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履行婚约，当然不是因为嫌弃明珠容貌有瑕，然真实的原因，此刻却不适合说出来。他再解释，反倒像是欲盖弥彰。
因为传言，明珠已然受了不轻伤害，他不想再伤害她。
“裴大人怎么不回答？”察觉到裴令的犹豫，萧惠灵越发咄咄逼人，逼问，“本宫想这个问题不难吧，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便可。裴大人，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我不会与裴大哥成婚的。”
没等裴令回答，明珠突兀地开了口。
闻言，裴令怔了一下，看向她。隔着帷帽，他看不清明珠的神色，但听得出她话里的认真。
她没有伤心，也没有慌乱，反倒出乎意料的镇定。
萧惠灵也再次朝门口的少女看了过去，秀美的细眉微蹙，沉声开口：“晏姑娘是什么意思？”
话既然出口了，那就好办多了。婚约一事既然已经爆出，那便必须面对。提到此事也好，她可以尽早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真的真的真的只想做一个乖巧的小妹妹！
明珠组织好语言，非常真挚地回道：“我与裴大哥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我视他为兄长，他亦视我为亲妹，我们之间只有兄妹之谊。婚约一事，想来只是父母多年前的戏言，无论有还是没有，都不会改变我与裴大哥的关系。”
原书中，萧惠灵心仪裴令，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裴令拒绝了她。但萧惠灵并未放弃，她生得极为漂亮，甚至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誉。不但如此，她还非常聪明，琴棋书画堪称泱泱精通，完全是才貌双全。
况且，她还是公主，身份贵重，爱慕她的人不知凡几，她有骄傲的资本与底气。所以萧惠灵不觉得裴令不喜欢她，认为是裴令因与晏明珠有婚约才拒绝她。晏家与裴家的指腹为婚，知道的人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萧惠灵是有地位的皇族，想要查到这些不难。
现今，明珠“毁了容”，成了远近闻名的丑女，侯府也没有传出有关婚事的事，是以，萧惠灵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不信，裴令会选晏家那丑丫头，而放弃她。
恰好今夜她也出宫看灯会，得知裴令带着晏明珠到了天香楼，她直接便赶了过来。她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有把晏明珠放在心里，直到此刻听到晏明珠如此说，萧惠灵才真正赏了她一个眼神。
“你说真的？你不会嫁给裴令？”萧惠灵忍不住问。
明珠再次诚恳地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和裴大哥都并无继续婚约的想法。”所以从此后就不要再把她扯进男女情感关系中了，这位乐平公主应该也不会再敌视她。
“我想，裴大哥亦如我所想吧？”
明珠看向裴令，征求他的回答，虽看不到脸，但掩饰不住浑身的催促之意。身为玄仪卫同知，裴令审过无数犯人，也看过无数人，所以自然看得出前方的少女没有撒谎。
她是真的这般想的。
正如不久前在陆家，当时周珑玥意图接近他，她亦无半分紧张或者……醋意。正如她所说，她真的如他所愿把他示为兄长。
这本是他计划中最好的结果，他应该为此感到轻松。
沉默须臾，裴令点了头。
“当真？晏姑娘，你不会后悔吧？”闻言，萧惠灵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只是不等明珠回答，裴令便冷声道：“公主的威风耍完了吗？此乃臣的家事，与公主无关。”
“若是无事，公主请吧。”说着，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一点情面也没有给萧惠灵留，“臣与舍妹想要独处，还请公主不要打扰。”
“裴令！”
萧惠灵来不及开心，就被裴令气到了。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的男人，怎么也无法相信，他竟然要赶她走！
明明，他都不会与晏明珠履行婚约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萧惠灵实在没忍住，上前一步，咬着牙问，“你难道不知道本宫的心意？你可知，爱慕本宫的人有多少？我若不走，你要如何？！”
她不信裴令对她无动于衷。
“公主的爱慕者有多少，与臣又有何关系？公主的心意，也与臣无关。”裴令皱眉，“臣祝公主早日觅得良婿，儿孙满堂，白头到老。”
这一刻，他的神情显得格外的冷酷。
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是大齐尊贵的公主，他也无丝毫的动容。每一个字都显得那般冷血无情。
说罢，他走到明珠身边，沉声道，“既然公主喜欢这个雅间，臣与舍妹让您便是。”话音未落，他隔着衣裳拉住明珠的手腕，竟是毫不犹豫直接转身就走。
“站住！本宫不用你赶，本宫——自己走！”
萧惠灵紧握双拳，她挺直背脊，维持着属于公主的尊严，越过裴令两人，带着下人快步出了雅间。
她走得很快很急，哪怕强力忍耐，可满心的怒气与屈辱依然让她气得浑身发抖。待到走了一段距离，她忽然停了下来，再也忍不住猛然朝墙上狠狠踹了一脚。
“呀——”
结果因为墙壁太硬，没把怒气发泄出来，倒是把自己弄疼了。萧惠灵猝不及防，眼眶顿时就红了。
“公主！”
身后的下人吓坏了，忙跑上来，想要扶着她。
“滚开，别碰本宫！”萧惠灵却是一把挥开了下人，自己撑着墙壁，感受着脚上的剧痛，再想到方才裴令的冷酷无情，气得又想要砸墙。
“这是怎么回事？谁欺负表妹了？”
正这时，一道男音响起，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走到了萧惠灵身边，见她眼眶发红、满脸怒气的模样，顿时不满道，“告诉表哥，谁欺负你了？我这就去帮你讨回来！”
“参见小侯爷。”
见到此人，跟在萧惠灵身后的人立刻行礼。
来人名唤秦衎，乃是安平长公主的独子。安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同胞亲妹，两人感情极好。因着母亲原因，秦衎也颇受皇帝看重，刚出生便被封了长乐侯，并时时接进宫中培养。
皇帝女儿不少，但秦衎最喜欢的还是乐平这个妹妹。他喜欢的理由也很直白，因为萧惠灵长得最漂亮。
世人讲究亲上加亲，皇帝也有意与亲妹结亲，所以秦衎经常来萧惠灵面前献殷勤。不过在萧惠灵眼中，秦衎就是个纨绔子弟，她当然看不上。只是碍于身份，不好闹得太难看。
见到秦衎出现，萧惠灵立刻收起了脆弱的情态。她靠着下人站稳，抬着下巴，面无表情冷声道：“不用你管。”
“回宫。”
说着，她越过男子就直接离开了。经过方才的事，她是一点游玩的心思也无了，现在只想离那混蛋越远越好！
秦衎没有追上去，只是对身边一小厮扬了扬眉。那小厮立刻追了上去，没一会儿，便带回了一人，正是跟随萧惠灵的宫人之一。
萧惠灵身后跟随的人众多，她本身心情也不好，自没发现少了人。
“把刚才发生的事细细说来，公主到底怎么了？”秦衎带着人直接去了一个雅间，坐在主位上，边扬着手中折扇漫不经心地问道，“谁欺负她了？本侯认识她这么久了，还没见她红过眼。”
闻言，宫人便细细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
“那裴令有什么好，不就长得好看点嘛，哪里比得上本侯？”一听是裴令，秦衎就更加不满。他知道萧惠灵对裴令的心思，但裴令拒绝了也没让他觉得高兴，反倒更加生气，“乐平那么漂亮，那裴令竟然还敢拒绝她，他是不是眼瞎？！”
听到这话，屋里的人也跟着点头。
“可不是嘛，那裴令就是眼瞎！乐平公主可是京城……不对，是大齐第一美人，他竟敢拒绝，简直不知好歹！”
作为一个诚实看脸的人，秦衎深深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也是真的认为那裴令眼瞎。
“不行，本侯必须要给他点教训！”秦衎阴着脸道。
闻言，刚才附和的下人们却是急了，忙小心翼翼地道：“侯爷三思啊，那……那裴令可是玄仪卫三品同知。听说陛下极为看重他。”
三品官，他们不怕。但玄仪卫却不得不忌惮。若是出了事，侯爷或许不会有什么事，可他们这些下人就不一定了。
“怎么，你们是觉得本侯怕了他不成？”秦衎不满，“陛下看重又如何？本侯可是陛下亲侄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臣？不过，”
秦衎忽然话锋一转，“那裴令到底是朝廷命官，本侯也不好给皇舅舅惹麻烦，此事……是得好好想想。”
他虽是纨绔，可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真的明目张胆的去找裴令麻烦。但是方才话都说出去了，这口气也不得不出，否则以后乐平要看轻他？
“侯爷，小人倒是有一个法子。”
“说。”
“那裴令不是很在意定远侯府那位流落农家的小姐吗？既如此，我们可以从她身上下手。如此既不会给陛下惹麻烦，也能气到裴令。”出言的人笑着道，“正好，这几日美人榜正在评选，咱们不如为这位小姐报个名？”
美人榜顾名思义，便是评选美人的榜单。大齐民风算是开放，此榜不仅男子关注，女子也很在意。这榜虽只是民间评选，但知名度高，参与者甚多，也颇有威信。上了美人榜的姑娘，不仅会有美誉，于婚嫁上也有利。
这些年来，美人榜榜首一直是乐平公主。
如今，京城谁不知道定远侯府寻回的嫡长女生得很是丑陋，非但与美人扯不上关系，更有京城第一丑女之名，与乐平公主是两个极端。
这样的人如果上了榜，那肯定是走了后门，到时候必能惹来更多的骂声。
美人榜的评选是以票数为准，票数越多，名次越高，但实际上这其中可操作空间非常大，每年都有作弊的。
不过便是作弊，也需要有底气，绝不可能真的长得丑。所以便是被人知道了作弊，也不会被群嘲。
但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丑女排到了前列呢？
“这个主意不错。”秦衎只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立时笑了，直接从怀里抽出了一叠银票拍在桌子上，“去，给那丑丫头砸到前三……不，砸到第一！本侯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给我使劲砸！”
“是，小人这就去办，侯爷便等着好消息吧！”
“说起来，本侯也还不知道京城第一丑到底有多丑，想来与本侯同样想法的人不少。”
虽然听说定远侯府要为这个嫡长女举办及笄礼，届时那晏明珠定然要出场，可参加及笄礼的才有多少人？到底不够刺激。
正好，美人榜三日后便要结束。到那时，他要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瞧一瞧京城第一丑，如此才对得起这“第一”之名不是吗？
*
明珠自是不知有人已经在盼着她在全京城人面前出丑了。待萧惠灵走后，雅间里便又只剩下了她与裴令两人。
此时，小二已经把菜送上来了。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抱歉，方才让你受委屈了。”须臾，裴令率先出声。他眼中依然带着冷意，看得出心情不佳。
萧惠灵傲慢，并一口一个丑丫头，着实刺耳，然她是公主，他们便是想要出气，也必须克制。
思及此，男人微微抿了抿唇。
“我没事的，裴大哥你不用自责。”明珠安慰道，“我不伤心的，毕竟我又不丑。其实我之前就想告诉你，我脸上的伤差不多好了，只是现在不能见风，所以才戴着帷帽。你若不信，我摘了给你看。”
那么大一块疤，便是最厉害的太医也做不到完全消除。裴令只当明珠在安慰他，便道：“不用了，我信。”
他阻止了明珠的动作，表情微缓：“既然不能见风，那就先不要摘了。待彻底好了，再摘，不用着急。”
闻言，明珠便收回了手，没再坚持，确实也不急。反正他们住在一府中，以后随时都能看到。
见此，裴令却越发认为她实在安慰他。他心中微微发软，沉吟片刻问：“方才你说的话……”
“都是真心实意！”明珠立即道：“在我心里，裴大哥就如我的亲大哥一样。能有你这样才貌双全又温柔可亲的好哥哥，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婚约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为了表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
“……甚好。”裴令沉默须臾，沉声道，“往后我们便如兄妹相处，若有事，尽管来寻……为兄。为兄答应了伯父伯母，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闻言，明珠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忙不迭地点着头，小嘴甜滋滋地道：“裴大哥最好了，我相信裴大哥！裴大哥定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哥哥。”明珠毫不犹豫的甩出一连串的彩虹屁。
“……这般高兴？”
“当然，因为又有个哥哥疼我了啊！”明珠笑着道。
裴令瞧了她一眼，忽而道：“你幼时唤我阿兄。”
“阿兄！”明珠立刻上道地改口。
“……嗯。”裴令执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终于解决了这件心事，明珠心情极好，吃过饭后，终于有了赏灯的兴致。
“阿兄，我们上去看灯会吧。”天香楼有好几层，最上面一层就是用来观景的。明珠伸手去拉裴令，只是这一次，刚碰到男人的手指，便被躲开了。她有些疑惑地歪头看去。
“男女有别，”裴令把手背在了身后，蹙眉教育，“便是亲人之间，亦要注意距离。记住，往后不许拉任何男子的手，懂了吗？”
明珠：“……”
懂了懂了，她懂裴令是真的不想与她有除兄妹关系以外的任何关系了，她懂！
明珠收起自己的手，规矩地放在身前，乖巧地站在裴令身边问：“阿兄教训的是，我记住了。咱们现在上楼吧？”
话音未落，她率先朝前走去，背影似乎都透着一股子欢快，无半点失落。
“……嗯。”
裴令跟了上去，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自己空荡荡的手上，他蹙着眉，下意识收拢。
*
秦衎手下的行动能力很不错，第二日，定远侯府嫡长女晏明珠报名参加了美人榜评选，且名次直冲前十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了。
这个冲榜的速度，明显就是在说其中有猫腻。本来之前，还有不少人同情这位侯府小姐的遭遇，如今，因着美人榜的事，大家对这位侯府小姐的印象更糟糕了。
“果然是暴发户，行事这般嚣张，一点规矩也无。”
“不愧是乡野长大的野丫头，定远侯府的清名要被她败光了！”
“我倒是要瞧瞧，这晏明珠长得多漂亮，竟然这般有底气。”话里充满了嘲讽。
“肯定有底气啊，毕竟是京城第一丑女嘛。”有人摆明了看热闹，“如此也好，咱们也可以开开眼界，瞧瞧这京城第一，是如何个第一法。”
“哗众取宠！贻笑大方！”
“……不自量力！可悲可叹啊，可怜了定远侯一世英名，竟被自己的亲女儿糟蹋。”
总而言之，无人看好这位侯府小姐，都认定了两日后，定远侯府必将贻笑四方。
“办的不错，继续砸。”
长公主府，秦衎又甩出了一叠银票，满意地笑道，“第一名只能是那丑丫头，明白吗？”
于是，待到美人榜评选结束前一日，晏明珠的名次直接飙到了第一。
全城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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