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商秦怀敏投石问路打通了两位巡盐御史后,没过多久便再一次进礼来。
这回可比上次稳妥多了。
当地盛产官花,也就是绒花,最受宫中妃嫔喜爱,进献的礼品中也有它,颜色非常鲜亮抢眼。
顾清玄尽数全收,瞧见木盒里的绒花,觉着没甚用处,便将其赏给郑氏。
那些绒花色泽浓艳,做工精美,郑氏年纪大,平时不喜太过鲜亮的头饰,也用不上,索性做主打赏给底下的二等丫鬟们。
苏暮也得了一朵,是支浅粉色的牡丹,花蕊金黄,花瓣呈浅粉,看起来典雅富贵,很讨女郎们喜欢。
湘梅得的是一朵紫玉兰。
年轻女郎都喜欢漂亮头饰,湘梅欢喜不已,戴到头上同苏暮炫耀,高兴问:“阿若,这玉兰好不好看?”
苏暮应道:“好看。”
湘梅美滋滋,故意扭腰肢道:“明儿我就戴上。”
苏暮“啧”了一声,斜睨她道:“郑娘子打赏给你可不是让你戴着它去搔首弄姿的。”
这话犹如一瓢冷水泼灭了湘梅的热情,她愣了愣,悻悻然取下那支紫玉兰。
苏暮淡淡道:“郑娘子虽然体恤我们这些下人,却也容不得有人出格。”
湘梅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你提醒得是,我若不知好歹,只怕要闯大祸。”
苏暮颇觉欣慰,“你明白就好。”
湘梅有些遗憾地摆弄那支紫玉兰,自言自语道:“可惜了,这般好的东西却落到了我这样的主人手里。”
苏暮笑笑不语,她对牡丹没有任何兴致,只觉那雍容华贵的东西太过端方雅重,她承受不起。
不过这绒花倒是给了她机会,讨好郑氏的机会。
这不,打听到郑氏喜欢兰花,苏暮便动了小心思,打算拿先前苏父留给她的铜板好好露一手。
她这人没什么特长,既没有多深厚的学识教养,也没有伺候人的本事,吟诗作画女红皆不精通,唯独喜爱做点手工簪花。
制作绒花需要蚕丝和铜丝,若是做鬓头花,则需熟丝。
时下园子里有不少品种的兰花绽放,苏暮花了心思,用一壶酒从管理花草的周老儿手里借来一盆开得极迟的峨眉春蕙。
那蕙兰被娇养得极好,只开出来少少的三朵兰花。它的花葶细长呈浅绿,裂片稍稍突起,花瓣中带着紫红色斑,透着浅淡的香气。
郑氏爱兰,苏暮便打算用这盆蕙兰做样本制作绒花讨她欢心。
从朱婆子手里讨了件外出办差的差事,她趁着空档去商铺里精打细算买来要用的熟蚕丝。
常州盛产绒花,卖相关物件的铺子到处都是。
苏暮从五颜六色的熟丝中挑选与蕙兰匹配的颜色,有浅绿,淡黄,紫红等。
她实在太穷,一文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同商铺娘子讨价还价,花了一百六十多文才凑齐做绒花需要用到的工具。
这笔钱对她来说无疑是笔巨款。
苏暮咬咬牙取出装铜板的钱袋,那布袋陈旧发白,她吝啬地数了一百六十四文钱,每掏出去一个铜板就肉疼。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前程,便又觉着花得值。
离开商铺后,苏暮拿着布袋里的蚕丝等物,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期望。她素来不是一个容易消极颓靡的人,只要有机会,就会不停筹谋钻营。
前阵子顾清玄对她生了猜忌,她再也不敢在明处动小心思,只得退而求次。
床要爬,小命更要保。
那人掌握着她的身家性命,若是看她不顺眼,发卖便罢,杖杀就冤枉了。
对于她们这种卑贱的家奴来说,被主人杖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多跟官府报备一下完事儿。
她没有胆量去挑战其权威。
回到祖宅后,苏暮小心把做绒花用的物什放好,并把钱袋藏起来。
她没能进西园伺候本就引起苏父不满,想要再从他那里掏铜子儿,无异于要他的命。余下的这点钱对她来说非常珍贵,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会再花出去一厘。
前去朱婆子那里交差的途中,张和正同顾清玄汇报目前府里的情形。
有两名仆人被盐商买通打探府内消息,上回去望月山就是他们透露给秦怀敏的,现在已经被发卖处理,其余人则是干净的。
顾清玄从书架里取出一本古籍,头也不抬道:“都处理干净了?”
张和:“干净了。”
顾清玄半信半疑地看向他,问:“苏暮那丫头呢?”
张和摇头,“不曾查到她与外头的人有沾染。”
顾清玄沉吟片刻,方道:“她还有一个老子。”
张和继续摇头,“那人就是个酒鬼,没惹事。”
听了这话,顾清玄才“唔”了一声。
张和从袖袋里取出一张请帖,说道:“这是方才阍侍呈上来的。”
顾清玄伸手接过,打开请帖一看,唇角微勾,常州刺史黄玉洪设宴请他,看来常州的鱼儿陆续跃出水面来探虚实了。
见他的表情耐人寻味,张和好奇问:“怎地?”
顾清玄把请帖扔给他,张和粗粗看了一眼,皱眉道:“听说黄刺史与盐铁使姜斌关系匪浅,且姜斌又是外戚,郎君若想把二人拉下马,恐需费些心思才行。”
顾清玄斜睨他,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不问圣人是不是想办姜贵妃姜家呢?”
张和心中一惊,不知作何回答。
顾清玄指了指他的脑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把张和吓得眼皮子狂跳。
见他失态,顾清玄冷不防笑了起来,那张书卷气极浓的俊颜上浮现出少见的城府算计。能成为天子近臣,总得有几分本事,谁又知道他是不是心甘情愿被踢到这儿来的呢。
常州刺史的宴请在五日后,这段时间苏暮跟消失似的再也没有在顾清玄跟前晃悠了,他心知肚明,知道上回在望月山肯定把她吓坏了。
不过他素来沉得住气,那家伙屡屡东施效颦引起他的注意,必定是有所求的,他就不信这么快就偃旗息鼓。
这不,安分守己的苏暮很是忙碌。
做绒花需要很多繁琐步骤,极其考验耐性。
她白日里要当差,灯油又贵,用不起,只能趁着空闲的时候见缝插针,用零碎的空余来制作。
蕙兰的花葶细长,是淡淡的浅绿,若细看,便会发现浅绿是有层次感的,苏暮挑了两股蚕丝,分别是浅绿和淡黄。
把蚕丝固定好,用针篦仔细梳理,去除蚕丝里的细小疙瘩,一遍又一遍,丝毫没有不耐。
这会儿倒座房里的人们多数都在午休,静悄悄的,周边只剩鸟雀声还在。
苏暮拿猪鬃毛刷轻刷熟丝,使其平整顺滑,且均匀。她的动作轻缓,神情专注,一点都不急躁,颇具匠心。
待蚕丝达到自己的要求后,又把浅绿和淡黄按比例挑出两股混到一起,重新进行梳理。逐条刷平后,才取细细的铜丝捻绞对折夹住绒带,两手搓捻绞紧。
拿剪刀剪断一截细看颜色搭配是否合适,为了把绒条做成滚圆状,需用木搓板进行滚绒,做出来的绒条才会变得光滑紧密。
遗憾的是苏暮并不满意做出来的绒条,觉着配出来的颜色跟蕙兰的花葶有出入,需得重新调配颜色。
为了配出与蕙兰一样的色泽,她硬是花了三个午休才做出满意的绒条。
待到顾清玄去刺史府那天早上,朱婆子受命从库房里备了礼,差人送到西园供主子过目。
这差事原本落不到苏暮头上,哪晓得她运气不好,湘梅吃坏了肚子,怕耽误了时辰,便把礼盒塞给苏暮,让她替送。
苏暮急得跳脚,司英催促她走,她只得硬着头皮跟她们一同过去了。
当时顾清玄已经正好衣冠,穿了一袭素淡的鸭卵青圆领窄袖袍衫,玉带上配帝王绿环玉,玉上坠着精美的流苏。
许诸催促问道:“备的礼呢,怎还没送过来?”
郑氏道:“朱妈妈已经差人送来了。”
许诸做了个手势,片刻后外头的丫鬟们陆续捧着礼进屋供顾清玄查验。
苏暮耷拉着头,把皮都绷紧了,捧着礼盒上前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瞟。
顾清玄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查验她手中的玉器时,见她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心下觉得愉悦,抿直的唇线微微上弯,颇有几分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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