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予春光 > 第34章 Chapter 35
    盛田的情况预想中还要糟糕。


    常年重工劳作、人到中年生活后的作息不规律,让男人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


    再加上酒精多年的“滋养”,老家医生建议他来魔都求医的建议,立刻变得合情合理。


    前胸与肋间的疼痛、胸廓扩张受限、肺功能障碍统统出现异常,盛田目前的糟糕状况,早已不再是简单的牵引治疗或正骨复位能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治疗。


    住院刻不容缓。


    看病诊断时,周时予在走廊外处理公司事务,盛穗也没想要他陪同,单独和父亲面对医生。


    刚下手术赶来的侯主任性格十分健谈,五十岁上下、矮瘦精壮的体格,带着不知老花还是近视镜片,眯眼对光看了会拍片后,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盛穗听不懂专业名词,全程听的心不在焉。


    只是看父亲越发难看的脸色,以及不时出现的“摘除”、“成功率”、“风险”等词语,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男人听完沉默许久,先战战兢兢抬头看盛穗一眼,双手不按搓动:


    “能请问下主任,这个费用大概是在——”


    “算上手术和住院费一起,我大概算算啊,”侯主任报了个数字,看盛田脸唰的灰白,好心安抚,“费用的确不低,但你不还有个女儿?”


    话毕又看向盛穗,夸赞道:“你这女儿,一看就是个面善孝顺的哦。”


    院长亲自命令喊他来,盛穗能有这层关系,不管身后背景如何,想来一定非常在乎她父亲身体。


    “是,这孩子从小就省心、懂事,”听女儿被夸,盛田笑得脸上挤满皱纹,愧疚叹气,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混蛋,小时候总打她。”


    “哪有教育孩子不打骂的,这叫望子成龙,”侯主任不放在心上,笑呵呵道,“我前天还揍我家臭小子,成天逃课不学好,屁股蛋子都给打他开花咯。”


    “......侯主任打孩子,也用酒瓶子砸人么。”


    两位父亲和睦交流心得的场景实在刺眼,沉默许久的盛穗双手在长袖下攥紧,忍不住插嘴:“您也会半夜回家、把孩子从床上拖到地板,随便抓来什么都抽人么。”


    偌大诊疗室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盛穗温和的微嘲声:“如果不是,那您的孩子比我幸运。”


    的确,现在说这些再无任何意义。


    她的单方面发泄,除了让所有人都尴尬,改变不了当年任何,甚至无法唤醒盛田为人父的、哪怕多一分的愧疚。


    那一刻,盛穗觉得她好像超市里、家长不给买玩具就大哭大闹的孩童,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没法眼睁睁看亲生父亲送死,会因为男人问诊时发出痛苦哀嚎难过、而产生从愧对过去自己的强烈背叛感;


    甚至在男人给予小恩小惠、或依赖或夸赞她时,无法控制地产生出一种,幼年时期的父爱缺乏而终于得到弥补的卑劣满足。


    复杂情绪不得疏通,表现出来便是无厘头的言语攻击。


    “......尽快安排住院,一切按照最优待遇。”


    气氛凝固时,办公室推门声响起,周时予迈着长腿走进,温和却更强势的气场压制控场。


    盛穗见男人在她面前停下,侧目看向侯主任后微微点头,轻声道了句辛苦:“手术的事,还请侯主任费心。”


    老医师精明的眼睛一转,恍然大悟,仍旧笑眯眯地:“小事小事。”


    以盛穗的视角,只见得周时予宽肩与后背,以及再看向瑟缩一处的盛田时,镜片后的黑眸闪烁,打量意味浓重。


    无限拖长的三秒过去,就只见周时予微微一笑,柔声道:


    “好久不见,盛先生。”


    -


    半小时后,盛田顺利在病房入住,医护人员开始准备其手术安排。


    盛穗在护士站填写入院资料,一时间,宽旷病房内只剩下两位男士。


    房间内,周时予坐在病床边,长腿交叠背靠座椅,垂眸骨节分明的左右手分别拿握着水果刀和苹果,正慢条斯理地去皮。


    他下刀的手法熟稔又果断,被削去的果皮上几乎看不到果肉,指腹紧贴着薄薄一层果皮压在刀背,让旁观者看久都担心,刀片下一秒会不会先割伤他手指。


    在果皮被削的微弱沙沙声中,靠坐在病床头的盛田忍不住抬头,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周时予。


    病床稀缺的春季高发期,他能迅速安排入院,显然是面前男人的能耐。


    “......我好像在盛穗发的朋友圈里见过您。”


    “请问您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长久犹豫后,盛田试探地小心询问道,


    “还有,您刚才说好久不见,我们以前见过吗?”


    “盛穗是我爱人。”


    周时予停下手上动作,微微笑着抬眸,语气温文柔和:“我们很早之前见过,盛先生可能记性不好。”


    他故意顿了下,镜片后的黑眸笑眼深不可测,薄唇轻启,不疾不徐道:“哦对了,”


    “该称呼你为‘盛田’、还是‘盛齐’先生呢。”


    “......”


    话音刚落,盛田眼底原本的好奇探寻、以及被帮助后的感激,都瞬间转换为满眼错愕与惊恐。


    这名字上次被提起,还是十几年前因为医闹事件,他的个人身份信息在网络被扒地底朝天,从姓名、单位、甚至家庭住址,事无巨细。


    那段时间里,盛田每天不论是打开手机、或是踏出家门,谩骂与诅咒都铺天盖地而来,一言一语将他的精神击垮。


    哪怕后来改名搬家,流言蜚语仍旧难以抵挡,在相当漫长的后来,他都只能在被人当面辱骂和背后窃窃私语中苟活。


    即便这几年病痛缠身,盛田都觉得远好于几年前,整日胆战心惊地挨过。


    这段黑暗往事他从不敢回想,现在却被眼前疑似女儿丈夫的男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提起。


    年轻男人笑容温和,带着精致的金丝眼镜风度翩翩,盛田却只觉寒意遍布全身。


    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他却不知对方来意,颤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盛穗和你说的?”


    周时予闻言抬眉,手中刀尖直至盛田方向,勾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双手都在发颤的盛田。


    “别害怕。”


    “我会给你最好的救治,”他低头又去削苹果,缓柔温和的语调不疾不徐,“不仅如此,还会派人送你回去,专门看护到你死的那天。”


    提起“死”字时,周时予手中的果皮断裂,同他的温和沉音一起砸落地面:


    “作为交换,我只是想看看盛先生害怕的样子,不过分吧。”


    周时予看了眼掉落的果皮,抬眸勾唇:“盛先生当年的‘英勇’视频,我到现在还会反复品味。”


    盛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短短来往两句,他就认定对面的年轻男人是个笑里藏刀的疯字,哆哆嗦嗦道:“......这是我和我女儿的事情!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弄死我?”


    “怎么会,我希望盛先生能清醒地‘好好活着’。”


    周时予黑眸笑意浅浅,尖刀在手中随意把玩转一圈,忽地找回些当年使用的熟悉手感,温声依旧:


    “毕竟死,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永远结束所有痛苦。


    那他偏偏就要盛田清醒而恐惧地活着——就像他当年曾给盛穗留下的阴影,大可以用往后几十年生命,慢慢偿还罪恶。


    “......住院手术都办好了。”


    此时推门声响起,是盛穗拿着各种单据走进病房,见周时予居然在削苹果,皱眉看向床上盛田:“医生说先明天先做全身检查,之后再定手术方案。”


    盛田还沉浸在惊恐中,见到盛穗仿佛遇到救星:“穗穗啊,爸爸不想住这里了,我们换家医院吧。”


    “不住这里了?”盛穗只觉莫名其妙,不耐烦道,“你究竟想——”


    话音未落,余光就见周时予手中水果刀忽地一偏,锋利尖口划过左手拇指,半寸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冷白皮肤。


    伤口很浅并没有出血,却也足以引起她注意,盛穗眼皮一跳,转身蹙眉叮嘱:“没事吧,你小心点。”


    “没事,”周时予弯眉朝她安抚一笑,扭头望向话被打断的盛田,贴心询问,“盛先生,要吃苹果么。”


    说着他指尖灵活转动刀柄,刀尖应声直直插进去皮苹果,甜腻汁水顺着刀背浸没而冒出。


    “我手上不方便,就不切块了,”周时予举起插着苹果的水果刀,笑着递给肩膀正打抖的盛田,行为举止风度翩翩,


    “反正再怎么改变,结果都是一样的,对么。”


    “......”


    十分钟后,盛穗在盛田的乞求目光中,和周时予并肩离开医院,终于不必再闻刺鼻的消毒水味。


    纠结一路,盛穗还是没想通,去往停车场的路上就问:“你为什么要给他削苹果。”


    不止这些,还有帮盛田找最有经验的医生、安排最好的病房。


    ......分明不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我做这些事,不会有心理负担。”


    周时予牵过她的手放在口袋,温声道:“如果救或不救都让你有负担,我至少可以承担‘救’的那一半。”


    感受到盛穗抬头的直勾勾目光,周时予笑着低头看人,抬手抚去她鬓角碎发:


    “至于其他的情绪发泄,记得不要委屈自己。”


    “周时予。”


    “嗯?”


    两人快到医院大门口时,盛穗远远见着门外七八辆摆摊车中卖那个,忽地想起什么,轻声道:“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因为沉迷于看云,总觉得外面卖的,和天上的云是一样的味道。”


    “我家房子对街就有卖的,我看别的小朋友都吃过,我就天天缠着我爸给我买,后来直到我得了糖尿病不能再吃,他也没给我买过。”


    “以前我一直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盛穗也说不清,她提起这段陈年旧事的理由,只是看着周时予就止不住傻乐,


    “但我最近发现,世界上比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只是我以前没遇见过。”


    周时予垂眸见她笑容娇憨,柔声:“比如呢。”


    “比如啊,”盛穗故意拖长音卖关子,佯装思考几秒才继续,“比起,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我都要更喜欢。”


    说完,她欲言又止得抿唇顿了下,最后还是点头表示肯定。


    周时予适时反问:“听你的语气,这句话似乎还有后半句。”


    盛穗闻言眼底笑意更深,不再多透露半个字,只把悸动心事悄悄说给和煦春风听。


    ——比起,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我都要更喜欢。


    ——可若是和喜欢你比较,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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