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烛居然为了他去昆仑采摘雪参!虽说扶摇门就在昆仑,谢明烛走一遭就像逛自己家后花园一样。但毕竟跟他非亲非故的,大老远跑一趟,这可是人情啊!
钱好还,人情债难还,林尽染就怕欠人人情,尤其是欠谢明烛人情!
林尽染愁的很。
往后几天,他就住在虞美人的别院里,跟宫里的娘娘似的娇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而虞美人白天专心绣她的花,晚上会拉着林尽染闲聊。
林尽染索性闲着也是闲着:“那五舵主人穷志短,煞费苦心给我下恶诅,就只是诅咒我活活冻死?”
虞美人讥笑一声:“不要小看人家,他是想慢慢的折磨你。先让你挨冻半个月,一点一滴榨干你的气血,然后五感尽失,枯萎而死。”
“见过干尸吗?那就会是你最终的死相。”
林尽染想到了陶掌柜。
死不可怕,死的难看才叫要命。
虞美人对“恶诅”不感兴趣,倚在美人榻上,烛光一照,眉心的花钿越发红艳:“跟我说说你娘吧!都说女子嫁了人就变老,我跟她二十多年未见,也不知她人老珠黄成了何等模样。”
林尽染皮笑肉不笑:“多谢师叔惦念,家母好得很,岁月善待她,依旧芳华如故。”
虞美人似笑非笑,换了个姿势坐着,酸溜溜的问:“你父亲待她好吗?”
“当然了。尊她敬她,言听计从。”
“是么……”虞美人眸光垂落下去,素白的双手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裙角。
林尽染在她绝美的容颜上看见了一丝落寞,这似乎不该出现在“无忧无虑游戏人间”的小妖女身上。
但很快虞美人的目光就变了,是一如往常的犀利和干练,快的让林尽染以为自己被冻糊涂了,出现幻觉了。
虞美人从容起身:“我乏了,要去睡了,至于你……”
她居高临下的瞥了林尽染一眼,眼尾挑出“讨厌”的弧度,“要实在冷得厉害,那我也没有办法,忍着吧!”
林尽染:“……”
谢明烛没有用到七日就回来了,雪参呵护的极好,递交到虞美人手里还冒着寒气呢!
虞美人让柳暗花去把雪参洗了,然后扔给林尽染:“吃了。”
林尽染:“啊?”
“啃萝卜不会?”
“哦。”林尽染拿着巴掌大的雪参,有点舍不得下嘴。
这药材真的万金难求啊,就被自己当萝卜似的啃了,暴殄天物啊!造孽啊!
“其实吃一半就行了,用不着全……”
“我喜欢万无一失。”虞美人冷冷道,“若恶诅驱到一半,你自己不争气嘎嘣一下翘辫子了,我找谁算账去?”
林尽染嘀咕一声:“……刀子嘴豆腐心。”
吃完了雪参,虞美人朝柳暗花喊道:“徒儿,去点一株南柯一梦。”
林尽染急了,满脸堆笑的讨好道:“师叔,您就让我看看呗?再不济,我也是您亲师侄嘛!”
虞美人笑眯眯的说:“亲师侄,你会让别人看你炼药的过程吗?”
林尽染无言以对。
南柯一梦投入香炉,泛起袅袅尘烟,林尽染很快就大脑糊涂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愤愤不平——没有偷学到解恶诅的秘术,太可惜了!
*
“你甭担心,我师父出手,绝对没问题的。”柳暗花手拿小镜子,慢条斯理的往唇上点胭脂。
“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我师父是不会占他便宜的。”
谢明烛回头。
柳暗花嬉笑道:“别在那站着啦,走来走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等老婆生产呢!”
谢明烛:“……”
“快来帮我选步摇,哪个好看?”柳暗花往头上比划。
突然,一股劲风将内室门窗整个冲开!
谢明烛提剑起身,柳暗花扑到桌上把他的珠宝首饰牢牢护住,转头一看,只见天花板上黑雾压顶,不似人声的惨叫尖锐刺耳,难听到了极点。
洗尘出鞘,清冽的剑气将整间屋子浸个透彻!
柳暗花大叫:“住手!”
心急火燎的掏出一尊琉璃瓶,口中念念有词,将团团黑雾尽数收了去,然后咬破手指,以血在瓶身上画下三道符篆。
躁动不安的琉璃瓶停止了晃动。
谢明烛看得出来,那是五舵主的残魂。
只是不理解柳暗花的所作所为。
柳暗花:“毁掉也太可惜了,留给我师父日后研究,那才是它的价值。”
谢明烛一瞬间仿佛看见了林尽染为药痴狂的模样。
虞美人走了出来,谢明烛迎过去:“没事了?”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本事?”虞美人眸子高贵的眨了眨,很快就透出媚态,上前半步,“谢容与,听说你有个堂妹,叫谢湘。”
谢明烛往后退了一点。
“她是乐修没错吧?”虞美人笑的妖娆而狡猾,“得空,带她到流霜派给我瞧瞧。”
等虞美人扭着水蛇腰走了,柳暗花笑道:“看来假以时日,我要多一个师妹了。”
“哎呀,那她就能帮我选哪个步摇好看,我们还能一起逛街,一起买漂亮衣服。”柳暗花小拳拳紧握,兴奋到了极点。
林尽染是三天后醒的,因为有雪参护体,他非但不憔悴,反而容光焕发。
林尽染第一时间去找虞美人道谢。
虞美人端坐屏风前,一针一线的绣花,眉毛都不抬一下:“恶诅已解,别在这儿碍我眼了,滚吧。”
“那晚辈就告辞了。”林尽染转身,突然想到什么,从袖内乾坤里取出好几个瓶瓶罐罐。
“这是答应师叔的,美容养颜的灵药。”
“对了,再送您一瓶冰魄香露,有外伤涂抹患处,不留疤。”
“日后若流霜派有事用得上我,只管知会,晚辈刀山火海,风雨无阻。”
“师叔保重,晚辈告辞。”
“林尽染。”
林尽染留步,回头。
虞美人既没看他,也没有起身,依旧在专心致志的绣花。
“尘世险恶,多加小心。”
林尽染笑着说:“多谢师叔。”
直到林尽染走远了,她才将目光从屏风上移开,朝少年潇洒明媚的背影望去。
“怀瑾握瑜浊水清莲,不卑不亢落拓不羁,不愧是师姐的儿子。”
“师父?”
虞美人落下目光,手中的茶早凉了。
窗外阳光灿灿,红衣少年迎上等在篱笆院外的白衣少年。
碧空如洗,白云浩渺。
“年少不经事,对感兴趣的东西只会用蛮力。”虞美人轻抿一口凉茶,无声的笑了。
“徒儿,若将来你有喜欢的人了,记住为师的话,千万别欺负人家。”
“欺负的狠了,人家就恨了。”
*
林尽染走着走着,感觉袖子里沉甸甸的,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把长命锁。
锁为玉制,白润无瑕,晶莹剔透,上錾有“平安喜乐、福寿万年”的字样。
林尽染有点懵。
该不会是虞美人趁他昏睡,塞进他袖袍里的吧?
离镜公子满月酒,场面恢弘盛大,差不多整个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至于一些无名小卒,只要是来祝贺公子满月的,离镜上下都不拦着,全部以礼相待。
唯有流霜派,掌门下令,无一人敢到场。
林尽染:“真搞不懂虞美人在想什么。”
这把长命锁,一看就有些年月了。
谢明烛:走吧。
“去哪儿?”
谢明烛:你不是要去扶摇门?
林尽染真给忘了:“对哦。”
他快走几步跟上谢明烛:“那个,就是……”
林尽染觉得自己好衰。
明明是千方百计的想赢过谢明烛,结果又是蛊虫又是恶诅的,瞎捣乱,到头来非但没赢过谢明烛,还欠下这么大个人情。
真要命!
“雪参那事儿,谢了。”林尽染说完谢谢,立刻马上补充道,“这人情我记下了,有朝一日肯定还你。”
谢明烛写道:不用。
“不许不用!”林尽染最讨厌欠人情对方还装大度,好像他欠了双份人情似的。
谢明烛表情淡淡:你不也救了我姑母?
林尽染恍然大悟。
你要这么说的话……也行!
扶摇门位于昆仑,昆仑位于长留州,长留州位于西海。
所以他们目前身处南海,要去扶摇门可谓跋山涉水,真的很远。
谢明烛体谅林尽染大病初愈不宜御剑,二人骑马代步,初步估计要走一月有余。
林尽染换了身干净利落的锦衣,袖子绑起来,单手拉缰绳的模样,真有那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样。
听见背后有人叫他,远远看去是个策马而来的姑娘,紫色轻纱锦袍,身上围着披帛,发间的步摇一晃一晃。
等人走近了林尽染才看清,什么姑娘啊,是柳暗花!
“二位公子慢走,等等人家。”柳暗花勒紧缰绳,骏马高高扬起前躯,柳暗花于空中抛了个媚眼,“让人家好找呀!”
林尽染:“追我们干嘛?”
柳暗花:“家师有意收谢湘为徒,我要先考察考察。你们要去哪儿?”
“扶摇门。”
柳暗花:“谢公子是回师门,你去做什么啊?”
“我去看我师父。”
这下柳暗花懵逼了:“你何时拜入扶摇门为徒了?”
“错!”林尽染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进城门,“扶摇门长老欧阳老夫子是我师父,但我不是扶摇门的弟子。”
小时候,他娘素练为他请先生学医,这位欧阳老夫子也踊跃报名来着,然后教了一个月,气走了。
欧阳老夫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纵横十三州五十余年”、喜欢自称“老夫”、痛斥林尽染“旁门左道”、两年后濒死回到离镜寻求“七枯鹿血丹”的老头子。
柳暗花说道:“那你要白跑一趟了,欧阳老夫子不在扶摇门。”
本来也不是去看师父的,而是监视谢明烛这个劲敌的。
但是听说师父不在家,林尽染还是关心道:“那去哪儿了?”
“你连这都不知道?他去……”余光瞥见扑面而来的纸鹤,柳暗花先闭了嘴。
纸鹤是奔着林尽染来的,林尽染接住,沾了点唾液上去,纸鹤碎裂的同时传来灵芝的声音:“公子快回家,掌门遭遇影阁的埋伏,受了重伤,速归速归速归!”
林尽染震惊失色。
谢明烛看向他,柳暗花也正色起来,温声安慰道:“你别着急,纸鹤飞过来也要好久呢,或许你父亲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是,是啊。”林尽染六神无主的应着,想笑一笑来表示自己的从容稳重临危不乱,可是失败了。
“我得回家了。”林尽染要走,被谢明烛抓住手腕。
只见他掐了道剑诀,在内府沉睡的洗尘剑被唤醒,长剑出鞘,冲天而起。
谢明烛先上去,然后转身朝林尽染伸出手。
“我也去。”柳暗花紧随其后。
离镜位于东海的蓬莱州,山高路远的,就算御剑也要几天的时间。
林尽染心急如焚,但他也知道谢明烛御剑载他,已经竭尽全力最快速度了。
其证据就是——柳暗花被甩在了百里之外。
狂风在耳边呼啸,太阳落山了,黑压压的天空沉了下来。
谢明烛:“别担心。”
压的林尽染喘不过气来的情绪瞬间一扫而过。
林尽染看着谢明烛的后脑勺,有点哭笑不得:“若你的言灵,能让我爹立马活蹦乱跳飞檐走壁,就好了。”
谢明烛侧头看他。
林尽染忙拍拍他肩膀:“我开玩笑呢!你真这么牛气哄哄的话,岂不成神了?”
林尽染:“没事儿,我回家之后就能让我爹活蹦乱跳飞檐走壁。”
“嗯。”谢明烛看向前方:“因为你是人美心善霁月光风妙手回春的天才医神。”
林尽染差点一个跟头从天上掉下去。
我嘞个娘!这是谢明烛头一回说这么多字吧?
林尽染震惊过后是破涕为笑:“你夸我呢?”
谢明烛只看他,不说话。
林尽染心里别提多美了:“你没被反噬,说明我真是人美心善霁月光风妙手回春的天才医神,哈哈,连天道都承认我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一股激流涌来,林尽染下意识扶住谢明烛的肩膀。
少掌门明显僵了一下,林尽染忙道:“不好意思。”
谢明烛:“无妨。”
谢明烛:“你扶住我,免得……”
掉下去三个字就是祸从口出,谢明烛赶紧把嘴唇抿得死紧,再不说话了。
林尽染看他额头青筋直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爹修为高强,就算遭遇埋伏,也断不会一命呜呼。我所担心的是……”
——因为你得罪了不灭神都,害你父亲遭到报复?——
金漆小篆浮现在空中,林尽染内心柔软之处被狠狠戳到。
是的。
他担心是自己捣毁了不灭神都的分舵,杀了五舵主,以至招来魔修报复。
他们在天下寻找一个十五岁小屁孩不容易,但是离镜就在蓬莱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次是落单的林芳年,下次是不是一把火将整个离镜夷为平地?
难怪虞美人会说他鲁莽冲动不计后果。
林尽染突然很后怕,他觉得柳暗花说得对。
除魔卫道,为仙道壮声势是好样的,可后果不是一个小小的离镜能承担的。
离镜是仙道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没错,可若魔修举全力报复,他们遭得住吗?其他仙门又来得及支援吗,就算各大仙门同舟共济同气连枝,他们也不能十二时辰守在蓬莱州,保护离镜吧?
谢明烛:后悔了?
林尽染扶住他肩膀的双手不由得攥紧:“我不知道。”
“我等仙道修士,遇到魔修下蛊虫害人,除魔卫道不是应该的?难道要顾忌这顾忌那,临阵脱逃?”
“当时形势严峻,若先汇报仙门,那群魔修早闻风跑了。”
谢明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离镜公子,岂会畏首畏尾。
林尽染呼出口气,释然一笑:“说的是。”
回到离镜,林尽染笔直冲向林芳年的寝殿。
林芳年半躺在床上,素练在旁喂药,尽管有上好的熏香熏着,林尽染还是闻到了殿内萦绕不散的血腥气,眼眶一下就红了。
“舍得回来了?”林芳年虽身体虚弱,但“看见儿子就想训”的条件反射却改不了。留神看见还有客人,这才勉强收住脾气:“这位是……”
谢明烛看他还有力气骂人,着实安心不少。
林芳年也顿时欢喜起来:“诶呀,是容与啊!素练,快帮我招呼着。”
谢明烛朝素练毕恭毕敬的行礼。
君子如玉,风华旷世。
林芳年毫不吝啬的狠夸了一顿,再低头看向伏在床边的林尽染:“你看看人家明烛,你再看看你!”
林尽染:“……”
连以往听见就火大的话,如今听了都觉得悦耳。
损吧损吧,只要父母康健,随便损。
又闲聊了两句,素练将谢明烛带到客房安顿。
林尽染拿起林芳年喝剩一半的药碗,闻了闻,皱眉道:“这都熬得什么呀!”
林芳年:“补气血的药,快拿来。”
“哪个庸医开的?您就算灌一澡盆下去也没用。”林尽染直接把半碗药往花盆里一倒,叫来灵芝,口头开药方,“记住了没有,去熬。”
灵芝:“是!”
看着林尽染的背影,林芳年面露欣慰之色。
等林尽染转身过来,林芳年立马板起脸来,吹胡子瞪眼道:“为父是没教你何为‘虚怀若谷,质真若渝’吗?张口闭口庸医,就你厉害?人家那也是修行三十载的蓬莱州名手!”
“可拉倒吧!”林尽染说道,“让病人喝药几个月不见好,不是庸医是什么?”
“跪下!”
林尽染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但还是乖乖跪下,等训。
林芳年:“背《寡人心经》给为父听。”
???
他跋山涉水的回来,满脑子都是父亲的安危,可父亲倒好,一上来就是背那该死的心经!
林芳年眼睛一瞪,已经要抽人了:“在外玩野了是吗,把《寡人心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林尽染岂敢啊!
急忙从第一个字开始,挥挥洒洒的一万字,背的他痛心疾首,念的他呕心沥血。
林芳年一个字一个字的听着,终于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林尽染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林芳年:“很好,一字不差。”
当然不差了,从七岁就开始背,错一个字十下藤条呢!
林尽染不忍回忆。
林芳年表情肃穆,语气凝重道:“今晚掌灯时分,到祖宗祠堂等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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