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其实早早就被捏死了。
两根尖指甲倏然一掐,便如同两扇铁门对着压过来,不当场成一摊血泥才怪。
崔成英炫耀自己驯夫之道的时候,暗暗在使劲掐碎宫雾。
这小丫头!怎么回事!就是!掐!不!动!
伞也掐不动,人也掐不动,操!
他精心呵护的指甲都快劈了也没见宫雾有啥损失,暗骂一声哪个畜生发明的金钟罩铁布衫,直接把宫雾囫囵吞了。
魁魔的这副肠胃,那可是在万蛊堆里活活炼出来的。
别说千足虫人面蜈蚣五步蛇,就是活人道士他都不知道生啖了多少!
但凡落入喉内,涎水内胃都会如同熔炉般要人性命,把什么兵器道袍都烧得丁点不剩!
此时此刻,宫雾撑着伞卡在喉管正中间,感慨还是仙器好用。
她随身带的香囊早已被腐蚀干净,衣衫也悉数化去,凭灵力强行换了一身。
落是不肯落下去,现在怎么办呢。
小姑娘还在想着对策,崔夫人高山般的偌大身躯已经剧烈摇晃起来,在竭力把她咳嗽出来!
宫雾脾气也是上来了,在他喉咙里骂了回去:“这时候噎得慌了?吃我的时候你也没想想啊!”
“咳——咳咳——”
更多胃酸自底端排山倒海地涌上来,成千鹤羽盘旋着悉数挡开,把她包裹成厚实干净的一枚卵。
做人我不熟,做蛋我还不会吗!
宫雾掐了个诀,鹤伞凭灵力化出更多棘刺般的尖利羽毛,层层叠叠地裹在蛋的外层,越来越鼓。
崔成英咳得快要喘不过气,先前还能勉强呼吸几下,这会儿脸都要憋得青紫,哪里还顾得上姿态举止,挣扎着就站起来要把宫雾往外吐。
怎么还越撑越大!根本就克化不动!
寻常金铁兵器不是一吃进去便融成铁水了吗?!
他已经想不出更多,站起身时噎得脸上发紫,踉跄着横倒过去,让本就不够坚固的至中楼砸得摇晃起来。
恰在此时,涂栩心和阚寄玄同一时间感应到自己阵营里的支援快要赶来。
仙门魔宗均是收到紧急消息,第一时间派了最强兵力过来料理百年不世出的魁魔。
仙门要匡扶正义,除祟证道。
魔界要瓜分好处,吞噬强敌。
两方哗然间碰了面,第一时间看见魔气诡谲的至中楼,以及刀剑满载的两大阵营。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无玄教交手的那一次。
阚寄玄道:“暂时别内讧,你们看看这个魁魔!”
涂栩心同几大仙门的掌门人交换眼神,耸了耸肩。
事情是很危险,但是又好像没那么危险……
没等众人满怀警惕地靠近至中楼,男女不分的尖利嘶叫声自内里传出来。
“呕——咳咳咳——呃——”
崔成
英一翻滚直接压塌了半扇高楼,抓着嗓子撕心裂肺地惨叫打滚。
秦簇华提剑警惕道:“现在是哪位仙尊在与这魁魔斗法?让秦某相助一臂之力!”
“是小雾。”涂栩心指了指:“她卡在他喉咙里了。”
秦簇华剑势都已经摆好了,临了有点震撼。
“这东西……”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巨山般的庞大怪物:“这东西,难道只能靠肺呼吸?”
“对啊,但凡修仙成些阶段,凭皮肤什么的应该也能周转气息才对?”旁人附和道:“难不成,这怪物看着凶煞,其实就是个草包?”
阚寄玄脸上挂不住面子,很想辩解几句,仍是顾全大局地闭了嘴。
他们魔道才不会出这种邪物!
魁魔乃是至毒至阴之物,凭着吞噬万蛊的修为,一张嘴的毒气都不知道能杀灭多少苍生!
但是……都入了邪道了,哪里还能得到别的好处?
现场虽然来了许多人,但因着体型差距,像飞蚊萦绕于巨象旁一般,无从下手。
谁敢这时候上去?被踹一脚连收尸都难!
宫雾在山呼海啸般的颠簸里坐得很平稳,没有挪窝的意思。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邪魔踉跄倒地,彻底陷入昏迷。
众人一拥而上,涂栩心冲在最前。
“小雾!师父来拉你出来!”
“你们都小心!这怪物还没有死绝!”
有人率先拿利器要贯穿他山墙般的厚实胸膛,还没等近身过去,连衣服都烧了起来。
“那是蛊母般的凶悍东西,你居然敢近身去碰!”后头的人忙把他拽回来:“不要命啦!”
寻常兵器根本切割不开这崔巨夫人的皮肤,相反是被毒蚀的洞穿。
“好毒的东西!里头那姑娘真的还活着吗?!”
“那得是有什么神通……也忒厉害了吧……”
好在现场好几位仙家都手持仙器,七手八脚地彻底结果了这昏迷不醒的崔成英,把羽毛裹着的宫雾救了出来。
崔成英一死,周遭方圆十里的瘴气顷刻瓦解,全府上下的数千奴仆瞬间清醒过来,望着自己手臂上的放血疤痕发愣。
宫雾庆幸自己凭灵力换了身衣服鞋袜,被师父扶出来时想起了什么。
“师父,她那丈夫,就是那个什么宗主,是不是还活着呢?”
涂栩心一拍脑门,招呼其他人去活捉房宗主。
只见至中楼被毁掉大半,最高几层如同风中残叶,晃晃悠悠地勉强维持着没有垮下去。
这次用不着几个仙宗掌门出手,身强力壮的高阶弟子们即刻就把他从九尺大床里提溜出来,锁灵枷利落拷上。
堕作魔身的房宗主此刻还在酒醉不醒,睁眼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醒了没有?”涂栩心指了指鱼骨头般的残破高楼,道:“你老婆是个男的,你知道么?”
房宗主艰难地发出声音:“啊?”
罪魁祸首被押入重牢,据说家产也被悉数查封,用来弥补成千上万的受害者。
宫雾回月火谷后第一时间去洗了个痛快的澡,把每根头发丝都用桐花水洗得喷香。
待休憩了几个时辰,她才去问后面的事。
阚寄玄在领着一众魔头瓜分尸首时被溅了好些毒汁,傍晚在泡第二趟澡,旁边还有丫鬟帮忙喂冰好的葡萄。
“后来?()”
姓崔的一死,那地方的怨气都消散大半,估计是好些被缚的魂灵终于可以解脱。?”
“他那相公得血债血偿几百年,虽然是叫你们正道的逮走了,就算到魔界日子也不会好过。”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魔界万物匮乏,还来成过仙的人同他们抢道行,得被恨死。”
“你师父临下去前掐了个卦,说是大吉,我当时还不信。”阚寄玄捏了捏她的脸:“小姑娘有福气啊,这都没死,还把魁魔都给干掉了。”
宫雾点一点头,问:“那他的魔丹归谁了?”
“本来已经有下属献给我了,”阚寄玄说:“但秦簇华过来跟我商量,把这魔丹拿去炼药做些符水,弥补那些个被傀儡操纵的人,变相给他们修补这些年亏损的寿命,我也不缺这点道行,就给她了。”
宫雾称是,趴在澡盆子旁边陷入沉思。
阚寄玄拿葡萄给她吃,玩着水里的花瓣道:“你在想接下来该怎么死呢?”
“其实有很快的法子,就是不知道后果。”
“小姑娘脑子倒是很聪明。”阚寄玄道:“想出什么来了?”
宫雾停顿几秒,还是说了。
“我可以直接去走仙阶。”
——天下唯一的千云天阶。
她最早听说仙阶,还是在胡丰玉的马车里。
修行人在尽北处可以目睹千云天阶,其形如霓如光,是无数人日思夜想的存在。
凡是得道者都要一步步拾阶而上,由此登入三十六重天上,迎来仙身的最终蜕变。
当初秦绵久为了一睹秦将雨成仙前的最后一面,借来狐心踏上仙阶去,最终仍是只瞥见她消失的袍角。
每一阶都是对灵力根骨的终极考验,也是褪去凡心肉胎的最终环节。
凡人看不见这长阶的样貌,玉衡阶以下的人更是不敢靠近,轻易踏上去极可能魂飞魄散,直奔往生。
宫雾从前死过很多次,每次都设法留下了些许尸骨。
即便是被融炼成一颗丹丸了,也是凭着内里的残存缓缓复苏,最终变回原来的模样。
真是要彻底死了,她也是会怕的。
阚寄玄没说话,摸了摸她的脸。
“我很怕我真的就这么死了。”宫雾说:“我看了很多古籍,也有殉情的道侣双双踏上仙阶,就这么悉数化作一缕青烟,不复存在了。”
“前辈,我真不想彻底消失,我好想活着成仙,然后救师兄出来。”
她本来以为自己经历这么多,应该会变得足够成熟冷静,能像师祖那样淡然从容,置生死而不顾。
但现在一看,好像自己还是狐狸洞里直哭的小姑娘,也没有多大长进。
真怕啊,怕自己就这么消失了。
每一次意识飞散的时候,她都会怕自己会彻底醒不过来。
这一次怕得更深,想到细致处只想退缩。
阚寄玄难得犯愁起来,温声哄她。
“好闺女,怕咱们就不去了,咱们想别的法子救你师兄。”
宫雾摇摇头,用力擦干眼泪。
“我不想让他再等下去了。”
“前辈,我们明天就去吧。是死是活,都是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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