是个很出名的酒吧,位置居中,配套完善,音乐声能从晚响到早。
乔谨说:“麻烦看好他,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顺带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将近九点,如果现在去接付霖啸的话,那九点之前肯定没办法回家。
随即乔谨又想到,他现在不用卡时间回家了,请假就更不用了,他已经从路评章家搬了出来。
九点十分,乔谨接上烂醉的付霖啸,开车往酒店走。
刚刚抵达酒店,路评章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乔谨没功夫接他的电话,付霖啸不是个瘦弱的人,他扶着他要保证不摔倒不是件很轻易的事。
到了房间,乔谨把他放在床上,缓了片刻,接通了路评章打过来的第三个电话。
“喂。”乔谨勉强喘匀气,靠在墙上甩发麻的手臂。
“为什么挂我电话,”路评章隐含的震怒隔着手机都能感受的到,“你在哪?”
乔谨呼出一口气,不等说话,路评章就挂断了。
乔谨看了一眼,果然路评章又把视频拨了过来。
乔谨接通,脸出现在屏幕上:“我刚刚有点事,腾不出手来接电话,就先挂了。”
路评章看着他身后的背景不对劲:“你在酒店?”
“嗯,”乔谨说,“霖啸喝多了,我去接了他一趟。”
白天刚刚强调了不要跟付霖啸鬼混,转眼他就把人接到了酒店的房间里,视频里露出路评章不悦的表情来。
乔谨想了想:“我今天晚上不去你家了,霖啸喝太多了,我想在酒店看着他点,明天早晨直接去机场。”
‘你家’‘霖啸’‘他’这句话的每个词汇都弹压着路评章的近来容易躁动的神经末梢。
他的眼神已经由不悦变成了暗沉:“你那房间只有一张床。”
“我知道,我知道。”乔谨不想激怒他,安抚道,“还有沙发的,我可以睡沙发。休息不好明天还可以在飞机上补觉。”
一旦他表现出这种类似解释或是明显安抚的语气,路评章的火就很容易灭捻。
他很吃这一套。
乔谨当然知道:“你好好休息,明天等你开完会,有空了,我想跟你聊一聊。”
“聊什么?”路评章问,“我随时有空。”
床上的付霖啸哼了几声,似乎是要水,乔谨走去桌边给他倒水,一边说:“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也没有想好应该怎么说,明天再说好吗。”
路评章心揪在一起,刚要说“不好”,乔谨那边就自顾自道:“那我先挂了。”
随后便挂断了视频。
乔谨把水喂给付霖啸,付霖啸就着他手喝了几口,抱着他不撒手,说他是负心汉。
乔谨等他抱够了,这才给他脱衣服,又去卫生间拿毛巾来给他擦脸和身体。
擦脸的时候还好说,擦身上的时候付霖啸一直不配合,一边捂着下边一边控诉:“别动我的鸟,不许动它,它很脆弱。”
乔谨忍着笑:“不动,你搂着它睡觉吧。”
付霖啸松开手要去摸乔谨的脸:“不,它不脆弱,它很□□。”
乔谨飞快地靠后躲开了那手,随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给他用力擦手。
“你嫌弃我的鸟。”付霖啸委屈道。
“不嫌弃。”乔谨拉过被子,把它的鸟和手一起放进被子里,拍了拍他的头:“睡觉吧。”
付霖啸怔怔看了他一会儿,闭上眼睡了。
乔谨确定他睡熟了,把被子给他往下拉了拉,又把他扭着的脖子摆正,这才去洗澡。
他在哗啦的水声中隐约听见门响,乔谨立刻关了水,室内安静下来,果然听见了脚步声。
乔谨拽起浴巾裹在腰间,推开卫生间的门,正看到两个保镖用被子卷起付霖啸往外走。
而路评章站在正对着卫生间的墙边,默许般看着这一幕。
灯光给他锻炼得当的身材镀上一层绝佳的滤镜,大衣垂落下去笔挺的线条显得那体魄更加强健。
“站住,”乔谨拧眉朝向保镖出声呵斥,“你们干什么?”
保镖停下脚步,看向乔谨。
乔谨一身水汽,在冬天里只围着一块浴巾,保镖立刻转开视线看向路评章。
路评章只是略微撩着一半眼皮,深不可测的眼神动都没有动一下,保镖便立刻匆匆把付霖啸抬了出去。
乔谨一动,路评章道:“给他在隔壁开了间房。放心吧,死不了。”
乔谨维持着拧起的眉,这是他惯有的小动作。
路评章把门关上,拿了另一块浴巾出来,兜头把他盖住,乱七八糟地按着他擦了几下。
乔谨扯开浴巾:“路评章!”
路评章来的路上应该抽了烟,乔谨能从他身上闻到烟味。
“你想跟我聊什么?”路评章不在动他,站在灯下注视着他。
乔谨不说话,路评章沉沉笑了一下,打量着他腰间的浴巾:“我不保证一会儿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你聊天。”
他先是私自开了房门,又不经允许带走付霖啸,现在还站在这里说着这样恶劣的话。
但乔谨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习惯于掌控别人,任何不经他默许的行为都会被他强势推翻。
乔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你说。”
路评章一瞬间以为他要说‘分手’两个字。
他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乔谨说出跟这两个字相关的任何话,他都要冷静。
但当乔谨静静看着他的时候,那沾满水珠的唇角只是微微一动,路评章顿时觉得浑身都要凉透了。
乔谨转开视线,草草擦干净身上的水,当着他的面躺到了床上。
“不早了,”他盖着被子,把路评章的视线隔绝开,“早点休息吧。”
他的确如吴医生所言,成熟、冷静,不会因为对方是路评章就表现出一些害羞和想要躲避的动作来,尽管他确实有这种想法。
路评章认为注视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但其实看向时间,才过了两分钟而已。
路评章看着他像墨一般的黑发落在白色的枕头上,抬手把大衣脱掉,又换拖鞋。
乔谨侧躺着,背对着他,直到他要进卫生间洗澡的那一刻,才闷着声音说:“我今天有点累,可以先睡吗?”
路评章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今天不想做,希望路评章洗完澡出来不要动他,或者吵醒他。
路评章手里提着浴巾,已经一脚踏进了卫生间的门。
乔谨对上床的频率需求不高,甚至有些冷淡,大多数时候一次到顶。
以往路评章也忙,每周次数平均下来维持在一个不涝不旱的程度,勉强算是和谐。
但是前段时间他频繁回家,再加上此时正值两人不清不楚的节骨眼上,乔谨立刻便吃不消了。
路评章站在原地的半分钟不知在脑子里过了多少内容,而乔谨已经往下挪了一下,调整了一个更加适合入睡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否是灯光打眼,他侧身的角度很深,眼睛几乎全部埋在阴影里。
路评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完全能想象出来。
他默了片刻,伸手轻轻地将墙上的顶灯开关按了。
室内霎时黑暗下去,只剩下卫生间里还亮着薄弱柔和的灯,但那光距离床隔着一个弯,远不会波及到乔谨了。
第 30 章
乔谨在飞机上没能睡觉, 他感冒没有好彻底,再加上有点晕机,即便头疼的厉害也没睡过去。
下飞机后路评章看他脸色实在不好, 便先送他去酒店, 看着他在床上睡着, 自己才赶着时间去开会。
这次是针对城建项目的招标会,总资金投入大,但是有政府扶持, 回报也大。前来开会的人不算少, 都是身价破百亿的老总。
路评章迟到了也没事,这项目他只打算先观望, 主要还是给北开源当主心骨,还有带乔谨散心。
北开源旁边留了他的座位, 路评章坐下去, 把名牌往前推了推, 这会儿才喝上第一口水。
北开源看了他一眼, 凑过些去, 小声问:“乔谨没跟你来啊?”
“来了。”路评章把水咽下去, “酒店睡觉。”
“青天白日的睡什么觉啊?”
“病了,又晕机。”路评章露出一丝笑来,“娇气。”
北开源撇了撇嘴, 过了一会儿用胳膊碰了碰路评章的胳膊, 努嘴示意他看后边。
路评章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侯务德。
北开源:“老侯这会儿眼冒金光啊, 我看他要争这项目。”
“没人争的项目不赚钱。”路评章不再看那边, 看了一眼此时台上的发言人, 还有周围猛拍照的记者, “怎么把他给请来了。”
北开源也看,唉了一声:“省扶持项目,能不找两个有分量的来说话嘛。”
路评章听了一会儿,下结论道:“可以。这样一来,你资金流就要拧紧,注意动静,大了股票要跌。”
北开源碰了他胳膊一下,示意俩人想到一块去了。
“就是不知道多少能中,”他既欣赏又戒备地看着台上的人,“晚宴的时候你帮我跟他牵个线,这两天我安排点礼送过去,看能不能打听点眉目出来。”
路评章点头,端起水来喝。
北开源没忍住笑:“干嘛了这是,迟到了不说,来了就喝水,在家被榨干了才来的啊?”
路评章把水咽下去,不等说话,北开源又问:“乔谨晚上来吧?”
路评章把水咽下去的时候,把“滚”字也咽了下去,‘乔谨’这俩字对他有着绝佳的镇静效果。
“应该来。”他说。
“我老婆也来了。”北开源笑着说,“早该这样,有人了你就光明正大的嘛,去哪里都带着,不好明说你就说是弟弟嘛。”
路评章有苦说不出。
他在那年骤失家人后,留下了严重心理创伤。虽然乔谨陪他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但他还是很怕。
怕乔谨出车祸,怕他痛,怕他掉眼泪。
怕再次失去。
心理医生建议他尝试改变,他之所以同意把乔谨暴露在人前,并不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而是想缓解乔谨的情绪。
他想给他更多,财产共有人,安全感,或者其他的什么,好让他的身份更加明确。
“我认识个大师,给我跟我老婆批了批八字,合得很,可旺我了。你也算算去?”
北开源等不来他的回答,神秘兮兮道:“让大师看看你们的八字,给你指指道。说不定一下子就通透了,到时候你还要感谢我。”
路评章对这种东西一项可有可无,这会却静静思考了片刻,拿出手机来给他把乔谨的生辰八字发了过去,又发自己的:“行。”
路评章开了一天的会,赶着晚宴开始之前回酒店去接乔谨。
站在酒店门外的时候,他升起一点近乡情怯的感觉来,虽然他们只分开了一天的时间。
北开源介绍的那大师说他命格属虎,是炉中火,而乔谨命格属兔,是大海水。
乍一看水能灭火,但虎不松爪子,会把兔子攥死。
路评章听不得‘死’这个字,觉得这大师纯纯是来给人添堵的。
他打开酒店的房门,一眼就看到了乔谨。
他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门,脸朝向窗户的方向,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看到是他神情有了一瞬间的变化,便又恢复了常态。
这是三年来养成的本能和想要突变的想法发生了短暂碰撞,最终败下阵来,‘现在’占了上风。
“回来了。”乔谨说。
他已经穿戴整齐,抬手看表时露出泛着冷光的表盘和洁白的袖边,那伸展出来的手毫不逊色,修长白皙,一看便是娇养在室内,阳光很少涉足。
他这么主动,倒叫路评章有些意外。
他看到桌子上的午饭没怎么动,有些盒子连打开都没有:“中午没吃?”
乔谨站起身,把西装扣子扣上:“吃了一点,没胃口。”
他一站起来修长的身条就在灯下展现出来,这身西装太配他了,每一道边缘剪影都恰到好处。
路评章脑子里过了一天的会议要点全飞了。
乔谨用他那还没有好利索的微哑的嗓子和鼻音说:“出发吧,现在有一点胃口了。”
路评章眉梢不禁一动。
乔谨看了他一眼:“你回来有事吗?”
路评章眼睛定在他身上移不开:“回来接你。”
乔谨无声“啊”了一下,走在前面:“让司机来接我就行了。”
路评章要说“这不是怕你娇气不愿意去吗”,但是乔谨脸上倦意仍在,他顿了顿,没说出口,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两人上了车,路评章把带回来的热牛奶递给他:“先喝点这个,暖暖胃。”
乔谨接了,打开喝了一口,车子一启动便放了回去。
路评章看了一眼。
“怕晕车。”乔谨说,“一会儿再喝。”
他靠在后座上,膝盖微微分开,浑身舒展地望向窗外。
这是他一贯缓解晕车的方式。
路评章看了他侧脸片刻,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掌心大小的丝绒盒,打开里面是一对镶嵌着手工打磨翡面的黑金鲸尾袖扣。
乔谨听见卡扣弹开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
窗外的风景飞掠后退,路评章拉起他的手,拿出其中一只袖扣来给他换上,垂着眼打量了片刻,又把视线移回他的脸上:“好看。”
乔谨打量片刻,默认了他的说法。
路评章心满意足地给自己戴上了另一枚。
这次乔谨的视线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他看着路评章袖口上那枚,又去看路评章。
路评章的神情天生缺少灵动,连挑眉和抬眼这样的动作都微不可见:“好看吗?”
乔谨眼神一动,余光里袖扣不时闪过幽微的光,路评章又问:“喜欢吗?”
乔谨迟疑半晌才缓缓点头。
紧接着路评章嘴角稍稍一动,说:“一人一只。”
乔谨的视线在两只袖扣上面徘徊,路评章却不再打算多说了,扣着他的手,闭上眼睛养神。
好像他回来这一趟,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路评章带着乔谨参加宴会,理所应当受到了一些注目。
因为他的身份使然,不管他带的是男伴还是朋友,都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和猜测。
这宴会上带男伴的不少,很多都是小有名气的明星。这无所谓的,这是大家关起门来的‘友好交流’。
但他们猜不透乔谨的身份。从他温和从容的表情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上看,他并不属于依附人而生的菟丝花,他身上没有一丝谄媚和攀附作陪的伪笑。
可在圈子里又实实在在没有见过这号人。
侯务德想不到还能见到乔谨。
他上次睡到了路评章的女伴白苑,现在还被缠着,索然而无味。
但是乔谨不一样。他上次看到他就心动,只是没来得及出手。
侯务德端了两杯红酒过去,递给乔谨一杯。
乔谨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杯酒:“晚上好,侯总。”
侯务德只是看着远处路评章的背影还有站在他旁边的北开源,就知道这项目他一定会插手帮北开源竞标。
他快烦死了,只要有路评章的地方,他想讨到好处简直比登天还难。
侯务德用酒杯碰了碰乔谨手里的,说出的话甚至跟上次搭讪白苑的没什么两样:“乔先生,路评章出多少钱包你,我出双倍怎么样,考虑一下?”
“不好意思,我来之前吃了药,不能喝酒。”乔谨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侯务德被哽了一下,但是看他表情真诚不似作伪,便自己喝了口酒,维持着虚假的绅士礼仪道:“没关系,交朋友嘛,我喝,你自便。”
乔谨点点头,转身要离开。
侯务德这才愣了一下:“你等等,你还没答复我呢。”
“一定要明确说出来才算答复吗?”乔谨说。
侯务德没听明白。
乔谨便站住身,真的算了一下:“路总一年给我大概……一千二百万,不包括其他的一些东西,如果都需要算上的话,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肯定不是个小数。侯总,您确定要我考虑吗?”
侯务德眉梢一跳,看着他的视线明显换成了打量和揣摩:“他?拿这么多钱包养情人?”
‘情人’二字触动不了乔谨,他神态自若地站在对面。
侯务德仅凭目光无法探究出他的过人之处,即便那张脸确实出众。
“你今年多大了?”这个数字让他有所收敛,但仍旧蠢蠢欲动,“是哪里人?”
“不着急,我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解决。”乔谨说,“先说第一个,侯总还想包养我吗?”
侯务德迟疑地看着他,不等回答,路评章就大步回来了。
“在这里找什么金主呢。”他脸色阴沉着,语气也压得低,瞥了侯务德一眼,然后盯着乔谨,“谈成了吗?”
乔谨耸了耸肩,看不出遗憾或是松了口气,平直地跟他对视,道:“还没有。侯老板说要出钱包养我,又迟迟不开价,怕是成不了。”
路评章看向侯务德,眼神里的温度持续往下降。
侯务德哼笑一声,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转:“新宠?舍不得啊?”
路评章眼睛漠然的骇人,嘴边却露出商人惯有的皮笑肉不笑:“出个价,我听听。”
乔谨不想听他们阴阳怪气,把红酒移交给路评章,转身离开去吃甜点。
侯务德去看他毫不留恋的背影,路评章端着那酒杯“铛”一声跟他碰了一下,把那视线拉了回来。
“这么喝没意思。”他示意了一下,“干了这杯,咱们去那边喝。”
侯务德看他仰头一口喝光了红酒,眉头险些拧成一个结。
他犹豫了几次,才一咬牙,跟着喝光了手里那杯酒。
路评章状似毫无嫌隙地伸手一带他,让他只能跟着一起往酒桌那边走:“这才对,喝酒就要尽兴。”
乔谨吃了几口甜点垫肚子,又去海鲜区转悠。
他端着个白盘子,碰到喜欢的,就吃一点,也不多拿,吃完就换地方。
旁边投过来的视线没断过,但他一不用投标,二不用积攒人脉,没必要去认识一些‘新朋友’。
等他差不多吃饱,路评章也过来了。
他大概没少喝,除了身上的酒气,唇色也比平时要重。
“饱了吗?”路评章问。
乔谨看他要撑桌子,赶在那之前扶住了他:“饱了。你喝了多少?”
路评章无声地笑起来,笑得又狠又凶,带着一股子未加掩藏的血气。
酒精把他道貌岸然的皮撕开了一条裂缝,看起来随时都会凶悍地暴起。
“记着,”路评章由他扶着,往他耳边凑,“你,花我的钱可以,花别人的不行。”
乔谨被酒气和烫热的气息喷了慢脸,忍不住皱眉道:“你喝多了。”
“嗯,”路评章坦然认了,“有一点,但是没醉。”
乔谨抬表看时间的同时看到了那枚鲸尾袖口,这让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自觉的温和:“我带你回酒店?”
“再告诉你,”路评章把声音压得很低,神色全无轻佻,像是在单纯地说悄悄话,“男人说醉,都是假的,不要信。”
乔谨被他抵在桌前,被迫听着他的话。
宴会中的食物已经上了两轮,一半的人已经离开,其余的觥筹交错,目的直白而明显,根本无暇顾及到他们这个角落。
路评章在灯下眯起眼,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不管醉与没醉,都是清醒的路先生。
“回家。”他说。
乔谨有些无奈:“我们在广州。”
“知道。”路评章一根一根打量着乔谨的眼睫,看它们随着自己呼上去的气息轻颤,眼神深不见底,“你带我回酒店,酒店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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