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灭世反派她柔弱可欺19

    醒来的时候, 颜希音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

    窗外的背影高挑,线条优越的侧脸让她极具辨识度,正伸手接过对面研究院的一枚注射剂, 里面盛满了荧绿液体。

    那颜色绿得过分荧光, 充满着熟悉又不详的意味。

    模糊的视线看了半晌, 她突然想起这是什么东西,脑子里毛骨悚然那根筋在抽动。

    丧尸的咆哮声彻底惊醒了她, 身体比脑子还快就扑到玻璃窗前,手掌拼命拍打着窗面,打出咚咚的闷响。

    “你要做什么!你要拿这个做什么?!!!”颜希音双目仓皇,试图将自己的声音传出去:“你不能为了报私仇这样做!你会毁了救世主!你会遭天谴的!叶慈!!!”

    可事违人愿, 凄厉的喊声并不能传出厚重的玻璃窗外, 但咚咚的闷响还是成功吸引了远处的人的注意力。

    两人双双回头, 身披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惊讶的看向这边, 双唇动了动。

    估计在说:“怎么提前醒了?”

    冰蓝双瞳静静注视这边,里面没有任何一丝情绪, 好像窗内癫狂的女人是不入眼的尘埃。

    很快,叶慈就面无表情的把脸转回去,只给她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好几个穿着穿着白大褂的人打开了门, 在楼下丧尸惊悚的咆哮声中按住了挣扎的颜希音, 无论她说什么都没人理会她。

    动作冰冷而专业的填充药剂,针尖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刺入皮肤把含着镇静成分的药液注射进体内。

    用这个剂量去对付一头猛狮都能放倒,用在被废掉异能的颜希音身上应该是绰绰有余, 但被异能改造过的身体素质优越, 愣是扛着了药效。

    激烈的反抗被镇压, 情绪被中断, 颜希音被头顶的灯光晃到眼泪下落。

    她恍惚想着:难不成这一世的叶慈也是重生的,因为前世死在司徒修手里才会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恶意?还是说叶慈从一开始就是丧尸皇,要铲除司徒修这个强有力的潜在对手?

    忽而又想,双系异能者已经是世间罕见,多系异能者怎么可能存在,她一定是丧尸皇!从一开始就是!

    叶慈这人太难看透了,为人的颜希音根本预测不到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以为叶慈不敢当众动手引来猜忌,她偏偏就敢,过于强大的实力让她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人们只会敬畏。

    那这一回呢?她拿着丧尸病毒到底要去做什么?是对付司徒修吧?

    思绪太过纷乱,简直要把她脑子撑爆,现在就算闭上眼睛,她仍能听见周边的谈论声。

    “还是老一套。”有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啧啧摇头。

    “她是不是又忘记了自己异能被废掉了,还以为自己的精神异能能影响到我们。”

    “我看她是疯了,先是在会议室暗示颜溪玉是高级丧尸,现在又在蛊惑我们叶小姐是丧尸皇,真是好笑。”

    “重生过的人预知先机却再次失败,会疯掉也很正常。”

    “真的很好奇重生的原理,能研究就好了不过,真的有重生吗?她的话能信吗?”

    “在更高级的精神异能控制下,就算是高级异能者也无法撒谎,没想到精神异能还能当测谎仪来使用,开发新用途了。”

    “快走吧,明天就能让精神异能者拷问她,现在暂时不能动。”

    听他们的语气,不论男男女女都没把她当个人看待,而是一份珍贵的实验器材,亟待研究。

    人都走光了,门锁落下,缀在颜希音眼角的最后一颗泪珠悄然落下。

    她很后悔,后悔当初杀颜溪玉的时候就应该碎尸万段,就不应该放下尸体就走。

    叶慈不知道颜希音陷入思维误区,仍固执的认为她还是丧尸皇,所以才会对司徒修这样厌恶,痛下杀手。

    根本不是这样,作为一个有脾气的人,谁还能容忍有人屡屡对自己动杀念而不去解决。

    你想杀我,那我反杀,多正常一件事。

    失忆的叶慈看出司徒修气运连接世界,杀了他会被世界意识寻仇不说,整个世界也会跟着崩塌,这样就太造孽了。

    要不是因为有前提条件保护他,早在他先对叶慈下杀手的时候,凭他对气运之子的天然厌恶,早就成了尸体,哪还能让他蹦跶到今天。

    气运之子算什么,司徒修又算什么。

    系统弱弱道:【所以您是真的想给他来一针病毒?】

    叶慈:“是啊,他作为人的时候不能死,那就去做丧尸呗。”

    系统有些犹豫:【可是他中丧尸病毒后失去为人的意识和活性,不就算是死亡了吗?】

    毕竟丧尸只是行走的尸体,根本不能当做人来看待,后期因升级而觉醒神智的丧尸也亦然。

    那世界线还是会崩溃,还是会被世界意识追杀,这不是白搞吗?

    “算。”叶慈说:“所以我会好好把握剂量,让他中病毒的时候处在清醒状态,身中病毒却仍是活人。”

    搁这卡bug?

    系统:【然后呢?】

    “然后,他就不在规则庇护范围,规则保护他的前提是他还是人类,非生非死还能保持为人的意识和活性算人又不算人,,规则也不会认可这样的气运之子,更别提保护。”

    系统:?

    还真给她找出规则漏洞来了?

    【……为了抹杀他,您还挺煞费苦心。】系统无言以对,只想说:【不愧是您。】

    叶慈:“谢谢?”

    万分心累的系统:【不客气。】

    走出大楼的时候,漆黑的天幕忽然炸响一声惊雷,雷电撕开天空一条裂痕,亮如白昼。

    这气势来势汹汹,带着毁灭天地的威严,对地上的人发出质问。

    系统早已麻木,一想到还有世界意识比它更加崩溃,瞬间就好了:【世界意识通过本源世界发来一封询问信,祂问】

    “等会再说,我跟祂聊聊。”叶慈抬头说:“我可以替你结束末世,毁掉玉坠,还能替你解决隐患,别撒脾气。”

    堪堪霹到面前的巨雷猛地停住,顿了几秒后瞬间消失。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风轻云淡,快速的让人以为刚刚那一幕是不是错觉。

    系统惊奇道:【这也能行?祂真信了?】

    叶慈笑道:“不信也没用,祂分身乏术根本阻止不了我,照祂现在这状态,没睡个几百年都没法恢复全盛时期。”

    潜台词就是现在祂刚不过叶慈,只能妥协。

    系统彻底没话讲了,敢光明正大地跟世界意识做交换,是本源世界头一份的豪横。

    本源世界其他员工哪个不是规规矩矩的?一般情况下双方都是井水不犯的状态,更多的还是按照小世界意识的安排走,就没有叶慈这样离经叛道的

    只是司徒修没给她亲自动手的机会,让人感到十分遗憾。

    运用风系异能潜行出基地的叶慈在黑夜里静立,终于找到了自己做下的标记。

    找到标记的时候,身受重伤的司徒修正在废墟里躲避丧尸们的追逐,其中过程惊险万分。

    就算没有了晶核,他身法也算不错,屡屡躲过丧尸的攻击,在他接着平台的缓冲,即将攀上高层的时候。

    他余光瞥见了叶慈,对方正饶有兴趣的观察着他。

    她怎么在这?!司徒修瞳孔紧缩,心跳不可遏止的飞快加速,几欲蹦出胸腔。

    一看见叶慈他就PTSD发作,顾不上去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手一抖,竟然直接摔下去了。

    虎视眈眈的丧尸们一拥而上,结结实实将他包围,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拆吃入腹。

    在那一刻,司徒修以为自己就这样殒命此地,跟它们一样变成行尸走肉的丧尸。

    结果却没有,身上的压力全被移除,新鲜空气涌入肺部。

    等叶慈清除丧尸们,露出被压在底下的司徒修时,为时已晚。

    人还活着,也没有多少伤口。

    不光这样,还能对叶慈吼:“你又想做什么?!”

    “本来有打算的,现在没了。”叶慈的目光落在他的颈侧,那里多了一个伤口,是丧尸抓到的。

    “?”司徒修目露疑惑,就看她抬起手,指尖闪过代表治愈之力的蓝光。

    “你别乱动,趁还来得及。”叶慈轻声道,眼里却含着他看不懂的遗憾。

    指尖点住司徒修的眉心,清凉柔和的能量从眉心处扩散,涌入他全身经脉中,渐渐的他感觉有什么被封锁住,不再继续流动。

    怕到极处,司徒修估计是麻木了,竟然还有胆子问:“你要用水系异能救我?”

    收回手,听见不远处传来轰隆车声,估计有三辆车人数超过十余人。

    叶慈笑了,她说:“怎么可能,你不能用太随便的方式死去,得换个身份。”

    司徒修:“???”

    换个身份?

    人走了,如暗夜潜行的夜神,翩然而至,去也无痕。

    残破的窗外落下朦胧晨光,沙尘飘摇,竟是天亮了。

    如果司徒修面前有镜子,那么他能清晰看见自己逐渐青白的皮肤,鲜活的血肉迅速流失,眼眶与双颊凹陷。

    最瞩目的还是他迅速溃烂的伤口,浑身破烂狼狈,看起来跟身旁的丧尸没什么区别。

    被控制的丧尸们因控制者的离去重新活动身体,僵硬的身体歪歪斜斜地站着,全都缺胳膊少腿,在不大的空间里无意义的胡乱走动,各自散在阴暗角落里隐藏自己。

    刚开始司徒修还清醒自己没被叶慈赶尽杀绝,差点喜极而泣,渐渐地他就感到不对劲。

    为什么丧尸们不吃自己这个活人?

    为什么都绕着自己走?

    为什么自己的五感突然变得灵敏?

    他忽而抬头,远处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是有人来了。

    司徒修惊喜喊道:“救命!能帮帮我吗?”

    对面的人也透过半扇窗看清了跌坐在地的人,司徒修清楚的听见他对着自己惊呼:“你们注意点,这丧尸居然会说话!”

    “丧尸?我?”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起手摸上颈侧,迟钝的指腹皮肤摸上溃烂的皮肉,伤口很深很大,几乎占据大半脖子。

    他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痛觉,也没有人能在有那么大的伤口时活着。

    手掌摸上胸口,单薄的胸膛之下心脏正在鲜活跳动,并且越跳越快。

    “不,不”司徒修仓惶否认。

    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茫然的脸,或者说是丧尸的弱点——脑袋。

    数人同时扣下扳机,枪。声响彻废墟。

    “砰砰砰!”

    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还留着一盏夜灯,暖橘色的灯光照亮玄关。

    客厅窗明几净,打理的整整齐齐,不失温馨氛围。

    窗台上的盆栽叶片动了动,其中一段枝节晃晃,像是朝叶慈打招呼,欢迎她回家。

    叶慈抬腿走过去,正要顺着它枝丫所指的方向拿起水壶给它浇水。

    就听半掩的房门里传出一声含着朦胧睡意的疑惑声:“回来了?”

    “嗯,回来了。”叶慈立马回应,生生在盆栽的面前转身就走,并越走越快。

    滋溜一下就顺着门缝溜了进去,背影的每根头发丝都透着跃跃欲试。

    达摩栀子:???!

    水!!给我浇水!!!我要干巴死了!!!!

    气到不行的盆栽催动周边的种子,几秒内完成抽芽,生长全过程,它操控着藤蔓晃晃空荡荡的水壶,不耐烦的撇开。

    塑料瓶身掉在地上,发出脆响,但正在热火朝天的两人没有理会,继续埋头干活。

    蹲在花盆里生了一会闷气,栀子操控着藤蔓从窗台往下给自己编织了一架藤梯,编的工工整整。

    接下来它就松动根上覆盖的泥土,左右扭扭,随便乱拱,略显干燥的花泥扑簌簌往下滚。

    如果客厅里有第二个人在场就能看见这诡异的一幕,花盆里的栀子活了过来,还两边枝丫摁住花盆边边,跟体操运动员玩双杠一样把自己拔出盆。

    花泥滚落的同时,整棵栀子也跟着滚下藤梯,呼啦啦的响。

    这一路真是拔萝卜带出泥,叶子和泥土掉了满地,好好的地板搞得一片狼藉,直教人气血上涌。

    努力蛄蛹到门边,微弱的灯光顺着半开的门缝撒到走廊上,照亮了小树。

    栀子尝试往里探头枝丫,用泛黄的那一丛勾引房里的人,可房里没人理会它。

    只见白净墙面有两道影子重叠,贴的亲近。

    伏下的人直起腰,身形若隐若现,她沙哑道:“种子放哪,借我一颗”

    “嗯”颜溪玉声音虚浮,掌心搭在对方肩膀上,也不知道是推开还是摩挲。

    睁开水润的双眼,她不解道:“不是,你要种在哪里?等会你怎么也能催动”

    “不愿意?”

    轻喘一声:“倒也没有,就是很奇怪。”

    床垫吱呀轻响,加重了微不可闻的肌肤摩擦声。

    熟悉的声音变得难耐,再也说不出话来。

    趴门边的盆栽气到不行,它在这里缺水到枯萎,里面的人怎么可以在发洪水!

    晃着枝丫,叶片哗啦啦的响,终于吸引了叶慈的注意。

    一阵劲风吹来把栀子吹得咕噜噜翻滚几圈,还迷糊着,就是砰的一声,门无情的关上了。

    栀子:

    温存时分,叶慈把玩着她的手,昏暗灯光中能看见她手腕上的勒痕鲜艳。

    她问:“末世结束后,你想去做什么?”

    这语气笃定,说得好像明天就结束一样。

    激情过后的人躺在她臂弯里,眼角残红未消,还挂着一抹泪痕。

    展望未来是人常做的事情,可在末世里问这个遥不可及的问题,只会添增绝望感。

    颜溪玉没什么感觉,她想了想:“那可就太多了。”

    微哑的声音认真的说:“我想和你一起爬山看日出,一起海边看日落,一起看看末世前蓝色的天空。”

    “在热闹的电影院里看酸酸甜甜的爱情电影,在主角表白成功的高。潮中和你偷偷接吻……想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每一件事都和你有关。”

    叶慈把掌心里的手握紧,放在唇边轻吻。

    “会有那一天的。”

    青省基地的实验大楼今日迎来了特殊的访客,林教授念在是她亲自捉住重生者颜希音的份上,放下手上的事情亲迎。

    结果就听见对方说了类似天方夜谭的话,已经顾不上那句“条件是参与实验。”

    林教授激动道:“你说你知道如何利用灵泉水加入研究,还知道疫苗的正确配方?”

    颜溪玉默默盯他的手,目光幽幽。

    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他讪讪收回手:“不是我质疑你,只是重生者颜希音都不知道,她只说我在数年后才能找到苗头,生死存亡之际正式研究出初级疫苗这需要的时间超过十年,其中牺牲的同胞太多,根本等不及。”

    他所求也不多,只希望能尽快解决丧尸这个头号大敌,寻找生机。

    叶慈点头:“我明白,所以我会给出证据让你相信。”

    “好好好,我们进去谈吧。”林教授目露喜色,苦大仇深的脸舒展开了,难得松快几分。

    根据重生者所说,一年后会有丧尸皇横空出世,一手覆灭了十几个大型基地,人类差点就此灭亡,问及丧尸皇名字时,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问就哭叫头好痛,要死了。

    没办法,还得把人留下来研究,只好暂时放过她继续关押。

    可把想那位未知姓名的未来丧尸皇保护起来的他们愁的一筹莫展,姓名不知地方不知是男是女都不知,一年后就会横空出世,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有时候预知未来不一定能增加信心,反而加重了忧虑,打击自信心。

    比如这消息一出,大家都把希望托付在林教授身上,全都盼望着他能就是,这种强烈的希望几乎能把他压垮。

    甚至实验失败的时候他也会自我质疑,我真的能做到吗?为什么现在的方向一点都不对?

    便开始变得没日没夜的呆在实验室里,心境坚定的他背地里崩溃好几次。

    一边想着,他一边介绍当前进度。

    叶慈跟着参观,偶尔给出一点建议,话虽不多专业性也够,还真有几分道理。

    自觉找到新方向的林教授直接双眼发光,转身就往核心区走:“去这边!那里不用看太浅显了!”

    颜溪玉听不懂,只是被强行拉来陪同的,就听着他们聊得有来有往。

    不多时,她看着防爆玻璃后的丧尸,忍不住抬手打了个哈欠,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白手腕。

    陪同的科研人员不由自主被那节手腕吸引目光,不自觉露出惊讶的情绪。

    无他,那抹红痕太明显了!

    好几人手捧着笔记本,一脸正经,其实心里在想:玩的还挺花!

    孟轩那边自然也听说了叶慈加入实验大楼的消息,还是林教授亲自请进去的。

    他也跟属下嘀咕:“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说她是花瓶,语气重了都会掉眼泪的那种。没想到她还挺深藏不露,连我女儿的陈年旧疾都治好了,还觉醒了金系异能,天天泡训练场里不肯出来。”

    属下刚想附和几句,夸夸颜队会找对象。

    就听见孟轩又庆幸又调侃道:“幸好她跟咱小颜是一对,修得正果你说她一开始那样柔弱,是不是就喜欢那个调调啊?”

    属下“”别问我,我哪知道。

    有叶慈加入研究后,实验进度飞速进展,林教授直接以助手自居,边学习边研究。

    三个月后,经过所有人的努力,终于研制出丧尸疫苗第一版,是清浅而温柔的浅蓝。

    第一版的疫苗只能防止丧尸病毒扩散,林教授等人已经觉得很好了,并大为振奋。

    收到消息的其余基地也感受到生的希望,研究材料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往这边送,同时又担心青省基地会以此拿捏他们。

    事实并非如此,青省基地领导人颜溪玉只需要他们付出所需材料和资源后,给他们发放第一版疫苗,在未来面前眼前的利益根本不算什么。

    各地都对疫苗的反响很好,大肆赞颂。

    叶慈却不太满意,她想要的效果不止这些。

    在第一版疫苗投入使用的时候,她仍带领着研究团队继续研究,改良了一版又一版。

    最终得到了最想要的效果。

    灯光下的液体颜色是纯粹的湛蓝像是雨后的天幕,深邃且浩瀚。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看着原地消失的丧尸,实验大楼的人都在欢呼,争相去看实验成果,互相拥抱喜极而泣。

    要不是叶慈抢先突出重围跑了,他们都想把她举起来欢呼。

    第151章 灭世反派她柔弱可欺(完)

    最终版疫苗研制成功的消息青省基地也没藏着掖着, 当天下午就传遍各大基地。

    观看完效果视频的他们如何的激动,又引起怎样的轰动,难以言喻。

    某市大型基地直接陷入欢乐的海洋, 互相奔走相告欢呼, 畅想末世结束后的道生活, 要用语言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气发泄出去。

    必然是激动与喜悦交错而来,这一天流下的眼泪竟比这半年加起来的都多。

    喜悦过后, 又有一个问题冒出来了,这么有效果的疫苗,如果想要获得那必定是要付出很大代价。

    众人面面相觑,转而看向自己的领导, 一位年过四十的高阶异能女性……

    显然她也是想到整件事, 在欢呼声中满脸愣怔, 眼泪还挂在眼角要掉不掉, 多了几分平时难见的温和。

    等他们看过来的时候,她一脸严肃道:“第一版第二版疫苗他们都愿意友好相助, 估计这一次应该也是。”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将所需代价名单一起发送过来,只是直白的告诉我们这条消息。”

    这才是他们担忧的重点,因为青省基地的通知太过冷淡, 跟以往的态度迥异。

    顶着大家暗含忧虑的视线, 她斩钉截铁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去交换。”

    说罢, 她转身进门,准备用搭建好的网络联系青省基地负责人进行商谈。

    这种情况不止在这一个基地发生, 都不约而同的发生这一幕。

    通讯请求发送到青省基地却屡屡得不到回复, 已经被打爆了。

    “我知道了, 稍后我会进行统一回复。”孟轩听完情况, 让属下先出门,坐在桌后拧着浓眉发愁。

    办公室内隔音很好,但架不住他异能者耳力更好,隔着门都能听见门外匆匆来往的脚步声。

    坐了一会,孟轩摊开宽大的掌心,晶莹的冰团出现在他的掌心,看似无害打碎了能当冰沙吃,实则泛着凛冽的寒光,能把人毙命掌下。

    看了一会,他倏忽收回异能,释然笑道:“要是都结束了,还要这个干什么?”

    起身出门找到实验大楼,出示通行证后他提出要见叶慈,等做完一系列检测才被放进去。

    本来他作为整个的老大想见谁不就是要一句话的事情,奈何现在情况特殊,特殊处理。

    研究疫苗期间不少间谍试图侵入实验大楼,想窃取成果的有,想掳走主导整个实验的叶慈的有,甚至另辟蹊径冒充颜溪玉去骗叶慈妄想毁灭实验成果的都有。

    结果那号称最擅长易容的女间谍只露个手腕就被叶慈发现不对劲,吻痕的大小不一样,不像是她亲自咬的。

    直接把人摁下,听完她的灭世言论,叶慈发自内心认为她估计跟高级丧尸很有共同话题。

    就把她废了异能跟丧尸们作伴去,新世界容不下妄想灭世的恐怖分子,也就定下了这种规矩。

    不过叶慈也因此清净不少,除了必要人员谁也不见。

    他穿好防护服穿过重重关卡,终于到达核心区域,这边是极致的忙碌。

    叶慈早已经忙活完疫苗的事,然她犹不得闲,正站在电脑前忙活,双手速度快出残影。

    只见巨大屏幕的超级电脑在进行重重计算,无数字节在飞速跳动,看的孟轩眼花缭乱,很快就挪开目光。

    数个工作人员在一旁协助,颜溪玉则在一边摸鱼,悠闲的让人嫉妒,她看向屏幕的侧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孟轩觉得自己跟这严禁严肃的学术氛围格格不入,压低声音找同感:“你看懂了?”

    “看懂了,又好像没看懂,感觉让我上我也能行,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一般。”颜溪玉一手托脸,指尖点点下巴。

    孟轩:“真的假的?”

    根据颜溪玉说过的她高中和大学都是学文的,在校职位也是文学系的教授,连这玩意都能看懂?

    颜溪玉也觉得这事邪门,感觉再想下去会有什么东西冲破桎梏,就不再多谈。

    叶慈没让他等太久,没过一会她手上的事情就告一段落。

    见了孟轩还稳坐不动的颜溪玉登时起身,把人拉过来揉手腕捏手指,还附带资料翻页功能。

    “有事找我?”叶慈喝一口水,润一润干燥的喉咙。

    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手捏眉心解乏,盯好几天屏幕真挺累人的。

    “我决定支持你的做法,异能者在人群中的占比并不高,更多的还是普通人。如果异能依然存在并持续升级,从现在的发展来看,那将来的社会将会有明显的等级差。”

    孟轩说完,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青省基地已经算是一片净土,还没有到末世前人人平等的程度,异能者因在外猎杀丧尸确实地位更高于普通人,但大家都和谐相处。

    很多人都骂孟轩过于理想主义,被手下压一头就算了,还听颜溪玉说的讲究人人平等。

    孟轩是不在意他们在外边说什么的,毕竟他和女儿的命都是她救下的,没有路过的颜溪玉就没有今天的青省基地老大。

    更何况她女朋友还给自己女儿的病治好了,两位即是一体,恩情叠恩情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他孟轩是脑子一根筋,不懂给自己谋好处,也早就做好决定,颜溪玉指东他绝不往西,她想建设一片乐土,当然奉陪。

    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大部分基地的规矩简直不能看,草菅人命都是常有的事。

    末世降临,丧尸横行后就以异能者为尊,普通人如蝼蚁,在某些人眼里普通人不再是人,只是一件可交换的物品,可随意践踏。

    也因此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投靠青省基地,从几十万人口的中型基地突破百万大关,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型基地。

    听了孟轩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对面的人没什么反应,甚至多喝了一口水。

    “嗯。”叶慈神情淡淡,用最平板的语气说最气人的话:“就算你不支持也拦不了我。”

    冰蓝双瞳漾出些许笑意,气质温和了不少,跟冷冰冰的雕像活过来似的。

    “”孟轩一噎,好像也是。

    论异能她是多系异能者,等级高到仪器根本测试不出来,之前都以为她没有异能波动,是身体不好的普通人。

    换个角度来想,是不是她等级太高了,高到没有人能看清。

    论本事她就是疫苗的制作者,是末世货真价实的救世主,她的名字就该流传百世,没有她还真没有如今的世界。

    连被重生者预言十年后能成功研制出疫苗的林教授都要喊着要拜师,整整十年,三千个日月被她缩短成半年。

    三千六百天与一百八十六天,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更何况叶慈经常连续几天泡实验室里不挪腿,仗着自己异能高,总是忘记吃忘记睡,甚至有整个星期每天只睡俩小时,就躺实验室里的小床上。

    回回都是颜溪玉看到发火,把人揪出来强制性入睡,到后来准时带饭投喂,忙到忘记就用藤条捆起来吃。

    捆绑式吃饭时实验大楼一幕奇景,看得研究人员们又羡慕又好笑。

    羡慕她还有人追着喂饭,好笑她边吃饭膝盖上还摊着实验数据。

    提起这事,大家总是交口称赞,叶慈则幽幽道:“受人之托,不得不抓紧时间完成,不然会被追债。”

    大家都不信,纷纷哈哈哈她,叶教授真是幽默,太谦虚了。

    看解释不通,叶慈能怎么办呢,也只能跟着微笑。

    知道内情系统嘿然不语,转头疯狂给0号系统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闲的要命的0号系统还真回答了。

    做实验做到疯魔,林教授都自愧不如,这也导致那些没有神智的丧尸们看见叶慈的时候疯狂逃窜。

    它们是没有神智没有感觉,但随着时间的发展,丧尸能感受到异能者身上的威压,打不过就跑,还是懂趋利避害的。

    嘴里咆哮着,都往角落里窜,如果有会说话的高级丧尸,肯定能翻译出它们在吼什么。

    “快跑!白衣魔鬼又来抓尸了!”

    “杀丧尸了!救命!”

    “别推我,我不要变成渣渣!”

    然后就会被叶慈挑选一个幸运丧尸,用金系异能捆住,用风系异能托着带走。

    这境地竟然是反过来了,人类再次站上了食物链顶端。

    系统看见这一幕就会很纠结,它想:原世界线里的叶慈是众尸臣服的丧尸皇,丧尸见了都腿抖,现在的叶慈好像跟丧尸皇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让丧尸们做事。

    在难望其项背的能力下,没人能起任何的嫉妒心,唯有敬仰长存。

    “行吧,你说的都对。”孟轩摸摸日渐稀疏的头部,又说起关于药剂的分配方式。

    叶慈却说不必担忧这些,到时候一定人人有份,世界再难有丧尸的留存之处。

    一头雾水的孟轩看了看她,又看看还在飞快计算的电脑,默默把话咽回去了。

    他道:“那你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了,我脑子不够用,听话办事就是了。”

    不光是孟轩懵逼,收到他消息的其他人更加懵逼。

    “这是什么意思?”

    “不分而发之,想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青省基地的人要是有这个心,早就从第一版开始就要挟大家了,你这想法狭隘了!”

    那人说完,翻着白眼就走了。

    让他们焦虑的日子没持续太长时间,三日后,各个能接收通讯的基地都收到一则来自青省基地的视频请求。

    收到消息的技术人员急忙喊来了他们基地的高层,高层们也不管正在干什么,一股脑往通讯室赶。

    结果就看见身披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站在操控台前,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可眼角眉梢都是按捺不住的振奋。

    他手上握着疫苗成品,先说了该药的功效和作用,种种专业名词把大家听得一愣一愣,又被他所示例的效果镇住。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就说了结束语:“我受人吩咐,替她直播发药,不过她不愿意亲自露脸,只好委屈你们看我这张老脸了。”

    “直播发药???”

    “只要淋上去丧尸就会消失???根本不用我们用命去杀,放一炮就能跑!”

    “感觉好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化尸水啊,丧尸挨上就腐蚀消失,还被完全净化,不会产生有害物质。”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刚他介绍的时候是说八级丧尸吧?”

    “是八级没错……我们已发现的最高等级丧尸,竟在顷刻之间消失。”

    “研发的人牛,抓丧尸回来实验的人也牛啊!”

    还有人关注点奇特:

    “直播怎么发药,难道当众清点药剂数量?”他也是高兴疯了,连清点数量的话都能说出口。

    “这脸很眼熟,这不是林之书林教授吗?难道疫苗真是他研发出来的?”

    视频直播里又传来林教授说到沙哑的声音:“好了,我想说的的就是以上这些,现在开始发药。”

    说完,林教授伸手摁下手边的按钮,身后的大屏幕转为倒数页面。

    从十开始倒数,直到数字翻转成零,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发射声想起,天幕迎合似的跟着炸响,轰隆隆响成一片。

    正一头雾水着,就听有人高喊:“下雨了!外边下雨了!”

    与此同时,林教授微微躬身,含笑道:“药剂分发完毕,祝各位未来一片光明,喜平安乐。”

    所有人都冲出去看天,满脸稀奇。

    下雨了,总是被灰色笼罩,干旱了一年的天空下起了雨。

    是如太阳下的海浪般的颜色,冰透的浅蓝,就跟和他们看见的药剂颜色一模一样。

    丧尸触之即死的蓝色雨滴落在掌心,跟普通雨水没什么区别,甚至滴落在地面积成的水洼都是透明澄澈的水。

    颜溪玉收回手,托着掌心的水珠,仔细感受。

    “这是……净化和治愈的力量?”倚靠窗边的人发出疑问,换上房间里备用花盆的栀子悄悄的把枝丫往窗外探。

    雨点拍打在叶片上,栀子跟着抖了抖,跟沾了水了猫一样。

    不过能感受到它也很喜欢这种磅礴温柔的力量,浑身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连带着颜溪玉的表情也变得安宁。

    回过头,正想找人解答疑问:“你之前提到过丧尸是黑暗能量的沉积,灵泉则带有净化的力量,你想把它们彻底净化掉,就像光明与黑暗那样?”

    却看见叶慈已经累到睡着了,消瘦的身体缩在被子里,怀里还抱着另一个枕头。

    侧躺着的人正悠长的呼吸着,眼睑紧闭盖住深海般的蓝眼睛,密长的睫毛垂下与眼下的黑眼圈交叠,显得更加明显了。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

    颜溪玉笑了笑,转身出去把花盆放在阳台上,自己则掀被子钻进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叶慈眼睛都不睁开,直接撇了枕头,把更熟悉更温热的身体抱在怀中,侧脸蹭蹭她发丝继续睡。

    ……

    这场雨下了整整三天,第三天停雨的时候漫天大雾起,笼罩着整个世界,从空气传播至每一个角落。

    这白雾也是稀奇,薄薄的一层停在人间,也不会影响视力和视频探查,像做梦一样朦朦胧胧的。

    但更明显的,随着白雾的渐渐稀释空气变得清新,不再是一股诡异的气息,还能让体弱的人生病。

    是的,末世之后空气都能让人生病,这也是孟轩经常不让本就哮喘的女儿出门的原因。

    等到朦胧白雾散去,就会发现天地一片清明,恍若新生。

    灰色的阴翳终于挪开,露出了湛蓝清透的天空,湿润的土地冒出了绿芽,草尖上挂着露珠。

    雾散去的当天就有人发现满大街的丧尸消失了,探测仪器上一片清明,连实验大楼里关押的丧尸们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不留半点痕迹。

    世界再次变得生机勃勃,丧尸好似从未来过人间,他们也从未生死挣扎,日夜刀尖舔血,仍在末世前一样安宁。

    天亮了,这场久久难醒的噩梦终于醒来。

    雨后的一星期,异能者们涌入了荒芜的废墟,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仔细探查,终于确认世界上没有任何丧尸的存在。

    甚至被病毒污染以人为食的植物与动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下终于大定,撸起袖子发挥传统艺能,轰轰烈烈搞基建。

    大地再次热闹起来,鲜活的人气滋润这片废墟,建立起一座座楼房。

    经过一年时间的努力,建设已经初现规模。

    孟轩视察完工程,溜溜达达来回看,怎么看怎么满足。

    他瞥到一个熟悉背影,连忙追上来问:“你真不打算公布姓名?林教授都快被问疯了,生生把自己关家里不出门。”

    叶慈摇头,冰蓝双瞳在日光下越发潋滟:“麻烦,耽误我二人世界。”

    趴地上的花猫懒洋洋的喵一声,眯着琥珀色双眼朝她翻出肚皮,示意她可以摸摸。

    说着,颜溪玉在另一边出现,手上正托着两个冰淇淋:“刚还在找你,怎么蹲这玩猫了?”低眼一看,她瞪眼道:“我去,好胖的猫,有二十斤了吧?”

    翻肚皮的花猫还不知道自己被吐槽,扭着煤气罐罐般的身体晒太阳,别提多惬意了。

    “我刚摸过,有十六斤了。”叶慈眉开眼笑的,抬腿就走。

    含着笑意的声音散落在阳光下,背影是恣意的洒脱:“去接受采访被人夸赞哪有谈恋爱来的有意思,累都要累死了,让他们别来找我,要找就去找林之书,他出了不少力。”

    孟轩:“……”

    也是,叶慈干了那么大的事,直接结束了末世。

    身份一暴露,必然少不了鲜花掌声和重任,力挽狂澜救世主什么的,就很适合选为第一任总统,振奋人心的不二人选。

    其实青省基地很多人都知道是谁带领的团队,但叶慈早有话在先,她不愿暴露身份,希望不要大肆宣传。

    找来找去,好不容易让他们找到人,纷纷请她接受这份荣誉。

    结果她说得去爬山看日出,真的没时间,不用来找她了,对这些真没兴趣。

    一来二去的,叶慈每回不是说看海就是看电影,有时间在电影院打啵,就是没时间见一见他们。

    就都明白了,人志不在此,还是不要打扰英雄比较好,反而弄巧成拙。

    末世结束的第二年,不少人就发现自己体内异能在逐渐消退,低级异能的将近消失,高级异能的也不怎么能用。

    以前高级火系异能者挥手就烧起一片火海,现在能勉强点个烟,再多就不能了。

    隐隐形成的以实力为尊秩序瞬间瓦解,废除先前定制规定,彻底抹杀实力等级社会。

    不过异能开始消失的时候的确引起过恐慌,但很快又被通知这是正常现象,并不是身体出现问题。

    都不约而同的想:如果没有了丧尸,没有异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平静的生活已经是难得的可贵。

    ……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类秩序早就恢复正常,新一代生命生活在和平的时代。

    今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灿烂阳光下的少年少女们互相追逐打闹,背挎书包,笑得天真烂漫。

    孟潇潇隔着车窗看了一会,等绿灯亮起,车辆启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一直都是笑着的。

    贴着防窥膜的车窗上正映着孟潇潇苍老的脸,岁月悠悠使她年华逝去,皱纹横生。

    忽然就变得忧伤起来,不是为了自己逝去的岁月,而是为了即将逝去的友人。

    坐一旁的外孙女注意到外婆的神情,刚想说什么,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想安慰,又不止该从何处说起。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句话一次又一次应验在孟潇潇身上。

    只好抬手拍拍外婆的肩膀,孟潇潇回神,手覆盖上外孙女的手背,不知道是安慰谁,轻轻地拍拍。

    两只手交叠,垂暮是苍老和鲜活的年轻交错,与时代的更迭一般。

    八年前她送别了年迈的父亲,五年前送别了相伴一生的丈夫,今日又要送别一位有救命之恩的友人。

    车停了,她被外孙女扶着下车,走入医院。

    跟所有人想象的生离死别不一样,病房里的氛围还挺轻松,叶慈半坐床上怀里笼着被子。

    一头白发的颜溪玉还在低头给她剥桔子,两个年过百岁的老人在哪嘀嘀咕咕。

    少女是听着她们的故事长大,也远远见过两位几回,只不过她们那时候都被无数领导人包围寒暄,挤得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与她们近距离接触。

    此刻她正好奇的看着那位拥有传奇人生的老太太,除了一双格外瞩目的蓝眼睛,还真看不出她跟街上其他老太太有什么区别。

    可在外婆嘴里,她就是结束末世的英雄,被国家供着的国宝级人物,今年已经一百零五岁了。

    末世可是他们这一代人从未触及过的噩梦,只能在长辈们话里和表情里窥见其中恐怖之一二分。

    隔壁的老太太也就是她的爱人,也是为人类做过很多贡献的巾帼英雄。

    还是叶慈先发现了孟潇潇,挥手叫人过来:“吃不,很甜的。”

    孟潇潇一屁股坐下,接过颜溪玉剥的橘子,往嘴里放。

    “确实很甜,哪里买的?”孟潇潇说。

    颜溪玉面不改色道:“医院楼下的小摊。”

    少女看着黄澄澄外皮的橘子,柜子上还搁着半边橘子,那是叶慈吃剩的,还散发着酸甜的果香味。

    这病房布置的一点都不像病房,床边竟然还放着一盆栀子花,开得正烂漫。

    还剩半边被孟潇潇塞少女手里,孟潇潇说:“你尝尝,挺甜的。”

    少女吃了,脸被酸到皱成一团。

    三个神情淡然的老人瞬间装不下去了,都在哈哈大笑。

    被酸的眼泪汪汪的少女:“……”

    说好的严肃威严的救世主呢?QAQ

    叶慈眯着蓝眼睛:“亏人家还是你外孙女,这样骗人家。”

    孟潇潇轻哼一声:“我特地赶来看你,还不是被你捉弄,颜姐也给你带坏了。”

    “都带坏多少年了,你还没习惯吗?”叶慈摆手道:“还说过来看我,怎么两手空空的……算了,那些玩意你买来也没用,我明天就死,只能拿来当祭品。”

    “……”孟潇潇表情变了,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被破坏:“你这病……就没办法了?”

    仔细一听,话语里带着颤音。

    叶慈拉过颜溪玉的手,都是皱巴巴的,谁都别嫌弃谁。

    有办法,但她不想治了,寿命都是用点数买的。

    她说:“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孟潇潇立马看向颜溪玉,这些年以来她隐约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某些异常之处。

    比如异能,所有人的异能都消失,只有她使用异能的时候被自己撞见一回。

    或许颜溪玉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苍老,也或许世界比她想象的还要辽阔。

    叶慈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她也不留,就麻烦你提供合葬服务了。”

    孟潇潇有些哭笑不得,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们孟不离焦焦不离孟,这时候都得秀一把恩爱。”

    叶慈笑笑,倒是没否认。

    葬礼举行的当天,叶慈的身份终于被公布,万人送葬,歌颂这位隐姓埋名的英雄。

    而孟潇潇则在外孙女的帮助下,为枯萎的栀子盆栽掩埋。

    双眼红肿的外孙女还说:“草木也有心,前几天看着还好好的,主人没了就自绝根脉枯萎了。”

    “是啊。”

    第152章 如何养成帝王1

    【正在搜寻小世界, 锁定古代位面,选定96472号世界,正在搜寻宿体。】

    【载入成功!正在传输记忆。】

    01系统:【检测到宿主生命值即将降为零, 正在为您恢复生命值, 恢复进度90%……体内毒素过多, 请宿主及时排出。】

    *

    扬安十七年,深秋。

    晨光熹微, 天气寒凉,清晨的露水尚未散去,欲坠不坠挂在叶间。

    一列队伍匆匆经过,在宫门口跨上马, 踏着宫人们洒扫的污水飞驰而出。

    马蹄声哒哒, 击碎了黎明的安宁, 使本就不松快的气氛压抑几分。

    若是往常, 这些被扰了工作的宫人们肯定会冲趾高气昂的背影悄悄翻白眼。

    可现在谁都没这闲情逸致,忧心忡忡的互相对视几眼。

    都暗叹这盛城的天终究是要变了。

    “犯什么懒!天都快亮了, 还不快点?!擎等着吃鞭子是吧?”被掌事的太监一骂,全低头干活去了。

    他们又想,头顶的皇帝怎么变, 又关他们这些太监什么事?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乘坐高头大马的侍卫们穿过稍有人气的主街, 个个都板着俊脸,一派肃穆, 他们踏着晨光转入另一条更加辽阔气派的街里,背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余下马蹄声咚咚。

    早起干活的百姓们等他们彻底远去才长一口气, 放下碗开始交头接耳, 但也没敢指名道姓, 用欲盖弥彰的眼神互相暗示。

    “看来是真不行了,大清早的又请人进去交代。”

    “这都是第几回了……”

    “不可说那边情况听说一天比一天差,还战死一名老将。”

    “可她还那么年轻……老天保佑吧。”

    低低议论几句,悄悄收了声。

    当今陛下与前皇帝不同,是不禁言论,但特殊情况还是别做挨打的出头鸟。

    偏偏一个小少爷没想明白,放下勺子去扯兄长的袖子。

    “听说南边战事还胶着,要是驾崩了,那岂不是要”那小少爷的话还没说完,就给隔壁的人兜头摁进海碗里。

    摁人的也是个斯文少爷,手劲还不小,他低斥道:“不要命了你,慎言!”

    挂着满脸面条,温热羊肉汤直往鼻子里灌的小少爷:“……”

    听见了听见了两个耳朵都听见了!快撒手!你弟弟要溺毙羊肉面汤碗里了!!

    那摁头的少爷心底叹息,昨日听父亲说陛下看起来不太好,跟他们几位老臣谈了许多,看来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近卫们停在一处巍峨大门前,翻身下马,抬头望去就看见头顶牌匾从右到左写着苍劲大字——长阳王府。

    这可是先帝亲笔所书,特赐给北盛唯一异姓王的荣誉。

    领头的很快就收回视线,大步踏上台阶敲响了朱红大门上的椒图门钹。

    “敢问门外何人,可有拜帖——”

    门房闻声开门,腰还没直起来,就被怼到面前的圣旨晃了眼。

    斗鸡眼都没矫正,就听那匆忙传旨的近卫朗声道:“陛下旨意,即可传晋安郡主入宫觐见!”

    王府门房也是见多识广,看着几位气质肃杀的宫廷近卫也没觉得怎么样,声音清朗回话。

    “可我们郡主她昨日突发疾病,根本……”起不来。

    近卫们目光一厉,手扶佩刀正要发作。

    匆匆赶到的管家抢先开口:“诸位大人莫怪,昨夜郡主突发恶疾,传了太医来诊治这事想必诸位也有耳闻,只是今凌晨才好转。这小门房就是消息不灵光,传错话了,这就给诸位赔个不是。”

    刚刚话未说完,门房就被人推开,他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陛下传召,作为臣下哪有推脱的道理?

    这不是给自己主子找麻烦吗?门房都想当场抽自己一巴掌,怎么睡懵了敢在这事上犯浑。

    这不就坐实了外界说长阳王府不臣之心的传言吗?

    长阳王府管家是个矮胖老头,正和蔼地笑着,看他憔悴的脸色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不失长阳王府傲气的同时保持歉意,倒让几个近卫心生好感。

    好歹是安抚下几个蓄势待发的近卫,又听他说:“我早就命人去请我们郡主,且等等,郡主更衣完便来。”

    果然,那几个近卫面色缓和不少,领头的眉毛微动,还开口问:“倒是我等心急了,郡主可安康?”

    “已经好了不少。”管家连连点头:“几位大人是为陛下办事,着急是应该的。”

    其实管家并没有面上表现的轻松,大秋天里背后沁出一层冷汗,紧张到指尖发颤。

    更多的还是担心。

    另一边的氛围不比这边轻松多少,都忙得热火朝天。

    侍女焦急进门,一人撩开帘子,一人手捧着冒着热气的药。

    “快点,郡主脸色又不太好了。”

    “这都吐

    第三回 了,郡主真的没事吗?”

    “郡主,郡主药来了!”

    侍女走到床边,眼看床帘里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胳膊,撇了汤匙,端起碗来一口闷下。

    不少人闻着药味都露出不忍的神色,无他,真是太苦太刺鼻了。

    也就晋安郡主敢面不改色连干三碗,不过不喝也不行,体内毒素不拍出来,她还是得死。

    喝完后,被一群丫鬟包围的女人脸色再变,冲一人招手。

    捧着痰盂的侍女连忙上前跪下:“痰盂在此。”

    将就被人扶着的姿势,郡主吐了个爽,连胆汁都要呕出来了,这才勉强罢休。

    又有不少侍女给她擦嘴擦汗,捧着热茶给她漱口,动作迅速利落。

    等候的女医上前把脉,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郡主已然无碍,但此毒在郡主体内逗留一夜,微量毒素顺着经脉传遍全身,还虚弱得很,急需静养休息,待我开几帖药给郡主补身。”

    扶着郡主肩膀的侍女忽而冷哼:“静养?现在郡主情况如何静养,你也听见前院的人怎么说的了,大清早就宣人进宫。”

    “还让近卫配着佩刀来传旨,是不是郡主说不去,就让人架着她去?我看宫里的那位已经迫不及待……”

    “紫凝,慎言。”

    因呕吐损伤喉咙的沙哑声打算她的话,倚在床头的郡主睁开眼,黑沉沉的双瞳扫了她一眼。

    “奴婢失言了。”名为紫凝的侍女愤愤闭嘴,看眼神还是不服气的。

    可不服气又能如何?

    她是掌权天下的君王,就算病入膏肓也是不容小觑的,她给什么,作为臣下都只能受着。

    女医正面色讪讪,觉得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

    那郡主就说:“大夫妙手回春救我一命,有劳你了,我就命人送你回去。”

    女医先是连连摇头,站起身行礼:“郡主言重了,草民只是按您的方子抓药,最多只是把把脉,诊平安罢了,算不了什么。”

    大晚上的,她被敲开医馆房门,衣服都没穿好就被侍女扛过来,本还以为自己被贼人俘去了,却不想被带到长阳王府了。

    长阳王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可是威风赫赫简在帝心的异姓王,里边住的晋安郡主也是金尊玉贵的大人物,今日却躺在床上脸色难看,双唇紫黑,几近殒命。

    女医吓坏了,见到了几乎见不着的大人物,还被要求治病解毒。

    还在哆嗦的女医一把脉,手放上去一探直接眼前一黑。

    这根本就是无解之毒,药效猛烈,没人能撑过一个时辰,晋安郡主愣是抗到现在。

    这求生意志,真是常人难及。

    女医跪下请罪,就说她治不了。

    郡主却又睁开了眼睛,说她念方子叫她写,去煎药给她喝,有些药材侍女不认识,得大夫亲自来才放心。

    女医很想问为什么不传太医和府医,但她本能觉得这不是她该问的,领命退下。

    折腾了一夜,可算是把郡主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了。

    不过她认为郡主的医术比她高多了,开出的三张方子,药效相辅相成,不说完美解毒,把命拉回来是肯定的。

    对比起她致仕的宫廷御医师父,她觉得郡主医术更胜一筹,当世神医也不为过。

    传闻晋安郡主文成武就,没想到她医术竟也精通。

    正想着,床上的人发话了。

    “不,你记住是你救的我。”郡主重复一遍,深邃的眉眼直直看向女医,语气不容拒绝。

    女医一愣,即便对方面色苍白,还是不由自主臣服应是。

    她看起来还是很虚弱,说完后,挥挥手让她退下。

    等临时抓来的女医走了。

    晋安郡主也就是穿来的叶慈她说:“扶我起身更衣。”

    紫凝担忧道:“可是您才好,身子虚弱着可见不得风啊。”

    “陛下有诏,我不得不去。”晋安郡主已经掀开了被子,单薄的寝衣被翻动,露出一节平整腹部,一处刀伤若隐若现。

    紫凝不是很想动,她心疼自己主子:“郡主您……”

    比起担心身体情况,她更担心这次进宫后的事情,陛下是不是又对郡主起疑心了,万一她要为新君铺路,一不做二不休……

    她想了很多,纠结的不行。

    叶慈喉咙痛得厉害,简短道:“过来。”

    “……”紫凝叹一口气,认命去扶:“您仔细点别摔着了。”

    她的话没说错,叶慈刚踩地上就差点跪下,好容易立稳了,让几个侍女都急出一身汗来。

    叶慈也被弄出了脾气,直接不梳妆不打扮了,衣服一穿,头发一笼,披着厚重的披风就让人抬着出去了。

    说她殿前失仪也好,还是不敬君上也好,爱说说去吧。

    于是门前等到不耐烦的近卫们就看见了这惊世骇俗的打扮。

    刚还不信管家说的病重,这下是真信了。

    “走吧。”叶慈冷着一张素脸道。

    头领艰难道:“郡主您不梳妆打扮一番?”

    “我着急觐见陛下,顾不上捯饬自己了。”说完,叶慈轻哼一声,神情讽刺。

    几个近卫表情尴尬,陛下重伤难治,郡主病的不行。

    朝中两大病人会面,这算什么事。

    “还愣着?”叶慈眉毛微蹙,扶风弱柳算不上,倒是让人心生惧意。

    那黑沉沉的眼睛扫过他们,衬着苍白的脸色,还真有点阴鸷的意味。

    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就是不一样,哪怕是软绵绵窝在步撵里都跟坐高堂上似的。

    要不是白天看见她,这脸色这气势,估计会以为自己撞见鬼王出巡了。

    近卫头领侧身让位:“请郡主上车。”

    第153章 如何养成帝王2

    好歹是长阳王府的郡主, 还手握重权,自然是财大气粗,端的是金尊玉贵。

    车内布置宽阔舒适, 茶水糕点熏香暖炉样样俱全, 哪里都好。

    就是叶慈人不舒服, 觉得头脑昏涨,五脏六腑烧得慌, 恨不得倒头就睡,睡她个天昏地暗的。

    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叶慈开始整理记忆。

    原主也名叶慈,乃北盛朝异姓王独女, 继承父亲衣钵, 掌西境二十万大军兵权, 妥妥的权臣。

    晋安郡主这个封号还不是拼爹来的, 是自己用命去挣的,乃朝中有名的女将, 经历过不少战役。

    长阳王去世后,西境的兵权交到原主手中,因着她不知收敛的脾气, 不少人防备着原主, 总以为原主有不臣之心。

    更多的还是说她功高震主,得压制一二, 不然得翻天了。

    皇帝也对原主多有疑虑,暗中提防, 原主看皇帝也不顺眼, 上行下效, 所以长阳王府上下都对上头那位颇有微词。

    她们之间的矛盾并不止步于朝堂上的权利争夺, 毕竟这位脾气暴烈的晋安郡主眼高于头顶,什么都要好的,可有同陛下抢过正君的前例在。

    结果自然是原主输了,那位斯文俊美的侯府少爷成了皇帝的正君,可把原主气的够呛。

    又是权臣又是情敌,皇帝能看她顺眼就稀奇了。

    这些年来双方博弈,更多的还是皇帝游刃有余的压制,还算过得风平浪静。

    顺过原主记忆叶慈却不觉得原主哪里冤枉了,她确实动过招为郡马的心思,更是动过皇帝座下皇位的心思。

    甚至做好了准备,等女帝陆昭一死,她便仗着兵权把持朝堂,将看不上眼的皇太女赶下龙椅,取而代之。

    按照原世界线……

    没有原世界线,原主就是死在昨夜,身中剧毒而亡,凶手未知。

    她匆匆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原主断气了许久,魂魄早入轮回,要不是她抓住床边玉佩往地下摔吸引人来,得给余毒糟蹋坏身体。

    原主的人生戛然而止,导致她对后面剧情也一概不知,比如西境兵权如何,南境战况如何,皇太女能不能坐稳皇位等等。

    这些重要节点叶慈全都无法获知,只能靠自己走剧情,难度瞬间拔高。

    不涉及任务内容的剧情世界意识也不会给,并且这次的任务是……没有任务。

    然而这些问题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没有任务就没有对象,她老婆往哪里找啊?!

    北盛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名字带玉的女子何其多,再加上某个世界的经历,连名字寓意为玉的象征美玉都能纳入寻找条件,她往哪找去?

    万一人不在北盛,在南郑,她岂不是得把南郑打下来才能找人,那得找到后猴年马月去!

    提起这事叶慈就来气,要不是人已经在这了,估计得把罪魁祸首揪出来殴打。

    本来她就没那么快到小世界的,或许还会申请结束小世界旅行,在本源世界继续假期。

    结果登出末世小世界后,刚要去操控室逮人,就被追着出来的人撞进时空隧道里。

    坠落前,那厮还喃喃低语:“我是来感谢她登出前顺手给我修补壁垒窟窿的,锦旗都没收呢,怎么又去新的小世界了?”

    可把听得完全的叶慈气到翻白眼,不想评价祂这恩将仇报的行为。

    世界通道只能进不能出,要是长期逗留还会坠落虚无空间,找不到出口的人只能被黑洞吞噬,永远无法回归本源世界。

    叶慈别无他法,只好让系统找个小世界降落先,被这发展整到无语的系统依言照做。

    她一脸暴躁的申请通过小世界的世界壁垒,此方小世界并没有向本源世界传达过要求,但看在叶慈的身份就一脸懵逼的给她通过,交代几句就回去睡了。

    也不是没动过提前返程的念头,但系统又收到A系统向它透露钟离玉已提前降落选定小世界的消息,希望它能把人留在那个小世界。

    不知道自己宿主早就掉马的A系统还暗地吐槽叶慈,说她怎么不缓一缓,可把它宿主着急的,差点进错小世界。

    01系统:【……】

    它能怎么办,它只能微笑啊。

    结合之前的细节猜测,钟离玉停留小世界都是封锁记忆而来,登出世界靠寿终正寝,在此之前她的系统根本无法联系上本人。

    要是叶慈这会登出,钟离玉还会停留在这,那剩下的岁月岂不是叫她空等?

    那必须不行,得留下,哪怕当度蜜月也好。

    气恼的叶慈继续顺原主的记忆,尽可能获取有用的信息。

    今天下二分,北盛与南郑,北盛北地兵壮,南郑水乡富饶,各有各好处。

    双方相安无事百余载,可在先帝在位期间,野心勃勃的南郑首先打破了平静,发动战争,两国之间屡起战事。

    最终却是南郑兵败,向北盛递上投降国书俯首称臣,约定送质子入北盛。

    数年前质子归国,不想他心性能力俱佳,在北盛隐忍蛰伏,回到南郑后花了几年的时间成了南郑太子。

    又过数年,太子登基继位,他仍念着旧仇,咽不下在北盛为质的那口气,与北盛再次对上,战事再起。

    今北盛掌事的是扬安帝陆昭,她以女子之身从皇太女坐上龙椅,付出的努力不必男性继承人少,甚至是更多,因为太多人不服她,想把她拉下龙椅。

    扬安帝也没辜负先帝的期望,执掌天下将近二十载,北盛河清海晏,安居乐业。

    她之所以能登基,因先帝膝下仅有一女,晚年便力排众议立陆昭为皇太女,而后更是传位于她。

    历史上子嗣凋零的皇帝不在少数,这位先帝也是位妙人,他认为哥哥弟弟们的孩子和旁支孩子资质一般,跟女儿一比就是鱼目和珍珠。

    何不让自己女儿登基?这样也免了九泉之下还能听见新君册封自己父母的糟心事但也有当初夺嫡的时候闹得太激烈,他看谁孩子都不顺眼的原因在。

    有这样经历的女帝陛下自然不会对来势汹汹的南郑退缩,甚至斗志昂扬,并御驾亲征。

    可就在即将胜利的那一场战役中,扬安帝被心腹误导,率军追击却遭埋伏,身受重伤。

    希望她早死的人死的比她早,而如今她也不行了。

    战场上那一支箭就是冲着让她死去的,哪怕她及时躲闪只是戳中肩膀,也无法抵御箭头上的毒素蔓延。

    好在副将营救及时,没叫这位陛下当场驾崩,拉回了军营疗伤,好险留住一口气。

    得知皇帝受伤的北盛将士发誓要为皇帝报仇,气势猛涨,直接将南郑的士兵打回去。

    南郑溃逃河对岸进行防守,北盛皇帝也就是主帅重伤按兵不出,双方再次陷入胶着。

    可恨那叛将自尽前还故意说错毒药名称,延误了诊治,直到回到宫中寻来御医诊治才发现错了,之前的法子根本就是错的!

    再一去找那随行御医,就听说他在家中悬梁自尽,未留下只言片语,审问其余的随行御医,他们便坦白不擅长解毒一道,对这毒半点不了解,都是听李御医的命令行事。

    遭此大祸的他们纷纷跪地求饶,结果还是逃不脱一个赐死,并未祸及家人。

    那年迈的首席御医跪在龙床边痛哭流涕,恨自己不经折腾的身体,不能跟着皇帝同去男境,让那庸医延误皇帝的病情,他罪该万死。

    皇帝也叹了口气,自嘲自己时也命也,与其戚戚怨怨,还不如开几帖药让她多活几天,能留点时间给她抓紧安排后事。

    从南边战场熬回北盛皇宫的扬安帝自知时日无多,最近频频召见重臣,就是为了北盛江山的延续。

    她撑着那口气,先册封大公主陆上瑜为皇太女,在进行重重布置,就是要给皇太女铺路。

    毕竟这位陛下成婚的晚,大公主堪堪及笄,听说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女。

    这如何能撑得起群狼环视的江山?

    这几日盛城人心惶惶,全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跟前边几个家族一样,先皇帝一步下去给她黄泉做伴。

    听紫凝的反应,就像是皇帝故意而为之。

    叶慈初来乍到,看谁都像凶手,决定谁的话都不信,看看皇帝再说其他。

    至于这次觐见,那皇帝不是看她死没死,就是关于兵权的事。

    昨夜请御医可闹得轰轰烈烈,皇帝身边的御医都被借走一个,只不过他也束手无策,被叶慈请离,皇帝再病恹恹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事。

    至于兵权她是不会放手的,原主树敌颇多,没有兵叶慈难以立足朝堂,必定举步维艰,还没法找老婆。

    *

    马车的木轮在快速转动,在平整的大街上行驶都稍显颠簸,晃得人头晕。

    更别提大病初愈的叶慈,三魂七魄都给颠簸掉了一半,人在前面跑,魂在后边追。

    紫凝伸手去扶闭目养神的叶慈,几次欲言又止。

    看着叶慈越发苍白的双唇,她忍不住轻声问:“郡主您还好吗?”

    叶慈睫毛微颤,点头示意还行。

    既然主子都没说话,她也得听命行事,不可僭越。

    只能气哼哼的在心底腹诽那帮近卫摆着一张恭敬嘴脸,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皇帝真有这么急?

    皇帝确实很急,她是真的快死了。

    入了皇宫,因为皇帝着急见人,便以体谅晋安郡主身体不适为由,破例派了步撵过来,把人一路抬进皇帝的养心殿。

    叶慈刚从鬼门关回来就得去见马上要进鬼门关的皇帝,说不明白她俩人谁更惨一点。

    正想着,养心殿就到了。

    跟着浓郁药味一起散发出来的,是宫人们隐晦的哭声,听说皇子今年不过两岁,怎么没他的哭声?

    后来一想也是,哪位母亲会把病气过给自己孩子,肯定是严加保护。

    叶慈虚着两条腿落轿,站在门前,立马有女官出来相迎。

    女官双眼红肿,勉强撑着情绪道:“郡主不必等候,直接随下官进去便是。”

    穿过宫门和珠帘,进入药味更浓的内室。

    叶慈站在床边,沙着嗓子道:“晋安参见陛下。”

    躺在床上的皇帝病骨支离,看了叶慈一眼后,顿了顿,却叫宫人们先下去。

    等人走了,皇帝突然问:“你不是晋安,你是谁?”

    第154章 如何养成帝王3

    “哈?”叶慈眼皮一抬, 黑沉沉的眼里沉着熟悉的不耐烦。

    她口不择言道:“你糊涂了吧?我不是晋安我是谁?”

    这目中无人语气,这欠揍的表情,是北盛独一份的, 可把她拳头都听硬了。

    扬安帝:“”

    晋安的眼神可没有这般清明, 浮躁的很!

    叶慈看了看病入膏肓的皇帝, 随口说道:“陛下看着又清减了,您要保重龙体啊, 这天下可不能少了陛下。”

    扬安帝:“朕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少装糊涂。”

    这陆昭已步入穷途末路,病恹恹的大老虎似的坐在床边,可那锐利的眼神让人不容小觑,只要有人敢对她的领地发出侵占的意味, 只会被她即可绞杀。

    就算是病恹恹的老虎, 那也是威严不可侵犯的百兽之王。

    叶慈嗓音沙哑, 眼神左右看看:“臣哪敢窥探宫闱, 您误会臣了。”

    扬安帝心底不屑,谁说你不敢, 你敢得很。

    敢就算了,还做得手脚不干净,不是看在老长阳王曾经救驾有功, 她早废了这蠢货, 才懒得去给她扫尾。

    明明传消息的人说了亲眼目睹晋安郡主在床上断气,自己都没来得及笑出声。怎么隔了一盏茶时间又睁开眼睛, 还能闹着要她给派御医诊治,不然就叫人把自己抬到宫门前, 再让几个人跪地哭诉皇帝杀害忠良, 担心她功高震主, 要给太女殿下铺路。

    结果御医派过去后, 没半盏茶的时间就把人赶出来了,还说陛下果然是想害她,派了个庸医过来。

    可把那御医气得要夜闯长阳王府,用纳鞋底般粗细的针去把晋安郡主扎成刺猬,以此自证清白。

    女官回禀消息的时候连连叱骂添堵的叶慈,直说这人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君上?

    没有,叶慈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她的鄙夷是无差别的歧视,包括她这个皇帝。

    但又偏偏是晋安干得出来的事情,无脑又无赖,总是颇有成效。

    被毒素折磨到夜夜睡不着的扬安帝十分心累,深呼一口气就把人挥退,躺在床上琢磨后事顺便静等天亮,还真传来了晋安郡主活过来的消息。

    扬安帝觉得稀奇,天刚亮就把人传进宫里,就见着了要死不活的叶慈。

    虽说还是那样气人,估计是扬安帝疑心病作祟,还是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一张嘴就去诈她。

    跟她说一句话,自己得气上三天,要是天天那么闲跟她对着干,她这个皇帝就白干了。

    于是,她看着叶慈扒拉一个凳子在自己床边坐下,白着一张脸问:“那不知陛下传我来是有何事想托?”

    扬安帝冷冷一笑,反唇相讥:“朕没有什么事情要拜托你的,就是看你死没死。”

    “陛下知道这毒的来源?”叶慈平视她。

    “不知道。”扬安帝否认了。

    叶慈并没有打消对她的怀疑,但也没继续提,按照原主的性子给扬安帝拱火,打消她对自己身份的怀疑。

    其实这样挺过分的,要是扬安帝涵养不佳,火气上来不顾西境二十万大军哗变,再加一人下去陪葬,只能算自己倒霉。

    叶慈挑眉,笑道:“那您也看见了,臣还剩口气,活到老还是肯定的。”

    “叶慈。”扬安帝指节敲敲床边,沉声道:“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女帝就算病入膏肓,也是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若非她重伤,现在哪有南郑嚣张的机会?

    陆昭人不太行,体重锐减,秋天就在寝宫里烧地龙,热烘烘到闷热的程度,极度虚弱的叶慈也额头冒汗。

    看着她脸色又白又红,浑身难受的样子,扬安帝舒服了不少,病容深重的脸都露出浅笑。

    “陛下敢,但现在不是时候。”叶慈说:“若我还活着,能压制底下那帮豺狼,要我不在了,太女殿下就没人挡。枪。了。”

    扬安帝笑容收敛,冷情的琥珀色双瞳盯了她许久,不发一言。

    换个人来不得给她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放眼朝堂,没人能在陆昭的眼神下撑着,包括那些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久经朝堂的老臣,都会忍不住下跪求饶。

    也就是叶慈这奇葩,能在这稳坐不动,镇定的不像话。

    扬安帝都不知道该说她粗野莽夫好,还是说她胆量过人好。

    但这人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仅剩不多的智商都用在战场上,这是天生的将帅,因为天赋异禀却是傲气过人,叫她去朝堂钻营就没有在战场那么利索了。

    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这世界的特例或许只有自己一个。

    好歹是收了气势,像个病人了,精神一松懈,陆昭就开始咳嗽,苍白的面皮咳到潮红。

    见她咳的难受,叶慈看不过去,喊来门外守候的女官侍奉。

    女官连忙进来,折腾了一会才消停下来。

    双方偃旗息鼓,叶慈昏昏欲睡,正想说要没事就告辞让她回去休息了。

    不知道扬安帝什么想法,非不让她走,竟然拉着她忆苦去了。

    虽然但是,忆叶慈的苦。

    在扬安帝嘴里,小她几岁的晋安郡主从小就不安分,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她对着干,样样都要比太女殿下好才高兴。

    可惜文学方面陆昭身为北盛储君有大儒教导,原主的悟性也不差,就扬安帝比落了一乘。

    学文和才干比不过,原主另辟蹊径,一头扎进武学历练里,皇太女殿下太忙了,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习武,唯有这点陆昭是不如叶慈的。

    谈起这些的时候,陆昭目露怀念,但从原主的记忆出发,她只觉得处处压她一头的陆昭很讨厌。

    甚至想过陆昭能登基为皇,那她也想继承长阳王爵位继续成为异姓王。

    因为各种原因,原主并未如愿,仍是待在郡主的爵位上没挪动。

    扬安帝其实还挺唏嘘的,她说:“要不是你总在后边追赶,我也没有那么努力,获得今日的成就。”

    “……”

    这话真是够凡尔赛的,要是真把皇帝当竞争对象的原主还没入轮回,非得掀了棺材板跟扬安帝拼命。

    说着说着,连她早死的老公都拉出来遛一遛。那是有名的盛城第一美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都好,就是得了急病死的太早。

    真不愧是当皇帝的,那胸襟不是一般人能比。

    叶慈觉得怪异,她一颗红心向老婆的人当然要否认,类似于钟情过皇帝正君这种事情,免得之后她做什么事情都被误会。

    “陛下,臣下还是有句话要解释清楚的,以免伤了你们夫妻感情。”叶慈笑道:“我从未倾慕过钟正君。”

    “不喜欢?不喜欢你还大张旗鼓让长阳王去提亲?”陆昭揶揄道。

    叶慈:“……”

    大张旗鼓,呵。

    “这也就罢,钟荀与我成婚后,你还对他念念不忘,扬言找替身气我。”扬安帝看热闹不嫌事大,把原主早年干的糟心事全抖落出来。

    还说:“当年南郑皇帝在北盛为质的时候你也喜欢过他,差点抢进府中,后来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把人给放出来了,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叶慈:“?”

    还有这事?

    等她把记忆往回倒一倒,还真有这事。

    不过记忆里的南郑皇帝确实长得不差,跟钟荀长相气质都挺像的,都是斯文温润一挂。

    那双眼睛跟林中鹿似的,看人都带着清透纯洁的清新感,就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的类型。

    原主就喜欢这一类型的长相,但因为是个恐同深柜的原因,死活不承认对女子的兴趣比男的大,导致独身至今,谁都没瞧上。

    咳,估计被原主抢进府里的那一夜是南郑皇帝的毕生之耻,毕竟原主她……不提也罢。

    叶慈总觉得南郑皇帝非要攻打北盛这事上,仇恨值原主得有一份。

    女官见她们难得气氛好,忽然插一嘴道:“说起来那位质子还对还是皇太女的陛下表露情意……之后就被郡主看上了。”

    叶慈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其实这件事也有误会,我真没有看上他,我与他相安无事……”

    原因是原主路过南郑皇帝的居所,看见南郑皇帝蹲花丛边捣鼓,觉得他散着头发,耳边还戴朵花,软绵绵的跟小姑娘似的可好看了,就把人抢走了。

    后来才知道南郑那边有男子簪花的雅致,他只是思念家乡,簪花寄情而已。

    这个说辞说出来误会肯定会更大,叶慈中完毒的脑子还在考虑怎么说比较好。

    就听扬安帝说:“你就是喜欢抢人的感觉是吧?”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扬安帝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诡异中掺杂着一言难尽。

    她忽然说:“你处处与朕针锋相对,还不愿成亲,只用看不上来这个借口来推脱……你该不会是喜欢朕?”

    女官:“!!!”原来是这样的吗?!

    叶慈不想去评价扬安帝的自信,扶额道:“……这个真没有。”

    原主真没这样想过,对陆昭的讨厌是真情实感的,况且她也不喜欢这种类型。

    越来越解释不清楚了。

    “这样吗?是我误会你了。”扬安帝看起来还是不太相信。

    飘忽的眼神止不住往她身上飘,想要研究研究这人究竟是不是真姬。

    她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叶慈,对方是直是弯都不清楚。

    叶慈不想再被她探究,严肃脸:“陛下多虑了。”

    “算我多虑。”扬安帝随意点头,被太多信息冲击到的大脑没来得及对比如今是叶慈跟以前有什么区别。

    扬安帝再冷静一点就会发现,要是原来的叶慈在,非得跳起来跟她打一架,她的直觉真的没有错。

    目光错开稳坐的人,目光变得沧桑,她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帝王寝宫,这里的每一样都是天下独一份的尊贵。

    人将死之际总会回忆起以往人生,或遗憾,或欢愉,或悲伤,或满足,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最后浓成化不开的酸苦。

    她是真的不想死。

    尊贵的女帝还很年轻,一双儿女也很小,丈夫去年重病离世都没能击垮她,战事也没能击垮她,偏偏被一味毒药击垮,临终前能说说心里话的竟然还是看不顺眼的晋安郡主。

    安静的寝宫内响起低低的声音:“朕……我最终还是被这个时代同化,忘记了曾经的样子,为了皇位而争斗,双手沾满鲜血……但我不悔。”

    叶慈双眸微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抬头看去的时候,扬安帝也看向了她,直呼其名。

    “叶慈,朕能信你吗?”

    *

    在太阳出来之前,皇太女已经在养心殿门前等候,旁人劝都劝不动。

    她只想在仅剩的时间里多看看母亲,什么政务,文章,权利,就算今天学了又不是马上就会,根本着急不来。

    可门前的宫女都说陛下召见晋安郡主,正在密谈中,让她稍等。

    又是叶慈,她真是阴魂不散,名字那么好听,人却不怎么样。

    皇太女盯着脚下地板,思绪飞了出去。

    她听说过这位晋安郡主,见过几回,也在亲近之人的耳濡目染下对这位嚣张跋扈的晋安郡主不喜。

    曾经她问过母亲,为什么对她容忍于此,早早发落了不好吗?

    当时她母亲怎么说来着?

    哦对,母亲古里古怪的说了一句什么“晋安愚蠢,但着实美丽。”

    晋安郡主是长得挺好看的,放朝堂上能让心心情变美妙,但她一张嘴就会让氛围变得不太美妙。

    那脾气叫人不敢恭维,盛城里最大的纨绔都得对她喊祖宗,她简直就是螃蟹成了精。

    张牙舞爪,横行霸道,嚣张跋扈……

    正腹诽着,面前的门却开了,皇太女抬头看去。

    恰好乌云散去,秋日光辉撒向宫廷,她站的地方落了一层日光,浑身恍然生光。

    就算是憔悴的精神也无法掩盖她过盛的容颜,姝丽却不失英气,烈而不柔。

    皇太女愣住了,眼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心脏也被牵动,跟着怦怦乱跳。

    就看对方双眼一闭,直接往前边倒。

    皇太女想也不想就伸手接住,泛着苦涩药味的身体伏在她怀中,有点沉。

    第155章 如何养成帝王4

    醒来的时候, 已经接近黄昏。

    内室灯火幽微,叶慈躺着没动,先让自己醒醒神。

    睡了整个白天的身体勉强恢复一点精力, 不至于像早上那样, 走几步路就会往下栽跟头。

    当众倒皇太女身上什么的, 说是故意的成分有,但更多的真是撑不住了。

    刚穿来没多久就被皇帝拉着说了一通话, 也不知道理解不理解,叶慈全部脑子里塞,打算脑子清醒能用的时候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出门时精神恍惚,一条腿迈出门槛就看见不远处的人。

    身穿杏黄太女服的少女立在晨阳下, 眉目精致。

    身后一众侍女随侍, 众星捧月般立着, 如天边冷月高高在上。

    在原主的记忆里, 这位大公主不爱多见外人,很少露面。

    大多数时间都在宫里待着, 只有重要节日才会出来见见人。

    很多人都对大公主的脾性和样貌都不了解,还有传言说大公主身体不好,对她就有了不谙世事的刻板印象。

    毕竟皇帝乐意宠着她, 又久居深宫的少女能懂多少?

    连原主都对这个深居简出的大公主印象不深, 还信了外界的说法以为她真是个病秧子。

    也因此,原主才敢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 若是时机合适,“身体不好”的新君会自愿退位, 偌大江山拱手相让。

    仔细看看, 她长相是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的, 整个盛城里最明艳的少女, 所谓的第一美人都得退让一射之地。

    尤其是双眼睛跟母亲最像,颜色浅而清透。

    注意到有人出来了,皇太女抬眼向她看来,眸中情绪难辨,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稚嫩的俏脸沉着,若是再长大几岁便有不怒自威的威仪,并没有原主想法里的不堪用。

    就一眼,叶慈认出了这是她老婆,心里庆幸,自己差点灯下黑了。

    心情激动的她往前走去,想再近前看看,边走边想。

    她叫什么来着?

    北盛皇家陆氏,讳上瑜。

    陆上瑜,好名字。

    走到跟前刚想说话,身体却支撑不住,直接倒下。

    意识消失之前只记得被人接住,嗅到了熏衣的暖香。

    现在看摆设,自己还在宫里住着,应该是陆上瑜安排的。

    坐起身的叶慈喊人进来伺候,在外守候的紫凝应声而入,还带着热水衣裳让她洗漱。

    今早上叶慈是憋着一股气,乱七八糟的进宫,扬安帝自己也乱七八糟的接见,谁都别嫌弃谁。

    现在还是别随便乱来,不好看也不礼貌。

    用热毛巾擦一把脸,叶慈目光可算是清明过来了,她看向忙活的紫凝。

    对比起身边的其他侍女,她显然成熟许多。

    叶慈抬手让她给自己系腰带:“你今年几岁了?二九有了吧?”

    好像皇太女陆上瑜今年十五岁,及笄礼都没来得及举行。

    才多大年纪要撑起整个国家,她也不容易。

    “回郡主,奴婢确实是十八岁。”紫凝满脸感激,手上也没闲着,她道:“当年西境兵荒马乱,若不是郡主心慈将奴婢捡回府中,给一口饭吃,奴婢早就死在蛮戎的马蹄之下了。”

    叶慈笑道:“你当时都抓着我的脚不放,我也没办法把你给踹了,瘦骨嶙峋的小丫头还没猴子大,抢起饭来倒是生猛。”

    紫凝眨眨眼,忽而有些羞赧:“郡主……”

    叶慈随便答应了几句,就吩咐她等会先回长阳王府,说是她的吩咐,让紫凝跟着管家一起排查府上的人。

    原主的中毒是从口而入,不论皇帝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也得查,原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执掌二十万大军兵符的孤女……想要原主死的人,还真不少。

    紫凝自然不愿,言说:“这些让管家全权办理就好,奴婢还是留在你身边伺候吧,您身边可不能少了人。”

    叶慈便说:“长阳王府那么大,奴仆侍卫加起来那么多人,错综复杂的,排查起来困难。况且他年事已高,难免有疏漏,你心思细,或许能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

    言语之中颇为信重,直把紫凝感动的眼泪汪汪的,就差拍着胸口说为郡主肝脑涂地,保证完成任务。

    叶慈:“……也不必如此严重,到时候换个人进宫给我搭把手就好。”

    她们说话的时候,有个侍女趁换水的功夫溜出这座宫室。

    消息传到养心殿内,字字句句都没漏。

    女官听完长舒一口气,便说:“那便按陛下的吩咐,把第二封遗诏换回去吧。”

    “是,尚宫大人。”品阶稍低的女官领命去办,动作迅速。

    皇帝随侍女官,也就是严尚宫也不做停留,扭头就走。

    路上,她在想为什么陛下会多此一举。

    自知时日无多的皇帝留下数道遗诏,每一道都重若千钧,与江山社稷有关,重中之重的第一道就是皇太女即位诏书。

    这第二道就比较特殊,特殊在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跟即位诏书一块写下的,内容虽震撼朝野,但也不出格。

    第二个版本是早上晋安郡主离开后写下的,刚闭眼没久,她就要求传笔墨。

    严尚宫扶着皇帝,看她亲笔所书,因为手腕没力气了,字迹虚浮,但杀机毕现。

    皇帝怕自己再晚点就没有说话的力气,列举几点要求,若晋安郡主符合要求,就用第一版本。

    如果不符合,待她驾崩后,就用第二版本遗诏,送她上路。

    现在看来,晋安郡主符合第一版本的要求。

    果真是君心难测,说错一句话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还剩小半边日轮缀在屋檐上,给屋檐顶蹲坐的瑞兽们一照,落下一道长长的阴影,看天地昏暗,宫内华灯初上。

    本就打算再去给皇帝请安,走出门没几步,就听远处的钟声震震,声声入耳。

    叶慈心一咯噔。

    这座钟从朝代建立以来就伫立在钟楼里,每一次被敲响都没好事发生,能让这座钟发出响声的……也只有皇宫的主人了。

    不少路过的太监侍女全都跪地哭泣,静待钟声停歇。

    叶慈眉头紧皱:“谁那么快传出来的消息,简直胡来!”

    想也不可能是陆上瑜允许的。

    暗骂一声,提裙就往养心殿跑去,身后一溜侍女追着跑。

    叶慈边跑边数敲钟声。

    从早上她就看出陆昭已经毒入骨髓,没有救了。

    没想到这一刻会来的那么快,陆上瑜一直守在养心殿,应该没事。

    其实根本不用数,最终次数只会是四十五次。

    养心殿内外悲声震天,全都哭倒一片。

    被乳娘抱来的小皇子不知道母亲的离去,才一岁多的他睁着葡萄大眼左右看看,被哭声所感染,也跟着放声大哭去了。

    见叶慈来了,不少人起身行礼,以袖掩面继续哭。

    国丧,是该哭的。

    穿过人群,直达养心殿内室,里边的人还不多,悲伤氛围比外面更加浓重。

    事发突然,几位重臣还没到达,然后这几个宗亲钻了空子,拉着陆上瑜,围在太女身边说话。

    “陛下是在睡梦里离开的,不算痛苦。”

    “说好的只睡一会,谁知道就这样驾鹤仙去了。”

    “御医分明说过还能撑个两三天的,怎么今天就驾崩了。”

    “太女殿下节哀……”

    “谁能想到陛下年纪轻轻,怎就……”

    “天妒英才啊。”

    有个皇叔开了头:“太女殿下和小皇子都那么小,晋安郡主还虎视眈眈,这怎么能行啊。”

    立马有人附和:“是啊,太女殿下您可得小心了,若有难处,我们也能帮衬一二的。”

    “太女殿下有令,我等必在所不辞。”

    压在他们头顶,畏惧十几年的陆昭死了,可不就折腾起来了?

    说话声和哭声嘤嘤嗡嗡的,其实陆上瑜根本没有一个字是听得进去的,木着脸站在那,大脑一片空白。

    缓过劲来的时候,不合时宜的钟声还在持续,她听见自己冷漠的问:“谁未经允许发的丧?”

    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众人心里嘀咕几句太女殿下真是冷情,陛下驾崩,她连眼泪都没一颗。

    承爵不久的瑞王还很年轻,被陆上瑜的视线扫过,没藏住表情。

    “是你?”陆上瑜锁定目标:“你怎敢……”

    瑞王被说破,只好承认:“本王看太女殿下当时悲伤过度,秩序又混乱着,是本王让人发丧的。”

    陆上瑜眉毛一拧。

    “如今事情未定,太女殿下在此,有你越俎代庖的地方?还是你鸡毛当令箭,假借太女殿下的名义为陛下发丧?”

    旁边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诘问,语气讥讽。

    还不等人看过去,那一脚就落在了瑞王肚子上,将其踹到一边。

    “绣花枕头。”叶慈低嗤道。

    转身朝陆上瑜行礼:“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免礼。”陆上瑜麻木的大脑转动一点,没怎么反应过来。

    叶慈眼里闪过疼惜,掰开她紧攥的双手,把她手上的木托盘放在一边,捏着托盘的掌心留下两条深深的痕迹。

    可见她力气之大。

    陆上瑜她扶着背往里一推,她走了几步,就听耳边有人说:“外边乱,这些都不要殿下忧心,你先送别陛下,一切交由臣处理。”

    陆上瑜听着这温柔的话语,莫名眼眶发酸,都忘了对方在自己记忆里是什么形象。

    等人突出重重包围,终于进去了,叶慈才转过身,冷下脸看着各自谋算的皇室宗亲。

    “敢在陛下养心殿伤人,你意欲何为?!”

    瑞王猝不及防挨踹,直接跌坐在地,被人七手八脚的扶起来,双眼一瞪就想发作。

    抬眼一看,来的竟然是混不吝的叶慈,又有些气短。

    这家伙仗着手上兵权,实在目中无人,上朝的时候都敢跟老将打架,扯他们胡子,踹个没实权的王爷都不算事。

    叶慈守着门,反而质问他:“我还想问你们,陛下未传召尔等,个个聚在这做什么?是谁给你们的消息,让你们刺探宫闱,放你们进来的?”

    “是哀家让人去的,难不成晋安郡主连哀家也敢来一脚?”

    又一声苍老的声音。插。进来,人群分散,露出姗姗来迟昂首挺胸的老太后。

    众人立马行礼,齐呼太后安康。

    这老太后是先帝原配,长子早夭,再也没怀孕过。年轻时安安分分的做着她的皇后,等先帝驾崩,她就是尊贵的太后。

    事实也确实如此,先帝驾崩后她在自己宫里修了个佛堂,日日吃斋念佛,摆足了淡泊宁静的架子。

    陆昭刚登基那会就倚老卖老想让母族后辈与陆昭成婚被拒,劝不动陆昭,就妄想强迫她。

    逃过一劫的陆昭气不过,直接翻出太后母族罪状,抄家流放一条龙,从此躲在佛堂里不敢出来,做缩头乌龟。

    一直都闷不吱声,现在又敢说话了,不就是想扒拉一把流放中的母族,想让小皇帝赦免。

    还真以为幼主可欺?

    不就是倚老卖老罢了。

    叶慈行了一礼,轻慢道:“晋安不敢,只是心系太女殿下,一时冲动而已。”

    瑞王立马跳出来:“你这一脚明明是故意的,我肚子现在还痛着,还说你不是诚心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又能奈我何?

    叶慈没明说,脸上表情不难看出来。

    “晋安郡主你逾越了!”太后面色不虞,正想多说几句。

    叶慈的脾气没那么好,懒得跟这帮玩意掰扯。

    “太后身体不好,伺候的人去哪里了?快把太后抬回去,可别悲伤过度昏倒了!”叶慈扬声道。

    太后:“竖子尔敢!”

    抬回去?她皇太后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叶慈权当没听见,又对太后身边的太监宫女们骂道:“让你们好好伺候太后,你们就是这样玩忽职守的?当真不堪用,全部发落浣衣局,再派人专心侍奉太后,直到太后病愈!”

    太后:“你一个外臣,哪里来的权利插手后宫的事情?”

    这跟变相幽禁又有什么区别?!

    “凭太女殿下的吩咐,还不快请太后回去,落实太女殿下的吩咐?”后面一句是对犹豫不决的太监宫女们说的。

    “是!”

    宫女太监们想了想刚刚太女殿下的反应,好像是没有拒绝晋安郡主的请命,也就动手了。

    太后气的直哆嗦:“真是反了天了!”

    叶慈军中威望不差,还是西境发号施令的主帅,发出的命令总让人不由自主去完成。

    更别说不少人崇拜百战百胜的她,再加上皇帝生前就对太后不喜,也使唤的动人。

    三下五除二就把蹦跶的老太太给抬了回去,又是一串骂声,高呼叶奸贼,摆什么忠臣良相的脸面。

    看也不看这老太太,就剩这几个宗亲。

    她下达命令说的太利索,一帮皇室宗亲都没反应过来。

    叶慈一掌拍碎隔壁的案几,寒声道:“一个个背地里搭上太后,当真以为她能给你们撑腰……这样迫不及待的,是想对太女殿下趁虚而入?没门!”

    “……”吓他们一跳。

    看了看七零八落的桌子,又暗骂这什么母夜叉。

    他们也不示弱,反问道:“你匆匆忙忙赶来,急于对太女殿下献媚,又心思干净到哪里去?”

    “我早上就被陛下传入宫,随时待命。”叶慈冷哼:“总比平时踹不出屁,闻风而动的尔等忠心。”

    这几个家伙,早年被皇帝压制怕了,她病重的时候头都不敢抬一下,全缩府里一动不动,非诏不出。

    人才断气多久,就敢在这耀武扬威摆长辈谱了?

    几个年纪稍长的宗亲脸都气红了,纷纷唾骂叶慈狼子野心。

    听说皇太女对晋安郡主的为人颇有微词,不甚亲近,起码他们和陆上瑜是堂亲关系。

    长阳王死后,她个跟皇室没血缘关系的孤女算得了什么……好吧,还是很有分量的,她有二十万大军。

    可叶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说他们趁机揽权,难道她就不是?

    真是乌鸦落在猪背上,谁也别说谁黑。

    骂了一会,发现叶慈还真不搭理他们,更关心几位大臣究竟什么时候到,亟待宣读遗诏。

    皇帝走得突然,又不是很突然,还被有心之人提前发丧,消息已经传遍整个盛城,很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以防有人浑水摸鱼,叶慈对小太监吩咐几句,让他出去找长阳王府。

    至于这几个宗亲……来都来了,扣下比放出去更加安心,就都留下守丧,全都不许走。

    “严尚宫何在?”

    面容稚嫩的小侍女答道:“尚宫大人在内室守候。”

    “你去请她出来,说我有事找她。”

    皇帝驾崩后失去主心骨的侍女利索爬起,提着裙快步迈入。

    见人出来了,叶慈问:“陛下有没有交代过我能盛城禁军做主?”

    严尚宫想了想,点头:“有,只不过……”

    “有就行。”叶慈严肃道:“事出突然,大臣们正在路上,我来不及奉旨行事,事后若殿下怪罪我也受着。”

    “你是想……”严尚宫意识到她想干嘛,追前几步。

    其他人脑子比严尚宫快,嘴也比她快。

    “叶慈你什么意思?使唤起宫里人起来了?”

    “你这是染指宫闱,意图谋反啊!”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实乃拥兵自重!”

    他们都知道语言伤害对叶慈来说毛毛雨都不是,天下读书人的笔可不是,晋安郡主行事张扬,不少人对她颇有微词。

    若是稍一运作,哪怕是钢筋铁骨的将军都能被笔杆子逼死,遗臭万年。

    若她还顾着名声,那边不得不让步。

    就是没想到晋安郡主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让他们尽情折腾去,什么叫一力降十会,这就是了。

    叶慈路过他们,锐利的双眼一扫:“若几位王爷的嘴不想要,我可以代劳为诸位堵上。”

    晋安郡主的脾性跟她长相一样烈,说得出做得到。

    全都不吱声了,都成了锯嘴葫芦,气的直哆嗦。

    就看着叶慈大步出门,朗声喊来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魏长舒何在?”

    “末将在此!”一身银甲的魏长舒越众而出,单膝跪地。

    原主刚从西境回来的那年,因为某些原因曾经被陆昭暂时任命过一段时间的禁军统领,但也只是暂时,很快就做回她的晋安郡主。

    现在禁军统领还是她当时的下属,还是比较听话的。

    老大臣们提着衣袍赶到养心殿的时候,叶慈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守卫事宜。

    心有千言万语,事态紧急还不至于掰扯这些小细节。

    她命令禁军统领戒严整个皇城,南边南郑还在虎视眈眈,不容许任何差错。

    见人快到了,叶慈朗声补充:“我奉太女殿下之命,向你传达这些安排,若有差错,必唯你是问!”

    “微臣谨遵太女殿下之令!”禁军统领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领命退下。

    此话一出,老大臣们也顾不上念叨两句叶慈太逾越,权当就是陆上瑜说的,满脸着急的被带入门。

    还是那句话,陆昭走的太急了,打的所有人猝不及防。

    第156章 如何养成帝王5

    叶慈抢占先机, 下手处理得太快,任何动乱苗头都没能兴起,直接被镇压。

    钟声刚歇不久, 便有高头大马的禁卫军冲出皇宫, 以最严肃的姿态包围整座皇都, 处处铁蹄声哒哒,扬声宣布全城戒严, 禁止一切歌舞宴会寻欢作乐。

    不仅如此,那禁军统领还打开城门,拿着诏令将北山戍守的将士调入,将盛城包围得铁桶一块, 鸽子飞过都得打下来接受盘查。

    热闹的盛城因为皇帝的驾崩, 陷入一片沉寂, 禁闭的门户里时不时探出一双好奇的视线, 来来回回很快就被路过的禁卫吓得消失。

    一直都传言皇帝身受重伤,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没想到还真的驾崩了。

    头顶的皇帝换不换,百姓都是这样过活的,吃饱穿暖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就是听说皇太女因身体原因深居简出, 不通政务这样的年轻君主真的能稳住这看似固若金汤, 实则内忧外患的北盛江山吗?

    三人成虎,谣言听多了还真有不少人不看好她。

    在铁血手段的镇压下, 本来留在北盛的南郑探子还真不敢搞事了,全部龟缩在据点不敢轻举妄动, 消息都暂时按下不发, 可把他们急的满头大汗。

    同样不被看好的还有晋安郡主, 怀疑她的人比怀疑皇太女的人还多。

    因为有人在巡逻的禁卫里看见穿着长阳王府服制的士兵, 数量不多,但也不容小觑。这些人是上过战场拼杀的老兵,哪怕一个干巴巴的汉子身上气质都比人高马大的禁卫军狠厉几分。

    只听命于长阳王府,也就是现晋安郡主的号令,出了名的认人不认兵符,也证明他们会出现在这都是得到了晋安郡主的命令,而晋安郡主就在皇宫里,一日未归,傍晚陛下就走了。

    谁知道这一天里晋安郡主在陛下哪里做了什么部署。

    之前就总传言晋安郡主拥兵自重,屡屡犯上是不安好心,哪怕晋安郡主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过谋逆之心,她本身的存在就是罪。

    没想到没等来皇帝清算叶慈,反而等来了皇帝先驾崩的消息,真是造化弄人。

    现在看来谋逆这个传言还真有几分可信度。

    本来就半信半疑的皇室宗亲们一看这局面,更加深信不疑,再加上自己也心有谋算,越看晋安郡主越不像好人。

    人还没进来,他们就凑一块嘀嘀咕咕。

    “她这样嚣张,肯定会被厌弃,要知道陛下看不顺眼她很久了,她定然留有后手。”

    “陛下运筹帷幄,肯定有制约她的后手。”

    “陛下去的太急,真的是要可惜了。”

    说着,全都默默怀念陆昭的好处,毕竟皇帝还会念着血缘关系,不会那么粗鲁。

    母夜叉似的叶慈上来就是一脚,然后就把太后抬走,限制他们的自由,这也就罢了,还威胁他们要拿抹布堵住他们的嘴!

    实在有辱斯文!

    好歹也是人人捧着的龙子凤孙,哪能经得起这番折辱!

    这样想着,他们脑海里的陆昭形象越发温和,简直要奉若神明,直呼千古名君了。

    “陛下只是削爵收回封地,其实待我不薄,年年都有赏赐。”

    “我长孙满月宴陛下还亲临府上,为他赐名虽然那时候她刚把我孙女婿丢大牢里了,我还说她太过冷血,让我孙女做寡妇,但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婿收受贿赂,卖官鬻爵,陛下从重处置是应该的。”

    “她小时候我还当面骂她牝鸡司晨异想天开,还妄想跟她抢皇位,跑去拉拢太后,她登基后都没跟我计较,真是胸怀广阔啊。”

    陆昭活着的时候是压在他们头顶的一座大山,觉得她抢了他们的皇位,限制他们的权利。

    恨不得枕头底下藏着小人,睡不着就拿出来扎一扎,再诅咒几句才舒服,人一走就死者为大,立马开始怀念她的好来了。

    所以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话题一转,又开始讨伐起叶慈来了,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不光是满朝文武都对她不满,听说皇太女殿下对她也甚是厌恶,新君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说不定就烧到叶慈身上。”

    “是极,为了给新君立威,总会处理一两个刺头的,她就很合适。”

    “估计陛下也是这样想的,诸位擎等着吧!”

    “等太女殿下登基,我必以今日之事参她一本,再添一罪。”

    在希望叶慈倒霉这一事情上,他们是认真的,罪名都包安排。

    于是,等叶慈跟着诸位大人一起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几个宗亲在默默垂泪,一个比一个悲伤,沉浸在难以言说的悲情氛围里。

    听见门口的动静,这几个宗亲哭得更加难过了,还悄悄瞪了一眼叶慈,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叶慈:“?”

    才一盏茶没见着人,这就脑子坏了?知道他们不聪明,没理由傻成这样啊。

    很莫名其妙,但不搞事就是好事。

    该到的人都到了,从进宫他们就开始酝酿情绪,随时都能泪流满面。

    “陛下——”

    老大臣们扑通跪下,为驾崩的君王哭上一哭,再次哭声震天。

    叶慈看那小皇子还在巴巴的哭,黑葡萄似的双眸盈满泪水,肉嘟嘟的小脸粘着几条泪痕。

    这一天下来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饿得扁扁,这对他身体不好。

    就让乳娘先带下去喂点吃的,叮嘱乳娘别让他别受风生病了,陆昭知道了黄泉下也不安宁。

    况且接下来的停灵守孝,送皇帝入皇陵种种步序要走,他不过一岁多的小孩子哪能吃得消这些?

    本想拒绝的乳娘一听也是,就先带着小皇子下去安顿了。

    总不能责怪一个一岁多的小孩说他不孝吧?

    人人在哭,最瞩目的还是跪在床边的陆上瑜,纤细的背影直挺挺的,一手搭在床边,侧脸被重重人影挡住,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搁在桌上的药早就凉透,浓黑到化不开的不详颜色,不用去尝就知道有多苦涩。

    能想象到叶慈来之前她正跟陆昭说了会话,然后就被陆昭喊出去拿药,说要睡一会。

    回来就听见了丧钟敲响,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叶慈敛衽跪下,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为女帝默哀。

    在那句问能不能信她后,陆昭对她临终托孤。

    托俩,皇太女和只会吹鼻涕泡的小皇子,战场上背叛的那一箭让她不信任很多人,挑来挑去竟然挑到自己头上。

    该说她对原主是真信任,还是她确定原主翻不动什么风浪。

    叶慈苦中作乐的想,可能是看在都是被人暗算,中过毒的倒霉蛋的份上才挑中她的吧?

    天彻底黑下来了,处处灯火通明,来往间都是满脸悲戚,今夜注定不眠。

    哭了一会后,严尚宫就劝陆上瑜起身,地上寒凉别伤了身体。

    斯人已逝,她不可过于沉溺在悲伤里,诸多事宜,都等着她拿主意。

    接着白发苍苍的老王爷擦擦眼泪,便提起皇帝遗诏,言说要帮扶新君,将朝堂运转起来才是。

    不少人低低附和,严尚宫从秘格拿出几道遗诏,交托到三朝元老兼帝师太傅,吴丞相的手里。

    吴丞相老泪纵横,双手接过木盒:“老臣必不负陛下所托,为新君陛下肝脑涂地!”

    于情于理,他资历最老,由他宣读诏书再合适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慈总觉得严尚宫把盒子递给吴丞相多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复杂。

    永远都没人知道皇帝曾留下两个截然不同版本的遗诏,又因为晋安郡主的话改变自己的命运。

    吴丞相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木盒,从中拿出排列好的第一份遗诏,检查并无问题。

    众人整理仪容,纷纷下跪。

    床边的帘子盖的严严实实,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半分皇帝遗容。

    已经有不少人心里隐隐激动起来了,想知道陆昭会做下什么安排。

    不少视线偷偷看向叶慈背影,肯定对她的制约不少,她们不和久已。

    吴丞相对下面的眉眼官司没有反应,展开布帛卷轴,朗声道:“皇太女陆上瑜听旨。”

    “儿臣在。”

    少女滞涩的声音在叶慈身前响起,跪下的姿势还是那样板正,如石雕般从未改变过。

    裙角铺到叶慈面前,角落里绣着皇太女服制的纹样,表明衣着主人独一无二的身份。

    自今日过后,这纹样又得换一换,换成独一无二的五爪金龙。

    第一份诏书的内容几乎固定,就是皇太女即位事宜,特地吩咐现在是多事之秋,不用等孝期后登基,要求她即可即位,先稳定朝局。

    皇帝于黎明百姓而言,也是定海神针,尤其是现在这种特殊时期。

    陆上瑜肩膀僵硬几分,仿佛腰背挺得更直了:“儿臣领旨。”

    第二封遗诏展开的时候,久经风浪的吴丞相都没能忍住目露诧异,震惊地看了看垂首默然的叶慈。

    “这……”吴丞相是打心底不赞同的,又看向了一旁的严尚宫。

    得到她肯定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定定震惊的心神。

    不合时宜的沉默引来不少人的视线,瞥到他情绪复杂的表情。

    好几人心思电转,悄悄对视一眼,心说该不会真的是处置晋安郡主的遗诏吧?

    看看吴丞相都没稳住心态。

    叶慈动也不动,任由他们看去,她只关心过于安静的小陛下。

    是真是假,等吴丞相念出来就是了。

    吴丞相因为惊讶过度而失去对表情的掌控力,在外人看来他板着脸,分外冷漠:“晋安郡主叶慈听旨。”

    叶慈道:“臣在。”

    “……今册尔为摄政王,赐尔王爵服制,辅佐君王处理朝政,忠心为君……”

    那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内容跟他们想象的根本不一样,甚至是截然相反!

    连一直静止不动的陆上瑜也抬起了头,炯炯目光看向念旨的人。

    声音落下,叶慈道:“臣,领旨。”

    待念完,倒是宗亲们先爆发了。

    “且慢!本王有疑!”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陛下怎会留下遗诏封晋安郡主为摄政王,辅佐新君处理朝政?”

    那瑞王到底是年轻气盛,一扬宽大的袖子:“要知道晋安郡主向来桀骜,陛下训诫她好几回,本王不信姑姑会留下这样的诏书!”

    他手一指叶慈,质问道:“你今早就在宫里,一直没有出宫,刚刚还让禁军统领听命于你,分明有矫诏之嫌!本王要求彻查晋安郡主,还有那帝王近侍严尚宫是否有互通有无!”

    他们还说想看晋安郡主倒霉!

    结果没有,她还成了摄政王了!北盛有个女皇帝就够了,再来个女摄政王往后的朝堂不就成了妇人的朝堂?

    真想不通陆昭究竟想做什么?!

    这样一道遗诏,真的不是陆家的江山把拱手相让吗!难道不是昏君所为?

    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这份诏书的内容,陆昭病入膏肓都写不出来的内容,可事违人愿,偏偏就是封她摄政王!

    被人这样质疑,严尚宫的脸色很不好看:“奴婢侍奉陛下二十余载,一直忠心耿耿,怎会与他人互通有无,王爷不可污蔑奴婢!”

    叶慈没说话,握着手上的诏书,忽而豁然开朗,喃喃道:“陆昭是来真的,我上当了。”

    但她没有说话,屡屡发言确实有抢风头的嫌疑,这北盛终究是要听命陆上瑜的。

    吴丞相却说:“这确实是先帝亲笔诏书,盖上了玉玺,没有修改痕迹。”

    沉默的新君站起身,琥珀双瞳扫过所有人,声音沉冷道:“母亲刚崩,尔等总喧哗闹事,眼里还有我这人?”

    气势再一压,陆上瑜眉眼冷然,对上聒噪的瑞王:“质疑母亲遗诏有误,不如你来做主?”

    见她发怒,众人纷纷下跪俯首,齐呼:“臣不敢——”

    “不敢?我看尔等敢的很!”

    “殿下息怒。”

    场面被镇压,可算不吱声了。

    他们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陆上瑜还颇有其母风范,世上道理总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她强硬起来,就没人敢小瞧她。

    陆上瑜再道:“吴丞相继续。”

    吴丞相拿出第三封诏书,恭敬道:“臣遵旨。”

    第三封诏书内容也简单,有了摄政王外有托付两个顾命大臣,都是安了辅佐新君的名头。

    实际上都懂这是让他们互相制约的道理,但没人会拒绝这份诱惑,也明白想揽权也得顾及其他两位,尤其是头顶的叶慈。

    从第四封诏书开始就是交代一些琐事。

    例如免除天下守孝三年,不禁民间嫁娶,小皇子年幼不用严格要求守孝。

    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妥当。

    自此,天下缟素,换新主。

    第157章 如何养成帝王6

    灵堂上的烛火没日没夜地燃烧跳动, 烛泪如人哭泣般顺着蜡烛柱身缓缓落下。

    这环境,让人盯久了眼睛越发干涩,觉得周遭更加昏暗, 心戚戚然。

    耳旁的声音嘤嘤嗡嗡响成一片, 哭声, 诵经声,安慰声统统汇合成同一种无意义的嗡鸣声, 逐渐尖锐。

    那跪着的听者本就无意去分辨,便更觉喧闹,吵得头疼。

    又不知道是谁来到她身边跪下,悲声劝慰。

    “陛下, 您已经在这跪了一夜滴水未入, 又数日未果腹, 可别熬坏了身体, 还是起身歇息一会吧。”

    ——你看,又有人来说话了, 等会就会说以社稷为重,叫她保重身体。

    果然,那人又说了, 还加上几个人轮番劝慰。

    “是啊陛下, 您要保重身体,为北盛社稷着想, 若是您因为守孝倒下,将会给南郑人可乘之机啊。”

    ——你们好吵, 走远点。

    “陛下纯孝, 先帝早已言明不必严格守孝, 您披麻戴孝, 散发素面,且三日未进餐足矣,想必先帝能感受到您的孝心。”

    ——不是作秀,只是不想动而已,没什么兴致。

    “陛下。”

    ——又来一个了,声音有点耳熟,听着没以前嚣张。

    不过也有好处,这人来了其他人就退下了,陆续在不远处跪下,继续为先帝守灵。

    那人对周边的人说:“我来,诸位稍作歇息吧。”

    顿时安静了许多。

    “陛下,臣有事回禀。”

    叶慈一身素衣,蹲下身时裙摆铺了满地,宛若盛放的雪莲,素净典雅。

    不知为何,心境麻木的陆上瑜还真清晰的听见这道声音了,朝那个方向微微侧脸,目光仍不离那樽棺椁。

    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陆上瑜道:“何事?”

    旁边的人一时没说话,目光有如实质。

    这种感觉略略微妙,敏感的陆上瑜一时分辨不出对方的情绪,不由自主扭头看去。

    对上古井无波的双眼,叶慈眼神清正,跟总是暴躁的印象截然相反。

    叶慈低声道:“小皇子一天都没见着您正哭闹着,您要不去看看他?”

    陆上瑜缓缓眨眼,平静的琥珀色双瞳泛上一层水光,再仔细看又没有。

    “上鸣又哭了?”顿了顿,她才说:“那去吧。”

    ——弟弟还那么小,是该去看看的。

    叶慈立马起身,对她伸出双手:“我扶您起身,小皇子最近移居另一座宫殿,臣为您带路吧。”

    陆上瑜盯着那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没动。

    一旁的女官欲言又止。

    她从小伺候陆上瑜长大,知道陆上瑜有过分的洁症,不愿让人触碰,连她都鲜少近身。

    前几天摄政王直接扑她身上的时候,可吓坏了她们,女官都怕陆上瑜直接洁症发作,把人给扔了。

    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当时看在摄政王昏倒的份上是忍住了,现在就不一定了。

    可不给脸面也不好啊,新君还是得跟摄政王保持良好关系,至少面上得过得去。

    女官想了许多,连为陆上瑜开脱的话都想好了,时间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罢了。

    身形微动,正想上前帮忙消除些许尴尬。

    就看反应慢几拍的陆上瑜缓缓把手搭在叶慈掌心,用将近倚靠的姿势借着她的力道起身。

    跪了一整夜的双腿僵直发麻,站起身的时候微微颤抖,忽然她膝盖一软,直接倒在摄政王怀里,被她扶着肩膀站直。

    “陛下当心。”叶慈道。

    陆上瑜幽幽叹一口气,低低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女官没听清。

    叶慈语出惊人:“臣替您揉揉?”

    女官:“?!”

    不对劲,以前的晋安郡主可不会这样说话的!难不成她成为摄政王后这般作为,是想麻痹陛下?

    女官眼睁睁看着叶慈膝盖微曲,就要蹲下了。

    被陆上瑜扯住袖子,摇摇头:“罢了,我慢慢走过去就好了。”

    叶慈:“我扶你?”

    陆上瑜点头:“可。”

    看着两人背影慢慢离开,女官另一个疑惑冒出脑袋。

    不对啊,陛下为何只搭理摄政王其他人都不理会呢?

    她苦苦劝了好几天都没半点效果,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难道是因为她没提到小皇子的原因吗?

    叶慈没哄骗她,小皇子陆上鸣确实是哭得不停歇,小脸通红,不住的打嗝,脸上泪痕比前几天又多了几道,人中鼻涕晶亮。

    乳娘在他身边不住轻哄,那柔软的帕子给他擦眼泪,擤鼻涕。

    一群宫女太监也跟着着急,现在特殊时期,这位小皇子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但效果不明显,小皇子该怎么哭还是怎么哭,反而更加大声了,隔着远远的都能听见他的哭声,好不凄惨。

    边哭边喊语气黏糊的词句,奶音和哭音混合,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乳娘也要跟着哭了,忙说:“你是想要什么?不哭不哭,小皇子不哭,你是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不要,我不要!”

    陆上鸣推开了乳娘递过来的辅食,嘴巴大张,站他面前都能看见颤动的嗓子眼。

    乳娘又问:“那你要什么呀,跟乳娘说说好不好?”

    哭到打嗝的陆上鸣瞥到门口的人影,顿时收敛哭声,朝门口伸手,泪眼朦胧又可怜巴巴道:“姐姐,抱……”

    众人才发现陆上瑜来了,纷纷下拜,齐声道:“奴婢参见陛下。”

    前几日,陆上瑜封诏于灵前继位,她们就改口叫陛下,不再喊殿下了。

    “都平身吧。”陆上瑜直奔小皇子,神情缓和几分:“怎么哭得那么厉害,嗓子都哭哑了。”

    陆上鸣又打了一个嗝,小短手紧紧抱着她的腰,抽抽噎噎道:“看不见……姐姐……我,我害怕,嗝!”

    “是姐姐忘了上鸣,对不起,我会经常过来的。”陆上瑜疼惜地给他擦眼泪,浑身气息没那么僵硬了。

    陆上鸣问:“真,真哒吗?”

    陆上瑜点头,双手一用力,把小孩放在这怀里抱着:“当然是真的了,我一言九鼎。”

    “什么是,嗝,是一黏就顶?”陆上鸣乖乖坐在姐姐怀里,眨巴着大眼睛。

    他只能听明白简短的话,后面四个字他就不理解了,不光不理解,读音都读不对。

    “……是一言九鼎。”陆上瑜失笑,柔声解释:“就是我说话算话,绝对不骗人的意思。”

    “嗯!”陆上鸣使劲点头,差点往前栽倒,被陆上瑜搂着肚子拉了回来,背靠着姐姐。

    他吸吸鼻涕,发现自己把姐姐的衣服蹭脏了,有点不好意思,抓起身旁的手帕胡乱擦擦。

    见洇湿的水迹擦不干净,陆上鸣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就跟陆上瑜贴的更紧,试图用自己藏起痕迹。

    陆上瑜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摸摸毛茸茸的小脑瓜,心情好了不少。

    小小一团的陆上鸣咧嘴笑:“嘿嘿,你没看见。”

    见他情绪可算是稳定下来了,乳娘长舒一口气,明显能看出她脸上的憔悴。

    想来这段时间她也不容易,小皇子不睡她不睡,小皇子睡了她也不一定能睡。

    这不,陆上鸣又拱到陆上瑜怀里,闭上眼睛假装睡觉,这样姐姐就能留的久一点。

    陆上鸣本就不是难哄的小孩,从陆昭怀孕开始就很乖,出生后只要喂饱就能安静待一整天,嫌少吵闹。

    陆昭还曾摸着肚子笑话过长女,说她怀着这胎根本没什么感觉,怀着陆上瑜的时候跟揣着猴子一样,每一天是消停的。

    钟荀总笑说这胎肖母,定是个文韬武略的储君,陆昭也这样觉得的,在肚子里就那么活泼,出来了会更了不得了。

    年幼的陆上瑜就趴在母亲膝盖上听着这些往事,手上就把玩着帝王私印,她连认字都是拿奏折认的。

    结果这对夫妻全都没能看着她和弟弟长大的样子,早早撒手人寰。

    收敛心绪,陆上瑜询问起陆上鸣的情况。

    乳娘当然是事无巨细,一一汇报,不敢有任何欺瞒。

    陆上瑜听罢,心中愧疚不已,又薅几把弟弟的小脑瓜,朝叶慈投去感激的眼神。

    这几天她沉浸在悲伤中,确实忽略了陆上鸣的感受,他还能那么小,要不是叶慈特地说了,她还真把这事给忘记了。

    其他人见她能正常运作,但总跪在灵前守候,就更加不敢跟她提了。

    虽说陆上鸣还小不懂事,可总会有所感觉的。

    毕竟是生身母亲,估计这几天陆上鸣一直都很不安,自己这个唯一的姐姐还丢下他没管,可不就吓坏了。

    这般实在不应该。

    叶慈没邀功,转头吩咐宫人准备些吃食过来,也不用特地叮嘱,大多都是清淡至极的菜色。

    吃食端上来的时候,假装睡觉的陆上鸣也醒了,爬出陆上瑜怀里,坐在一边。

    他就喜欢学他姐姐的动作,他看姐姐吃,就觉得自己也饿了,喊着要吃东西。

    乳娘如蒙大赦,正要上前喂食。

    陆上鸣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乳娘,摇摇头:“勺子给我,我寄几吃!”

    “这……要不是还是奴婢代劳吧?”乳娘有些犹豫。

    没想到小皇子会这样说,看了看沉默的陆上瑜,担心她会误解自己没照顾好小皇子。

    陆上瑜倒是很好说话:“那就给他吧。”

    “是,陛下。”乳娘把勺子递给了小皇子,因为桌子太高,就手捧着碗让他能够得着。

    倒也不累手,陆上鸣一如既往的好照顾。

    因为不太放心,尾随而来的女官就看见她家陛下终于用餐的那一幕,可把那颗吊起的心放回肚子里。

    陆上瑜看叶慈不动筷子,就问:“摄政王不用些?”

    叶慈没什么感觉,正想说不用。

    隔壁的小皇子嚼吧嚼吧嘴里的食物,用小奶音问:“是啊,姨姨不吃吗?”

    姨……姨?

    叶慈:“……你叫我什么?”

    陆上鸣很认真,还是那口小奶音:“姨姨。”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的,母亲说过脾气不好但很漂亮的叶慈是姨姨。

    “……?”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叶慈脸裂了。

    堂堂摄政王,竟轻易被小儿一语击倒,简直奇耻大辱!

    第158章 如何养成帝王7

    不明白为什么, 只是吃顿饭的功夫,摄政王就变得很受伤的样子。

    正在安排禁卫军巡逻事宜叶慈感受到众人打量的目光,面不改色继续说。

    叶慈:不愿再笑。

    一整天都是带着这种微妙的表情, 看得大家心慌慌的, 生怕新鲜出炉的摄政王语出惊人。

    幸好, 临近把先帝送入皇陵安葬的日子,摄政王一直都安安分分的, 没有任何异动。

    北盛朝臣们是松了口气,继续忙碌起来,尤其是礼部官员,恨不得自己变身神话哪吒, 长出三头六臂, 脚踩风火轮做事。

    另一边, 皇城的角落。

    趁着最近守卫松懈, 南郑探子们终于找到机会将传递出去,放飞了专门培养的传信鸽。

    迅速的飞鸽穿过汹涌河岸, 掠过地上芸芸众生,跨过山海,落在了南郑皇宫中, 被一双手恭敬地敬呈御前。

    密密麻麻字迹的纸条被展开, 看完后,那人面露笑颜。

    “果真……不出我所料。”

    南郑这边好不容易得到皇帝驾崩消息, 且边境也传来消息,看见河对岸的北盛军全军缟素。

    “好好好, 陆昭还真死了, 朕这么多年的布置没白费……等等摄政王?怎么会?”南郑皇帝先是兴奋了一会, 而后陷入迷茫:“这世上应该没有两个叶慈吧?还是她骗我?”

    侍立的太监总管疑惑道:“陛下?”

    南郑皇帝放下疑惑, 手指富有节奏的敲敲桌面:“没事。”

    沉思良久,扬手传召大臣进行商议,太监总管领命去办。

    “对了,”南郑皇帝道:“告诉于贵妃,朕今夜去她那。”

    太监总管垂眸:“是,陛下。”

    他出去了,心中暗叹不已。

    于娘娘在皇帝在北盛为质时期就在他身边的女人,从北盛回南郑就跟着回宫,不仅如此,她是南郑宫里无子封贵妃的特例。

    那么多年过去仍未有子嗣,陛下对她还是这般盛宠不衰,孕有子嗣的妃子都越不过她去。

    若非太后阻拦,言说于氏身份地位,不堪为后。于贵妃就该是于皇后,不过如今看来,陛下果然深情。

    议事的殿门闭了一整天,临近傍晚才把议事的几位大臣给放回去,各个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

    虽疲累更多的还是为皇帝的野心感到振奋,开疆拓土的功臣,没人能拒绝这份诱惑。

    之后,南郑皇帝便传信至北盛,潜伏在北盛的探子展开一看,各自面面相觑。

    “这……”

    首位上的美艳女子轻吐烟圈,薄烟模糊她姝丽的五官,她慵懒道:“就跟以前做的一样,没什么区别,对象从母亲换成女儿罢了。”

    “说的也是。”

    下面的人纷纷附和,各抒己见。

    若她们的恩客见了,定然认不出这些娇艳女子竟有这般城府,眉宇间蕴含着狠辣杀意。

    “烟姐姐,我有个想法。”面容清丽的女子开口说话。

    她一身青衣气质如莲,正式楼里有名的头牌,岑青青。

    “你说。”白烟岚手撑下巴,宽大的袖管滑落,那节小臂莹白如玉,再加上这媚骨天成的气质,简直叫人挪不开眼。

    岑青青道:“听说北盛新君常年深居简出,本来北盛先帝没有立她为君的意思,这次是北盛臣子们别无他法,赶鸭子上架,又有传言说过摄政王得罪过还是公主的小皇帝。由此可见,她们之间的君臣情意本就不是坚不可摧的,何不从这里下手?”

    白烟岚言简意赅:“重点。”

    岑青青见她听进去了,高兴道:“两天后就是皇帝的送葬仪式,根据消息是摄政王一手安排的,如果发生刺杀事件……你说本就不信任摄政王的小皇帝和朝臣们会怎么想?”

    不论成功与否,受到最大伤害的总该不会是她们,只会是叶慈这个摄政王。

    白烟岚眼皮一抬。

    ……

    很快,就到了送葬的当天,天气晴朗,有阵阵凉风,卷起枯黄的叶片又落下,徒增寂寥。

    前往先帝皇陵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缟素,悲声震天。

    路上闲杂人等通通避让,文武百官素衣随行,又有披坚执锐的近卫守候,安排的密不透风,简直是铁板一块。

    躲高楼上的人也是这样说的:“北盛的新任摄政王也太谨慎了,根本没地方下手。”

    另一人也觉得难办,他回答道:“将皇帝迁入皇陵需要不少时间,说不准会在看守皇陵的行宫里住上一段时间,且等着吧。”

    “通知兄弟们小心点,北盛的摄政王可是从西境熬下来的人,切不可轻慢!”

    “是!”

    中途休息之际,身披轻甲,手臂系着白绫的禁军统领穿过人群,朝叶慈行礼。

    “末将见过摄政王殿下。”

    叶慈放下水壶,抬手道:“起身吧,可发现周边有异样?”

    “殿下果然料事如神,不出您所料,他们没按捺住。”提起这事,禁军统领神情微变,低声汇报发现的异状,窃窃私语的样子落入不少人眼中。

    不少人暗暗摇头,心说陛下还是太过年幼,不明白养虎为患的道理,迟早会被反噬啊。

    又看向陆上瑜的背影,她的身边也站着一人,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陆昭留下的遗诏中,不仅册封叶慈为摄政王,还任命她暂领禁军指挥权。

    这一遗诏颇为危险,若是叶慈真有二心,那陆上瑜可就成了叶慈的瓮中之鳖,她直接束手就擒就好了。

    有臣子本想谏言反对,但陆上瑜仍让摄政王暂领禁卫军兵权,当众表示对摄政王的信任。

    陆上瑜道:“母亲既然留下这道遗诏,就表示她信任摄政王,我亦然。且摄政王这段时日劳心劳力,劳苦功高,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你们怎可妄加揣度?岂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非君子所为。”

    至于是真信任还是假信任,没人能说得清,这数万禁军的兵权还是落在了摄政王的手里。

    叶慈过来的时候,听见陆上瑜对身边的人挥手,示意她离开:“朕知道了,你且退下。”

    “奴婢告退。”宫女躬身退下,转身的时候看见叶慈,惊讶一瞬,恭敬道:“奴婢参见摄政王殿下。”

    叶慈多看了她两眼,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放人堆里都记不住,她道:“退下吧。”

    这时陆上瑜已经回过头,在叶慈行礼前抢先道:“不必多礼,坐。”

    叶慈不跟她客气,直接敛裙坐下:“臣有事要报,是关于守陵行宫的守卫……”

    有时候上司的不用客气才是真的跟你客气,没按照正常流程,得先推脱一二,再感恩戴德,表示自己的忠诚。

    这摄政王好大的胆子,怕不是心飘了。

    听她说话的陆上瑜倒是没什么反应,看似一片平静,垂下的眼眸露出诧异的情绪。

    她很想抬起头看看说话的人究竟是什么表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陆上瑜强行忍住了,维持着黯然悲戚的表情。

    旁观的人却是皱起眉,年长的官员们个个是欲言又止,认为摄政王此番作为实乃不敬君上。

    说完后,叶慈起身告辞,回到原来的位置。

    队伍再次启程,雪白的河延绵不绝的往既定方向而去。

    因为先帝只有一位早逝的正君,早已经躺在陪葬陵里等着帝后同葬,倒免了新君处理先帝后宫的问题。

    北盛先祖可有后妃殉葬的规定在,自陆上瑜爷爷开始要求放宽,仍有殉葬的后妃,比如无子就会纳入殉葬的要求中。

    身为北盛新君的陆上瑜位于人群最前端,亲自送那樽棺椁进入皇陵,永久封存。

    石门落下的时候,一直很乖的陆上鸣突然大哭一场,任谁都哄不好,直到他哭累睡着才安静下来。

    众人被安置在皇陵行宫,这里条件一般,处地偏僻,堪称苛刻,时而还会有皇亲国戚被贬在此地守皇陵。

    新君驾临,先前被贬到此地的罪人以及时代驻守的守陵人想前来请安,皆被叶慈以皇帝长途奔波,身体劳累不便接见的理由拦下。

    请安的人有些遗憾,但不敢不听摄政王的话,在房门外磕个头就退下了。

    房内,陆上瑜在软塌上闭目养神,手撑着太阳穴,宫女太监们在布置房间。

    就算守陵人们提前打扫过,也没有适合皇帝规制的用品可供布置,得他们再次上手。

    临近门边的宫女听见外面的对话声,撇撇嘴。

    将炉上热茶拎起,放在托盘上端走向陆上瑜身边。今日天气渐凉,再加上这守陵行宫没有地龙全靠炉火取暖,这热茶暖胃就很有必要。

    冒着热气的茶水端到陆上瑜手边,宫女轻声道:“陛下请用茶。”

    陆上瑜睁眼,拿过来放在手心暖手,并没有着急喝。

    看陆上瑜昏昏欲睡,精神状态不佳的样子,宫女有意挑起话题,开口试探。

    就这门外的说话声,宫女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守陵行宫的罪人前来请安是应该的,摄政王殿下这般为您做主,不问过您就直接推脱……不是越俎代庖么?”

    在掌心转动的茶杯停住了,气氛凝滞。

    落在宫女头顶上的目光如有实质,锐利如刀。

    耳旁的忙碌声仍在继续,没有一个人在意这边发生什么,往来走动的声音富有生活气息,一派轻松。

    唯有宫女脊背发僵,微垂的头部似有千钧之重,压得她抬不起头。

    这秋日温度明明不高,宫女却一层层冷汗冒出来,在额头汇聚一片,密密麻麻。

    不是说皇帝深居简出,不通俗务好糊弄的很吗?这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主……莫不是自己说中她的心事,让她不喜了?

    正想着,身前的人忽然嗤笑一声。

    宫女双膝一软,直接跪下,颤声道:“陛下……”

    陆上瑜放下茶杯,似乎在疑惑:“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就跪下了?”

    “奴婢仰陛下天威,如地上蝼蚁般经不住您的气势,忍不住臣服在您膝下,一时失态了。”宫女强行镇定下来,张嘴为自己辩解:“……请陛下恕罪。”

    她俯首叩头,额头紧贴地面,纤弱的身体已经微微发抖,好像真的承受不了对方气势一般。

    “恕罪?你有什么罪,你说错了什么吗?”陆上瑜问。

    宫女见她真的怒了,心想这小皇帝未免太沉不住气,片刻都不能忍,一方面又忍不住加深陆上瑜心里这根刺。

    她道:“奴婢不该说摄政王越俎代庖,不该……不该……”

    陆上瑜柳眉下压,不悦道:“给你机会还说不明白?这舌头要是没有用,那便拔了。”

    宫女汗大如豆,终于开始慌了,频频磕头:“奴婢言语有失,笨口拙舌的说错了话,请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磕头磕的砰砰响,肩膀却被人踹了一脚,整个人仰面倒下,朦胧的泪眼对上陆上瑜阴冷的眼神。

    “你太吵了。”

    宫女咬住下唇,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泣音却不住从喉咙里泄出,目露惊恐。

    “没点用,挑拨离间都那么低级,真把朕当无知稚子?”陆上瑜对静立的宫人一挥手,不耐道:“拖下去,拔了舌头吧……动作轻点,别让人听见了。”

    “是,陛下。”

    两个太监上前,一个捂嘴,一个捆人,正要压着人往外走。

    “且慢。”陆上瑜突然喊住他们,手往后指:“走密道出去,她在前边。”

    她莫名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一面,尤其是之前很讨厌,现在感官很复杂的叶慈。

    两个太监不明所以,仍恭敬应是。

    严尚宫亲自上手把陆上瑜手边的茶水全部置换,以防万一,把那宫女经手的东西全部销毁。

    “陛下用些热茶润润嗓子吧,看您嘴巴都起皮了。”严尚宫道。

    陆上瑜接过来,喝了。

    面上表情仍然淡淡的,跟之前别无两样。

    严尚宫看着极其相似的眉眼,心头感叹一下,又说:“这些人之后还会有的,陛下当真慧眼,看出这人的不对劲来。”

    陆上瑜:“不用宽慰我,我知道的。”

    抬起眼,她看向严尚宫,清透的琥珀双瞳深邃几分:“从我回宫开始,我身边的细作就会越来越多,企图将北盛搅得不得安宁,妄想分一杯羹。无妨,来一个杀一个,总会有怕的一天。”

    严尚宫哑然,侍奉女帝多年的她竟对小小年纪的陆上瑜心声惧意。

    但说实话,她当真对这位陛下不甚了解,毕竟以前的陆上瑜根本不住在宫里。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倒是认为陆上瑜挺冷情的,小皇子哭成海,她一颗眼泪都没流下,从头到尾都是冷静淡然的。

    ……

    休息一夜后,第二日准备启程时,却天降暴雨,这种天气行路不便,不得已再度在行宫停留。

    陆上瑜坐在窗边听雨,放空的双眼看向雨中枇杷树,捕捉雨点拍打叶面的啪嗒声,这能让她心境轻松几分。

    雨声催眠,陆上瑜听着,不知不觉就在案几上伏倒睡着,脸枕着胳膊肘,眼下青黑十分明显。

    叶慈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幅场面,严尚宫正犹豫着该怎么把人喊醒,让她去床上睡。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严尚宫回头,眼里闪过讶异。

    叶慈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别出声吵醒陆上瑜,严尚宫只好点头,退在一边守候。

    随手捞起搭在一边的外袍,展开了正要盖在她背上。

    趴着睡觉陆上瑜突然惊醒,看也不看周围的环境就跳下地,赤脚踩在地上匆匆忙忙的找着什么东西。

    叶慈被她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忙出声问:“你在找什么?”

    “你来,笔墨伺候!”陆上瑜直奔水桌旁,随口对说话的人吩咐道。

    叶慈不解:“陛下要笔墨做什么?”

    陆上瑜表情还是有点迷瞪,不是很清醒的样子,头发散乱这:“母亲昨日布置的功课我给忘了,得补上……你过来给我磨墨,稍后还得寄回去给母亲批阅。”

    “陛下。”

    抓笔的手一顿,陆上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盯着面前的白纸,头没抬。

    “你喊我什么?”

    对方的声音就是唤醒睡梦的钟声,清晰入耳,长鸣难歇,在清楚也不能地告诉她现实的残酷。

    “地上凉,先坐下吧,外边雨大降温,别着凉生病了。”那人不再叫陛下了,将外袍搭在她肩上。

    身体暖了,心却越发的冷,又酸又涩的,火辣辣的感觉顺着肺管子往上蔓延,直把她的眼睛烧酸,烧热了。

    “啪嗒。”

    水珠砸在白纸上,在沉默的氛围里清晰可闻,比阵阵雷声还响。

    “就做个梦的功夫,我怎么给忘了……”那声音低声喃喃。

    陆上瑜泄了气,颓然坐下,把手中的笔一扔。尖翘的下巴微抬,因守灵而急剧消瘦的清晰可见。

    一手抬起用手背盖着眼睛,她张着嘴,像溺水的人一样,无助地,深深地吸一口气。

    都到了这时候了,她还顾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倔强,满足所有人对她的期望,成为镇定强大的领导者,借着不甚宽厚掌心遮挡起脆弱的那一面,不让人窥见。

    幸而,没人敢动手把这只手拉开,让她继续自欺欺人,牢牢隐藏濡湿的睫毛。

    ——再给点时间就可以了,马上就恢复平静。

    陆上瑜自我安慰道。

    单薄的胸膛起了又伏,难平的是心中如海浪翻涌的情绪,汹涌的洪水正孜孜不倦的冲击看似坚不可摧的大坝。

    待另一只手搭上肩头的时候,陆上瑜浑身一颤,终究没能忍住。

    大坝被冲垮,洪水在肆虐。

    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暴发,两行清泪随着暴雨落下,久久难停。

    第159章 如何养成帝王8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看来一时半会都难以停歇。

    好不容易雨停了,风也跟着来了,把门吹得摇摇晃晃, 发出咚咚的轻敲声。

    严尚宫出门命人打热水来, 顺便去看看晚膳好了没, 她路过的回廊檐下,眼看一串连珠似的雨水落下, 在地上积出浅浅的水洼,被风一吹就散。

    不由自主看了一会,身后宫女疑惑地喊了一声,才叫回严尚宫出走的思绪。

    很少人知道, 陆上瑜的本性就是吝于对任何事物给予情绪的, 日常处事便显得淡然冷情, 如山间清风般来去了无痕。

    小时候倒还好, 会抱着母亲的大腿会笑会撒娇,结果越长大就越冷淡, 偶尔还会展露出异于同龄人的沉郁,搞得陆昭在世时就对长女的性情束手无策,愿她游历山水时能放开心胸。

    作为女帝近身女官, 她比所有人更清楚知道陆昭是把长女当储君培养, 而非更看重小皇子,更没有任由她深居简出, 不问世事。

    要求严格的同时也注重,可惜还没来得及亲自下手掰正性情, 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时不待人

    再加上这段时间她的表现, 连先帝身边的严尚宫都认为陆上瑜是个天生无泪的冷情人。

    严尚宫却不是认为陆上瑜这般不对,她只是担心小小年纪的陆上瑜在心中积压的情绪过多,像她曾祖那样因性情过于内敛,年纪轻轻便抑郁而亡。

    现在看她哭了,严尚宫第一反应竟然是松口气,哪怕她发泄情绪的对象不太对。

    带着热水回到房中,周边的宫女把铜盆放下,她们训练有素全程动作轻灵,走动间都没发出任何声音,然后回头看向严尚宫。

    听说小陛下有不让人近身的习惯,违者重罚,没看昨天有个宫女不守规矩贸然靠近陛下,被拖下去拔了舌头么?

    严尚宫刚想说话,就看一直没挪动的摄政王终于动了,身体绕过桌子朝外走去。

    听见脚步声远去,以手背遮眼的陆上瑜也动了动,同一个姿势坐久了,身体略麻,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她的手微动,好像是要拿开手看看情况。

    不知为何最终她还是没把手拿开,埋怨似的力道压得更重,还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僵硬的像神台上的石像,气息沉了下来,没有了生气。

    很快,那道被记住的脚步声又回来了,气息渐渐靠近而后停下,陆上瑜数了数脚步声,遗憾的发现她还是站在同一个位置,既不过分亲近也不疏远,正正好是臣子的位置。

    难道她也是因为自己的小毛病才选择不靠近的?陆上瑜突然想到这事,上位者的小毛病总是会被下面的人牢牢记住,生怕自己犯了忌讳,估计整座行宫已经传遍了,随后觉得有些遗憾。

    在这一刻,她突然有点希望叶慈像以前一样野蛮又不知分寸,带着那种目中无人的做派肆意接近,她也不是不愿意包容的还是不对。

    陆上瑜在进行认真对比后还是觉得以前的叶慈真的很令她讨厌,除了名字一无是处的讨厌,只有现在的她才能让自己愿意容忍,在宫门那次晕倒后,陆上瑜也疑惑自己怎么没和以前一样把靠近自己的人直接扔出去。

    这种自相矛盾的想法在脑子里拉扯,把她都闹腾迷糊了。

    陆上瑜恍恍惚惚的想:想法这样矛盾,难道自己真的要变成喜怒无常的君主了?该不会矛盾和多疑就是掌权人的归宿吧?

    终究还是要被权力污染了心形,变得不像自己。

    正悲戚戚着,身旁气息忽然靠近,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温热的热度在升腾。

    陆上瑜:嗯?

    “陛下请净面。”叶慈蹲下,轻声道。

    看她半天不带动的,要不是碍于种种原因,早把人抱怀里哄了,哪用得着这样发乎情止乎礼,干看着着急。

    年龄差和身份差有时候也是一件麻烦事,可不能做了引诱未成年的怪阿姨。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陆上瑜确实是十五岁的少女,古代才成年的小皇帝。

    这边情况一直被严尚宫关注着,她一面惊讶于摄政王竟然能做到这地步,一面担忧陆上瑜不给予理会,会闹得场面不太好看。

    幸好,严尚宫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但也说不明白是什么发展。

    陆上瑜放下手,坐直身体垂眸,沾满泪水的手搭在肩膀上,沉默地跟叶慈对视,也不动。

    单膝下跪的叶慈抬起眼,目光深邃,双唇微抿,但绝不是不愿意的表情。

    陆上瑜心说:这人真是跪着都不像伺候人的,看这浑身的矜贵气,还以为她才是主子。

    这个角度正好能让叶慈把她红成兔子眼的双眸收入眼底,对方眼底情绪纤毫毕现。

    无声传达出她的意思——你帮我。

    不仅叶慈看出她的意思,严尚宫更不例外,她心下惴惴。

    尊贵的皇帝事事让人伺候是很正常的,但伺候人的角色换成摄政王亲自来就很有问题,若她是个心气高的,便会觉得折辱。事实上,她们所知的摄政王确实是个心气高的人物。

    或许陛下这是在考验摄政王的忠心,看看是否有可用之处?

    各个人有各种心思,在心里上演剧本不一的剧情,可现实上,跟外面对比起来这房间非常安静,所有人都在眼观鼻,鼻观心。

    叶慈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样做派的小皇帝还是有点傲娇的,巴不得她再娇气一点。

    抬起手,面巾上未散的温度沾上微凉的脸庞,热度跟着转移。

    陆上瑜眼皮一颤,忽而垂下眼不去看近在咫尺的认真面孔,专注地盯着她素色衣裙。

    陆上瑜怀疑是热水太烫的原因,脸有点烫,后来她觉得是面巾太粗糙的原因。

    目光跟着她的动作走,素白的手腕在清水中翻腾,淅沥沥的拧干声音是房里唯一的声音。

    正在换水的叶慈忽然觉得鼻子痒痒,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扭脸冲一旁伺候的宫女吩咐:“将窗关严实了,别冷着陛下。”

    “是。”靠近窗边的宫女去把窗户关严实了。

    转过身,继续心无旁骛的为她净面。

    陆上瑜眼型生的稍显凌厉,总以端正严肃的面孔示人。

    现在却又不一样的感觉,比如刚哭完的双眼水光滟潋,还带着懵懂的迷离,天生浓密的睫毛根部连成浓黑的眼线。

    如果在平时,这会让本就瞩目的眼睛上更增色几分,显得锐利有神。

    只不过一贯长而直的睫毛被泪水濡湿,又被手背压弯,卷翘起来,眼尾随意一瞥,莫名有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红的殷红,黑的墨黑,白的如雪,整个人颜色分明,浓烈又不失干净,构成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好颜色。

    最后一次换水完毕,叶慈将方帕叠得整整齐齐,托在掌心里:“陛下敷一下眼睛吧,不然待明日起来会干涩红肿。”

    “”

    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的陆上瑜缓缓拿过她手上的帕子,指尖无意擦过对方的掌心。

    腰身如猫般舒展,背部往后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身形纤细的少女落在这宽大的椅子上,显得她整个人越发的单薄。

    只是待她睁眼看人时,那股脆弱感分毫不存。

    叶慈算是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年轻无助的小皇帝,就是暗藏着爪牙狼虎。

    随意的将帕子放在眼皮上,陆上瑜闭眼感受热度的蒸腾,干涩肿胀的感觉立时舒缓不少。

    叶慈转头又对后边的严尚宫吩咐:“劳烦尚宫拿薄毯来。”

    “好。”严尚宫从惊讶中醒神,应声而动。

    没想到还真给叶慈劝动了固执的陆上瑜,还能上手给她擦脸,真是奇了怪了。

    接过严尚宫递来的薄毯,叶慈展开盖在她双腿上,直起腰将披在她背上的外袍拢好,忽然察觉到有如实质的视线,抬眼看去。

    收回的手顿了顿,还是陆上瑜放下了面巾,遮挡起变幻莫测的双眼,首先结束这意味不明的对视。

    行吧,小皇帝戒心很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昭是被心腹背叛而死的原因,她除了对有血脉亲缘的弟弟以外,对任何人都很防备,能让叶慈轻易靠近都是灵魂的默许。

    虽然不知道陆上瑜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但不能着急这一点是肯定的,先消除戒心再说,时间还长慢慢来。

    思及此,叶慈道:“陛下,臣告退。”

    “你去哪?”沙哑的声音响起,声音略急,叫住了欲走的人影。

    说完陆上瑜就很后悔,这语气听着怎么那么古怪,可心理情绪骗不了人,自己就是不希望她走。

    叶慈眨眨眼,如实告知:“回陛下,天色已然不早,且这守陵行宫地处偏僻,恐易生事端,所以这行宫巡逻事宜还需臣去亲自安排。”

    说着,她看见小皇帝因抿唇而浮现的梨涡,心头微动,出言试探:“不若稍晚臣再来给陛下请安?”

    梨涡消失了,陆上瑜下半张脸舒展不少,语气仍是淡淡道:“可。”

    后来觉得语气太僵硬,又补充一句:“为朕操劳,摄政王辛苦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阴阳怪气?

    罢了。

    陆上瑜都对自己没辙了,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耍脾气般朝她摆摆手,细白的手指捏着边缘拢了拢外袍,将自己笼罩在宽大的衣袍里,小小的一团。

    这般姿态将口是心非表演的淋漓尽致。

    “那臣告退。”擦干手的叶慈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很快又落了下来。

    她没再说什么让陆上瑜尴尬的话,带着那张严肃面孔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陆上瑜就将眼皮上的帕子扯下来抛到水盆边,因为距离原因,帕子投向水面时溅起些许水花。

    点点水花落在地面上,如天女散花。

    知道皇帝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宫人们越发缄默,努力缩小存在感。

    陆上瑜侧过脸,柳眉微蹙,看着波浪起伏的水盆,她思考起这段时日的经历。

    并不是如外界传言那般深居简出,她少时离宫游学,见识过天地的宽阔,偶尔回宫与父母相聚,按实际来算跟晋安郡主的交集并不多。

    但晋安郡主跟陆昭斗习惯了,对着小孩也恨屋及乌,在大公主面前也没什么好脸色,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不怎么愉快。

    这般心胸狭窄的人没什么好计较的,比起表面和善背地阴人的类型,陆上瑜更乐意对着直白的叶慈,起码不用暗箭难防,不过也不妨碍她讨厌这不成熟的长辈就是了。

    比起母亲是真的想让叶慈辅佐自己摄政,陆上瑜更加倾向母亲是将摄政王当做她的磨刀石和盾牌。

    用叶慈作为磨刀石,以此磨炼她的意志和能力,用叶慈作为盾牌,朝堂争斗更多会为了获得小皇帝的信任和更多的权利,冲着叶慈去。

    自古摄政王难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诟病以权谋私,不愿放权等罪名。

    倒是让她这个皇帝坐享其成,也不用愧疚,反正……叶慈是真的有反心。

    陆上瑜难免想起了那封来自南郑国书里的内容,无论哪个君主都忘不了的。

    粉白的薄唇不悦紧抿,眉毛皱的更紧,周身气息更加冷了。

    当时陆昭已经确认无药可救,为了加快培养陆上瑜执政,抱病在床的陆昭时不时会跟她讲一些政见,在有限的时间里将她的所有倾囊而授。

    来自南郑的国书也就是在这时候被陆上瑜发现,看完后自然是气愤不已,生气过一轮的陆昭冷静不少,还能给她分析一二。

    那封用词圆滑的南郑国书简直用心险恶,先是假得要命的慰问皇帝身体是否安康,又劝北盛不如见好就收,趁早投降过得好年,最后还隐晦暗示南郑能胜利的原因跟晋安郡主有关。

    各种真真假假的事情罗列在一起,气性上头的人看了总会信个六七分。

    全文一千零三百二十一个字,没有一个字提到晋安郡主,偏偏叫人联想到她,要是没点脑子的人还真看不明白隐藏的寓意。

    可偏偏有脑子的人就爱多想,年少时还传过晋安郡主跟还质子的南郑皇帝有私情的隐秘,即便这事过去十余年,早已鲜为人知。

    只要罪名定下了,日后陆氏皇族看见这个人,就会不自觉给她添增罪名,直到将她除之而后快。

    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昭真就怀疑过叶慈,调查过她是否跟那背叛的心腹是不是有什么联系,真真假假的证据罗列在桌案上,陆上瑜也看过。

    但对晋安郡主的信任站了上风,陆昭认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叛国。

    再加上叶慈还是晋安郡主的时候就身中奇毒,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陆昭就更不相信。

    当然,多疑的人会怀疑这是不是叶慈的苦肉计,毕竟她还是活下来了。

    陆昭对长女直言,或许晋安早有反心,但她绝不会通敌叛国,也不会为儿女私情所困扰。

    彼时陆上瑜不解,陆昭便提起一件尘封往事。

    虽说西境兵权是从长阳王手上接下来的,但兵权跟皇位不一样,不讲究血脉传承,只讲究以武服人。

    朝廷凭什么默认她执掌兵权?

    那群老将凭什么服她?

    西境二十万大军为什么服她?

    全靠晋安郡主拿命挣来的,不提之后大大小小的战役,只一件事就够让人认可她。

    十年前西境入秋,蛮戎贼心不死再度突袭,烽火连天,哀鸿遍野。

    所有人都劝晋安郡主退守雁城,年轻的晋安郡主却不愿意。

    一是不愿这关口陷落,二是不愿看雁城数万百姓丧命铁蹄之下,就硬犟着那口气,扬言拼着一条命都要死守雁城城门,都说她年轻气盛,不知蛮戎的险恶。

    几千人对几万人,就三道城门,河水还被下了毒无法饮用,断水又断粮。其中艰难不言而喻。晋安郡主都差点饿死。

    索性天不绝她,当真以非人的坚定意志等来了援军,杀了回去。

    说起这事的时候,陆昭都摇头说自己没有她那股勇气,当真让人佩服。所以她不信置性命于生死之外,见识过边境生活的晋安郡主会叛国。

    关于十年前那场战役,陆上瑜也有耳闻,大名鼎鼎的女战神故事她读了不知道多少遍,没想到是真的。

    她还以为是民间书生写的故事。

    陆昭笑了,用嫌弃的口吻说还不是年少成名的晋安郡主过于行事张扬,一连拒绝数位世家子的提亲,还把其中一个提亲者的外室找了出来。

    两岁的儿子连带外室打包送往他府上,说“要娶娶她好了,至于本郡主,你高攀不起!”

    且她所作所为跟北盛曾经流行的女子形象大相径庭,便被笔墨恶意抹黑。

    陆上瑜听罢,哑然许久。

    若将晋安郡主比作马,那必定是最烈最野最难征服的马王。

    看陆上瑜都这样以为的,证明他们下的功夫有用,晋安郡主的脾气就不屑去跟腐儒计较什么,越理就越起劲。

    要是真论起来,晋安郡主的文采并不输他们,只不过在武学一道更加耀眼罢了。

    但自母亲去后,这一切都变了,情绪粗莽直白的人沉静下来,对自己关怀备至。

    就连自己刻意托付禁卫兵权,想看看她会不会背地里安插人手,结果却没有,试探不出任何问题。

    枭卫密报说晋安郡主确有反意,暗中联络太尉互通有无,兴许是想效仿前朝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后来出事才没继续联系。

    陆上瑜想不明白叶慈究竟是想做什么,觉得更加看不透这个人了。

    她对自己那么好,是不是为了皇位?

    往深了想……

    那她这样曲意讨好,是不是为了消除自己的戒心,然后篡位登基?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过,最终那位幼主的下场并不好,十八岁“自愿”退位,两年后堕马而亡,妻妾子嗣一个不剩。

    不过陆昭临终前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给她留了一道密旨。

    如果察觉不对,皇帝可奉先帝旨意赐死摄政王,这罪名就落不到她身上,坐收渔翁之利。

    但……

    陆上瑜不知为何特别讨厌这道保命符密旨,拿到手之后就锁在秘格里,没再看第二眼。

    担心自己再看下去会烧了。

    ……

    陆上瑜这边如何纠结,叶慈并不清楚,她正在与人谈话。

    临时调用的北山守卫副统领算是熟人,数年前他在西境战场调任回京的,是晋安郡主的下属的下属。

    此刻他正用崇拜激动和紧张各种情绪混杂的眼神看向叶慈。

    “原主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叶慈看着眼前人,暗暗感叹。

    副统领见叶慈出神,便出声征求意见:“……不知您意下如何?”

    叶慈心里有谱,觉得他说的可行,点头应允:“可。”

    又补充道:“今夜正面守卫是皇城禁军,尔率领北山守卫则在暗中辅助,必须隐藏好行踪,切记维护陛下安危,不可有失。”

    北山副统领肃容道:“末将遵命!”

    “退下吧。”

    “是!”

    接着又命人喊来了禁军统领,将种种筹谋安排妥当后,用的时间比预计的要久,天已经黑了。

    按约定,叶慈以请安的名义前去陆上瑜居所看望,结果她不在房中,根据宫人的话她去看睡醒的陆上鸣。

    听宫人提起小皇子,叶慈才想起还有这人,差点把他给忘了。

    不过也问题不大,到时候分多点人过去就行。

    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主要目标都会是北盛小皇帝,其他的都是附带的。

    夜雨绵绵,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晴朗,盛城皇宫不能离了皇帝太久。

    要做的是还有很多,首要的是得找到陆上瑜。

    这样想着,叶慈溜达到小皇子的房门前,隔着门都能听见小孩的哼唧。

    门前守着人,叶慈便道:“你进去通传一声。”

    那宫女有些惊讶,还是进去说了。

    “来了?”陆上瑜的声音响起,清凌凌的:“那便请她进来。”

    进去后,就闻到清淡的药味,小皇子罕见的使小性子。

    一问才知,原是小皇子没遭住行宫凉风,有些小发热,倒也不严重,吃点药就能好。

    陆上瑜正哄着弟弟喝药来着。

    好不容易把药给喂下去了,陆上鸣玩闹一会就药劲上来,拱进被窝就睡了。

    守了许久的陆上瑜嘱托乳娘许多,得到乳娘的保证后才退出他的房间,叶慈起身随后。

    两人什么话都没谈,在这清凉月色下踱步,庭中积水如镜,乌云散去,正映着天边的圆月。

    地上的影子一矮一高,一前一后,后边跟了一串随侍的宫女太监。

    陆上瑜察觉到周边的巡逻跟昨天的看起来不太一样,颇有外松内紧的感觉,看了几眼后,她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

    叶慈送她回房,临走前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塞进陆上瑜的袖中,因角度问题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陆上瑜目露不解,琥珀色的双眼尽是懵懂。

    心想她是要跟自己说什么表忠心?

    垂下眼时,琥珀双瞳中闪过阴冷。

    “陛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请安心,我在。”叶慈状是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

    陆上瑜心中惊讶非常,瞪大了双眼。

    惊讶的不是叶慈对自己的暗示,惊讶的是自己竟然很想相信她的话。

    第160章 如何养成帝王9

    生为皇家人, 又临危受命成为执掌大权的君主,就注定陆上瑜将会变得多疑。

    或者说,陆上瑜天生就是个多疑的人, 较之母亲, 竟不分上下。

    夜色越发深沉, 天边圆月高悬,偶有薄云遮月, 落在行宫上一片阴影,终究是停了雨。

    明日应该是个晴天,回程路上走的不用那么艰难。

    屋内灯火明亮,陆上瑜坐在床边, 披散的乌发垂落腰间, 手执书卷, 看似在认真阅读。

    可在严尚宫眼里她已经这个姿势很久没翻页, 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忽而,她放下手上书卷, 右手抚上左小臂,纤长的睫毛垂下,分不清她的目光到底落在哪里。

    严尚宫隐约看见她袖子下似乎有什么, 还没等她仔细看清, 陆上瑜就手臂一转,压了下去。

    严尚宫低下了头, 安静侍立。

    饶是她侍奉女帝多年,也看不明白陆上瑜的心思, 深沉的不像是个少女。

    林间寒鸦鸣啼时, 一太监叩门而入, 快步到陆上瑜床边跪下, 双手呈上掌心竹筒。

    观其步伐轻灵,气息沉稳绵长,任谁看了都知道他是有功夫在身的。

    这人不是谁,女帝陆昭留下是的枭卫头领之一,必要时刻化身太监通传消息。

    “陛下。”他正俯身跪在床边,全程垂目,神情恭敬。

    陆上瑜习以为常的拿过竹筒解开,从枕头下抽出匕首翘掉管口封印,抽出纸张,认真地看了起来。

    看着这些能震惊朝堂的内容,她眉头动也没动。

    看完后,她抬起手,是掌心朝内手背朝外的姿势,手指微弯,动了动。

    这是个招呼的姿势,动作里总有那么目中无人的轻慢意味,由她做来还真有股说一不二的意味,合适的很。

    “陛下。”

    身旁严尚宫转身端来了烛火,另一宫女手捧铜盆。

    “朕知晓了。”陆上瑜伸手点燃它,随手一抛。

    火光划过,写满字迹的纸张飘然而落,在铜盆里尽情燃烧,双瞳里燃着两簇火苗。

    她语气清淡的对枭卫吩咐道:“保护好小皇子,顺便盯着摄政王派过去的人,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枭卫:“遵命。”

    “别让摄政王察觉到你们的存在,退下吧。”

    “是。”枭卫不再掐着嗓子说话,低低应一句,便闪身出门。

    “乏了,安寝吧。”陆上瑜看完那道迷信,再看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合上书本,掀被躺下。

    “是,陛下。”

    烛火熄灭,四周寂静,所有人的动作都放轻了。

    陆上瑜直挺挺躺在被窝里,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双目明亮。

    不知躺了多久,行宫里的打更声又响起几回,终于响起了兵戈声。

    “刺客!有刺客!!”

    “来人护驾!护驾!”

    “保护陛下!将此处严加保卫!”

    “务必保证陛下和诸位大人的安全!”

    陆上瑜猛的坐直,撩开了幔帐,隔着屏风也能看见门外火光明亮,人头攒动。

    那是举着火把的禁军在走动,天色昏暗,那刺客又着黑衣,又擅长藏匿行踪,恐看不见就点了不少火把照明。

    听着声音来去凌乱,脚步声混杂指挥声,兼之兵戈声震震,声声入耳,但应对有序,不见颓势。

    不多时,我方人手就占了上风,他们连房门都没挨着。

    门外,叶慈正警惕的观察周围,以便掌握周边异动。

    本来这些死士就是专门培养来刺杀的,向来都是有去无回,任务失败就自杀,绝不给人留下把柄。

    但叶慈苦盛城细作已久,暗中吩咐长阳王府的人寻找突破口,没得到什么好消息。

    奈何他们在北盛潜伏多年,还能躲过陆昭的排查足以证明隐藏得够深,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且自己来的日子也不长,对局面的掌握不够完全。

    现在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最好能一网打尽,也不枉这段时日的布置。

    也不知道那些死士是不是故意的,会攻击所有人,唯独绕着摄政王走,就算不小心对上也是假把式两招,就假装力不能敌的退开。

    搞得有些人看叶慈的眼神就不对劲,心里直犯嘀咕。

    挑拨离间这招很直白,但真挺好用的。

    叶慈没在意其他,当即拔剑对上其中一个死士,她剑术了得,几招下来就用长剑挑死士的武器。

    手擒住他下半张脸,手一动就卸了他下巴,握剑的手也没闲着,直接挑了手筋脚筋,跟失去骨头的蟾蜍一样趴伏在地。

    下颌骨发出清脆的错位声,饶是死士经过耐痛训练,也被她的手劲捏的面目扭曲,死气沉沉地趴着。

    “殿下小心!”

    后面传来一声惊呼,带着血光的冷风袭来。

    叶慈回身一刺,正中偷袭之人的胸口,在杀死他前停下,腰身微弯,对着他按着前例依法照做。

    瞬息之间她脚下就倒了两个刺客,雪亮的剑身滚过热血,泛着寒月的冷光,再看她身上素色衣裙却是不沾半点血色,干净整洁,可见其功夫了得。

    刚生的怀疑顿消,心说摄政王本就功夫了得,他们避着摄政王走不是正常的么?

    叶慈却不怎么满意,这些人故意泄洪,自己十分的实力都没用上一分,筋骨都没活动开就结束了,实在不够爽快。

    ……

    听见外面的人惊慌喊了一句“殿下小心”,陆上瑜心头一紧,她年纪不大,历经的风雨可不少,此刻却难得的不安起来。

    几番犹豫后,陆上瑜身形动了动,一手撑着床边,小臂上的袖珍**硌着她的手腕,她有点想下床。

    “陛下不可,千万不可!”立马有人阻拦她的动作,严尚宫严肃摇头,她道:“先帝曾说长阳王虎父无犬女,摄政王是天生将才绝不会有任何差错,您的安危最重要。”

    陆上瑜静静坐了许久,侧影几乎僵成雕塑,双眸情绪变幻莫测。

    没人看见她放置在被面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堪称完美的白净手背上青筋暴突,骨节泛白。

    直到外边又传来叶慈泛着凉意的声音,陆上瑜这才彻底冷静。

    她跟其他太监侍女们都围在这不大的地方,哪怕此刻破门而入,她们会以身做墙为皇帝抵挡伤害,为主而死是她们刻进骨子里的观念。

    剩余枭卫都蹲在房梁上,不得命令不敢轻举妄动,想法当然一样,都用最大限度保护他们的新君。

    叶慈一手执剑,在火光中冷然道:“剩余刺客全部活捉,一个都不许死!既然他们不会说话,数日隐藏潜伏,必定有人中途周转,那肯定还有带路安排的人,去找!”

    “是!”众人齐声应答,迅速出动。

    看这架势山上,估计草皮都得掀来开来找,路过蚂蚁洞也会去捅一捅,看看里边有没有漏网之鱼。

    “魏统领。”路过的禁卫都朝他打招呼。

    “可处理妥当了?”

    “回统领,人都在这,受重伤的也用药延命了。”

    “行,我去跟殿下复命。”

    禁军统领魏长舒看了看一地的刺客,粗略一扫,除去不小心弄死的,还剩下十几个,这次刺杀当真是大手笔。

    个个武功高强,潜行无声,与自己武功相比较不相上下,若非摄政王早有提点……还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结果。

    他脸色非常不好看,如果皇帝出了什么事,身为禁军统领的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指挥下属将残局收拾好后,魏长舒才动身找到叶慈。

    汇报完结果后,魏长舒又道:“这些死士只听命令办事,万事不知,殿下您留着活口有何用处?”

    “本王亲自审问,何愁撬不动他们的嘴。”叶慈寒着脸:“且谁说他们没用?往身上刺点南郑贵族的标记,扒了衣服,往城墙上一挂,一可杀鸡儆猴,二可让天下人看清南郑皇帝那道貌岸然的面孔。”

    魏长舒是个武官,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可不被摄政王的花样炫到了:“这怎么就扯到南郑皇帝身上了……”

    叶慈嗤道:“这些本来就是南郑细作,本王被南郑细作算计中毒,此仇不报非君子。”

    “……”魏长舒。

    魏长舒确实是听说过摄政王中毒的事,还是他手下亲自把人请进宫里的,当时听说那脸色白的跟面粉堆里滚了几圈似的。

    说着,叶慈像是开发了什么新领域,又说:“回去必须得让史官对今夜之事大书特书,重点突出南郑皇帝的卑劣,加点口供……不若就叫做南郑刺盛。”

    好家伙,罪名都安排好了,若非条件限制,摄政王殿下怕不是要亲笔写?

    魏长舒麻木脸:“殿下说的是。”

    回身抚掌,她眉目舒展道:“再找几个嘴皮利索的说书和文笔俱佳的书生,扩大传唱度,保管他天下闻名,遗臭万年。待本王寿终正寝,必定多带几本史料放本王里陵墓中,有朝一日或许能重见天日,正好让后世者钻研去!”

    天下闻名,遗臭万年……

    这怕不是半夜睡醒都会气到吐血的程度,没想到还能这样。

    魏长舒目瞪口呆,跟看什么厉害东西一样看着叶慈:“……殿下您真是思虑周全。”

    为了让南郑皇帝名声有损,连陵墓被侵入都能容忍,您是有多厌恶南郑那位?

    为君者,大多讲究光明磊落,南郑总使这些鬼蜮伎俩……确实不得人心。

    况且南郑那边文臣治国,自称数百年传承,更讲究礼义廉耻,君子之风,鄙夷北盛就是一帮不开化的北狄。

    当然,他们也反唇相讥说南郑的是小家子气的南蛮。

    那嘴那笔那文章,隔着整个国家他也是听说过的,南郑言官谏言起来攻击对象不分你我,除了天地祖宗爹娘,就算是皇帝也敢指着鼻子骂。

    论添堵,摄政王是有一手的。

    魏长舒目光微妙,老实问道:“若是抓住主谋审问出并非南郑细作,那殿下您……”

    叶慈道:“就算不是,也得是。南郑皇帝少时在北盛为质,对北盛恨之入骨,且他生性睚眦必报,当年设计让他为质的后妃都被做成人彘,他与北盛的矛盾根本难以调节,唯有一战。”

    那人迎光而立,背影修长,满是不容置疑的自信:“我奉先帝之命辅佐陛下摄政,如此信任,岂能辜负?必然竭智尽忠,不负厚望。如果这天下只存一主,必须是北盛陆氏。”

    明明对方身量并不高大,仍保留女子的柔婉,魏长舒却越发觉得高大,心头肃然起敬。

    激动之下,他恨不得说些什么话来附和摄政王,只可惜他笨口拙舌的,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干巴巴地说:“末将亦是,必为北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我去看看陛下,你继续带人守卫。”

    “是!”魏长舒拱手行礼,目送她离开。

    叶慈走过回廊,烛火映在她侧脸上,一半晕染着火红的光,另一半却阴影深重。

    然而这热情的颜色也无法融化眉宇间的冰冷,显得双目更加黑沉阴冷。

    许他远在南郑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就不许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还真以为她对那封国书的内容一字不知?

    南郑皇帝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陆昭临终前还敢把那封国书给她看,好生嘲笑了叶慈一番,笑她识人不清。

    檐角人影微动,一片衣角稍纵即逝,不够敏锐的人还发现不了。

    叶慈没管他,假装没发现的样子继续走,脚步却是放慢了不少。

    显然这枭卫是去给陆上瑜汇报消息,他们的职责包括记录自己与重臣们平时的一言一行,若是被探查出有二心……

    事实上,陆昭留下的枭卫属于皇帝的秘密武器,探听隐秘,守卫安全,无所不能又神出鬼没,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们有男有女,练习特殊的功法,有些隐在宫中,有些隐在房顶,只要有皇帝在的地方,路边蹲着的乞丐都有可能是枭卫。

    原来的晋安郡主不知此事,再谨慎也防不过无孔不入的探查,因而暴露了不少东西,陆上瑜看完不怀疑才奇怪。

    也是叶慈过于敏感,穿来第一天就察觉到房顶趴了人,差点一激动就把人给打下来了。

    想着,还是加快了脚步,想来那枭卫熟能生巧,这点时间应该够用的。

    叶慈迈的步子大,可苦了身后随行的人,差点跟不上她脚步。

    ……

    外面渐渐静下来了,那些刺客挑的是丑时行刺,是人精神最疲惫的时候,只是他们没想到皇帝这边早有准备。

    现在夜色更浓,行宫靠山气温一降再降,他们直接口呼白雾,实在是冷的够呛。

    叶慈确实没想错,短短时间里已经够这枭卫把所有事情复述完毕,语气都能完美模仿。

    “天下之主必须是北盛陆氏?”陆上瑜低低念道,轻笑一声。

    她相貌传自父母,生的极好,就是总爱冷着脸显得过分端肃沉稳,明明还那么年轻。

    现在一笑宛若山巅冰雪初融,山下梅林冷艳,看得严尚宫恍惚一瞬。

    不可否认的,她确实为这句话感到喜悦,甚至生出立马见到摄政王的想法。

    “行,你退下吧。”陆上瑜好心情道。

    倒是严尚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打算说什么,以免坏了陆上瑜难得的好心情。

    没一会,便有宫女通传摄政王求见。

    这点距离真不知道有什么好通传的,隔个屏风就能看见门前立着的人影,还能看见她抬起衣袖闻自己身上有没有血腥气的动作。

    “摄政王?”陆上瑜双眼一亮,清了清嗓子:“是摄政王,快请她进来!”

    严尚宫听见这带着哭腔的语气,这可太不像陆上瑜了,便不由自主抬头看向顷刻间就泪盈满眶的双眸,不禁一愣。

    “臣参……”叶慈人还没站定,就有带着馨香的微风袭来,手已经被人抓住了。

    用的力道很大,发凉的双手紧紧拉着她手背。

    “你劳苦功高,不必多礼!”陆上瑜快速打量了叶慈,并没有发现什么伤处,又奇怪自己为什么那么熟练。

    “地上凉,陛下怎么不穿鞋下来?”叶慈拧眉不悦道:“快回去坐下,打些热水来给陛下泡脚,天气寒凉,切勿寒气入体。”

    “是。”有人立马领命去办。

    没想到她一张嘴就是这句话,让陆上瑜懵了一瞬,被拉回床边坐下。

    都这样了,陆上瑜还没忘记拉着叶慈的手不放,攥出汗来了。

    在跟她对视前,陆上瑜眼神瞬变,从下而上看人时眼型显得不那么凌厉,鼻头微红,还真有点惹人怜惜的意味。

    她眼巴巴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往叶慈身边凑,十分可怜道:“他们是来杀我的吗?”

    这样神情倒很符合年轻无助的少年君主,正渴望着长辈的安抚,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叶慈感受到紧握自己手的人在轻颤,俨然怕极了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妨碍她心疼。

    手轻拍她的手背,叶慈轻声安慰:“已经没事了陛下,臣不会让您有任何事情。”

    陆上瑜忧心忡忡道:“究竟是谁敢在这关头行刺?”

    这场表演表演的毫无破绽,戏台子已经搭好了,要是叶慈回应一二,就能顺利演出一场感人肺腑的少君与重臣相得的戏码。

    叶慈顺手给人披一件外衣,也不打算欺瞒,将所有安排如实相告。

    这番姿态过于亲近,但由于叶慈表情过于正直,看起来就是单纯关心皇帝身体问题而已,完全没有任何旖旎想法。

    听罢,陆上瑜适时露出感激的眼神,好像是经历这次生死劫难后将所有的信任都灌注在她身上。

    陆上瑜道:“外面危险重重,你可有受伤?”

    “臣无碍,没什么人能伤到臣,陛下放心。”

    “别在我面前自称臣了,母亲把我托付给你,这样算来也是我的长辈,过于规矩终究显得生分。”陆上瑜轻咬唇上死皮。

    很好,开始打感情牌了。

    叶慈却笑容微僵:“……”

    谢邀,我并不想当你长辈。

    况且……她有种直觉,顺坡下驴的话小皇帝会更加纠结。

    至于纠结什么,叶慈也想不明白。

    起身,倒杯冷水递给陆上瑜。

    叶慈歉然道:“临时让陛下迁居这偏僻屋所,连热茶都没能备好,委屈陛下了。”

    “事权从急,我也不是贪图享受的娇蛮小孩。”陆上瑜说。

    她现在确实说不明白心里什么感觉,对方说什么,就回答什么,不是很带脑子的聊天。

    很快,热水就来了。

    陆上瑜干脆泡了个脚,浑身热乎了不少。

    这房间收拾的匆忙,炭火没来得及备上,浑身凉丝丝的躺被窝都不觉得暖。

    外边气氛尚且紧张,这偏僻一角的室内却安宁不少,陆上鸣那边被陆上瑜保护得更加严实,不用担心安危。

    心情轻松不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气氛没有之前那么僵硬。

    ——其实也是外人眼里的僵硬。

    一个别扭,一个包容,也僵硬不到哪里去。

    本来那些大臣也要来陆上瑜这边请安问候,全都被严尚宫劝了回去,言说皇帝没事,明天再见也一样的。

    坐了一会,有人来请摄政王出去主持事宜,估计是有什么要跟她请示。

    刚好宫女将水盆撤走,陆上瑜缩在被子里取暖,小小的一团。

    叶慈顺势起身告辞,袖子却是一紧,顺着力道看过去,不是谁,又是随便跳下床的陆上瑜。

    “等等,别走!”

    叶慈目光下落,看向陆上瑜的双足,她不高兴道:“穿了穿了,我没忘。”

    “臣知道的。”叶慈道,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她。

    陆上瑜道:“刺客一事已尘埃落定,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堂堂摄政王亲自出马?”

    这话已经是直白的讲外面那帮人没用了,要是请叶慈的人在这,估计会跪下向皇帝请罪。

    所以呢?

    叶慈没说话,看着陆上瑜的头顶,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袖子上的力道是越来越紧了。

    虽然她很乐意亲近,但是真的不行。

    见陆上瑜不说话,赌气似的低头,纤长的睫毛微抖。

    叶慈便让人去回话,说:“传本王的话,天色不早,有什么事情待明日再处理,现在就不过去了。”

    外面守候的人应了一句,转身去办。

    幸好严尚宫提前遣走宫女太监们,房中除了屏风后的严尚宫,只剩她们两人。

    叶慈想跟她正面交谈,往后站了一步。

    这一动,陆上瑜以为她要抽身离开,手比脑子还快的就揽上叶慈的腰,手圈得很紧。

    由于身高原因,陆上瑜的侧脸贴上她后心处:“我五岁的时候乳娘被人挟丈夫和一双儿子威胁,要她杀我换子,不然就让她全家陪葬。”

    叶慈没动:“后来呢?”

    陆上瑜双目微闭,遮盖住眼里翻涌的情绪:“她妥协了,哄骗我出宫看灯会,却把我抛在大街上让潜伏的刺客动手……”

    叶慈听得心头一紧。

    感受到紧贴的身躯微僵,陆上瑜唇角微翘,语气仍不改可怜。

    “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的,但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你说是不是我们陆氏被人诅咒了,族人总被人背叛?爷爷被兄弟背叛,母亲被心腹背叛,我也被……”

    当然,所有背叛他们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纤细手臂继续收紧,牢牢抱着不放,像是溺水之人紧抱的浮木。

    温热的手盖上她的手背,安慰地拍了拍,陆上瑜很受用这种温柔,感受到她的胸腔随着说话而震动。

    “我叶慈以性命起誓,永远不会背叛你,如有背弃,必将天打……”

    陆上瑜早想过了,就算叶慈是真的忠君忠诚也好,心有筹谋也好,就算是为了皇位靠近她也好……

    她也不认为自己除了座下皇位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人惦记的,所以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她都认了。

    北盛的江山她会守,北盛的摄政王她也要,看中了就不会放手。

    垂下的眸子逐渐幽深,她很清楚自己什么性情,霸道、多疑、占有欲极强,不容许任何人沾染她的所有物。

    自七岁以后她对身边的人都有极强的戒备心,只有这人才愿意亲近,清楚明白是特例,从不违背本心。

    如果叶慈真的敢篡位谋反……

    也没有关系……

    她很愿意造个金笼子给逆臣住一住,这样只有她才能看见,全身心专属于她,不用担心旁人对她的觊觎。

    “我不用你起誓!”陆上瑜打断她,语气软了下来:“不用要求你做什么,就这一晚上……”

    安静的房间里落下一句微不可查的请求,叫人心头一软。

    “别走,好吗?

    第161章 如何养成帝王10

    天将明时分, 潜藏在暗处的刺客头领终于落网,被严加看管。

    叶慈说到做到,天亮就开始动手, 一条条命令从偏僻的守陵行宫发出。

    皇帝一行还没回到盛城, 南郑险恶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北盛, 并呈井喷之势传到南郑国,天下哗然。

    此番作为, 实为天下人不齿,不光明磊落,非大丈夫也。

    要打就在战场上打,搞些鬼蜮伎俩算什么真男人?

    但这做法也开阔了不少人的思路, 有不少北盛的有志之士效仿南郑皇帝的做法, 找人行刺, 更多的还是自己上。

    于是南郑皇帝被变着花样行刺, 出宫巡幸都有可能被田埂里的农夫扑上来行刺,简直防不胜防。

    他当真以为北盛摄政王脑子有问题, 哪有人会把将君王遇刺的消息广而告之,不都是不走漏半点风声的吗?

    搞得朝中大臣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扶他上位的老臣也劝他下手不要太明显, 思虑应该更周全一点。

    是的, 买凶行刺真不算是什么事,被人抓住把柄, 怼着脸骂才是最尴尬的。

    现在被北盛人变着花样行刺,也有点咎由自取的意味, 自然可以出言谴责, 可这是南郑皇帝先开的头, 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

    底线一旦拉低, 就很难提拉回去,只会一降再降。

    这也就算了,叶慈还以北盛摄政王的名义写一封信呈到他桌案上。

    就算是用词优美,文藻华丽,落笔行云流水,内容引经据典,一眼就叫人拍案叫绝,但也掩盖不住通篇在骂人的事实。

    暗含的寓意辛辣讽刺,就差指着南郑皇帝的鼻子骂“你这破玩意可真是阴险小人!”

    再看角落里的王印印泥深红,就像嘲讽的笑脸。

    “愚蠢妇人,实在荒唐!”南郑皇帝一挥袖,差点没忍住那句把他拉出去砍了。

    “陛下息怒,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下面的臣子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为什么那么生气,纷纷苦劝。

    “让他滚!滚出朕的皇宫!”

    “是是是,微臣这就让他从大门滚出去。”

    “叫他从偏门滚!北盛狄人粗野,岂能玷污我圣武大门,他只配走偏门!”

    “……陛下,这难免落人口实。”

    “滚!!”

    待全部人退下,南郑皇帝瞬间恢复平静,殿内气氛沉冷下来。

    太监总管垂头不语,实则背后冷汗冒了一阵又一阵。

    “摆驾于贵妃宫中,”南郑皇帝阴鸷道:“朕要去亲自问问她为什么又撒谎。”

    “是。”太监总管强忍着跪下的冲动,忙不迭地往外跑去。

    再回到北盛这边,动静不比南郑皇宫小。

    这过于率性的做法看懵不少老大臣,饶是见多识广的吴丞相都蒙然许久。

    “她竟将陛下险些遇刺的消息传了出去?”吴丞相满脸惊讶,下意识抬头看在最前边的两辆车驾,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可以说他是看着跟多人长大,满朝文武的长辈,且他所认识的叶慈也不是这种处事方式。

    面对一张张义愤填膺的面孔,吴丞相意识到这是真的。

    这些人聚在这里也是想让他去跟摄政王

    “不仅传了,还是大肆宣扬……这算什么事?”这位中年官员气的一摊手,两片宽大的袖子扬了扬。

    另一个官员有幸在一旁听了全程,开口复述道:“是啊,摄政王殿下还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最见不得人的是南郑皇帝,怎么就不能说,那就大肆说去!”

    这确实是叶慈的原话。

    吴丞相挑眉抚须:“……”

    见吴丞相不说话,貌似沉思。行事较为老派的官员则不认同这种做法,认为太过冲动轻浮,纷纷开口议论。

    “这这这……这简直不可理喻!”

    “摄政王殿下到底是年轻气盛,还以为她在西境掌兵,能说一不二呢?”

    “此番作为,陛下威严何在?禁军威信又何在?若是有人刻意引导……恐会动摇国本!”

    “有抹黑陛下之嫌,我国子民听了会如何看待陛下?”

    你一言我一语的,被压抑太久这脾气一上来,张了嘴就不顾后果,再让他们说下去传到摄政王耳里也不好听。

    要是心胸狭窄的,怕不是会以为他吴丞相故意联合官员针对她,这于朝政不良。

    可别内忧外患一起来,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

    “哎,孙大人言重了。”吴丞相这才说话。

    他人老成精,随着年岁的整长面相慈和,巧言调和矛盾,言说大家同朝为官没必要说的那么难听,妄加揣度也非君子所为,且她能做到此事,必然是请示过陛下,我等都是同朝官员,何必闹得不愉快,徒增笑话?

    这话下来,让情绪激奋的官员们脸皮微热,也有些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挑拨是非,当这个出头鸟来了。

    还是有些人不是很服气,心底暗嗤摄政王这般特立独行,分明是把持着皇帝的耳目,陛下还能有不同意的时候?

    各自心思不一,还是恢复了平静。

    吴丞相明白这些人因先帝崩逝,难免心思浮动。

    趁着休息时间没过,他下车求见皇帝。

    该说不说这老头时间掐的够准,他进入陆上瑜车驾时,叶慈刚出去检查周边情况,车里就皇帝本人和几个太监宫女。

    国丧未过,一切从简,陆上瑜的车驾大是够大,内部还是空荡荡的,落座中间的人好像显得越发单薄,可这种感觉在陆上瑜身上没有。

    任何人只能看见她本身的存在,哪怕是净面素衣,依然让人有拜服的冲动,贵气天成。

    炉上茶香袅袅,白雾模糊了她的双眼,叫人看不清她眼底情绪。

    吴丞相却是看楞了一瞬,恍惚看见陆昭在世。

    陆上瑜首先发言,像是要起身迎接:“丞相来了,快快请坐,不知您过来,是有何事要说?”

    “陛下客气了,不过是来看看陛下罢了。”吴丞相连忙落座,终于看清了她的神情,叹道:“陛下精神看起来总算是好了不少,就是太消瘦。”

    他语气慈和,态度亲近,倒真像是关心晚辈的长辈。

    不过吴丞相是先帝的帝师,又是陆上瑜的顾命大臣,说这些话也不逾越。

    陆上瑜唇角弯出浅笑,又顷刻收回,虽不再笑,起码面色缓和不少:“前阵子伤心过度,让您担心了。”

    她的头微垂,做出歉然的姿势。

    吴丞相身形一动,没受这个礼,只是摇头说:“陛下伤怀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倒是老臣苛刻了。”

    “丞相是担忧,又何谈苛刻?”陆上瑜抬手,身旁侍女躬身倒茶,邀请丞相共饮。

    清淡的茶香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漫开。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身居高位的人总会蕴养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或许小皇帝并没有他们所知道的弱气,刚刚那一眼,吴丞相自己都要信了说服其他官员的话,摄政王当真是真的听命办事,心有筹谋了。

    看陆上瑜面上没有被胁迫或者不满的情绪,吴丞相可算是放下心来,陪着皇帝聊了一会。

    越是深谈,吴丞相越是惊讶,腰背都挺直了,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

    别看陆上瑜年纪尚少,见识却比同龄人广阔不少,言之有物也不夸夸其谈,一听就知道是心有沟壑的。

    吴丞相双眼发亮,声音提高了不少,心头欣慰。

    不急躁不短见,锐意与沉稳并存,根本没有从小娇养深宫的拘束和胆怯,不愧是陆昭亲女。

    言谈途中,吴丞相感叹陆上瑜这般学识,能比得过他加冠的小孙子去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陆上瑜却说:“我年纪尚轻,要学的还有很多,还请丞相不吝赐教。”

    吴丞相正要说什么,就听陆上瑜再次重复:“瑜匆匆继位,对政事上较之诸位大人还是稚嫩不少,总该是要靠诸位才不至于出错。”

    吴丞相明白了她的意思,正色道:“老臣必当尽忠职守,不愧先帝所托。”

    休整的时间稍纵即逝,吴丞相带着满肚子的兴奋下了车,一张老脸难得的容光焕发。

    可不是嘛,吴丞相出身钟鸣鼎食的世家,自小刻苦读书,所追求的不在于钱与权,反而更在意更高追求。

    且为人臣不就是以辅佐明君,名留青史为终身目标么?

    有此明主,何愁不喜?

    ……

    帝王仪仗逐渐靠近盛城城门,周边百姓难得见到这样的阵仗,纷纷挤在路边,想要一睹皇帝的威仪。

    真是非常热闹,处处人挤人。

    随行的官员有些奇怪,他们对视一眼。

    “陛下回宫的消息是人人皆知不奇怪,可是怎么那么多人?”

    “禁卫先行,难道不是提前回来维持秩序吗?”

    “我也不知,但听说是摄政王吩咐的。”

    “又是原来是摄政王的吩咐,想必有她的深意吧。”见有武官路过,那人强行改口。

    文官之首是吴丞相,那武将之首是叶慈没错了,可不能跟他们闹起来。

    这些议论没能传到叶慈耳中,她正在跟陆上瑜重复之前的安排,陆上瑜趴在车窗边懒洋洋的听着,感受盛城的冷风。

    她这几天没坐马车里闷着,按照习惯自行骑马,换以前八百里奔袭都是常有的事,倒也不觉得多累,就一路守在帝王车驾边。

    对于这个结果陆上瑜倒是乐见其成,还能趁休息时间把人拉上来小憩,路途是苦闷了点,但没有去时那样悲痛欲绝。

    “臣说的话,陛下有听吗?”一抬眼,叶慈就看见陆上瑜不知道又盯着哪里走神了。

    心说陆上瑜到底年轻容易被其他东西吸引注意力,爱走神是正常的。

    无奈重复道:“陛下,你有没有听的?”

    “有。”陆上瑜立马回神,擅长一心两用的她复述出刚刚的话,一字不差。

    这倒让叶慈感到惊讶,没想到陆上瑜的记性那么好。

    陆上瑜一手托腮,小声道:“你别叫我陛下,太生疏了。”

    叶慈放慢速度,尽量保持在相对应的距离,腰上悬着长剑:她问:“那该叫什么?”

    “我的名字。”陆上瑜得寸进尺道。

    双眼紧盯叶慈侧脸,粉白的唇瓣微抿。

    想也知道等会她又会说什么于理不合,该怎么尊称怎么尊称,恭恭敬敬的行礼喊陛下。

    “上瑜,你乖一点。”喟叹般的语气响起,像是被闹腾的没有办法了。

    “”陆上瑜一愣,懵懵地看着前方。

    见鬼了真是,她怎么从这句话里咂摸出宠溺的感觉。

    一时间陆上瑜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是棋逢对手的战意,还是得偿所愿的满足。

    很快,叶慈就翻身下马,一手掀开帘子,一手伸出欲扶,却是手背朝上让人搭手:“到了,陛下请骑马。”

    看吧看吧,又是这样,哪有篡位的权臣是这样蛊惑幼主的。

    自己故意放权都不去揽权,连禁军的兵符都还回来了,按照正常操作不应该是顺势扣下兵符不交,再以自己尚且不能理政为理由,把控自己么?

    真是,好好的机会都不会去把握。

    陆上瑜收敛了表情,端着架子下马车,走到红鬃马身旁。

    看她满脸的淡然,谁能想到她满脑子都是想要另一人谋朝篡位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

    高大的红鬃马看见陆上瑜,往她身旁凑近几步,尾巴甩了甩。

    侍从呈上缰绳,恭敬道:“奴婢扶陛下上马。”

    “不必。”陆上瑜会骑马,还亲手驯服过野马。

    不用任何辅助,直接翻身上马,身型利落姿态娴熟,不少人看了这姿势都觉眼前一亮。

    “走吧。”陆上瑜道,一扬马鞭首先出发。

    一人动,全员跟着动。

    为了说清被行刺的皇帝真的毫发无损,行事直接的叶慈向陆上瑜提议,不如亲自骑着马进城,让大家亲眼看看皇帝长什么样不就迎刃而解了。

    而且也有宣告北盛换新主的意思,让万民朝拜。

    本来还有挺多官员不甚赞同,认为过于冒险,毕竟行刺一事才过去不久,担心他们不死心。

    叶慈却说这样更好办了,把那几个被折腾的不轻的刺客放囚车里拖进去,包管震慑全场,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官员们很想说这样不是更加拉仇恨吗?

    陆上瑜则一锤定音,说摄政王的提议不错,就听她的。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办法确实简单有效,陆上瑜踏着一路的吾皇万岁进的宫,中途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却不知藏在人群中的南郑细作看见这一幕银牙都要咬碎了,还得忍着怒意跟着北盛人跪拜新君,露出恭敬向往的表情,好像当真非常敬仰君主一样。

    也幸好他们反应及时,不然就会被察觉出异样,抓去严刑拷问,端掉老巢

    成为摄政王之后的叶慈更加忙了,体重再次锐减,本就明晰的脸部线条更加突出,显得气势更加凛冽。

    每天忙着审问抓来的刺客,致力于将这潜伏许久的南郑细作团伙一网打尽。

    偶尔过问小皇帝登基事宜,虽说由吴丞相负责大部分的职责,但她这个摄政王真不能完全甩手不管,闲暇时刻还得跟小皇帝说说话,以免她想东想西,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黑化。

    叶慈算是看出来这个世界的陆上瑜到底是什么性格,脑瓜是够机灵,就是爱多想。

    不过也没觉得不好,有点小脾气也挺有意思的,这种性格的人最擅长自我攻略。

    登基仪式还没举行,吉日已择好,正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官员们忙得脚打后脑勺。

    另一件事也很重要,那就是小皇帝的教育问题。

    由摄政王主导,加上几位大臣轮流教导她,本来那几个大臣不太服,觉得叶慈可能不够服众。

    也不知道叶慈是怎么说服他们的,竟然都同意了,个个年过知天命的大臣面带惭愧的对陆上瑜说自己不够好。

    “微臣远不如摄政王矣。”

    “我等误会摄政王殿下了。”

    “让摄政王亲自来,我们也放心。”

    陆上瑜:“?”

    俱是心服口服,交口称赞,直把陆上瑜看得满头雾水,想不明白她在卖什么关子。

    拿到主要教育权力后,叶慈没有如陆上瑜所想,给她进行放养式教育,尽最大的努力把她养废,做一个小昏君。

    扮猪吃老虎的剧本陆上瑜都准备好了,结果却跟自己想的截然相反。

    这人真把自己当帝师了,竟还制定了严格的学习计划,从各个方面入手,修身,修心,修德,平天下一个不落,通读古今史册,口才都不忘落下,且课业要求完美,致力于往全能帝王方面培养。

    陆上瑜敢说这份专门定制的要求拿出去,是个目不识丁的乞丐都能培养成当世明君,就是起步的要求就很高,好像制定者清楚知道陆上瑜现在到底什么水平一样。

    不应该啊,吴丞相答应过她不会把她的真实水平泄露给其他人,他老人家最信守承诺了,真是奇也怪也。

    抱着试探的目的,陆上瑜刚开始的时候表现得并不怎么样,看起来有些愚笨,怎么教都不会的样子。

    叶慈不失耐心,更加细心了,一改简练的风格,掰碎了揉烂了地教,耐心程度陆昭活过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瑾瑜,美玉也。”叶慈放下书,朝有些懊恼的小皇帝道:“陛下不应妄自菲薄,先帝为您取这个名字就是认为您如美玉般美好,也有言,玉不琢不成器,您天资聪颖,不过是缺少雕琢。”

    “摄政王说的是。”陆上瑜纤长的睫毛扑簌簌往下垂,有些落寞道:“如果我再聪明一点,是不是你就不用那么累了?”

    “我不累。”叶慈没说假话,这还真不累,比审犯人轻松多了,还不用听刺破耳膜似的惨叫。

    陆上瑜眉宇情绪黯然:“要是我一点就通就好了,只不过我天资愚钝,总是占用你那么多时间”

    话语里虽是赞同的,语气却不怎么认同自己,咋一听还以为她在自卑。

    如果陆上瑜天资愚钝,那这世间上就没有蠢人了。

    要不是叶慈看过陆上瑜处理过的奏折,差点信了她的鬼话。

    于是,叶慈静静地看着陆上瑜不说话,看她又会说什么。

    该说不说,都是当皇帝的人了,都能面不改色的撒谎:“看这天色不早了,摄政王不如今夜也留下来吧,你一贯住的地方已经打扫好了。”

    就算留下来也是住偏殿,也不知道她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明明从皇宫到长阳王府的路程不用超过一盏茶,徒步走回去都不嫌累的距离。

    有时候叶慈怀疑这人是不是个演技拙劣的骗术大师,用最不走心的骗术骗她,就差在脸上写上骗子两个字,偏偏她每次都去配合,还觉得这样子很可爱!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活该她们天生一对。

    “既然陛下美意,那微臣自然却之不恭,遵旨。”叶慈笑容更大,随手给小皇帝布置繁重作业。

    陆上瑜:“”

    目的达成了,又好像没有达成。

    也罢,成大事者必然有所牺牲,这点经历不算什么。陆上瑜自我安慰道。

    接着盘算怎么让人陪自己吃个饭,再去看看陆上鸣。

    又让人大早上就起来上武课,马术骑射剑道样样不落下,将前几年缺失的功课全部补回来。

    小皇帝累成死狗,小皇帝怀疑人生。

    这往死里教的做法,很难看得出叶慈的狼子野心。

    换个不爱学习的来怕不是觉得摄政王怕不是和小皇帝有仇,亲政后不得把人给砍了,倒是那帮大臣感到很欣慰。

    陆上瑜听着他们的话,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日,天气晴朗。

    陆上瑜放下笔,起身拿着功课去问偶尔得闲的叶慈。

    经过这段时间的课业,陆上瑜不再继续装笨,课业水平稳步上升逐渐到达自己原本水平,她也在这种学习中汲取了不少知识,收获不少。

    但说实在的,按照叶慈这种要求,是头猪都能教成天才,再继续“笨”下去就装的太明显了。

    陆上鸣也在一边玩耍,用嗲嗲的小奶音不知道在说什么,眉毛正纠结的拧着。

    在他面前的叶慈一脸严肃,低低的念叨,像极了给陆上瑜上课时的表情。

    不知为何,陆上瑜现在看见叶慈严肃的表情就下意识态度端正起来,紧张的再次检查自己写得到底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是姨姨,是姐姐。”叶慈试图纠正陆上鸣的称呼。

    “你!姨姨!”陆上鸣声音嘹亮,满眼星光。

    他可记得非常清楚,母亲就说她是姨姨。

    “错了,你说错了,跟着我读,”叶慈托着小胖脸,嘴型放慢:“吉一野——姐,姐姐。”

    陆上鸣歪脑袋:“姨姨?”

    为了避免以后各论各的叫,你管我喊姨,我管你喊弟这种局面。

    叶慈从不言弃:“这世间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我势要把你的称呼给掰过来,反正我迟早也是你姐姐。”

    乳娘满脸勉强:“”

    陆上瑜:“?”

    什么叫做迟早也是你姐姐?

    忽然,陆上鸣嘴巴一张,兴奋大喊:“姐姐!”

    叶慈忍不住展露笑容,若春花烂漫:“对了,这次可算是叫对了。”

    又意识到了什么,叶慈侧过脸,就看见陆上瑜站在不远处,一脸沉思。

    第162章 如何养成帝王11

    等待的日子稍纵即逝, 很快就到了陆上瑜登基的吉日。

    这日晴光正好,微风徐徐,兴许是好事将近, 人人都格外的心旷神怡。

    北盛城内外将白绫换红绸, 百姓夹道欢迎热烈庆贺新君登基, 同时在秩序维护上不失戒严。

    陆上瑜作为今日最重要的主角直接彻夜未眠,一直准备着各种仪式, 终于在天光拂晓时分全部准备妥当。

    庄重威严的养心殿不少人进进出出,手上拿着各种东西,都各自忙碌着。

    叶慈好不容易将一切协调妥当,从禁卫那边脱身出来, 准备去看看陆上瑜那边情况如何, 顺便去吃点什么什么垫垫肚子。

    对了, 还得爬山前往祭坛祭告上天, 祭告天下四方,得让陆上瑜也吃点, 别爬到一半没力气了。

    门外几个官员踏着四方步联袂而来,手持玉牌,正低声商量着什么。

    路过的低品阶官员和太监宫女见了这几位肱股之臣, 纷纷驻足行礼, 面色恭敬。

    其中一个中年官员道:“这人选摄政王没说吗?”

    “没有,本来太常寺官员们也在犹豫这事, 问过吴丞相。但我等拿不下主意,便去询问摄政王殿下意下如何, 却不想”

    说是询问, 其实是看叶慈的态度究竟是什么, 他们也好有应对的方法。

    人群中心的吴丞相说出结果:“结果摄政王同意了, 还让陛下的成年加冠礼和登基仪式同一天进行。”

    男子二十加冠寓意成年,长成一家之主,女子十五及笄成年,便可婚配,都有自己做主的意味,不再归类于不能自己拿主意的小孩。

    但皇帝是特殊例子,加冠成年不是简单的名词和年龄界限,表明着达到亲政掌权的地步,能独当一面。

    如此一来,摄政王手上的权利只会越来越少,还会增加君王的猜忌,颇有两边不讨好的感觉。

    这一点头,也代表着叶慈的本意——她愿意奉皇帝为主,没有二心。

    哪个朝代的摄政王会这样干啊?

    对比起其他牢牢握住朝政大权,意图架空皇帝的摄政王,他们行事张扬的摄政王简直不要太清新脱俗了好吗!

    “我等也是没想到摄政王会同意。”吴丞相摇摇头,面色越发惭愧:“看来是我误会了摄政王殿下的脾性,竟把她的豪迈直爽当成狼子野心,还处处提防于她,这着实不该。”

    其他几人也跟着感叹:“是啊,还是先帝慧眼识人,明白摄政王殿下的丹心铁骨,临危受命于她,我等远不如矣。”

    “我再也不偷偷写奏折骂她了,今晚就写一封新的赞扬她去。”

    说着,话题还是回归重点,到底谁给小皇帝加冠?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脾气爽快的直接说:“那陛下的宗亲们总有一个合适的吧?”

    “陛下成年礼的加冠者必然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亲自来,皇室宗亲们有这种人?”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几个官员沉默了一下。

    他们异口同声道:“好像确实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他们意见达成一致,再次沉默。

    该说不说,祖皇帝确定要立陆昭为皇太女后,时隔多年再次向蠢蠢欲动的皇室宗亲们举起屠刀,只要有异动就统统送下去见祖先,现在能剩下来的都是不怎么聪明的米虫。

    再加上陆昭登基后在各个方面入手安排,有意将剩下的宗亲养废,少在朝堂上碍手碍脚的。

    于是不怎么聪明的他们更加愚蠢,在年轻的陆上瑜面前都翻不起水花,更要在有实权的摄政王面前退避三舍。

    什么皇室宗亲,其实还不如朝中重臣地位更高。

    “那就再问问摄政王吧。”吴丞相一锤定音,加快步伐。

    可巧,刚到地方就看见要走的人。

    “殿下!殿下留步!”

    “可算是找到您了殿下!”

    几个官员提溜着衣袍,隔着老远就飞奔过去,衣袂翻飞。

    这远远看去,像是几只大红蝴蝶。

    叶慈才出了门,就被几个大臣拉住不让走,绛色金纹摄政王礼服的袖子都要被扯皱了。

    “诸位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快讲。”叶慈的肚子在打鼓,人都要饿飘了,满脑子只想吃饭。

    那几位身着礼服的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将资历最老的吴丞相给推了出来。

    吴丞相揣着袖子,郑重道:“这事确实重要,就是陛下成年礼的加冠者当由谁来?”

    “加冠?”叶慈被饥饿占据的大脑空白一瞬,才想起这事,一手握拳敲掌心,恍然道:“陛下成年礼的加冠者还没定,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再一抬头,几个老头都等着她发话,态度比之前更加亲近几分,隐隐有以叶慈为首。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想通了,叶慈也没去计较这个小细节。

    稍加思索,便说:“那就吴丞相来吧,辅佐三代帝王的三朝元老,且德高望重,再合适不过了。”

    “这如何使得”吴丞相下意识推脱,谦虚道。

    “那现在时间紧急,哪里再给陛下找个人来?且我这般年轻,更加不合适。”叶慈一摆手,快步迈了出去。

    这般姿态不觉粗俗,只觉潇洒利落,背上的金纹随着动作熠熠生光,恍然是不可冒犯的威严。

    吴丞相跟她并排而行,剩下几个官员落后半步跟随。

    叶慈边走边说:“稍后你随我去养心殿,陛下应该整装完毕,就辛苦吴丞相一路近身随驾。”

    “臣知晓了,为陛下做事这算不上什么辛苦。”吴丞相也不扭捏,完成仪式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为皇帝加冠的荣誉也无人能挡

    再说了他们这位摄政王的脾气不是假的,你要是敢在她面前推三阻四,扭捏作态,她可不惯着你的谦虚,真敢直接换人,没工夫搭理你。

    三推三请什么的,做做样子就够了,别太认真。

    到了养心殿,叶慈直接给自己塞了几块糕点,顾不上去计较茶水冰冷,顺着吞下去。

    养心殿内外的宫人都不觉得摄政王这样随意有什么问题,倒是吴丞相看的稀奇,又多看了几眼。

    绕过外殿,还没等进入里侧,听见动静的陆上瑜首先出来,随口说道:“等你好久,一直没人给我通报,可算是来了。”

    她还想让她看看自己穿这身衣服的样子,左等右等都没把人等到,都快不耐烦了。

    叶慈上前见礼:“陛下。”

    “你再过来点。”陆上瑜伸手去拉她手腕,隔着好几层的布:“你怎么过来的那么晚,看我怎么样?”

    吴丞相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嗔怪埋怨的意味,再一看她冷淡的表情又不是很像,于是在那愣着没出声。

    “有些事情耽误了,这不是连忙赶了过来么?”叶慈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唇角微翘。

    陆上瑜一头青丝被尽数挽起,梳了个繁复发髻,乌发如云,因等会还需加冠,头上还是戴着普通的发冠,就比较简单。

    她现在已经换下了杏黄的太女服,身上穿着只有北盛皇帝才能穿的帝王冕服,颜色深沉庄重。

    上黑下红的帝王冕服层层叠叠,厚重非常,腰佩长剑,脚踏精致绣纹的翘头履,每一样装饰都有寓意和讲究。

    为了维持帝王仪态,穿着这身衣裳得昂首缓步,下巴微抬,唯有这样看着才能更显凸显其尊贵的气势,不至于埋没这身冕服。

    若是衣饰太过华贵,人的目光总会更容易被衣服吸引过去,穿的人反而被遮盖自身光华,显出不般配的黯淡。

    但在陆上瑜身上没有这种困扰,是衣服衬托她的气质,更添三分深沉,而不是成了干巴巴的衣架子,毫无阅历也经不起事的小年轻。

    “你很好,没有比你更适合这身的了。”叶慈克制地说。

    陆上瑜不自觉地弯起唇角,颜色稍浅的唇边浮现一对深深的梨涡,那种尊贵疏离的气质消退不少,多了几分难以品尝到的甜来。

    “陛下?陛下原来你在这!”严尚宫托着一串环佩追出来,懊恼道:“那负责衣饰的宫女竟然把这给忘了,险些犯大错奴婢这就给你戴上。”

    严尚宫快步过来,正要给人戴上。

    “等等。”

    横生一只手拦截了她,将托盘上的一串佩环拿走,严尚宫顺着那节绣工精细的衣袖看去,便看见叶慈那张出众的脸。

    她垂着好看的眉眼说:“我来吧。”

    严尚宫:“?”

    摄政王亲自服侍皇帝整理衣饰,你身份尊贵,何至于此?

    她眼睁睁看着叶慈单膝跪下,修长十指灵活的把那一串佩环系在腰带上,还顺带理了理袍角,抚平褶皱。

    陆上瑜神情不变,视线已经跟着那道身影下滑,专注而认真,片刻都不愿转移。

    拥有一半西境血脉的叶慈更像她西境第一美人的母亲,从小就生的眉眼深邃,鼻梁挺直,精致的跟玉人似的,就连唇色也是得天独厚的好看,天生就是浓艳的朱红。

    在盛城待了几年,叶慈的肤色变浅,身上绛色的亲王服制衬得她更加肤白若雪,只是身形跟城中闺秀相比还是高挑很多,才十五岁的陆上瑜才到她胸口处,还不到锁骨的高度。

    这样浓烈的外貌还生了一双多情桃花眼,眼角眉梢都是难以化开的柔情,若是眼神认真注视一个人

    陆上瑜敢说真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种眼神,深沉似海,难以自拔,直教人溺毙其中。

    就比如现在,感觉叶慈笑起来的时候盯着佩环的眼神都是含情脉脉的,跟看情人似的。

    乌黑的眼睛就像一面打磨光滑的镜子,能把她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连自己发怔的双瞳都倒映进去。

    陆上瑜愣了一会,才发现原来是叶慈跟自己对视了,修整漂亮的眉毛微蹙。

    还不等陆上瑜发问,叶慈转头说:“严尚宫拿些螺子黛和口脂来。”

    严尚宫回神:“是。”

    陆上瑜不解:“你要给我上妆?”

    “嗯,你怕冷还唇色浅,衣服颜色又太深,看着气色不够好,用胭脂增色一下颜色。”叶慈说。

    陆上瑜不喜欢往脸上涂抹东西,还不喜欢千金难求的螺子黛的味道,宫里的人都知道小皇帝是什么性格,更加不敢犯她的忌讳往她脸上涂东西。

    讲真的,今天让人侍奉穿衣已经是陆上瑜强行忍耐的结果,所以就这样素面朝天的出来的。

    也是陆上瑜长得好看,才压得住。

    想起脂粉的香气,陆上瑜就忍不住皱起眉,想了想叶慈说得也没错,忍忍也不难。

    后来陆上瑜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其实忍忍也挺难的,比咳嗽还难忍。

    东西很快就拿了过来,叶慈旋开小巧的漆盒,弯下腰靠近。

    温热的手伸出宽大的袖子,以指尖轻轻托起陆上瑜的下巴,少量肌肤相处,另一手用笔描眉,细细描绘。

    笔下的眉颜色并不深,但形状很好,弯弯长长,跟水墨画里起伏的山脉一样,不用怎么用心仅仅随意描绘就很完美。

    偶尔双方呼吸相碰,陆上瑜呼吸微促,脸上热度蒸腾,养心殿忽然之间变成了蒸笼。

    好不容易等头上阴影撤离,陆上瑜猛地长呼一口气,凉丝丝的空气往心肺里钻,降下莫名的温度。

    原来是她刚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得像隔壁的柱子,呆的让人笑话。

    可这口气长到一半,才直起腰身的人又弯了下来,凑得比刚刚更加近,挺翘的鼻尖差一指的距离就要挨上,还把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往她嘴巴上抹。

    陆上瑜:“?!”

    差点给她憋到岔气,陆上瑜双眼瞪得跟猫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慈。

    叶慈垂着眼,没有跟她对视,好像无知无觉的样子。

    别以为她没发现叶慈是故意的,唇角的弧度都往上弯了不少!

    提醒似的,涂抹在唇上的力道加重了不少,好听的声音笑道:“陛下别乱动,口脂要画歪了。”

    陆上瑜:“”

    这怪谁?怪我吗?!

    那双清透的琥珀双瞳迸出愤懑的情绪,小老虎似的张牙舞爪。

    “好了,陛下抿抿唇看看。”

    在陆上瑜忍耐到顶点,快要忍不住把人推开的时候,叶慈首先退开。

    正要发力的陆上瑜泄了力道,随便抿抿唇,也不管口脂会不会花掉,反正也没人敢抬头仔细看她的脸。

    就是那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面的感觉不好受,心情更加发闷了。

    叶慈把东西还给严尚宫,溢出一声轻笑。

    暗道果然是假正经的小孩心性,还以为自己多成熟,分明跟没成熟的果子一样青涩。

    吴丞相看着眼前这一幕,脑子里敏锐那根筋一抽,怪异感漫过心头。

    只是稍纵即逝,没能细想就消失不见。

    都是女子,摄政王帮忙上妆又有什么所谓?

    好像没有什么所谓,他的小孙女都有梳头丫鬟帮忙上妆,大抵也是凑得这般近的。

    见叶慈站起身,一直觉得自己很多余的吴丞相忍不住轻咳一声,躬身行礼:“老臣参见陛下。”

    陆上瑜眉目缓和不少,身上已经有上位者的气度:“吴丞相快免礼,是我的过错,竟没发现你老也来了,真是怠慢了。”

    吴丞相恭敬道:“这算不上什么大事,陛下整理仪容才是紧要的。”

    面上笑呵呵的老头心里却说:你不是怠慢了我,你是根本没看见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摄政王在哪里,陛下的视线就放在哪里,根本看不见第二人。

    同理,氛围也是一样的,只要两人在场,就放不进第三个人,泰山崩于前都会被无视掉的专注。

    “不知丞相与摄政王一同前来,是有何时相商?”陆上瑜手扶长剑,问道。

    可看她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的姿态,吴丞相越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吴丞相是为陛下的成年礼而来,他是我为你请来的加冠长辈”叶慈收敛情绪,提起他来的目的。

    “原来如此,本该是我这个晚辈携礼亲自去请您的,倒让您自己过来了。”陆上瑜恍然,气息越发收敛,忽略这身冕服光看表情,倒真像是一个乖巧的小辈了。

    吴丞相连忙摆手,言说时间紧急,这些小细节就不去考虑了。

    几人谈没多久,出发的时辰就到了。

    浩浩荡荡的仪仗从皇宫出发,按照先例一步一步走流程,折腾到吉时再返回皇宫登基,接受文武百官恭贺朝拜。

    在太庙中,陆上瑜低下头,由吴丞相取下代表着少女的发冠,还是由他戴上了那顶象征身份的冕毓。

    珠帘微晃,人人拜服,所有人都看不清她的脸,不由心生敬服,将头低的更低,扣向地面。

    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但为了结果一切都是值得的。

    陆上瑜立在高处,缓缓落座。

    坐在她仰望着长大的地方,而现在则变成别人仰望她。

    众人下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唇微启,声音凉薄,压的有点沉:“众卿平身。”

    此番事情结束,叶慈跟皇帝告假,终于回到了阔别许久的长阳王府。

    这段时间因忙着新君登基的时,叶慈干脆住在宫里,养心殿偏殿或者官员值班室两个住址来回倒腾。

    至于住哪里,得取决于当天晚上到底在忙什么。

    回去后,叶慈直接睡得天昏地暗,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彼时日暮西斜,秋阳灿烂。

    直起身的时候还迷迷瞪瞪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有人过来,一张嘴就问那龙袍做好了没,尺寸合适不合适。

    “什么龙袍?您不是说不干了吗?”紫凝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她们家主子还有二心。

    看她这段时间尽心尽力的,难不成只是麻痹小皇帝?

    不是吧?现在就开始给自己做龙袍了?不怕被发现吗?这多危险啊。

    那么一瞬间,紫凝想了很多,甚至想好了要是起事失败自己该往哪里埋。

    当然了,起事成功的结果她也想好了,左不过跟宫里的女官一样,终身侍奉皇帝。

    “陛下的龙袍啊,登基的时候得穿……”叶慈打了个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揩掉眼角的生理泪水,才看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陛下昨天就登基了,您还是参加过宴会,一路闭着眼睛回的长阳王府呢!”紫凝松了口气,素手浸入热水,捞起面巾拧干。

    “忘了,忙忘记了。”叶慈捏捏鼻梁,还有些未散的睡意:“刚还做梦以为自己在衣冠署盯着绣娘们的成果,有个绣娘不老实,想把血涂在龙眼睛上给我看见了……”

    紫凝满脸不明所以:“涂龙眼睛上?她……她图什么?”

    “诅咒?还是破坏寓意一滴血就能让山河倾颓?还是以为自己的血有毒?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呢?我不跟傻逼论长短,直接拖下去处死了。”

    叶慈接过帕子往脸上擦,仗着自己皮肤好硬造,把紫凝看得直皱眉。

    “您轻点!这是您的脸,不是墙皮!”紫凝把帕子抢回来,疑惑道:“傻……傻逼是什么?”

    叶慈随口忽悠:“西境再往三百里的俚语,指脑子有问题的人。”

    “原来如此。”紫凝一脸长见识了的表情。

    但有一件事她还是不太懂,按照她浅薄的理解就是现在她们家主子不想篡位了,大小也是个权倾朝野的实权亲王。

    那为什么要那么尽心尽力操办登基大典,都是经历过先帝一朝的老人,手底下那帮官员也不是无能之辈,交给他们不就好了。

    “你说这个?”叶慈笑道:“她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是亲自上手更好。”

    紫凝盯着她堪称温情十足的笑颜,悚然一惊。

    就看着那道修长背影慢悠悠的晃了出去,懒洋洋的声音伴着夕阳落了一地。

    “先帝好算计,直接把我摁在了摄政王位置上,是想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犯过小错误的份上想让我旧爱之女爱屋及乌,悉心戮力,还能防着年长男子者以爱蒙蔽女帝,行窃国之事。”

    紫凝:“……”

    您原来管跟先帝抢人当小错误。

    是的,紫凝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还看见过被女帝念念不忘的钟正君的模样。

    “但她防了也白防,现在哪里用得着担忧年长男子用情爱蒙蔽小皇帝……”

    叶慈小声嘀咕,颇为牙疼的啧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年长女子也行的。”

    紫凝:“您说什么?”

    钢铁直女陆昭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天生爱慕同性的存在,她还是把叶慈的澄清当做推脱之语。

    紫凝:“您说什么?”

    “饿了,给我上饭!”叶慈提高声音。

    “已经好了,就等您起床吃呢,我这就去传。”紫凝端着水盆出门,门又关上了。

    “嗯。”叶慈饿得啃桌面上干巴巴的糕点,心里那口气缓缓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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